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卉婷一剜斥道:“切……欠揍!”
“啊,你说万一再见了,我又忍不住那个那个……回头你再揍我一顿,疼倒不怕,就怕丢人嗳……所以还是算了,不敢见了。”帅朗恬着脸解释着。
帅朗嘻皮笑脸,化解了方卉婷的心结,看着方卉婷剜眼说欠揍时,没来由地觉得警花蛮可爱的。可爱的还在后头,不一会拉货的来了,方卉婷也不介意,和帅朗一起搬着包装箱,卸了一车货,帅朗从她关切的言语中还真听出来了,还真是觉得心里不安,想帮帮不上忙来看看而已,不时地安慰帅朗要想开点,钱亏点就亏点,人没事就好,消财免灾嘛……至于损失嘛,以她在警察的从业经历,应该找不回来了,不过也不用太耿于那事,天下的钱多着呢,谁还能挣完怎么着?
“什么?在我?”
这一番关心和安慰让帅朗时时感觉有点无地自容了,真不知道要是警花姐知道这事他才是导演,会做如何之想,卸完了货,帅朗奔着给方卉婷提了两瓶饮料,俩人坐着又闲聊了片刻,直到调查组电话来时,方卉婷才告辞,帅朗直送上了电瓶车。
“这个……原因在你。”
望着在电瓶车上不时回头笑着招手的方卉婷,帅朗肚子暗暗泛着个奇怪想法:耶!警花整个一傻大姐,根本分不清好赖人,敢情还真把我当朋友了。
“那你故意躲着我,电话也不接,人也不见。”方卉婷愤愤道。
不过这个傻大姐,还真让帅朗觉得心里那儿被感动得热热乎乎的……
一问那叫理直气壮,一踢那叫毫不客气,根本没把自己个当外人,帅朗嘿嘿笑着道:“你看你说的,多见外?原谅什么,我根本就没介意。”
……
“嗨……跟你说话呢。”方卉婷见帅朗发愣,果真踢了一脚,很不悦地追问着:“我都原谅你了,你都不吭一声。”
帅朗回店里了,在机械的迎来送往中,今天这个偶遇的感动让他忍不住咂摸良久,不时地出了店门,甚至于有点期待在来往的载客车上能再一次看到如秋菊绽放,一身馨香的警花姐……不过没有看到,只看到了关门快十天的黄河工艺商店,门上已经钉上了一个大牌子:此房转让。
什么意思?帅朗看着方卉婷,红红腮边,浅浅酒窝,翘翘薄唇,去掉威风的警服肯定是妩媚有加,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极力掩饰,不过帅朗看到的是那份忿意之后并不是真正的生气……人和人渲泻情感的方式不一样,帅朗灵光一现,突然回忆起那天晚上俩个人的激吻,事后只觉得自己被咬得生疼,没准这妞是个异类,必须靠暴力才能达到快感……就像有些两口子嘴上挨千刀天天骂,关上门又爱得死去活来那种……帅朗暗道着:丫的,这方式我可消受不了,不能泡个妞把自己当成被虐狂吧?
想了想,今儿的心情很好,好到忍不住想搞个恶作剧,于是拔着电话,叫着分散在各景点的手下,都是程拐那批送书的帮手,不一会儿,一辆厢货载着帅朗要找的人来了,找的这人是村里有名的愣头,兄弟俩一个叫胖墩一个叫憨蛋,脑袋都不怎么灵光,一见帅朗,翻着牛眼,厚嘴唇上挂着亮晶晶的口水没好气地说着:“干啥呢?我娘说咧,干活得给钱啊,不能白干。”
一狐疑,让方卉婷觉得好像帅朗还心存芥蒂似的,委婉解释着:“虽然你很无耻,不过心底还算不错……我宁愿当你的行为是出于喜欢,可以原谅,不过没下次了啊。”
帅朗笑着,拉着这位大个子到了避静处,掏了张五十元大钞在憨蛋眼前一晃,那货的眼睛立马直了,直要伸手,不料帅朗“嘶”一撕,只给了他一半,憨蛋拿手里愣了:“这一半不能花……”
嗯?帅朗心一抽紧,诧异地看着方卉婷,那份歉意好像也是真实的……得,帅朗立马来了个百分之百的准确判断:哟?警花妞看来根本不介意我毛手毛脚,对咱还真有歉意呢?
“是啊,我把另一半给你,回去让你娘贴一块就能花了,对吧?”帅朗道,憨蛋一点头,帅朗一指那门店:“去把那牌子揪了扔黄河里,另一半给你……这活简单吧,比你给人拉车沙可轻松多了。”
“傻看什么?”方卉婷走近了一步,出声提醒着,帅朗笑了笑,就见得方卉婷似乎很挽惜地看着,轻声道着:“对不起啊,上次……不该打你那么重。”
“嗯,不许哄我啊……”憨蛋一惴度,果真是个省力挣钱的活,帅朗一保证,人家二话不说,腾腾腾小跑着,到了那门店前,看样没趁手的工具,回头不知道那儿找了块板砖,咚咚咚一砸,旁若无人,就有巡警和市场管理看着,谁也不招惹这个脑瓜不太清楚的。憨蛋连砸带拽挟着那木牌子一路飞奔跑了。
“就是倒霉了才来看看,要像上次还开着奥迪拽得那么二,我还懒得看你一眼呢。”方卉婷直斥了一句,帅朗眼神一凛,直视着方卉婷,这一句,绝对不像假话,之前也领教过方卉婷的快人快语,莫名地被这一句撩动了心思,猛然间,对这位暴力妞好感倍增,最起码今天上门的这份关心是真实的,不带目的和没有掺假的,一刹那,让帅朗讷言了,似乎假货看多了,偶而见到货真价实的关心,反而手足无措了。
远远地看着的帅朗嘿嘿笑着,得意地暗道着:妈的,还想转让?放着慢慢赔吧,看他妈谁敢来……
方卉婷说着自己都笑了,似乎在调戏一般,听得帅朗气结地撂了句:“你这那是来安慰我来了,简直是看我倒霉来了。”
十七日,南城区拘留所。
“不可以……”方卉婷打断了,很严肃地说着:“对你仅限于人道主义上的同情和安慰,如果我要有钱,一定在经济上援助你,不过姐是月光族,工资都不够开支呢……如果我将来当了局长,一定给你开后门,不过现在就是个小科员,我就想帮也爱莫能助呀?呵呵……”
就在南城分局的边上,铁大门上的小门洞开时,正好清晨的阳光能把出来的人照个满面,黄晓在里面呆了半个多小时,一出门着实被阳光刺激了下,手遮在额前,快步向不远处停的奥迪车奔去,匆匆地上了车,坐定了。
“嗯,可以的……你毕竟是市局的,以后有事你们直接给所里打个电话,还是挺管用的。”帅朗泛着坏心思道。
“送完了?”副驾上的寇仲问。
“少来了,我怎么帮你?”方卉婷吓了一跳,只怕帅朗提无理要求。
“嗯,送完了。”黄晓发动着车回道,顺路给送了点水果礼品而已。
说话间,仿佛还有几分怀念以及不忍,此时帅朗暗自忖着,恐怕这妞真是出于关心来了,这装可就得装到底了,只见得帅朗换了那副极不合作的表情,很理解,很认可的点点头:“派出所处理的不错,把肇事者已经依法拘留了……不过我们的损失恐怕找不回来了,所里就给我们安了几块玻璃,还得我们自己掏钱,说是怕影响景区形象……哎,没办法,世道这么艰难,干嘛都不容易,谢谢啊,方警官……咦,方警官,你这么高姿态来了,是不是想帮帮我?”
“情绪怎么样?”寇仲问。
果真是慰问,帅朗苦着脸诉了一大堆苦,方卉婷这才和声悦气地说着:“所里不是对肇事者已经处理了吗?今天我们局里调查组来过问此事了……以后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也是刚听说,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没见,就出了这么多事……”
“不赖,一听说赔的钱师爸全给他垫上了,这倒不着急出来了,反正没几天了,里头看得根本不严,给看守塞两条烟,啥时候想见都成。”黄晓笑着道。
这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那叫一个义愤填膺,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巴掌拍得吧吧唧唧直响,斥了一大会儿,方卉婷静静地听着,有点难色,而帅朗边说却是边在心里笑着:哦,这不会真是知道我出事,来慰问我来了吧?
车发动了,寇仲跟着笑了,是吴奇刚,糊里糊涂吃了冤官司,根本就没储运过什么烟花爆竹,没成想被派出所的三诈两唬,愣是都承认了,回头拘留了吧,又心不甘,成天介地倒苦水,吴师哥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是师爸有办法,直接来了个大包大揽,甩了五十万给吴师哥,基本上把吴师哥在景区赔得窟窿全补上了,这下子叔侄俩倒都不吭声了,不过有一条,师爸坚决不让捞吴奇刚出来,说什么现在吃点小亏,比将来吃点大亏强,多住几天长长记性什么地……反正寇仲一想起来就觉得没来由地有点可笑。
虽然有点挖苦,可也不缺关心,帅朗心里一紧,眼骨碌碌转着,确定不是在诱供之后,一拍巴掌有话说了:“你还好意思提,这都是你们警察不作为的结果,让这些坏分子混进景区,又是储运烟花爆竹,又是扰乱治安环境,搞得我们这些正当生意人惶惶不安,损失能不大吗?赔了十几万呢……”
这一笑,连黄晓也忍不住了,笑着问寇仲:“寇哥,这事到底怎么整的?怎么着就把吴奇刚给整拘留所了?是那小子干的么?”
“不可笑……”方卉婷止住了笑,仅仅地表情止住了,眼睛还在笑着打量着帅朗,问着:“我听说景区出了点事,殃及某些人了,我还不太相信……不过一看你现在落魄的打扮倒是有点像了,损失大不大?”
“呵呵……除了他都不会有别人,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得懂点法,搞得不轻不重,轻了不起作用,重了酿成大祸;次之手脚要干净利索,否则栽赃不成,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第三啦,还得有点技巧,技巧就在于,那把火绝对不能让人放,得自己烧起来……我都没弄明白,这事要师爸干没准能成,一般人干不了这事。”寇仲笑着道。
“笑什么?我很可笑吗?”帅朗斥了句,翻白眼了。
“那当然,师爸招蝙蝠都招得来,别说弄把火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样了?”黄晓道了句,还是蛮怀念的。
真关心吗?方卉婷未见之时还有几分,不过乍见之下,却没有了,一站定了,就像帅朗刚刚的表情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着帅朗,老式的夹克、发白的牛仔、帮上开线的旅游鞋,和上次所见富家小开形象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还真像生意走背运的落魄样子,一瞅、二瞅,瞅得方卉婷哧声笑了,原本是想安慰宽心几句的,可不料忍不住还是幸灾乐祸地笑了。
“反正一会儿就见到了,你急什么?哎对了,景区那俩个门店转出去了没有?有人联系么?”寇仲问。
咦?不会是真关心吧?不至于呀?帅朗突然间泛起个奇怪的心思,不过马上否定了,警察就即便有关心,也是对嫌疑人有所目的的关心,这玩意可消受不了。
“我正要说这事呢。”黄晓一提,气又不打一处来了,咧咧着:“就没法说,咱们挂上转让的牌子,不过两小时就被砸了,还不知道是谁砸的,净欺负外人呢,昨天我托了个中介,好容易有家去看门店位置的,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回头就被吓跑了……”
“哎……你怎么就没点长进,还这得性?”方卉婷手一动既收,没有暴力冲动的心思,反而有点失望,一放手,又有惯有的两手叉在胸前,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帅朗,帅朗倒被这态度搞懵了,活这么大,但凡警察找上门,不是自己犯事就是别人犯事牵扯到自己身上了,刚刚还以为又有什么事,不过看这样,好像不像自己想像的。
“啧啧啧……这娃坑人坑得怎么这么损,咱们举白旗都不给机会……”寇仲哭笑不得,撇着嘴评价道,听着师爸的安排的,放了几天,慢慢地有些东西就明朗了,货源被控制、厂家和商家联盟、价格大幅回涨、市场重新掌控到了帅朗手里,虽然无从知道详细经过,不过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是不是啊,认识这么久了,看见我只有暴力冲动,没其他冲动?”帅朗顺口就来,嘻皮笑脸了,方卉婷果真冲动了,扬手而起,不料帅朗早有防备,连退两步歪头斜眼一指:“敢动手我今天不客气啊,穿警服了不起呀?”
现在嘛,还真有点束手无策了,软的、硬的、横的、诡的全用过了,都不怎么管用,到现在反倒觉得自己处处掣肘,别说把人家拉进局里,只要人家不回头再找麻烦就不错了,毕竟这些年几个师兄弟都是求财为上,从来不倚拳脚为胜,真遇上这么伙既工于心计、又敢明火执杖的烂人,还真是一筹莫展。
一瞅,二瞅,看到方卉婷白皙清秀的脸色时,帅朗眉眼一挤,不知道想到什么个情况来了,嘻嘻笑着。一刹那方卉婷的心情全破坏了,知道这货没想好事,气咻咻地说着:“我怎么一看见你,就有想揍你一顿的冲动。”
“寇哥,你还记得不,咱们第一次见帅朗,傻不拉叽的,这才几天,愣是成了个小人物了啊……还是师爸眼光准,当时他怎么就看出来的?”黄晓问。
“呵呵……一看你就心虚,说,犯什么事了?”方卉婷背起身,审问嫌疑人的口吻,不过脸上笑着,任谁一看也是故作姿态,不过这姿势对于帅朗可不起什么作用,警察要有事找你来,不会落单,也不会穿得这么正式招眼,一问,帅朗上上下下打量着方卉婷,圆边警帽藏着乌发,一身肃穆的警服掩饰住了娇媚,不过更增添了几分英气,英气里身材凸凹感觉会更具诱惑力,要不怎么叫制服诱惑呢?
“我看一多半是师爸教出来的,炒坟连我们哥几个都不知道的秘密,全盘让帅朗看过了……经历那么一回,可比跟着师傅学几年管用多了。一把捞那么多钱,谁能不受些刺激,俗话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这小坏种本身悟性就高,再让师爸点拔几下,那成长自然要快得多了……”寇仲评判着,评判了句,却把黄晓说笑了,有关悟性一说经常听到师爸讲,不过所讲都是嫌哥几个悟性太低,不过悟性高的一个在海外,一个站在对立面,寇仲还真不知道接下来师爸怎么下这盘死棋。
“切……”帅朗呲眉瞪眼,出来了,出门撇着嘴斥着:“吓唬谁呀?我那是不跟你一般见识,你打我还打上瘾了是不是?又来找茬来了?”
“不过呀,我觉得这事……那个……”黄晓想着,侧眼瞥了下寇仲,小心翼翼地道:“是咱们不对在先了,想算计人家,结果偷鸡不成蚀了把米……”
说话着,一弯手腕,握了小小的拳头,另一手抚着,扬了扬,很得意的笑着。
“哎……别提了,好好开车……”
“打电话了,一会儿就来了……大牛那儿也忙着呢。”帅朗胡乱应了句,现在的仓库放在铁路货仓了,远是远了点,不过安全系数高了,程拐负责协调、小皮负责运输,虽然磕绊不断,可好歹能运营起来了,现在心里揪的不是这事,而是刚刚门口吓了他一跳的事,站在后门口呆了片刻,帅朗伸着脑袋,悄悄伸出来,脖子极力拉长了点,于是,看到了警服正装的方卉婷,还站在原地,抿着嘴笑着,伸着食指勾勾,示意帅朗过来……貌似帅朗还有心理阴影,半天挪不开步子,方卉婷走了两步,隔着几米喊着:“哎,不至于没出息成这样吧?怎么?怕了?”
提到这茬,寇仲又有点叹气了,其实师兄弟几个,又何尝不是利益的关系纽结着,真要没有师爸以前积下的底子和这两年挣的,没准聚到一起都不可能了。
一矮身回来,帅朗缩着脖子发愣,愣了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奔到前门口瞧瞧,好像没见着公安局的来人,也没警车,这倒放心了,应该不是续兵那几个货又来挖消息来了……刚挤进柜台,平果一把拽着问:“喂喂,二哥,纪念章,纪念章……快完了,今儿邪门了,哪来的这么多人?”
车出了城,上了高速,直向南驶,是向着信阳的方向,九月兰桂飘香的季节,在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疾驰,微微开着车窗,顿时能感觉到秋高气爽清朗,林地、麦田、矮丘、点缀在极目远眺和近观的视线中,从中州到长曷,从长曷到许昌、临颖、骡河……每个地方都很熟悉,每个路牌的标识总能唤回点旧时记忆来。过了不久,开车无聊的黄晓瞥见寇仲嘴角的笑意,小心翼翼疑问着寇哥对这些地方似乎很熟悉……寇仲有点触景生情地娓娓讲开故事了。
两帮工应着,眨眼指挥的也亲自上阵了,一拉马步,腾腾腾三箱直抱怀里,进了门店,一车货不大会卸完了,打发走了车,帅朗拍拍身上,不经意抬头的功夫,恰恰看到了伸着脖子,在偷窥的警装方卉婷……下意识地反应,没有意外惊喜,反而吱溜一声,倒退着钻回店里了……一旁看着的方卉婷扑哧声笑了。
……话说兄弟几人当年怎么混得呢,每隔十天半月,总要出来搞点收入,那时候自己打头阵,推着自行车换大米,一村过去能认得村里一多半老娘们;再然后是师哥吴荫佑和冯山雄出面,干什么呢?爆玉米花,就是那种扛着土炮一样,炒好玉米一蹬,咚放一炮玉米就爆出来了,炒上两三天玉米花能把村里人认一大半;再然后是师哥端木出面,扮县里下乡工作员清查下户口,统计下人口……师兄弟一圈过来,能把村里东家长西家短摸个清清楚楚。之后就简单了,师爸那仙风道骨一出面,手一掐算自然就知道谁家缺丁还是丧亲、新富还是破财,谁也不知道神仙和爆玉花、换大米的是一伙,尔后东家点个坟、西家捉个妖、北村算个吉日、南头扶个神乩,一家三五块十块八块,三两天就挣千把块,足够师兄弟们吃香喝辣的了……
是帅朗,正捋着胳膊指挥扛货,边扛边骂着:“快点、快点……跟你妈没吃饭似的……黑子,一会儿再拉一车过来啊。”
说到了此处寇仲不禁莞尔,那时候都守规矩,只求混饭,不敢恶贪,小日子过得蛮逍遥,有个偶尔的机会,让一直精于装扮政府人员的端木师兄捕捉到了,刻了个公章扮着地方农业局的下乡收贷出去的桑苗款,从那些朴实的村长手里居然骗走了数万之巨,那时候着实让尚是毛骗的一群师兄弟震惊了一把,后来钱越挣越多、人越想越大,从村里骗到了集市上、从集市骗到了县城,骗到了市区,越来越偏离了轨道了,即便是师爸也把握不住分寸了……说到把握不住分寸的事,寇仲停住了,不再往下说了,只是长长的喟叹了一声。
蓦地,一声叫骂响起,方卉婷觉得无比无比耳熟,侧头,走了两步,这才发现在门店之后还别有玄机,窄窄的通道还有容纳一辆人力三轮车,此时四五个人正从一辆电瓶车小车上卸货,一看其中的一位,方卉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进胸腔里了……
都说冥冥中有因果,即便以前不信,现在也有点信了,师爸十年牢狱,两个师兄,冯山雄和吴荫佑都是中年丧偶膝下无子,唯一一个后人吴奇刚也不成器,自己却是一拖再拖家也未成,即便活到了今天的份上,依然像二十多年前一样,不知道归路可在,何去何从。
微微的失落,恐怕又要擦肩而过了,不过也不错,方卉婷看着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而且生意看样挺红火,失落后又莫名其妙地放心了几分。无聊的踏着步子,没有进店里,而是绕到了一侧,站在绿化带的边缘,看着头顶的雕塑和观景台上如织的游人,此时,心静了,其实就是有点放不下心而已,方卉婷有点奇怪,既非亲朋亦非好友,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为他担心。
“寇哥……到了。”车出了收费站停了停,黄晓没敢打扰,出声示意着。
心里想着,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向着门店的方向走来,不过越近走得越慢,不是正进店的方向,而是在店的周围巡梭,不时地看着店里,进出的游客不少,三三两两或者前后一群,偶而有拿着精致的小玩意出来的,有戴着花样的草帽出来的,方卉婷从游客的间隙往里面看了很久,不大的门店,根本没有看到帅朗的影子。
“上国道,到十三里桥,还有十几公里……”寇仲省过来了,欠了欠身子,指示着方向。
他怎么样了?不会有事吧?方卉婷心里想着,知道老帅家不过个穷警察,小帅也不过刚刚创业,要是摊上点这事,说不定会赔一大笔,那对于一个普通家庭不啻于灭顶之灾。
大路换小路、小路换土路,不一会儿到了地方,却是让黄晓大跌眼镜,不过是个依水而建的村落而已,村口不远就有水塘,再往远去是一望无际的苇荡子,耳听的是呱呱鸭声,眼见的是一派乡村景色,早知道师爸觅地修养了,还以为到那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却不料是这样牛屎狗粪遍地的村庄,下了车,朝村里走着,黄晓不迭地闪避着路上的雷,小声抱怨着:“怎么来这地方?这是师爸的老家?”
爽是爽了,可人也吓跑了,每每再见到局里、队里那些一脸愁容、不苛言笑的同事时,总能让方卉婷加深那个嘻皮笑脸的印象,和身边这些千篇一律的比起来,他的确是个让人又恨又喜欢异类,调出了专案组回到了市局,除了偶而在公安局门口见到过一次再没有交集,那次方卉婷倒记得这货驾着是奥迪拽得跟谁家很二的二代一样,要是还一直那样,方卉婷觉得自己不见不想也罢,不过今天听到了门店殃及的事,心里那份被埋藏已久的牵挂莫名地萌动了。
“不是……师爸老家在麻城,出省了,不过这儿也算老家了,住了也有十几年了,老房子都有了……看那边……”寇仲回头指指一望无际的芦苇,小声说着:“文革前的劳改农场就在这一带,师爸当年十几岁的时候就从麻城跑到这儿寻亲,后来饿昏在路旁被这儿一家鳏夫收养了……糊里糊涂就在这儿安家了。”
或者,是职业隔绝了彼此?方卉婷又想,自己一直在压抑着这份感觉,因为他的缘故亲自查阅了他的案底,结果是品行不端,不是个什么好货色,事实也证明了案底记录不会错,那次在乡下,他居然趁着队友不在要施行非礼……想到此处,方卉婷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警号的部位,莫名地觉得有点脸红,不过这个大仇得报了,想想在监控中心大街上痛殴他的感觉,感觉挺爽!
说着往事,转着陋巷,不多会儿到了一户旧院落的门前,轻叩着锈迹的门栓,门是虚掩的,一推而入,院里抬头正是师爸,正神采奕奕地拾掇着菜地,半人高的西红柿挂着青青红红的果子,黄晓乐了,一呲牙:“师爸,恁也会种地呀?”
是距离产生了美?方卉婷揣度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有点难圆其说,俩个人虽然相交泛泛,可点点的的都能让她咂摸良久,在机场路,在那幢不知名的居民楼顶,那个猝来的激吻,那个让她几乎迷失的激吻,那个充满野性、刺激和激动的吻,从未让她对一位异性有过如此心跳感觉……仿佛有魔力般,离得越远,那种感觉会越强烈。
“开玩笑,我干十几年农活呢,来来,尝尝,中午就到这儿吃饭,吃完饭咱们再走……”古清治随时摘了颗偌大的西红柿扔给黄晓,黄晓吧唧一咬,汁液四溅,不迭地抹着,古清治呵呵笑了笑,把俩人请进了屋里,纯粹的农户之家,门后就倚着锄头农具,屋里一张斑驳的四方桌,地也有点坑坑洼洼,进门黄晓就给打了个趔趄,再看师爸,布衣汗衫,裤腿高挽,胶鞋带泥,不过精神却是好得很,刚坐下黄晓就诧异了,古清治却是开着玩笑,城市生活太伤人了,高楼大厦没有一点地气,饮食花样虽多,可人工添加也不少,那如村里生活得自在,别看现在打工都往城里挤,未必比留守村里老人活得舒服……说话着,安排着黄晓村头谁家买两只鸡,再到北头村口那家小卖部买两瓶酒,黄晓乐颠颠奔着去了。
看看时间尚早,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在如织的游客中走了几步,左前方十三点,一家标着黄河工艺品商店的,关着门,门上写着此房转让的牌子,方卉婷记得这是出事地,右前方、九点方向,同样是黄河工艺品商店的牌子,应该就是了……前行了几步,在一辆大巴停车边上,在即将接近目标的时候,方卉婷踌躇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
远道而来,古清治捋着袖子,摆着茶具,开着水,宁可食无肉、不可饮无茶的生活又开始了,等着水开的功夫,古清治边悠闲的清洗着茶具边问着:“说说,后来怎么样……对了,电脑在那儿,不过我可不太通那玩意,手指掐卦还凑和,敲键盘就来不了了……”
在景区这个地方,你能对茫茫人海有一个从意会到体会的飞跃。乍到景点,看着拥挤下车一队队的游客,让方卉婷倒吸了一口凉气,停车场,车满为患,人在夹缝里钻来钻去;景区路,大巴绵延了两公里之外,像竖了一堵车墙;一抬眼,沿黄河母亲的巨幅雕塑向下、观景台、台阶直到自己身处的小广场,处处都是人,不时地还能看到金发碧眼或者一身漆黑的外国游客,下车伊始的方卉婷有点后悔了,整整身上笔挺的警服,穿着制服站在挤攘的人群里,实在显得不那么自然,好像自己是个异类一样,接受着过往诧异的目光。
寇仲笑了笑,拉着抽屉,是给师爸买了笔记本,不常用,开着机,笑着道:“差不多,和您预料的差不多……后来我去几个厂家试探着要货,都不敢给我了,看来他还真是在上游取利,作纪念章那个厂家给我诉了番苦,直说我把他们坑苦了……呵呵,具体怎么做了手脚,就不得而知了。”
……
“无非是诚信的收入高过奸诈的成本了……应该是他们被揪着小辫了。”古清治抹着精致的茶具,和房间的装饰有点格格不入。
片刻,很有主见的方卉婷拿定了主意,告辞了游兴颇浓的同事,独自乘了辆电瓶车,鬼使神差地朝五龙景点来了……
“师爸,明天就是拍卖会开幕了……剩下的事都安排好了,入场的需要给拍卖行保证金,咱们可连名字也定不下来,这个事……”寇仲直入主题问着,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师爸沉得住气,跟农村讲得一样,屎到屁眼上了,还不急不忙着上茅房。
方卉婷听得怔了怔,同样的话听在她的耳朵里,不知道拔动了那根心弦,莫名地一下子让她的心情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于隐隐觉得心里有点不安的感觉,不过同样也说不清这种不安来自于哪里,就像身边亲朋挚友有什么难事而自己无力援手的那种不安。
“还是让帅朗去吧,我出来四年多了,也见过不少脑瓜活泛的,可还没有超过他的。再说主要我还是看重他经事多,自保能力比同龄人强,万一真有意外,说不定都不用我们援手……反观吴奇刚就不行了啊,连派出所那关都过不了,你还指望他能干什么?”古清治肯定道。
“嗯,应该是……”白所长说了这句,顿觉嘴里有点异味,咬着牙根、点了点头,忙着招呼上前面的领导了。
“可……”寇仲一下子为难了,弱弱地问着:“师爸,明天就开始了,可还没跟人家说呢?再说人家能愿意么?给人家五十万报酬加一成提成人家都不干。”
“那他是不是也受到殃及了。”方卉婷紧张地问着,那段录像看过,受殃及的门店不少。
“那不一样的,既然这次他胆敢对你们下狠手了,那说明他对你们的来龙去脉多少有点了解了,他越了解,就越不害怕,就是一群非暴力的骗子嘛,哈哈……再说不一定非要钱才买得动嘛,帅朗是头小倔驴,拽着拉着哄着都不走,你得戳到他的疼处,一戳他自个就走……”古清治起身提着壶,倒上水了,笑吟吟地说着,不过越说寇仲越迷懵,奇怪地问:“那他疼处在哪儿?”
“哦……他呀?”白所长看着方卉婷欲说还休的表情,隐隐地有点明白了,不过说起这个人多少有点牙痒痒的感觉,自打出事就溜得不见踪影了,出第一次事还劝这货见好就收,激流勇退,谁知道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又出了更大的事,人家是以退为进,倒把自己扔激流里了,不过这话只限于他的猜测而无法证实了,想了想说着:“应该还在景区,就五龙景点那个黄河工艺品商店,出那档子事后我还没见过他。”
“电脑里面不有嘛……这个娃娃呀我第一次见他就很奇怪,但凡见到算卦骗人的,不是避而远之,就是事不关己做个旁观,再不就是厌恶或者根本不信,他很奇怪,饶有兴致地看着,从头看到尾还把其中的细节想想清楚,我不给他钱,他还不告诉我……呵呵,当时我就觉得是个可造之材。”
“对……”方卉婷迎着白所置疑的眼光,莫名有点心跳。
古清治笑道,好长时候不见熟人似乎很健谈,看着寇仲翻着电脑里不多的东西,也不提醒,只是笑着道:“你们呀,还是没有学会看人,开始时候犯经验主义错误,把他看做普通人了,根本不在眼里……现在呢,他干点出格的事了,你们眼光又流俗了,把他妖魔化了,其实不管是什么人,你一直把他放在一个普通人的天平上衡量,就会有所发现……是人都吃喝拉撒、是人都有七情六欲,是人都要生老病死,在精神角度上,有时候没有等级可言的……”
“谁呀?”白所长一问,一问想起来了:“你是说帅朗?”
“听不懂,师爸……没什么呀?”寇仲翻着电脑,只有一个文件夹,还是自己存进去了,里面只有景区和商品的几张照片,加了几张拍得帅朗和雷欣蕾的照片,除此之外,电脑几乎没有动过。
“谢谢白所……我想打听个人,不知道您知道他在不在景区。”方卉婷道。
“那不是吗……就那张,那个长得挺娇的小女,叫什么来着?”
“呵呵……那正好,趁这机会,好好在景区玩玩,这才下午两点,坐上电瓶车,到天黑里能把景区转个遍……”白所长诚邀着,对市局的来人还是蛮客气的,这段时间,就这事是大事,凑数来所里调查的可不止一拔了,每次都这么招待下来的。
“雷欣蕾。”
“哦……对对对,有这么档事,那上晚上,我还真没看太清,你穿上警服我还真认不出来了。咦?你怎么进了调查组?”白所长随意问着。方卉婷笑笑道:“临时拉人凑个数呗。”
“对,就是她……她就是帅朗的疼处。”
“哦……?”白所长稍稍诧异下,调查组就俩女警,一位是政治处那位做思想工作的老太太,这一位倒是长得蛮可人的,不过不认识,方卉婷笑了笑提醒:“您忘了,我上次和刑侦上的来您这儿提过人。”
“啊?……可这,这人没法用了,咱们已经和盘托出了。”
之后的招待也是令调查组满意的,白所长在黄河民俗苑酒店招待了调查组一行,吃完了饭还要安排调查组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到景区游览一番,看看现在的治安环境。分局长陪同市局的,白所长陪同着一干成员,出酒店时好容易地逮了空档,方卉婷追上了白所长的脚步出声问着:“白所长……白所长,还认识我吗?”
寇仲诧异了一下下,对着帅朗和蕾欣蕾互挽的亲蜜照片,不过已经是过去时了,却不料古清治摇摇头笑笑道:“没听说过藕断丝连吗?多少英雄难过美人关呢,你真以为慧剑斩情丝那么容易呀?”
白所长的口才不错,情况报告写得中规中矩,时间、地点、事由、经过论述的清清楚楚,而且有大量提取的现场监控证据。根据这些证据以及目击证词,派出所对涉嫌非法储运烟花爆竹以及寻恤滋事的经营户吴奇刚给予重处,五龙村参与斗殴滋事的,分别给予行政拘留七到十五天不等的治安管理处罚。念了一长串的人名,汇报完了,摄录停止后,分局的刘局长又对市局一行解释了一大摊实际情况,景区这个敏感地区向来是个治安难点,白所长在景区工作八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特别是处理警民关系上很有独到之处,比如这次的事就不好处理,重了吧,生怕引起当地村民和派出所警民关系紧张,轻了吧,又不足以服众,维护治安大局。白所长和景区管理部门以及村委多次协商,妥善处理此事,并对造成的损失的商户予以妥善安置,总的来说,处理结果是令人满意的……今人满意的结果,就是没人找麻烦呗,主要是村里人不闹事,上面就默认这个处理结果。
“可这个不一样,男人对骗过自己的女人,还接受得了吗?”寇仲愕然道。
事情不那么繁琐,会场上一群警员静坐着,听着会议下首坐着的那位白所长汇报情况,其实就是因为抢生意,经营门店的找人打了截客的商贩,截客的商贩呢,回头又结伙砸了门店,捎带上了其他经营户,雷声虽大,雨点却小,现在这年头别说村里人砸门店,就砸警车、围攻地方政府都不稀罕,之所以能拉到处理日程上,恐怕是因为四A景区的缘故。
“谁说让他接受了……他们两个现在呢,你让帅朗容纳一切接受这个女人,他肯定不愿,如果反其道而行,把这个女人送到未知但可能有危险的境地,你觉得他忍心吗?普通人的骨子里都有仇强悯弱的劣根性,不过也是人性……”古清治一言即出,寇仲瞬间神色一凛,捕捉到了什么,不过还跟不上师爸的思路,旋即师爸笑着道:“让她出面,你觉得帅朗会不会干涉?”
九月七日景区猝发的打架斗殴事件影响不大不小,毕竟是四A景区,毕竟在省会边上,网络纷传的骚乱事件很让市局头疼,省厅也就此事要求澄清事实,以正视听,一级一级压下来,不处理肯定不行,不过调查组都开始下来了,那说明,应该已经处理完了,而且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否则相关部门不会出面的。
“哦……对,对…有道理,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寇仲笑了笑道,不过尚有点疑虑问着:“要是他旁观呢?”
与市局这个保密程度较高的会几乎同时开的也有一个会,不过是个公开会,召开的地点却是在黄河景区派出所,规格也不算小,分局陪同,市局四位副局长其中之一带队,办公室、督察处、政治处、宣传部七八个非一线部门都来人参与了,因为宣传部要全程摄录过程的原因,各部室还净抽调了些模样很对得起观众的警员,于是连和此事不太有关的方卉婷也被拉到了调查组队伍里充数。
“那就证明我眼拙看错人了,他这个人也不值一提了。”古清治道,斟着茶,依然是养胃的普洱,寇仲端了杯抿着,咂摸着,点点头:“那就得快点了……下午回去我找他,不过还得有人去跟雷欣蕾透个气啊。”
帅世才缓缓地扣上了笔记本收拾着手边的东西,投影旋即一片空白,在同行注目的眼光中,结束了这次让他并不情愿的介绍。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在各自目光的相对中多有迷懵,似乎心里固有的是非界限,被这一番话全盘混淆了……
“不用,已经有人去了……他就是不去,咱们有的是人选,不过别人我信不过。”
没人说话了,很多双复杂的眼睛都盯着缓缓道着往事的帅世才,似乎,他给了这个骗子一个让人同情的理由,尽管这份同情带着复杂的成份,帅世才看了看置疑自己的那位,接着道着:“……那场乾坤倒转、江河逆流的浩劫不知道扫走了多少民间的奇珍异宝,祸始于此;更重要的是它造成了多少人间悲剧,我查档的时候无意间查到了一份各地公安局汇报红卫兵查抄成果的存档,黄金、银元、美钞、古董最终都不知去向,诚与骗、对与错、真与假、善与恶,有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分得清的……”
古清治依然笑着,伸手拿过电脑,看着屏幕上帅朗和雷欣蕾的照片,是俩人靠着在景区观景点的照片,挽着手,倚着观景栏,偷拍的很清晰,看了几眼,古清治“啪”声合上了电脑,似乎对于此事的能成与否,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古学舆服刑的地方正是信阳十三里桥劳改农场,其时中州省文化馆那位文馆长也下放在此,两个人因为共同的境遇成了莫逆之交,所以才有江相派的秘辛和英耀篇的残本传世,这位文馆长熬到了平反,之后致力于社会学的研究,不过他研究的东西也被看作旁门左道,没有专著出版,只散见于各类文献的引用,现封存于中州档案馆……我在二十年前开始研究骗子和骗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江相派,因为查到的这份档案我还专程走访了这位老人,在他的印象中,古学舆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形象,很有些急公好义的古人之风,在狱中处处照顾他们这些身体多病的右派和走资派,为此不惜得罪看守……我一直怀疑的是,像这样一位堪破世情的神骗宗师,怎么会悬梁自尽?而且会选在服刑六年之后。在问到他的死因时,文馆长说,悬梁?悬什么梁?我们夏天住草房,冬天住土坯房,那有梁?至于怎么死的,那时都是朝不保夕,死了连家属通知都来不了,谁还在乎那个……”
……
寥寥几句,把会议室一干听着的警界同行震得鸦雀无声,却不知秘辛之后还有许多的不辛,都怔了。要这样说,怨不得帅世才对些人抱以同情态度了。
“……就这些,我知道我们有点卑鄙,可并没有存心害你的意思。”
已经是茶商的古学舆最终没能免俗,给儿子存了点积蓄,就因为这些私藏的金银手饰,被红卫兵抄家抄出来之后,他的儿子、儿媳一对被当场活活打死,就地挖了个坑掩埋。古学舆后被送进监狱判了无期,在服刑六年之后,悬梁自尽……”
盛小珊优雅地挹着咖啡,美目眨眼,看着对面的雷欣蕾,一个红衣如火、一个蓝裙如水,端得是美女成双、靓妹一对,只不过此时正是上午时分,就在盛通进出贸易公司不远的咖啡馆,没有引起更多的目光。
帅世才的声音很缓,语气很凝,似乎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无形间引起了众人的重视,就见得这位平时笑容一脸的老警肃穆了,肃穆到悲催的程度,缓缓说着:“江相派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基本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壤了,盘距在各地的门徒树倒人散,各奔东西,仅是零星见诸于村里乡间,最后一个宗师姓古,名学舆,古学舆是他的真实名字,也是他隐姓埋名以后的名字,落户的地方是湖北麻城市郊区,其人散尽了所敛财富,甘心做一位茶行的茶商,直到一九六六年……那一年叫‘红八月’,全国范围内的破四旧开始……因为多年兵荒马乱,中国人凡家中有点积蓄的都存些金子,防备动乱年月衣食无着。但在革命小将看来,金子是资本家或地主或任何反动派的象征。许多人在抄家被抄出金银首饰,因而被活活打死。
似乎还没有从低谷中走出来的雷欣蕾看着有点憔悴,听着盛小珊的话,憔悴中带上了几分惊讶,数月来的事细细一捋,俱是骗局,只不过设计剧情之外是,两个人有了那么既难忘又不堪回忆的一段,而且盛小珊直言不讳邀她参与竞拍,也直言不讳相告拍卖中有猫腻,同时也告知,目标不在于他,而在于帅朗。
李处长正想圆个场,不料帅世才毫不介意地笑笑道着:“你如果仅仅耿于姓氏,就没机会抓到真正的骗子,那个骗子都有几个乃至十几个化身,姓什么在骗子的世界里从来不是件重要的事……关于你问我如何知道这些秘辛的问题,我本来不想回答,不过看您的兴趣挺高,那我也可以告诉你……”
雷欣蕾踌躇了,踌躇了片刻,摇摇头,没有提起任何兴趣。再没有兴趣时候,平静地看了盛小珊一眼,拎着包,起身要走。盛小珊伸手压住了,挽留着:“你想过没有,这事和你们俩的感情有关。”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有点刁钻了,明显地全盘置疑帅世才的介绍,而且强调“黑帮”头目,也在明显地给帅世才难堪,似乎从警察的嘴里不应该听到对此类形为同情的话,在座的微微变色,有点觉得省厅这位咄咄逼人,毕竟是个案情相关的旁枝介绍,这么置疑兄弟单位的人有点说不过去。
“什么?”雷欣蕾一愣,动作停止了,很不悦地看着盛小珊。
是省厅反骗中心的沈子昂,在破获银行卡诈骗案时打过交道,只不过那案子成了夹生饭现在扔在刑侦支队暂时没有下文,范主任对这人不大感冒,悄声引用英耀篇对续兵说着:“瞧见了没,我觉得英耀篇还是有现实意义的,你看沈督查就是就是‘初贵者志极高超’,了不得了啊。”一说,续兵手握拳舐在嘴上偷笑,不过下意识里,有点倾向于老帅的介绍,能以一个普通乘警大队长的身份坐到这里,本身就能说明问题。
“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的恐怕是想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你,是不是在乎你,可你无从知道……这不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他见事比你更明,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吧?”盛小珊道,一句把雷欣蕾说愣了,愣了半晌,对这句敲着心坎的话咂摸着,一会儿才失望地摇摇头,缓缓出声道:“他不会在乎的。”
咳了几声,是主持这个会议的李处长,打破着尴尬,出声询问着在座参案人员谁还有异议,那位省厅来人,一位年轻三十左右的督查,不经意一眼好像扫到了帅世才肩上警徽,抱着怀疑一切的态度问着:“帅师傅,既然您说江相派的组织很神秘,这些秘辛你如何得知呢?还有,在吃饭的时候,我听你说江相最后一位师爸,也就是黑帮头目,姓古,叫古学舆,对吧……这也是传说?我们掌握的情况是,姓吴,是隔代的遗孤……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您确定?”
很失落,很落寂,声音有点沙哑。盛小珊略有不忍地劝着:“未必吧,他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出了那事,他根本就没有问过你,我想他是怕你难堪。”
底线,似乎触到了警察从业的底线,在场的足在二十余位,都没有接这个话头,人心向来是最复杂的组织机构,剥开法律和执法外衣,都有很多人性的东西在内,而帅世才所说,所谓“骗”有几分它的合理性就有点让人理解不了了,会议室后座的两位,是续兵和范主任,两个人有幸旁听了老帅的介绍,续兵想了个人,悄悄附着范主任耳朵小声道:怪不得小帅那么贼,是不是当爹的教坏了……
“可他……要是真的不在乎呢?”雷欣蕾眼睛亮了亮,闪过一丝希翼。
又是呵呵一阵笑声,帅世才笑着只当个玩笑解释着:“谈不上同情,我接触骗术以来,对于盗亦有道多了一层理解……首先声明,暂且不从法律意义上来审视它。在中国的民间文化中,比如阿凡提的故事,比如夜半鸡叫、比如小时候学斗地主老财的故事,骗子往往被认同为与官僚、富人作对并取得胜利的一方,因此,我们社会对于骗子文化体现出一定程度的包容性。真与假、实与虚、诚信与欺诈,自古就是中国哲学的重要范畴,骗既是一种社会的主体行为,也是一种文化现象,它和儒家的诚文化是同源同根、共生共长的……也正因为他们这种胶合状态,他们之间又是相辅相承的,既便是骗文化演变也善从主流中吸引成长要素,所以它们既相斥、又相容……江相派发展就是一个实证,虽然他们以行骗为生,但他们内部组织纪律,骗财不骗色、做活不做死、传外不传亲、组织内部要诚信以待,不得欺师灭祖……等等之类,都表现出他们对诚文化的吸纳,也正因为他们在社会上并无大恶,也才能存在如此久的时间……相比于现在我们所接触的一些根本没有底线、没有廉耻的诈骗案,这些在特别历史条件下,不得不以神骗为生的群众,是值得我们同情的。”
“那你就可以死心了,可以坦然以对了,反正大家只当有过那么一段插曲,已经不再在乎彼此了,你还是你,他还是他……只做个尝试而已,你参与不参与随便,我只想试探试探他的反应,这不也是你最想知道的结果吗?”盛小珊道,很诚恳地说着。
“对了,老帅……”李处长听着,扬扬手里的资料问着:“你不是江相派的吧?我怎么觉得你对江相派很有同情。”
在谎言无效的情况下,最后的说服方法就是告知真相,这一点,盛小珊明显地看到雷欣蕾动心了。
述者侃侃而言,闻着频频点头,时代的差异造成观感上的差异是正常的,用现代的眼光当然未必能全盘接受来自传统的东西,又何止《英耀篇》?
“好吧……我答应,如果他不去,我去,反正我无所谓了。”
帅世才也笑了,笑着一指,反驳道,众人一凛,俱是观望着,就听老帅很笃定的解释着:“我可以这样跟你解释:骗子必须掌握从表像到内心的心理分析方法,这和咱们刑侦上看人的眼光是一样的,比如初贵者志极高超,你可以理解成新官上任三把火,或者财路享通那种志得意满,这种人的外在表情很容易捕捉;聪明之子,家业常寒,这和自古英才出寒门一样……还有,破落户究极不离鞋袜,是说家道中落的人,免不了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搞一身好行头;新发家发炫金饰更容易理解了,对比一下现在炫富的潮流,不管官二代、还是富二代,都有这个通病……我揣摩了很多年,在我认为,当时江相创始,社会生产力低下,文化水平也不高,在那个时代,能写出这样直指人性的东西已经很了不起了,大家别忘了,江相派是神骗为代表,也就是以看相、算命为谋生手段,所以《英耀篇》的本质,是在于教人察言观色,看人下菜,从这个角度上讲,我觉得它的可信度还是挺高的……”
雷欣蕾一把抽走了女包,起身,快步走着,手掩在脸部,貌似抽泣着逃也似地走了。
“你错了,你念到的就是骗字真谛。”
半晌,一声轻轻的喟叹从盛小珊的嘴里发出来,叮当一声,勺子扔在杯子里,招手示意着服务员买单,有点怜悯地看了出去的雷欣蕾一眼,再聪明的女人在感情问题上也有白痴倾向,刚刚走的这位好像还很严重,严重到为了知道一个并不重要的真相置一切于不顾。
轰堂一笑,传说中的骗中圣经,如同市井流传的顺口溜一般,那有真言真传的奥妙可寻,一笑,连李处长也忍不住笑了笑,或许在这个时代,已经无法理解这些东西的奥妙了,更或许,本身就是伪作。
想了许久才黯黯起身,出了咖啡馆,上了车,又怔了良久,成与不成尚且难料,不过盛小珊揣摩得出两人的结果,即便现在再纯洁的真情,恐怕也弥补不了先前的假意伤害了,而且此事恐怕要为自己赢得一顶卑鄙的冠名。
“帅师傅……”有人在发言,是市局刑侦处的,翻着资料几分狐疑地问道:“那这内容要是真的,和传说中大相庭径了啊,大家看,什么初贵者志极高超、久困者志无远大,聪明之子,家业常寒,面拙之夫,财终不匮;什么眉精眼企,白手兴家之人,什么碌碌无能,终生工水之辈……什么破落户究极不离鞋袜,什么新发家好炫金饰……这什么跟什么呀?”
想了很久,还是按着原定日程,直驰向景区……
“这个内容我认为真实性很大,这是省文化馆一位去世的老同志留下的,他在文革时候被下放劳改无意中窥知了江相派的秘辛,这位研究社会科学的就用心记了一部分……之后录入了近现代社会帮派史研究专著。”帅世才道。
电话铃声,豫剧唱腔制作的铃声,帅朗一掏口袋拿在手里,跟着眼珠向左向右瞟着,没接电话。
“那内容呢?你提供的资料上有《英耀篇》的残本,这是真的假的?”李处长举着一摞资料问,正坐在帅世才的对面。
是方卉婷的电话,此时左边是田园,正向一位南方游客鼓吹咱这店是管委会指定专卖,八十块钱一套推销纪念章;右边是平果,正和一堆学生妹妹调侃,康馨旅行社带来的团,这一拔人估计要买走不少货……不知道为啥,一接着方卉婷的电话,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桃色的,而是忍不住马上三省吾身,然后发现自己浑身毛病,最终要归结一个很直观的想法上:娘的,不会犯什么事了吧?
“那这本,是假的喽?”督查举着份拍卖广告,上面的正是一份《英耀篇》的照片,吃饭的时候讨论过了,不过没有结果,帅世才摇摇头,无法确定,只是略有怀疑地说道:“江相派的规矩是内不传亲、外不传友……也就是说继承衣钵的弟子和师爸必须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开始我觉得很纳闷,后来我想,应该是他们开宗立派的是想到了后世的事,为了防止子孙代代都当骗子而设了这么一个规矩,这更增加了它的神秘性,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一脉相承的,各代大学士的姓氏都不一样……现在莫名其妙地传出来,我还真确定不了。”
应该不会,这警花小娘昨天还来瞧过我,说不定对咱有点意思啊……不过转念一想,警察可不能同日而语,保不齐昨天是铺垫,今儿才给说正事,等你防备松懈的时候,一准揪你小辫,反正记忆中老爸就总这样,每每办了胡事心里有鬼,老爸是一眼就瞧得出来。多年以来已经让帅朗养成恐惧和戒备的条件反射了。
“既然你说传说,那它就是传说了,因为没人见过它的真本……江相派的秘传代代都是口述,一般弟子与英耀篇是无缘的。”帅世才道。
看看无人注意自己,拿着电话,从后门出了店里,刚踌躇是不是接时,电话铃声断了。
热闹中,有一位显得不那么兴趣高,是位来自省厅的督察,直接问着帅世才:“帅师傅,那传说中的英耀篇呢?”
刚又想是不是回过去时,电话铃声又响了,吓了帅朗一跳,无奈之下,只得接上来:“喂……谁呀?”
一时间,气氛热闹了,不少人是第一次接触民间的秘术,不过要没有详细介绍地话,还真觉得神奇得很,特别是年轻的几位,直说这玩意学两手,回头吓唬人一点问题都没有,怪不得是神骗帮会,比如驱蛇抓蛇逮老鼠那几招,搁现在都未必有人能学会。
“装……装什么装?半天不接我电话……”电话里传来的方卉婷的斥声,很生气。帅朗口气果真很装,叹着气:“哦哟哟,忙呀,忙得都快提不起裤子了……咋拉方姐,你有事啊?”
帅世才介绍被几次善意的笑声打断了,不少人在看到资料上收集的这些民间秘术,倒比看案卷兴致还大,不少道听途说的秘术被老帅细细一解释,有些是化学的方法,有些纯粹是中医的方法,有些是物理的方法,不少警衔不低的指指点点“千杯不醉”的介绍,是用赤小豆或绿豆的花粉、叶,阴干磨粉,据说长饮不醉,这玩意要真管用,那以后应酬可不害怕了……
“没事不能找你呀?”以问代答,声音很大。
我收集了不少民间秘术,资料的第十三页到第二十二页有,大多数都出自于江相派,比如,竹蓝打水、油锅取物、方形鸡蛋、入木三分、字入碑石、神书万符、神像醉酒、空掌招蝶、招集天鹅、群鼠入笼、鱼投罗网、聚蛇驱蛇、红花变白、木狗自行、枪弹自出、顷刻开莲、烟雾隐遁……等等,总四十多种;用于施术的有三十多种,比如:金针浮水、燃帕不毁、线灰悬币、火柴相搏、死灰复燃、抽签占卜、牌定吉凶、旋针定位、燃香请神、神家寻鬼、无常逃命、纸龟游水、灯烟化蛇、鬼火隐踪、妖鬼显形等等,如果你对些不了解的话,即便放在今天,也是非常有蛊惑性的。比如,这个烟雾隐遁,我曾经在我们信阳乡下见过人作法,就在大院里的招神,做法的踏罡步斗,念咒作法,不一会竟在他所踏周围升起迷雾,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其实也不难,用芒硝和飞罗粉研极细末,踏罡步时均匀地洒在露水上,一会儿就大雾蒸腾了,再用狼粪、鳝鱼骨按比例拌匀,一点燃,它起烟时真像个圆筒,所以就看不到人了……”
帅朗蹲到墙根,笑着说着:“没事可以找我……不过别穿警服来啊。”
“清末民初,是江相派的极盛时期,其骗术也臻于完备,比如后来流传下的隐语,有班目,指看相;问丙,指算命;扎飞,指拜神;等等此类,资料上有……他们的规矩值得大家了解一下,主要有三,一是不能泄露骗术;二是只骗财,不骗色;三是不许做瓜火水……意思是不能做死顾客,否则会暴露江相派的骗子嘴脸,使行内人士无法以行骗为生……正因为有了这些规矩的约束,江相派才成就了一百多年的极盛和延续。
“怎么,心虚了吧?就知道你没干好事,看着警察有心理阴影。”方卉婷得意道。
翻过了一页,帅世才定了定了定心神,继续说着:
“什么呀?警察上门,如来瘟神……影响生意,少挣多少钱呢。”帅朗不以为然道,其实很愿意看方卉婷穿警服体验那种诱惑,这是说话的艺术,像方卉婷,你越不让她穿,说不定她下次来一定会穿着警服来。
果真如李处长所料,在场听着的,仿佛都是听天书一般,既有兴致盎然,又有不谙历史的懵然,饶有兴味地看着一脸皱纹开讲的帅世才,可不知道这等江湖秘辛从何而来。
“你……乌鸦嘴,等着见了面收拾你。”电话里,方卉婷似忿非忿,威胁了句,不过话一转问着:“问你呢,中午有时间吗?”
“据传说江相派的祖师爷是大名鼎鼎的刘伯温,洪门五祖之一的方照舆也是江相派尊奉的开山祖师,洪门中人把绿林好汉称为‘将’,而江相派自号‘相’,意思就是江湖宰相,以此区分文武之间的界限,江相派的首领称为大学士,以下有状元、榜眼、探花、翰林、进士等同级别,凡得师门真传者出身就是翰林,大学士又称‘师爸’,由各房弟子民主推举,这个称呼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意思,他们的构造框架基本类似于传销组织金字塔型的结构,等级很森严,上下级之间是单线联系,有固定的隐语,这样有利于保持组织的神秘性,更有利于逃避政府的打击。在这一方面,他们做得是相当成功的,在上世纪初几十年内,江相派是个传说中的存在,甚至于在解放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沿长江两岸几省仍然有江相派徒子徒孙在活动,他们相对严密的组织甚至于一度躲过了政治高压……”
“没有,景区生意哪有个准点。”帅朗推拒道。
帅世才对着一干基本不认识的警界同行开讲了,在市公安局多功能会议厅,周绕着现代化的设施,面对着熠熠警徽和一张张年轻、活力的脸,让帅世才在讲这些旁门左道时稍显局促,直到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市局和省厅怎么会对这个消亡已久的江湖门派感兴趣,清了清嗓子,侧面拔着笔记本上的文档,缓缓说着:
“没有也得有……这样,公安局旁边红珊瑚酒店,下班你来接我,姐请你撮一顿。”方卉婷很霸气地邀着,半晌不见回音,又听方卉婷追问着:“怎么?等着我请你去啊?我要请可是直接铐回来啊。”
“在中国近代的帮会中,南方的江相派、北方的一贯道,都有自己一套关于行骗的理论,堪称神骗的代表,其中尤以江相派组织严密、行事诡密……”
这客请得,直接是抓嫌疑人赴宴呢,帅朗有点胃疼地道着:“哦哟,有这样请客的吗?你不干脆来张传票得了?”
李处长笑着,俩人并肩下了楼,就在局食堂请客,吃着功夫,倒围上来一帮子办案民警,围着帅世才问上了……
对方笑着道:“怎么没有,你不遇到了吗?”
“哈哈……我就说嘛,咱们警队里的奇人异士,不比专家差,昨天来的参案警员,连英耀篇什么玩意都没听说过,省厅研究室给的资料,怀疑这根本是个传说,因为里面没讲什么骗术,看来你得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我……那个真忙,要不算了,要不改天……那个那个……”帅朗回拒着。
“也不尽然,所谓骗术到了极致讲究大骗无术,英耀篇所述,纯粹是识人度心的法子,也就是教你看人下菜的门径,只要揣摩通这个,当骗子太容易了……”
“不…行…”方卉婷很霸道,电话里都有霸气外露了。
“那说什么得此奇书,名扬天下,是以讹传讹喽。”
帅朗迂回着:“那我提前声明啊,吃饭就吃饭,公事可免谈,别你们几个雷子别着我问东问西,回头把我自个儿问进去……”
“嗯,我研读过,残本我有七八种……不过,里面根本没讲什么骗术。”
“呵呵……帅朗,我怎么觉得你心里有鬼呀?不会真犯什么事了畏罪不报吧?”
“你听说过《英耀篇》吗?”李处长突然问了句,看着帅世才,帅世才一惊,一愣,李处长霎时笑了:“一看就知道,我们找对人了。你这位反骗专家,不至于不了解这本被奉为骗术圣经的奇书吧?”
“拉倒吧,犯罪高危的领域是你们司法领域,警察不犯案,治安好一半,说明你们一半警察有问题。”
“本来没有,不过省厅的许处听说您来,就邀请了,跟你们铁路公安处打过招呼了,这次的案子很特殊,新人对这些江湖道道他们未必了解,有个老同志给他们点点思路,说不定会事半功倍啊。”李处长笑着,很客气。经常遇到这种客气,帅世才一听单位知道,这倒没话可说了,铁警和地方联系很紧密,共办的案子不少,一听这话随口问着:“什么案子,李处?”
“哟,拽了,连警察队伍也敢攻击,小心和谐了你……哎你废什么话呀,吃个饭惹出这么废话来了,再问你一次,来不来……就你,我,还有小木,早说一块坐了坐,一直忙得没抽出时间来,你要不应,那算了,正好给我省顿饭钱……”
“天下警察是一家嘛,你们铁警向来眼光高,是不是还看不上我们……”李处长开着玩笑,干脆揽着不容分说要下楼,帅世才被搞得糊里糊涂,追问着:“这到底怎么回事?没说我参加什么会呀?”
办公楼底,方卉婷沿着花坪踱着步,偷跑出来打电话的,表情有几分戏谑,话里有几分调侃,本来觉得很简单的事似乎还有难度,不过警花妞不在乎这个难度,案子难那是真的,要男女交往难,对于女人这方肯定是假的,特别是有时候像这样,主动一下下……其实昨天想了很久才有这个主动电话的,扪心自问了好久,处过的男朋友加上家里介绍的对象,基本见上两回面了解脾气就被吓跑了,好像只剩下这个稍强那么一点点,是被打跑的,应该比那些吓跑的胆子稍大点……不知道那股神经抽上了,还真想到这么个请客的理由。
咦,帅世才愣了愣,手里拿着公文包,诧异了下,还以为只是送点相关的案卷和资料,奇怪地问着:“李处,我…我参加你们的会?”
咦?没音,难道他还有心理阴影?方卉婷诧异了,刚要刺激,话音来了,帅朗在听筒里说着:“你要不叫那个灯泡,我就去。”
三楼,刑侦处,敲敲李处长的办公室门,进门那位还戴着老同志客气地起身,握着手:“哟哟,可算把您这位反骗专家请到了,十一点多了,先吃饭,吃完饭,参加一下我们碰头会……不过可不能藏私啊?”
蓦地,方卉婷笑了,能理解出对方的潜台词,马上故作不解地问:“为什么呀?小木挺老实个人,可比你强多了。”
送走了儿子,几乎是沉浸在那种天伦之乐的幸福中,帅世才把车停到市局大院,下车进楼时,脸上还挂着未尽的微笑,掏掏口袋,中华烟,硬的好几百呢,本来准备见熟人发一支的,现在倒觉得有点舍不得了,毕竟是儿子孝敬的……摩娑了几下,又装回口袋,没舍得抽。
“是啊,那孩子被学校制度、社会体制以及司法体制毒害了,我和他说话费劲……”帅朗道。
“既拘留且罚款,那就证明他根本没有官面背景,不足为惧,和咱们了解到的一样。”帅朗道,嘴角撇撇,很是不屑,此时笃定的表情,哪还似考场上的六神无主。
“那好,就我们俩……”
“吴奇刚因为非法储运烟花爆竹被拘留了七天,罚款三万元。景区的门店今天门还关着。”程拐突然莫名其妙说了句,似乎在担心后事。
“不谈公事。”
车出了市区,上了景区路,路过黄河宾馆时候,俩人不约而同地朝那个后院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到,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或者发生过也被掩盖了,包括真相。
“和你有什么公事谈的。”
“咱们之间就不说人品好坏的话了,都不怎么样,不过这俩搞旅游出身的,那嘴皮子着实厉害,下一步我想扩大工艺品的销售,覆盖到中州周边的所有景区,这俩人用得着……”帅朗道,程拐点点头,不知道是佩服帅朗的肚量,还是很服气帅朗眼光,偶而瞥了一眼,怎么着看,也不觉得帅朗这身土气的打扮可笑,隐隐间倒让他觉得有点敬服的感觉了……
“嗯,成……”
“哟,你肚子没我的大,肚量挺大的啊,真愿意?”程拐不大相信。
“那我等你电话啊……”
“好像想回来继续干是不是?”帅朗接着问,程拐点点头,默认了。就听得帅朗像呻吟一样叹了口气道着:“回来就回来吧。”
“……”
“没有没有……兄弟我以为唯你马首是瞻啊,我没说嘛,谁他妈坑你是他瞎了眼了,我敢有想法么?我还怕你回头坑我一家伙,我哭都找不着地方呢。”程拐道着,说到此处想起个人来了,提醒着帅朗道:“丽丽昨天晚上找我,好像……”
对于帅朗,终于有点艰难地应约了,虽然从话里判断出应该不是什么公事,可判断不出方卉婷究竟是什么心意……莫非,莫非亲了、摸了下,感觉不错,还想继续?
“你又有想法了?”帅朗揶揄地问着。
帅朗恬笑着泛起了这么个桃色的绮念,把他想得自得其乐了,一屁股坐下来,叼了支烟,点上,二郎腿一翘,小烟圈一喷,忍不住想想亲警花的嘴感以及摸警花的手感,说不定是制服的缘故,感觉嘛,还是挺刺激的……不过,帅朗突然发现自己的思想有问题,狠狠的呸了口,问题很严重,乱七八糟在自己的思想里似乎都有点。
这趟干得不赖,程拐每天计算着出货,营收,越来越向好的势头发展,心里免不了要憧憬下未来了,笑着问帅朗道:“这趟你可赚翻了啊,全出完货我算了算,七十六万七的存货,按现在的市价甩出去,就批发价都翻一倍,别说你那店里俩活宝,一天零售都给你出万把块……”
不对,不对……的他娘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帅朗暗暗警示着自己,这段时间田园和平果俩是极力巴结老板,破电脑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净搜罗些好片,把个帅朗观赏得晕三倒四,
于是,景区的市场批发顺理成章地回到了黄河工艺品商店手里。
嗒……轻响一声,一只高跟鞋从门店里伸出来,接着,另一只也伸出来了,帅朗回头,正看到黑色丝袜包裹着的柔滑曲线,一下子心一动,沿着这双腿,往上看……淡蓝色的裙裾,在他这个位置几乎是偷窥的最佳位置,如果裙裾再高一点点……一念之差,鬼使神差地伸了伸脖子,不料那裙子仿佛长眼了一般,一转一甩,全部掩饰住了,帅朗一惊一抬头,恰恰和附身的盛小珊来了个对眼,帅朗乍一愣,然后咬着嘴唇嘿嘿笑了。
联盟的事不出意料结成了,吴奇刚的货源被炸,现在还被封存着;罗少刚进的货便宜盘回来了,村里人的货被收回来了,低价只持续了不到一周,猛然间村里人突然发现东西好卖了,价格上来了,可货却缺了;再回头找货源,得,只剩黄河工艺品商铺一家供货了,村里的存货全部被老皮介绍的外地司机收走了。这下子有点郁闷了,因为价格的缘故,不少人到厂里嚷着要货,不料厂里开始惜售了,价格和景区批发持平,把散户全档回去。也正如之后帅朗和厂家商量的,即便是有大户能投得起资,可经历过那么一次风波,谁也不敢贸然在这个上面扔钱,再说模具的开发成本也不低,轻易未必有人敢来尝试。
“你真可以啊,大上午蹲这儿做白日梦呢?”盛小珊斥了句,蹙着眉,每每见到帅朗就没个正形,这回也不例外,特别笑着那得意的样子,盛小珊不用想都知道这货在思考那方面的问题,一瞅,似乎发现新大陆一般,揪着帅朗不客气站起来:“起来起来……我看看……咦哟,呃……这夹克能当古董了,哟!?你这是牛仔裤还是抹布……还有你头发,比鸟巢还有创意……你怎么搞得,每次形象保持不上三天,就不像个样子了……”
“哎,今儿上午光华厂的打电话了,有村里几个人到厂里进货了……他们出了两千多,村里人嫌贵,没多进……”程拐汇报着这个消息。帅朗笑了笑没有回答。
拽着帅朗,貌似老师般教育着,衣服不对、裤子不对、鞋子也不对,发型更不对,说起来没那么严重,不过被盛小珊一夸张,可严重的不得了,非得去凤仪轩再消费一次不成,帅朗笑着道:“你少来了啊,又准备把我骗到凤仪轩再花好几千?你听听,你这口气和外头那俩一胖一瘦是不是很相似……”
帅朗笑了笑,不做评价,有些事,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要让程拐这号无孔不入的货来看,那点薪水自然看不在眼里了,不过要让上一辈看,靠着铁路啃公家,总比在家啃老强吧?再怎么说也是伟大的国企,工资能发到你进太平间以后的十个月,那叫什么?那才叫一辈子有依有靠了。
开条门缝,熙熙攘攘的店里,正响着田园的瞎扯:来中州不游黄河,白来;来黄河不游五龙,白来;来五龙不带点纪念回来,还是白来,大伙瞅瞅,黄河景区管委会指定工艺品承制商,一套十枚,十枚八十……这是专卖店,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呵呵……我说嘛,你丫要考得上,太没天理了,再说考那玩意干嘛呢?出满勤才两三千块,还没景区摆摊挣得多……”
当然是推销喽,那俩的嘴皮盛小珊估计是见过了,笑了笑,掩上了门,换了副口气道:“老王卖瓜,谁不自夸……不过你形象可是变化太大啦啊,男人更需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这是品位生活的开始。”
“我高兴和考试有屁关系?那考试净折腾人呢,一大张卷子,我好歹也看了好几天书吧,就没发现一个我会的,全是蒙的,蒙都没蒙完……”
“拉倒吧啊,我自己什么品位我自己知道……自然点,随意点,舒坦点,有什么不好,我以后就这样,还不买你的账。”帅朗说道,或许先前耿于形象的心意是为了追求校花所至,而现在,无欲无求了,就有点无所谓了。盛小珊一听,侧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帅朗,诧异道:“哟?几天没见,活明白了啊,对,活到返璞归真的生活态度挺好,不过能达到那个水平的人可不多。”
“不对呀?看你样子挺高兴的啊。”
“那我尽量达到呗……咦?你怎么进来了?”
“少问这个让我不好意思回答的问题啊?你说怎么样?”
“我问店里那胖子,他说你在后面,所以就进来了。怎么,不欢迎呀?”
朝着倚车门的程拐踹了一脚,把这货直接踹驾驶位置上了,上了车,程拐还被今天的所见乐得合不拢嘴,可不知道才两天没见,就成这德性了。驾车上路,看着帅朗自得其乐的样子,这才想起正事来了,开口问着:“哎,考得怎么样?”
“欢迎呀!”
“滚你妈的……来路正的好几十万,傻B才买呢。”
“不是吧,看你不像呀?刚才想什么?又想美女?”
“你那车是来路不正……”
“一猜就对啊,哎,要不盛老师,咱们再示范示范那天你教我的……”
“我没法开,你不知道我爸呀?我开那车回来,他能不怀疑我的车来路不正么?”
“呃……”
“你不能这样啊,你车放着省油,净沾我便宜。”
帅朗逗着盛小珊,盛小珊做了个极度恶心呕吐的样子,自然是说俩人怎么接吻来着,一拒绝,帅朗呵呵笑着:“后来我对这个事深入研究了研究,居然发现咱们中国男性公民,个人平均一生要吻四个女人……我又深入研究了研究,要是去掉乡下和农村的人口基数,城里应该比例高,这个数字要翻一倍……接着我又深入研究研究,发现吻过的女人,不包括老婆以及情人在内……盛老师,我的初吻可献给你了,你得对我负责啊……”
“没开。”
“呃……”盛小珊给了个呕吐以及竖中指的动作,这个新派女人可没那么含羞,帅朗说着又蹲坐下来,看样真是无所事事的厉害,而盛小珊被这篇大论惊诧异着,蹲下来斥着帅朗:“喂,男人流氓点这倒正常,不过像你这样为流氓找科学依据,就不像话了啊。”
“你懂个屁,我爸看见我这个样子,他高兴,他放心……明明咱就是个朴实的铁路子弟,要扮个炫富二B回去,那不找抽么?”帅朗道,这一次,是刻意地回复到以前的落魄样子,别说,挺管用,老爸就喜欢这种饱经风霜的样子。程拐刚止住笑,又忍不住嗤了几次,跟着走了几步,是要让他送回景区的,边问着帅朗:“那车呢?”
“我就接受了这么点科学知识,不研究这个我研究什么呀?……呵呵……哎,干什么来了?是不是觉得我吻技不错,想来重温鸯梦,哈哈……”帅朗很流氓的调笑着,心里泛过一丝疑虑,隐隐地觉得目的很明确,只是没想到,会是盛小珊出现在眼前。
这事,终于过去了。帅朗步行着到了中原书市门口,拔着电话,不一会儿就见得程拐一身肉颤着出来了,刚看到帅朗,仿佛见到了外星人一般,扑声笑着捂着肚子,半晌起不来。帅朗上前几步,朝着这货肥臀一踢,程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起身,拽拽帅朗的衣服,又灰又土的夹克,裤子是洗得发白的牛仔;又摸摸帅朗的脑袋,剃了个老土的平头,看得程拐一时不明所以,嗤笑着问:“我说,帅朗,你不是回解放前参加考试了吧,怎么搞成这样了?”
“不干什么?你不猜着了,我还真是想你……嗯,啧啧啧,要不再试试……”盛小珊反客为主了,薄薄的嘴唇吧吧唧唧响了几声,像在诱着帅朗,这一反调戏,帅朗可吃不住劲了,一摆手:“去去去,少来了,你要没事,能想起这鬼地方来。”
不多会,到了市区,听着父亲要去同行单位办事,帅朗到了中原书市下车,等到下车喊着父亲等了等,帅世才奇怪地看着儿子奔进了一家商店,不一会儿抱着一包东西奔出来,敲着车窗,却是一包小孩的吃食,说是给妹妹的,一堆吃的里面还夹了条中华烟,一看烟,让帅世才不悦了,嫌贵;儿子也不乐意了,贵就少抽点,抽好点呗……俩人僵持了几秒钟,一个蹙眉不要,一个瞪眼非给,互视间突然相视一笑,似乎又回到之前的对立情绪了,帅世才干脆收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给了嘉许的一眼,启动着车,一路走了。
“不领情算了,人家白想你了……听说你发财了,我来巴结巴结你不行呀?说不定姐将来嫁不出去了,给你当个情人什么的,也有人养着呀?”盛小珊调笑着,媚眼如丝的看着帅朗,不过这大白天,实在不像勾引你上床,再说这地方也没床呀?帅朗知道盛小珊的性子豁达,开起来玩笑来不性别分不那么清楚,笑了笑自嘲着:“发什么财呀?折得本都没弄回来呢?……哎,你有事就说事,别磨嘴皮啊,快中午了……”
同样是时过境迁,心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帅世才不经意地瞥到儿子此时朴素的装束,显得有点土气的发型以及很关切表情,暗暗地道,孩子确实大了,稳重多了。
“我真没事,你非让我有事呀?”盛小珊强调道。
帅朗吐着舌头讪笑了,不敢搭这茬了,父亲是一种无奈兼可笑的口吻说这些往事的,帅朗能感觉到当时应该确实很丢人,要不回家就不会皮带抽得那么狠了。
嘴上在强调,不过表情很玩味,像很暧昧地那种玩味,盯着帅朗的时候,浅浅地笑着,这份笑,看在帅朗眼里已经揣摩到了个七七八八,同样笑着道:“那好,我可没管饭义务,你自便。我走了……”
“你还不够碍手碍脚?给我添了多少堵?对了,今年监考里面那姑娘你还记得么,薛小艺,薛局长家姑娘,现在都到局人事处上班了……当年你这个臭小子调戏人家,让局长家太太到乘警大队指着鼻子骂了我一顿,哦哟,这人丢得,我差点都没脸去单位了……”
说没事的,没走,像有事;而说走的,也没走,俩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着,就差最后一张窗户纸没有捅破了,凝视了片刻,帅朗很安静且稳重,一言未发,如果所料不差的话,盛小珊应该是这个骗子窝其中的一份子,只是俩相处不错,有点拉不下脸来。而盛小珊似乎也踌躇了一下下,面前这位貌似蠢傻,可精明得紧,很多事恐怕已经接近浮出水面瞒不下去了,于是干脆直入主题道:“你好像知道我来干什么?猜猜看。”
“嘿嘿,那您不早说,我以为你娶了后妈,嫌儿子碍手碍脚呢。”
“是明天的拍卖会吧?”帅朗问。
“你以为呢,不让你吃几年苦,你哪知道家里难。”
“对呀,真聪明……”盛小珊蓦地笑了,接着手抚上了帅朗的脸蛋貌似要嘉奖一下下,不料被不领情的帅朗一把打开了,打开了盛小珊丝毫不着恼,嗤了声:“真没教养……呐,给你,要了你那么多张票,回赠你一张,明儿去看看……”
“是不是?爸,这么说,你以前也是被赶出来的?”
“没兴趣……”帅朗没接,像示威。
“那当然,当年铁路局在咱们信阳招工,你奶奶舍不得我走,我也不想进城,你爷爷直接给了我俩巴掌,他说呀,男娃不去吃苦,将来不会享福,硬是把我赶出老家来了……”
“我保证你一定有兴趣。”盛小珊强调着,把票根往帅朗眼前递了递。
“嗯,说定了……没事爸,就考不上,咱过得也差不了,现在我倒觉得您当年不让我进家门是对的啊,您很英明啊,否则我现在还是啥也不会,朝您要零花钱呢……”
“我强调,我绝对没兴趣。”帅朗很正色地道。
“那说定了……”
“那你自个扔了呗,有这样不领情还说嘴上的吗?算不算朋友?”盛小珊生气了,直塞到帅朗衬衫口袋里,一塞,一摆手:“我走了,这么抠门,也不管饭,白来了……”
“哎对……就是……”
说着,开了门还真要走的样子,帅朗靠着墙,眼瞟着盛小珊走,根本不说挽留的话,心里暗笑着有后招,看着,手搭门上、门开了……半个身子进去了……又退回来了,退回来的盛小珊笑着还未说话,帅朗做着鬼脸道:“知道你有话没说,不过我帮不上你……”
一愣,一噎,帅世才伸手给了儿子一巴掌,旋即父子俩呵呵笑着,这场横亘在父子俩之间的考试问题,很快烟消云散了。像是随意地说着,帅世才提醒着儿子:“你都快成家立业了,爸也不逼你干这干那……考不上,你就做你的生意,我帅世才的儿子,我想不至于血本无归吧?不过要万一考上了,或者局里真给照顾,你就回来啊,说不定将来在铁路上混个一官半职,也不错嘛,你觉得呢?”
“当然有话,不过你猜错了,我要说的是,明天有很多美女参加竞拍嗳,一定要去观赏啊,拜拜……”盛小珊娇娇地招了个手,帅朗同样没搭理,眼瞟着,那个身子进了一半,又退回来了,这次却是质问帅朗道:“喂,真没礼貌,送也不送送?”
很豪气,不过帅朗听出点味道了,凑上来笑着弱弱问着:“爸,那您不参加考试,是不是怕考得太差丢人呀?”
“你没来过都能找来,还需要人送你回呀?”帅朗嗤了句,很不礼貌。气得盛小珊翻了个白眼,然后站在当门很委曲地说着:“你这人,真不够意思,我好心来邀你,就给这么个冷脸呀?……咦?对了,你应该有很多疑问呀?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好像你也没猜对我的来意呀?”
像句玩笑,不过听得帅朗是苦脸愁眉,实在挂不住了,讪讪无语,帅世才也无语地笑了笑,安慰着:“没事……爸当年招工进城,也和你差不多,什么都不会,不也一步一步趟过来了么?现在上职称、定衔那样也得考试,爸是一样都没考,我不否认考是一种能力的测试,但考出来的能力,代表不了你在现实生活中的能力,就咱们铁路公安处,谁敢说你爸我差了……我徒弟带的徒弟,都是警官大学毕业出来的。”
刺激,委婉地刺激了帅朗一句,其实还真把来意猜错了,帅朗笑了笑随意说了句:“哦,那倒是,还真猜错了,看来你们找到倒霉鬼了,盛设计师,我就奇怪了,你职业不错,收入不菲,干嘛和那帮骗子搅和到一起?那帮人真出手可不是小数目,摊个诈骗,你可吃不兜着走啊。”
“我知道,对你来说确实有难度。”帅世才笑着道,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叹着气说着:“你小考一门不及格,中考三门不及格,高考只有两门及格……爸从那么大的一个一个打击中过来的,你觉得我还会失望么?”
咦?盛小珊愣了愣,回身,面对着帅朗,诧异地重新打量了几次,这话里倒是颇有关心的成份,看着帅朗的时候,帅朗笑着,似乎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不过盛小珊无所谓地说着:“我顶多是个跑腿望风的,其实你早看出来了,我也不必要瞒你……不过呢,可能你想不到谁要当这个倒霉鬼。”
“啊对……爸你知道我不是学理科的,这玩意不是临阵磨磨枪就管用的。”帅朗道。现在年纪大了,帅朗倒觉得老爸挺可爱了,不像以前那么可恶,三句不对拳脚就上来了。
“谁呀?”帅朗撇着嘴问。
这是打预防针了,帅世才笑了笑,头也不回,驾着车拐上了路面,随手一把摸着儿子的后脑勺斥着:“你是怕爸失望是吧?”
“雷欣蕾。”盛小珊表情很平静地说道,终于绕到了主题上了。
“不是,爸……”帅朗纠正着:“我要是考不上呢?那题特别难。”
帅朗眼一瞪,喘气一粗,心口一疼,嘴一咧,差点大耳光直扇到盛小珊脸上,不过霎时又忍住了,两手叉在胸前,很无所谓地说着:“不可能。”
“怎么了?”帅世才侧了下头,看着儿子有点紧张地表情,这倒安慰上了:“没事,这就是些理论知道,将来参加工作了慢慢学习嘛,爸连警校都没上过,不照样当了二十几年警察!?”
“你要是去看,就能见到,有什么不可能的……拜拜……”盛小珊一招手,转身就走。
“你一说这句话,我就知道不怎么样。”帅世才笑着道,不像责备。发动着车,鸣着喇叭,校门口围的人多,一时开不出来,帅朗悄悄瞥着父亲,不像以前那样骂两句,反倒让帅朗觉得心里不自在了,沉吟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爸……我那个……”
不料刚走两步,胳膊一紧,一疼,疼得惊声尖叫了一声,旋即觉得人往后倒,蹬蹬两步,被一股大力拉着,腾地贴到墙上了,跟着一张狰狞的脸直对着她,咬牙切齿一副欲先奸后杀的仇视表情,惊得盛小珊“哇”一叫,捂着脸……捂也捂不住,被帅朗掰着手放开了,直盯着恶言恶声逼问着:“到底怎么回事?”
“就……就那样吧。”帅朗有点心虚,搪塞了句。
“她要去,关我们什么事?”盛小珊吓坏了,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强烈。
帅朗逃也似的出了校园,出了大门,看着一辆越野警车,父亲正站在警车之前。帅朗调整了下情绪,正正身子,小跑着向着父亲的方向奔来,第一句自然是老生常谈,帅世才边开着车门,边问着儿子:“考得怎么样?”
“狗屁,又是你们骗她去的。”帅朗叱道。
考场里,依次收卷的两位监考,那位女监考到了帅朗的桌前,收卷时有意的多看了两眼,不过看到的结果让她和帅朗的表情一样,咧着嘴蓦地被逗笑了……后半页题,都空白着。
“没骗,不信你问她,我连可能的危险都告诉她了,她还是要去。”盛小珊紧张地辨解着,从没想到自己会有恐惧的感觉。
就在这种左右为难和忐忑不安中,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了,铃声响了,帅朗像被电击一样激灵了下,好多题还没来得及做呢,不过做也是白做……咧了嘴,貌似身上某个部位很疼的样子,扔下卷子,起身,捂着半边脸,逃也似地出了考场。
“真你妈卑鄙,她和这事根本没关系,干嘛非要把人扯进来……”帅朗说着,扬手要揍人,盛小珊急了,不等巴掌落下,扯着嗓子喊……啊,救命呀,打人啦,非礼呀……
越想,帅朗越觉得自己考上的可能微乎其微;越想,帅朗也越觉得没有必要,这么多年风里雨里经历了那么多,其实放开眼界,很多路都是通的,何必非要考工?这次根本就不想参与,就不说别的,靠着飞鹏公司一年销售就能挣不少,更何况还有工艺品的生意,中州这么大地方,实在是能挖到钱的地方太多了……可是,帅朗心里隐隐地有点不忍,有点不想让父亲失望,只不过又没有能力给父亲希望,实在是为难。
闭着眼喊了几声,巴掌好歹没落下来,等睁开眼睛,帅朗还是仇视般地盯着,两手托着墙堵着去路,只不过多了几个从后门伸出来的脑袋,饶有兴致的盯着看这一对,都吃吃地笑着,大白天看这景像倒也有趣,男的把女的顶在墙上,女的闭着眼睛大喊,离得这么近,一想都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就差掀起裙子办事了。帅朗没有脸色地一翻痞眼骂着:“都滚,看什么看……还没脱光呢,有什么看的。”
在曾经的可笑中回味了良久,又左右看看同样的考生,有四五个叫得上名来,有八九位看着面熟,剩下的就不认识也没准是和自己有差不多相同经历的失业青年,现在的工作这么难找,有些毕业一年、两年甚至更长时间都等着机会进铁路系统,人越多,事也就越难了。以前只要是子弟,到年龄扔给你一身衣服就能上工,现在不行啦,连火车上打扫卫生的乘务员都有大专文凭,招个工三考五审折腾你好几个月连个好工种都摊不上……
在这地方威信看样挺高,一喊,几个后门的脑袋吱溜全缩回去了,尔后,就见得帅朗一眼大、一眼小,嘴角抽着看着盛小珊,提醒着:“喊呀,怎么不喊了……”
时过境迁,快十年了,现在看起来有些事多可笑,帅朗眼瞟着这位还没有想起名字来的女同学,长发、制服、身高中等、身材显肥,脸圆嘟嘟地很有喜色,丝毫不用怀疑再过若干年,和大院里那些腰粗臀宽的大婶没啥两样……帅朗有点纳闷,明明不是国色天香嘛,怎么那时候我看着就鬼迷心窍了!?
“吓唬谁呀?碍我什么事了……”盛小珊见无助了,反而胆气壮了,斥了一句,脸朝前伸着,帅朗下意识地避了避,盛小珊瞬间胆子更大了,直指着帅朗:“你别跟我装情种啊,雷欣蕾当时可是哭着来找你的,你不理人家……现在又心疼了?”
更难堪的是,帅朗从进门就发现了这个监考同学,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捂着半边脸装不认识,那妞就是上高中时拽人书包、拉人自行车、堵人回家路,非要死缠着跟人早恋的那位,结果被老爸知道了抽了两皮带,踹了N脚。
“都你妈是骗子,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帅朗咬着嘴唇,一时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口不择言地骂了句,一骂盛小珊几乎戳到了帅朗的鼻子回敬着:“你可是好东西?人家不过是把自己的设计卖了,还是在你们要好之前……可你呢,从认识你抱得什么心思,就想着怎么骗人家上床对不对?你还好意思装成受害者的样子?真不要脸……”
笃…笃…轻响了两声,是监考的轻叩了下桌面,提醒发呆的帅朗注意,帅朗一惊,又保持着正襟审题的严肃坐正了,眼瞟着刚刚给自己提醒的那位,这也是一个很让人难堪的事不好意思说出来,是个女人,二十五六的女人,而且是高中同学,不知道这妞什么时候早进铁路局了,人家都成监考了,咱还是撅着屁股当考生,这可让人情何以堪?
咝……帅朗目眦俱裂,一把揪着盛小珊的领子,不料用力过大,撕拉一声,领子开口了一大片,一惊把帅朗触电似地又缩回手来,盛小珊只惊了一下下,此时很确定帅朗外强中干,已经开始心虚了,处处在躲避着自己的眼光,手一抹直捂着衣衫斥着:“这就是你的嘴脸,女人在你眼里都是发泄工具是不是?……你比骗子卑鄙多了,人家还给报酬呢?你给人家什么了?无耻……”
隐隐地,帅朗有点担心,倒不是担心自己考不上进不了铁路行业,只是有点担心考个一塌糊涂,让父亲的老脸再一次挂不住。
骂了句,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提醒着:“票上有地址,你自己看着办……”
不过帅朗知道大牛的家庭背景和一般人不一样,就不上考场没准都能通过,可自己父亲就不一样了,既耿且直,很少会跟谁说好话,就再说好话也当不了钱花,当不了礼送,谁鸟你那茬?
说罢,在店里,在俩店员紧张兮兮地目光中,蹬蹬蹬几步奔出了店,捂着领子,直奔到车前……不久,一言不发的帅朗从后门穿过门店,也出了店直奔停车场……
又是一道难题,改变交流异步电动机转速给了四项选择,多选,改变定子绕组的磁极对数;改变供电电网的电压;改变供电电网的频率;改变转差率……改得帅朗头晕眼花,实在后悔没听大牛的劝告,整个骰子上考场,摇他娘个ABCD碰运气,据大牛说,他就是那样考试通过的。
猝发的事,让店里俩噤若寒蝉,好在客流量换人快,有造成更大影响,过了好大一会儿,田园回想着那个蓝衣染发脾气暴,模样有点妖的妞,很像坐台的,瞅了个空小声问平果:“哪个夜总会的,不是上门讨嫖资来了吧?”
看过N题之后,帅朗胡乱写着,忍不住抬眼看着教室的窗外,虽然看不到父亲,可知道父亲肯定在那儿安静地等着,不过考这么多回,就没给老爸带回过好消息,这一次,恐怕又要往事重现了,本来文科的文秘专业都没怎么学好,何况跨科来考理工类的东西。
平果没理会,提醒了句:“屁哥,以后别整那么个毛片给二哥了,这大白天发情谁受得了……干活。”
“哎……爸呀,您这不是给儿子找不自在,是给您自己找不自在呀……”
……
下一道“220V、100W的电烙铁其电阻应为___Ω”,一看帅朗由撇嘴变成了挠腮,好像书上没讲过嗳。再下一道“测量二次回路的绝缘电阻应使用__V摇表?”挠腮又成了咬笔头,咬着笔头,记得好像扫过一眼,500V还是5000V来着?这真是个两难选择,更何况还给了ABCD四个混淆答案。
午时,在方卉婷有点忐忑不安等着帅朗电话的时候,还没到时间,却等来了个意外,市局卢副局长通知到办公室,到了副局长办却是得到了一纸借调命令,要到省厅报到,详细事由没说……到了省厅大门口,又是意外地发现先前在防抢反骗工作组的几位都来了,刑侦上的续兵、范爱国、经侦上的李莉蓝、还有迟到一步的童辉副政委,隐隐猜到可能有什么特殊任务,要不就是四一九银行诈骗案重要案犯落网,通知经手的人员来了解案情……刚在值班室稍等,却不料又接连着意外来了,省厅后勤保障处的大巴停到门口,指挥过防抢反骗的沈子昂点着名让市局来人一起走……于是糊里糊涂跟着上了车,一上车更觉情况不对了,车上已经坐了二十几位同行,一看警种就知道是个专案组的编制,刚刚和几位女警坐下,端着托盘的却挨个来了……老规矩,保密条例,先交手机……此时,方卉婷才想起了上午的约会,此时心焦的倒不是碰到什么案子,而是今年唯一的一次约会,泡汤了……悻然地把手机放在托盘上,好不郁闷。
此时此刻,帅朗蹙着眉,看到了第七道题“()供电系统指三相四线制变为三相五线制系统”,一看题脑海里立时反馈回了信息:不会。
路上行驶了很久,看着是中原西路,直到了一个挂着机动车检测中心的单位,车开进去了,门随即关上了,这是封队办案的固有模式,方卉婷知道这一时半会,恐怕是出不去了。
轻声喟叹着,帅世才翻开带着的警徽证夹,翻开,夹着的是一家三口的照片,恬静的妻子、调皮的女儿,上面缺了一位,很少回家的儿子……
也在这个午时,帅朗回到了市区,半路一遍又一遍拔着方卉婷的电话,不过都是短信回复:正在开会,请勿打扰……其实是推辞今天的请客的,这样倒正好,帅朗调转车头,转悠了半个小时,胡乱地吃了午饭,又转悠了一个小时……直到下午三时才到了未来路凤凰台小区,在这个开放式的小区停车思忖了好久。
或者说,对于普通人而言,无所谓什么前程不前程,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安宁的家庭足矣,四顾校门口这些焦灼等待的父母,哪一个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可这些……帅世才回忆着,婚姻的不幸很多年才发现受伤最深的是儿子而不是自己,年纪越老越感觉到这份亏欠的严重,当有关事业和理想的激情慢慢消退之后,仅剩下的恐怕也只有家庭,只有挚亲,那怕能看到儿子立业成家,也于愿足矣。
原本想着俩个人安安静静走开便罢了,就像歌里唱得一场游戏一场梦,提上裤子不留痕,反正自己的生活就很滥,过去就过去了……可现在真要眼睁睁看着她糊里糊涂踏进陷阱,帅朗却又觉得心里很不忍,就像自己亲手把她送上绝路的那般不忍。
九月十六日,阳光明媚的日子,中州铁路局四处统设的招聘考点,铃声响过,附属中学的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校门口像赶集一样,停着各色车辆,来往巡梭着的大部分都是铁路老职工,坐在警车里的帅世才看了看不少还是父母来送的,心里颇有感触,一直坐在车里未下来,痴痴地看着教学楼的方向,可不知是在担心儿子,还是在担心儿子的前程。
怎么办?帅朗靠着车座,想了很久,依然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