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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他的惊讶哈利也有,只不过被他迅速掩饰住了。他微笑着关上身后的门,平静地说:“哈利·范东坡。你哪位?”

现在他得到另一间行李间把整个过程重新做一遍了。他打开门走了出去。一个声音惊喝道:“妈的!你是谁?”是哈利在机头看到的那个工作人员,是位身穿短袖衬衣长着雀斑的开朗的年轻人。

“米奇·费恩,助理工程师。先生,您不应该来这儿的。您把我吓了一跳,抱歉我用了脏话。不过,您在做什么?”

他绑好最后一根绳子,仔细地来回看看:他这回访问并没留下什么证据。

“找我的行李,”哈利说,“我忘把剃刀拿出来了。”

这不是容易的活儿。有些行李箱的名签面是朝下放的,有的则被上面的箱子压住了,上面的箱子又很难抽动。行李舱里没有暖气,只穿了浴袍的他特别冷。他的手冻得发抖,每回解开防止箱子移动的绑绳他的手指都刺疼。他井然有序地干着,不放过任何一个,也绝不重复翻看。他尽可能地把绳子重新绑好。这些名字很国际化:里奇威、迪·阿农奇奥、刘、哈德曼、芭莎诺夫——但没有奥森福德。二十分钟之后他已经过完了所有箱子。瑟瑟发抖地他得出结论,他要找的包在另一间行李间里。他默默咒骂了几句。

“先生,飞机旅途中,任何人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得接触托运行李。”

他打量着这个空间。这里就像一个高档的行李箱商店,堆满了价值不菲的真皮箱子,每个都用绳子绑到了边上。哈利必须迅速找到奥森福德的行李。他开始工作了。

“我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迅速走过驾驶舱,穿过后面的门。现在他站到了两个行李间之间,头上是载货舱门,也是导航员的了望穹顶。他选择了左边的行李间,走了进去,然后关上身后的门。现在没人看得到他了,估计机组人员无缘无故也不会进行李间。

“不好意思,但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我可以把剃须刀借您。”

他看了看前边,两个驾驶员席之间的挡风玻璃下有个矮舱口大开着。他朝舱口里望去,机头部原来有个这么大的空间。机身上有个开着的门,一个年轻的机组成员正拿着根绳子做着什么。不妙。哈利趁没被发现赶紧把头缩了回来。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想用我自己的。我就光找我的箱——”

他很走运,这里没人。他呼吸得没那么艰难了。真是松了口大气!

“上帝,我真心希望能如您所愿,先生,可我无能无力。机长回来之后您可以问问他,不过我知道他的回答会和我的一样。”

他来到驾驶舱,四下张望。

哈利心灰意冷地认识到,他必须知难而退了,至少现在必须这样。他装作若无其事,作十分感激状,微笑着说:“这样的话,我只能借你的剃须刀用了,太谢谢你了。”

哈利走向前边,上了楼梯。他和往常一样没有事先的计划,没有准备好的托辞,也完全没想好被抓到的话要做何反应。他觉得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之类的事会让自己焦虑。就算是像这样的随机应变,他还是会忽然紧张得透不过气。他对自己说:镇定下来,这你已经做了几百回了,有变故的时候你会像以前一样找话圆过去的。

米奇·费恩帮他留着门,哈利走到驾驶舱然后下了楼。他气冲冲地想:真倒霉,差几秒钟我就过去了,天知道下个机会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穿上拖鞋,披上浴袍,四下看了看。玛格丽特和她母亲的帘子都还合着。另外三个床铺是空的:分别是珀西、奥森福德勋爵和莫白先生的。隔壁套间里空荡荡,只有个戴着头巾的女清洁工。她应该在博特伍德站上了飞机,现在正睡眼惺忪地清理一个接一个烟灰缸。出舱的门大开着,寒冷的海风吹拂着哈利光着的脚踝。克莱夫·莫白正在三号套间和加蓬男爵攀谈。哈利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在说背心吗?飞机最后边有几个乘务员,他们正在将床铺变回沙发长椅。飞机到处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宿醉味道。

米奇走进一号套间,过了一会儿拿着安全剃刀回来,手里还有给哈利拿的包着纸的新刀片和一杯剃须泡沫。哈利接过东西,对米奇表示感谢。现在他除了去刮胡子别无选择了。

他坐了起来。

他拎着随身行李袋进了厕所,脑子里还在想那些缅甸的红宝石。科学家卡尔·哈曼得穿着汗衫正用力地洗着脸。哈利放着自己那副完美的高档剃须工具不用,急着用米奇的刮胡刀了事。“真是要命的一晚。”他搭话。

他决定为兼得两者努力。

哈德曼耸耸肩。“我过过更要命的。”

他生来就是个机会主义者。

哈利看了看他嶙峋的肩膀。这个人就是个会走路的骷髅架子。“看得出来。”哈利说。

如果现在必须做的是个干脆的选择,事情就简单多了。魔鬼要是跟他说:“你可以拥有玛格丽特,或把珠宝偷去,但只能选一样。”他会选玛格丽特的。但现实的情况更加复杂:就算他不要珠宝还是有可能失去玛格丽特。他还有可能两者兼得。

他们没再说下去。哈德曼不是个多话的人,而哈利则心不在焉。

不,谁都不知道她会怎么做。相反,珠宝是完全可靠的东西。

哈利刮完以后取出一件新的蓝衬衣。展开新衬衣是他人生的乐事。他喜欢听薄纸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崭新棉布的那种清爽触感。他惬意地把胳膊滑进去,然后给酒红色的真丝领带打上完美的结。

他告诉自己,要现实一点。她和他是过了一夜,但他们下飞机之后还会再见面吗?他听人说过“邮轮罗曼史”,其恋情之短暂尽人皆知:水上飞机的爱情肯定更加转瞬即逝吧。玛格丽特拼了命地想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但这真的会发生吗?很多富家女都喜欢独立自主的概念,但现实中的她们还是难以放弃奢侈的生活方式。玛格丽特虽然是百分百的认真,可她一点儿都不了解普通人生活的模样。她亲自试过以后是不会喜欢的。

他回到自己的套间,玛格丽特的帘子还关着。他想象着她熟睡的脸庞还有纷落在枕上的可爱头发,不禁莞尔。他向休息室望去,乘务员正在布置早晨自助餐,看得他口水直流。里面有一碗碗草莓、奶油和柳橙汁,还有沾满水雾的银质冰桶,里面放着冰镇香槟酒。他心想,这个时节的草莓肯定是温室里长的。

但他现在却在想,玛格丽特的乳房会不会是他这辈子捧起过的最宝贵的珠宝。

哈利放好随身行李箱,拿着米奇·费恩的剃须工具又上到驾驶舱,想再试一次。

这会儿透过窗户,他看到了散乱的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登上了汽艇。一半的乘客以及大部分机组人员都在队伍中。现在飞机上的人都已睡着,进货舱的时候到了。行李的锁耽误不了他多久,他马上就可以将“德里套装”捧在手心了。

米奇不在。但让哈利郁闷的是,另一个机组成员正俯身在那张大图表桌上,用演草纸计算着什么。那人抬头微笑道:“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已经在黎明时分四下无人的时候,蹑手蹑脚地溜出帘子离开了他。哈利一直看着窗外,脑海里想着玛格丽特。飞机飞过了纽芬兰的云杉树林,然后在博特伍德触水降落。她说飞机停靠期间会留在飞机上打一个小时的盹,哈利说他也一样。不过他根本没有睡觉的打算。

“我找米奇,还他的剃须刀。”

但妻子的脸是玛格丽特的。

“他在一号套间,就是最靠前的那一间。”

没错,这就是他钱的去向。他要在美国买一座乡间别墅,说不定就在那个叫新英格兰的地方——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他已经看到了它的模样。那里有草坪、有绿树,周末有穿着白裤子戴着草帽的客人来访,他的妻子正穿着骑马装和靴子走下橡木楼梯——

“谢谢。”哈利踌躇了一下。他必须绕过这个人——但怎么过去呢?

镶台必须得毁了,整个套装也会被肢解开重新进行镶嵌。这是悲剧,但是无可避免。宝石会完好无损地以其他套装的形式出现在某个百万富翁老婆的皮肤上。而哈利·马克思则会买到一座别墅。

“还有别的事吗?”男人愉快地问。

他渴望将项链放在手心,渴望看到缅甸宝石深邃的红色,渴望用指尖抚过一颗颗钻石的楞边。

“驾驶舱真让人难以置信,”哈利说,“就像办公室一样。”

可“德里套装”就在这里,就在飞机上,就在行李间里,离他躺的地方只有几步之遥。那可是世上最美丽的宝贝,价值连城,足够他花一辈子了。

“很了不起吧。”

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女孩子一笑而过的事情。她的父母对她不好,她很可能就是觉得他们的财富应该分发给别人。但无论如何她还是会被吓一跳的。盗走一个人的东西就像掌掴一个人的脸:损伤可能不大,但是人的怒气永远会大得不成比例。这怕会是他们恋情的句点。

“你喜欢驾驶飞机吗?”

他要去偷她母亲的珠宝了。

“我爱这些飞机。唔,您看,我也希望能有时间跟您聊,可我必须得把这些数算完,估计得算到飞机快起飞了。”

而现在他却要拿这一切做赌注。

哈利的心一下子凉了。这意味着去往货舱的路一直都会堵着,等他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又想不出什么进货舱的理由。他再一次强掩住自己的失望。“抱歉,”他说,“不打扰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他不聪明,也没钱,出身也不好。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且她知道这一点。她看上自己什么了?她吸引他的地方绝不是什么迷:她美丽、可爱、热心,又脆弱;若这些还不够,那她还有女神一样的身躯。所有人都会为她倾倒。而他呢?他长得不难看,没错,他也知道怎么穿衣服。可是他知道,这些东西玛格丽特并不在意。但她还是被自己吸引了。她觉得他的生活神奇多彩,他知道好多她不知道的事。他了解工薪阶层的生活,更了解社会底层的犯罪分子们。他猜她是把自己当作了红花侠那样的浪漫小说人物,或是像罗宾汉、比利小子或是海盗那样不受法律约束的人。他在餐厅为她挪椅子的事情让她感激涕零。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连想都没想就做了,但对她却意义重大。事实上,他很确定,她就是在那一瞬间爱上自己的。他在脑海里耸耸肩:女人还真是奇怪。好了,最初吸引她的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一脱掉衣服,吸引彼此的就只有纯粹的化学反应。她在昏暗的灯光下露出的雪白乳房,苍白得几乎看不到的小乳头,双腿间凌乱的栗色的毛发,还有喉咙边零落的雀斑……这画面他永生难忘。

“我们通常喜欢和乘客交流的,你们都很有意思。可是这会儿……”

他想到自己被她触碰时的反应,感到难为情。每个同新女孩的第一次他都会这样: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这太丢人了。有个女孩就挖苦过他、嘲笑过他。还好他的状态没让玛格丽特失望或烦躁,甚至还滑稽地撩起了她的情欲。无论如何,最后她是心满意足的。他也一样。

“我的错。”哈利又绞了一会儿脑汁,放弃了。他转身下了头里,满心的怨愤。

他正躺在床上,回味着昨晚每分每秒的感受:玛格丽特吻他的一瞬间涌起的快乐;鼓足勇气去找她时心中的忐忑;被她拒绝时的失落;还有她像兔子钻洞一样跳进他的床铺时自己的惊奇和欢喜。

他的运气好像晕机了。

哈利·马克思幸福得简直难以动弹。

他往前走,把剃须工具还给米奇,又返回自己的套间。玛格丽特还没动静。哈利又穿过休息室,迈到了外面的海翼上。他深吸了几口寒冷又潮湿的空气。他生气地想: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竟要错过了。每每想到美轮美奂的珠宝就在他头顶几英尺之上,他的手心就发痒。飞机到希迪亚克还有一站,那是他发财的最后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