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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上了贼船下不来

“您肯定没见过,我全要……现金收货。”帅朗大大方方一坐,给那男人递烟,那男人摇头不抽,只顾着给帅朗和杜玉芬倒水,这个人直接被忽视了,看说话就知道,当家的不是男人。

敢情是听到了有人上门要货高兴了,那胖陈丽丽开门见山问着帅朗:“您二位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要多少货?”

“全要?你们哪家铺面的?这个我得问清楚,我们批发商都有区域限制,你串别人区里,回头又有人到公司告我状去……对了,两位,还没介绍一下呢,我叫陈丽丽,这是我家里当家的,王正……”

隔着大老远,那胖娘儿们伸着手,说着“您好”就迎上来了,直把两个人迎到二楼,那是经理室兼收款处,铝合金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整二楼都垛着两人高的饮料堆,看得杜玉芬有点感叹,飞鹏确实名不虚传,就旗下一个批发商的囤货量都这么大,比正浓强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呵呵……我没自我介绍,是怕陈大姐您听了我的名字生气……呵呵……”

人来了,院子外来了两口子,一瞧两人,杜玉芬咬咬嘴唇,勉强没笑出来。来者胖脸如肿、腰如水桶,偏偏还烫了个保湿卷发型,显得脸大如盘、头大如斗,一瞅就是个发了点儿小财还没学会怎么打扮的老媳妇,而且这两口子像是故意证明相对论的正确性一样,女人奇胖,男人却奇瘦,瘦里干巴得像根柴火。

帅朗坏笑着,不以为然,神神叨叨。那陈丽丽对这位帅帅的小黑哥颇有好感,哈哈一笑,直说怎么可能,哪有见生意上门生气的,嘴上说着却在心里盘算着,敢不敢串批货出手。整个二层放的都是饮料,成件地堆着几乎码到了楼顶,这东西压在陈丽丽心里不少时间了。

杜玉芬被噎了一下,仰着鼻子来了深呼吸,不说了,很无语的表情。她现在倒觉得多少能理解李正义和林鹏飞的难处了,就帅朗这样胡撞蛮打,谁敢接招?没准儿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一时英名毁在这小人手里可亏大发了。

一客套,帅朗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货源,笑着开始说了:

“干那活我是专业水平,打架要是能解决问题,我都不用张嘴说了……讹都把她讹住了。”帅朗小声道。

“我叫帅朗……牛必强是我兄弟,陈大姐您那市场,就是我们抢的……”

“行不行啊,帅朗……”杜玉芬瞅了个空,凑到帅朗身边,看见没人注意,悄声问道:“你这可是臭虫钻进耗子窝了,别这么多人一会儿群殴你啊?”

呃……杜玉芬可没料到这么直接,吓坏了。明显看到倒水的王正手抖了一下,而陈丽丽的表现就不可遏制了,钢牙一咬、两眼喷火,“嘭”一声重重一拍桌子,扯着嗓子喊着:

此时的帅朗很拽,似乎嫌那凳子不太干净,坐也没坐,不过却给在场配货搬运的几位哥们撒烟、啥烟呢?软中华、烟一撒,牛气哄哄芝宝打火机打得脆响,就这架势,立时赢得了一干月薪千把块的小伙的尊敬眼神,更何况人家身边还带着这么一位长得不赖的女人呢?

“麻三、小秋、二子,都上来……找事的来了。”

就这地方,偷都不好往外偷……杜玉芬又看了帅朗一眼,帅朗指指楼上,意思是说那些存货都在二层码着。进门的时候帅朗很牛气地说要批量进饮料,这配货的倒不敢怠慢,恭请着让坐,招呼着人去叫老板,因为进货量太大,人家要跟老板谈,而看这位谈吐不俗,穿着很牛的男人,配货那哥们也觉得有必要把老板叫出来谈。

坏了,一句话没说完就准备干上了,这娘儿们敢情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看样子平时在这里淫威不浅,河东大声一狮吼,脚步咚咚跟着上来了一群。人往隔间的屋外站了一层,陈丽丽胆气顿来,一把夺过老公手里刚倒的水,“啪”声一摔,又重重一拍桌子,指着帅朗骂道:

配货场和商店还是有区别的,当杜玉芬站在楼层货场之内时,仍然觉得帅朗有点胡吹大气。就现在这些人的身家,恐怕连货场的租金都付不起,地下一层、地上两层,框架式结构,院子里能停两辆货厢车。货仓门口摆着两个柜台都是样品,这个配货站主要以经营副食品和饮料为主,罐头、火腿肠、方便面、榨菜、瓜子、花生……绝对不是印象中摆的货架,和零售区别很大,全是成件成箱地码着,垛了几米高,光搬运工人就有七八个。

“王八鳖孙,老娘还没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要货,要你娘个腿,找死来了……麻三、小秋,你们看清了,这就是抢了咱们车站市场的龟孙……站着干什么?还不动手,人家屙到头上,你们就站着看……”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不过在没人走这条路之前,这里根本没路……

乱了,陈丽丽开始双手拍桌子,就差扑上来把帅朗压倒了,而后面的那位刚刚对帅朗的印象蛮不错,可没料到是仇家上门,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不该上手。杜玉芬没经过这种场面,瞬间有点紧张地看着帅朗,不知道这人是胸有成竹还是故作镇定,端坐未动。

听到后来,古清治有点微露忧色了,以寇仲知道的消息,在两家公司断货的夹击封杀之下,作为散户或者小户绝无幸免的可能,这一次的困境,连他也思忖着似乎已经:无路可走……

忌惮,这其中肯定有忌惮的成分,否则这么蛮不讲理的老娘儿们早扑上又抓又挠了,否则后面这干搬运的爷们儿早敢上来给你几拳几脚几耳光了。不过这位中年肥妇没被帅朗的玉树临风迷倒,倒是被这厚颜无耻气着了,再怎么也在自己的地盘上,陈丽丽见无人敢动,一鬼哭狼嚎,张着血盆大口喊着让人把帅朗提溜着扔出去,那几位帮工慑于淫威,朝帅朗围上来了……

这好像是最为难的,办什么事说服什么人,总得投其所好,找准一个切入点,可古清治却发现自己被了解的很多,而自己对帅朗的了解依然是那么肤浅,连他真正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人上来了,要挨揍,即便不挨揍,让人拖着给扔出门外,那脸也丢大发了。杜玉芬倒先坐不住了,侧头一看,就要起身,不料手被拉住了,不由自主又坐回了原座。帅朗好似根本不在意这茬儿一般,斜叼着烟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人没来由地被这一眼盯得脚步一顿,就听帅朗对气咻咻的陈丽丽说:

茶色渐淡,谈兴却浓,古清治听着这些支离破碎的消息,很高兴。他忍不住想到十数日之前见到菜园路那个租住地时,两辆货厢车七八个人手寒酸的模样,他当时留了个口风,那是让皮定方捎话,等帅朗困顿之后回头来找,没承想这帮揭竿的还真起来了,连别人帮助都不需要,或者是,根本不想要。

“陈姐,今儿上门是给您面子啊……您生意我都敢抢,这么屁大点儿小店,信不信我砸了您场子让干不下去?火车站我们兄弟可有几十号人,就闲着没事干啊?想试试,你们上来动动试试……”

“呵呵……回头再细打听打听,我和你一起去,看来是各有各的混法,各有各的道啊,咱们瞅空也领教领教去。”

声音不大,不过味道很冷,有点举轻若重的大气,打小就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看嫌疑人的眼光,很冷,又经过无次数大小群殴单挑的锻炼,这气势端得是不容小觑,有那么点儿不怕死的味道了。而且说得慢条斯理,悠闲地抽着烟,简直要拽到没谱了。

“我公司里有人卖过饮料,鑫美、家家利、天宇几家超市配货都做这行生意,这些日子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笑话。我听说,他们往路中间竖了个水泥墩,愣是把代理的货柜车给拦下了……师爸,您还别说,这小子下手还是蛮有准头的,不声不吭地在背后挖坑呢……算起来他都把持那地方十几天了,很不简单……”

于是那几位原本还想讨好老板的帮工惊住了,没敢冲上来,都看着胖老板娘。

“呵呵……看来摔打了两年,快成精了,还是实践教育成长得快啊,咱们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和大公司对垒的本事……对了,你这个消息来源是哪里?”

杜玉芬没经过这阵势,紧张之下不知道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子,刚不舒服地一挪,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帅朗握着。她一动,帅朗也像刚刚发现似的,拉着杜玉芬那只白手,貌似很惬意地把玩了几下,“呸”一吐叼着的烟,手摩挲还不成,又来了个乘人之危的动作,把小手拉着放到自己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杜玉芬料不到这货什么时候还能有这心情,有点脸红脖子粗,连手也忘了往回抽了……一脸红,害怕倒忘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特别夏天这种旺季,大家抢起市场来都是不择手段的,不过终究还是站在塔尖上的代理商和大型批发商联合能起到操控市场的作用……帅朗不知道从哪里招了一帮人,我听说足有四五十号人,愣是把代理商们逼得不得不下狠手……”

傻啦……陈丽丽看傻了,刚才那一句话还真敲到她心上了,要是火车站那批地痞流氓真来乱搅一通,恐怕这坐地生意还真做不下去了,而且再看来人,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么多人放在眼里,一下子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哦……那这样的话,好像就很难操作了,这种代理似乎相当于变相的垄断。”

她不知道,有人知道,帅朗做了个调戏动作后猛然回头,冲着那帮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帮工们下着命令:“去吧去吧……还站着干什么?这是做生意的地方还是打架的地方,真打起来不是给你们老板找麻烦吗?去吧……”

“不不不,很容易,小批量不容易,像这么大的市场,每天需要几万、十几万瓶的货源就很容易封杀了。而且饮料的单件利润很低,一瓶就是几毛钱的差价,你从外面运吧,不划算;你从中州找吧,除了代理商没人能给你提供这么多……所以这就是专卖的意义所在了……”

咦?好像还为老板考虑着呢,帮工们都看着老板家两口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货源没有那么容易封杀吧?”

这时候,需要个回场的红脸出面。杜玉芬正揣度着是不是自己出面给个台阶,不料有人出面了,陈丽丽老公王正说话了,不过这位老公太蔫,看样子既不敢惹帅朗,更不敢惹老婆,站着很为难地说:“生什么气嘛,生什么气嘛,这事闹得……”

“当然不小了,每一个驰名品牌的省级代理,向厂家交纳的保证金最少几十万,多的有上百万,相当于一个专卖权……他们抢的景区、车站市场都是客流量很大的地方,客流量大销售量自然就大,这种市场是大家争夺的焦点,他们这一捅,捅马蜂窝里了,现在我听说飞鹏和正浓饮业联合起来封杀他们的货源……”

“没事没事,陈姐就这脾气,大伙儿都知道……”

“你……你跟我细说说,这方面我还没搞太清楚,听你这口气动静不小……”

帅朗就坡下驴了,表示不介意,陈丽丽气咻咻的,眼睛侧过一边,不瞧帅朗,帅朗笑着如同自言自语般说着:“陈大姐,说实话啊,自打抢了你们的市场,听说导致你们的存货大量积压,我一直有点于心不忍……”

“哦,我正要说呢,这个好打听,我公司和不少超市批发站有业务往来,听说他们前段时间把景区、东西火车站两个市场全给端了,除了他们谁也进不去,现在两家公司正封杀这帮人的货源呢。生意上嘛,还不就这些事,大户欺负小户,小户欺负散户,饮料代理和批发商是自成体系的,现在的市场已经很成熟了,代理从上游断源、批发从中间控制……估计他们干不了多长时间了……”

看陈丽丽翻白眼,他继续说:“后来听说飞鹏公司不但不给你想辙,还责怪你们守土不利,我是很羞愧呀……后来又听说积压这么多货,退,退不了,卖,卖不出去,导致资金严重周转不灵,我是很悲痛呀……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心里有愧呀……大家说说,像陈大姐王大哥这么诚实的商人,模范夫妻,你们说我于心何忍呀……”

“对了,寇仲,这段时间让你打听他的事,有什么消息了吗?”

声调很怪,说到诚实商人、说到模范夫妻,那几位帮工也有点按捺不住快要笑了,这跟欺负人之后又表扬人老实一样,怎么听着怎么怪异,几乎成了帅朗一个人的独角戏。没人接茬儿的时候,帅朗紧跟着又有点痛心疾首、悲不自胜了,非常诚恳地说:“陈大姐,我没别的意思,今天我上门来就是向您承认错误,补偿损失来了……和您结了仇,我是一点儿都不怕,可这事,我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呀?”

哦,对了,寇仲心下一凛,人家连你给的便宜都不捡,这是根本不领人情,跟你划清界限呢。一念至此,他倒不敢再夸帅朗了,默默地啜着茶,几次想安慰一句师爸什么话,几次都压抑下来了。师爸的喜怒很难揣度,他生怕又说不对话触了霉头。

扑哧……有人憋不住笑了。是后头的帮工,被帅朗猫哭耗子促狭似的说话方式逗笑了,陈丽丽终于有动作了,指着一干帮工:“滚,都滚……站这儿看老娘倒霉是不是?老娘倒了霉,你们喝西北风……还不滚……”

“就怕他不喜欢咱们呀!?”古清治摇摇头道。

一干人如逢大赦,吃吃笑着溜了,踢踢踏踏地下楼了,帅朗很得意地瞧了杜玉芬一眼,杜玉芬没理会,不知道闹得这么僵有什么可得意的。

“哦……这样啊,这么说我倒有点喜欢这小子了,不拿施舍的和不明不白的钱,难得……”寇仲笑着赞了一句。

不但僵,而且僵得厉害,陈丽丽先怒后惊跟着又有点糗,赶走了人,陈丽丽原形毕露了,却也不是那么强势,而是碎嘴闲话指责上了,说道:“你少猫哭老鼠啊,你把我们坑得可不浅啊,我们两口子容易么?支撑这么大一摊十来号人,哪里不需要用钱……自打你们把市场一搅,我们的营业额顶多到平时的一半,坑人不能这样坑吧?你坑谁不行,非坑我们……”

“准了一半……我先前想他会回头,是因为被现实的无力感和贫困压抑久了,对物欲追求会更加强烈,我给了他这么多白捡的便宜,就是等着他由俭入奢,可没想到,他回头却是还钱来了。”古清治笑了笑,很难理解,或许也很好理解,数日未见,却不料是个这样的消息,多少让他有点失落。

“所以我良心上过不去嘛,这不承认错误来了吗?”

古清治笑了笑,把收据随意地扔到桌子上,寇仲见师爸心思不在这上头,又换了个话题,问道:“那小子来过了吧……您一打电话让我来坐坐,我就想他来过了。师爸,还是您预料得准……”

“少装了,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了。想把存货买走,再到景区市场上卖高价……你们不是还坑我吗?公司知道了,断了我们的货怎么办?你们不能紧着我一家坑吧?”

屋里,坐下来的寇仲抿了口茶汤,笑着开口了:“师爸,我给您淘到了七二年云南土畜进出口公司的货,易武山上的老树茶,改天给您送过去……”

“陈姐,您消消气,其实就是我们不坑您,以后您的销量锐减,也享受不到分销价供货了……”

没多想,盛小珊摇摇头笑着走了,倒觉得还是那个帅朗有意思,什么时候再出来吃顿饭,唆导这个自信极度膨胀的小伙当场泡妞那才更有意思呢。

“呃……”陈丽丽硬的没压住对手,软的又被呛了一家伙,这话说到正点上了,代理商选择分销价供货资格唯一的条件就是销量,都是冲销量冲钱说话,而车站市场一丢,恐怕连这个资格也要丢了。

盛小珊谢了一句,进门的却是来过的那位大个子寇仲,问了一句好,留给这两个男人私密空间,轻轻地退出去了。掩上门,很讶异的表情浮在脸上,她还是有点理解不了,对于来这儿的所有客人,从衣着言行中盛小珊几眼就能判断个七七八八,不过这位姓古的老头儿处处透着神秘。老头儿手里很有钱自不必说,喜欢保养保健也能理解,爱清静也不意外,只是理解不了的是,这老头儿经常带男人来,关上门就是很长时间,时间长得足够让人往不正常的方向想。

一想,气结了、郁闷了,陈丽丽怒从心头起,即便不发雷霆之火,也得发泄一下匹夫之怒,她恨恨地剜着帅朗,一字一顿地说:“大不了老娘不做饮料生意了,我们这儿的货你甭想,扔厕所里生蛆也不给你……”

门又笃笃两声敲响了,古清治这才反应过来,笑了笑道:“没关系,他脾气就是比较拗,谢谢啊盛设计师,看来他很喜欢你的杰作,恭喜你又有个回头客了……”

老公王正看样子是个老实人,正要上前劝一句,不料陈丽丽把更大的火气撒过来了,骂着老公:“滚,蔫死你,看着别人欺负你老婆,你都没脾气……”

不过这事盛小珊虽然有疑惑,可从来不问,尊重客户的隐私是这行的职业道德,这一点谁都能做得到,甚至有时候客人就是带个明显不是老婆的女人来私会都故作未见。

杜玉芬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亦怒亦惊亦喜亦乐的场景,跌宕得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样子,再看帅朗,脸上没那坏笑了,可也没动怒,只是无所谓地说着:“那算了,您就扔厕所得了……反正是您的货,想怎么扔是您的事……我们其实真是想来补偿陈姐您的,本来准备把您积压的货处理处理,不过看样子您不乐意给我们……后来想想,要不直接给您点儿现金补偿……”

很奇怪,放着白给的不要,非要自己买单,盛小珊实在理解不了这一老一小俩男人间有什么猫腻,像这样的有钱老头儿养个小妞倒不稀罕,不过花钱巴结个小男人就理解不了了,又不是小白脸。就这,人家还不领情呢。

语速放慢了,说到现金补偿,这两口子对视了一眼,明显不相信。杜玉芬也奇怪地看着帅朗,这茬儿好像没听帅朗说过,不知道帅朗怎么想的。看着两口子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胃口吊足了,帅朗才缓缓地说:“一次性给您十万现金,怎么样?”

果真有点不妥,古老头儿在这里是个消费大户,闲暇工夫不是自己来就是带着几位男士一起来,早已经是凤仪轩的VIP客户了。一见客户眉锁不展,稍显不悦的神色,盛小珊赶紧解释着:“对不起,古先生,我说不收吧,他就大喊大叫,拍桌子训前台,我们呢,只能尊重客户的意思,所以……只能收下了,打了七折……”

轻轻的“哦”声同时响起,杜玉芬吓了一跳,陈丽丽更吓了一跳,陈丽丽老公也吓了一跳,这么天上掉馅饼的事,说不信吧,好像有那么点儿味道,说信吧,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抢了你市场还客气啥,回头再白给你十万,可能么?

盛小珊解释着,好多天没见帅朗,再见时差点儿笑喷了。不过十几天工夫,愣是恢复了原样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把自己整得像在逃荒队伍里蹦出来的一样。不过让盛小珊高兴的是,帅朗这番来意是要恢复一下盛小珊曾经给设计的形象,这个倒不难,但奇怪的是,帅朗却坚持要买了上次的单,这事让盛小珊觉得很不妥,在电话里告诉了古清治。

当然不可能,杜玉芬知道帅朗根本拿不出十万来,就是有点小钱也压在货里,她诧异地盯着帅朗,这下子忽悠大了,看他怎么收场。

“三点多来的……五点多走的,也没干什么,就是洗了个澡,理了理发,修了修面,像上次一样,不过简化了不少,他说有事要办……钱本来我是不收的,不过他坚持要自己买单,包括上次的消费……一共两万七,全存到您的VIP卡里了……”

介于信与不信之间的事总能勾起人的好奇心来,好奇一来,怒气便消。这一招果真好使,陈丽丽两口子一脸愕然,既不信这十万是真的,又被十万这个数目勾引得眼珠乱转。

两杯浓浓俨俨的茶汤很舒服,喝完了,古清治眉毛挑挑,没有先问,盛小珊这才想起来意了,笑着把手里的单据递到古清治手里。老头儿眉头一下子锁上了,出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已经走了?”

帅朗有动作了,干脆二话不说了,从桌上抽了支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又拿出手机来,问着陈丽丽的手机号,给她发了个短信,纸往陈丽丽面前一摆:“钱就在这儿,我要真给你们十万现金,你们一定怀疑我别有用心……不过这样的话,你们凭本事自己挣回来,谁也没闲话可说。这十万就在你眼前,看你拿不拿……”

盛小珊见古清治微倾了一小茶碗红色的茶汤,做着请的姿势,于是笑吟吟地坐下来,很优雅地双手端着,轻启朱唇,抿了一口,很醇。自从上次吃饭听了老头儿一番茶马古道的传奇故事,她潜意识里也有点喜欢上这东西了,特别是据说普洱还有减肥排毒养颜的功效。

说得声色严肃,一点儿不像开玩笑,陈丽丽倒重视起来了。收到了短信,是张照片,一个地方的照片,纸上一看写的是个地址,四环路南刘庄某地某处……看了半天没看懂,陈丽丽很客气地问:“这……这什么意思?”

谁说中国没绅士,面前这个老男人绝对就是中国式的绅士。

“是这样,我听说飞鹏公司今年有个明文规定,谁举报一家假饮料制造窝点,奖励十万对不对?举报一条罐装生产线奖励五万,举报假货商贩,他们按假货量奖励,对不对?”

清静、幽雅、整洁的房间,黄昏时分,房间里洒满了淡金色的光彩,凤仪轩这个会所,所谓男士保养保健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更多是为一些喜欢高雅格调的男士提供像这样清静和私密的空间。面前的这位老男人在盛小珊眼中就属于那种懂得生活的人,比如他穿衣,只选择丝织或纯棉织品而不在乎什么牌子;比如他选择鞋子,会选手工纳的布鞋,绣花的鞋底,土是土了点儿,不过土到极致也叫一种雅致,就以前乡下老娘儿们手工纳的那玩意儿,说是民间艺术一点儿都不夸大,而且价格死贵;更比如现在眼前所见到这个雅致的嗜好,老头儿只喝十年以上的老茶头或时间更久的老茶砖,那黑乎乎的玩意儿每次都是自带来的。盛小珊曾经注意过那玩意儿,原本以为就是稀罕的茶砖而已,不料回头细查才发现,这一块几百克的玩意儿,能赶上一瓶轩尼诗的价格了。

“对,有这么回事。”

当古清治洗过了两遍茶,第三遍从紫砂壶里倒出红色清亮的普洱茶汤时,终于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进来的是盛小珊,她微笑着,点头问了声好。

“呐,这就是个窝点,可日可乐、可中可乐、可曰可乐都从这儿出的……”

帅朗得意地撂了一句,大踏步进了巷子,杜玉芬被这话噎了一下,慢了两步,见帅朗这么自信,那份怀疑更深了,紧追了几步,跟上帅朗,进去了……

“真的假的?”

“切,我忽悠不了美女那是真的……要忽悠不了中年妇女,那我还混个屁呀……你瞧好了啊,她货仓里的存货,我要以分销价全部拿回来……”

“要是假的,我把车站市场还给你……不过要是真的,飞鹏不给你奖励,那我就没办法了……”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生意人,都图利,谁记仇呀?哎,你去不去,你不去拉倒,我一个人去,这趟赚了没你的份啊。”帅朗翻着白眼,嫌杜玉芬话多磨叽了。杜玉芬一听:“那走……不过人家要是拿大笤帚往出赶你,别指望我帮你啊。”

帅朗终于把杀手锏甩出来了。杜玉芬不悦地看了帅朗一眼,这货鬼鬼祟祟平时藏的东西不少,敢情就是想通过这事跟陈丽丽交好,想图谋她手里的存货。只不过,好处费看样子得飞鹏买单了,一想到这茬儿,杜玉芬又暗笑了。

杜玉芬一划拉手指数着:“那是有心对无心,现在人家已经戒备森严了……这事我怎么就想着别扭呀?你看啊,你们抢了人家的市场,自个儿赚钱;现在再回头要人家不计前嫌给你存货,还让你们赚钱,怎么这好事都让你摊上了,你咋就想得这么好呀?”

“这个……这个,不合适吧,咱们真假不是一路,惹那些人干吗……”

是啊,能行么?帅朗不以为然道:“怎么不行?我们把飞鹏都搞得灰头灰脸了,一个小批发商还收拾不了?”

陈丽丽有点畏缩,也有点动心,或许已经记下地址了,嘴上不想领帅朗的人情,不管怎么样吧,似乎还有点为难。帅朗一笑,劝慰着:“这对您是有百利无一害,您举报假货,转眼就成了飞鹏的模范人物了,以你现在的销量,他们迟早要捋你的资格,可有这事担着,他们总不能把先进人物捋下来吧?更何况这还有大奖,既拿奖励,又保身份……何乐而不为呢?挣钱的机会海了去了,不过你首先得保证你这个分销商供货的资格别丢,要不以后和我竞争的机会都没了……”

不过杜玉芬可理解不了帅朗这种思维方式,难色郁结在脸上,不相信地问着:“能行么?”

句句在理,字字珠玑,连杜玉芬也觉得这话说得好,你干,既有钱可赚,还能保身份;你不干,那得了,以后连竞争机会都没了。两口子对视了一眼,又是十万块,又是最揪心的供货渠道问题,看样子,离动心不远了。

“这生意需要大量的现金流,她压这么多货动不了,又不能随便卖,她能不急呀?这就是我说的有空子可钻,理论上都认为我们和被抢市场的批发商肯定不共戴天,所以我估计,飞鹏防都不防这个人。她的市场丢了,出货量急剧下降,能不能保住批发商享受的分销价上货都难说……飞鹏的二十几个批发商有三个被咱们整得出不了货都积压了,这就是机会,机会很难得呀,只要能把他们手里的货拿走,相当于照准林鹏飞又来了个窝心脚……三家的存货有两万多件,这将是对市场一个极大的冲击。”帅朗白活着,说得眉飞色舞,要论坑人钻空子,这几个害虫个顶个都是好手,要不啥工作都没有,还不得饿死?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么个空子可钻,估计没人会想到,帅朗还敢朝结怨的批发商要货。

“好了……”帅朗一拉杜玉芬,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来。那两口子紧张地一瞅帅朗,陈丽丽不由自主地也站起身来,没想到事情转机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一起身,帅朗貌似很随意地交代着:“陈姐,那就这样了,明天我给您打电话,瓜子、花生、火腿肠、方便面还有小吃食什么的,我晚上和景区的摊主商量商量,明儿给个准数,你们送来,现金结算,对了,把您的供货单给我一份……”

“这……人家能卖给你么?”杜玉芬脸色一难,想不通这叫什么机会。

这下子,陈丽丽不犹豫了,她翻着桌上的东西,赶紧给帅朗递了一张报价单,一看帅朗认真瞅着,说上了:“那个谁,帅什么……不是我不给你货,其他都行,就饮料不敢,公司都打招呼了,谁敢给你们,立马断我们的货……”

不过这个关键在帅朗看来又是另一种情形,看来往的人不少,他拉着杜玉芬到了巷口,贼头贼脑小声说着:“杜姐,你想想……以前这个配货她全靠车站出,货仓里基本保有一万多件的存量,六号以后咱们抢了车站市场,把这个批发商困住了,代理给的条件都是能换货不能退货,而且只能在划定的区域里出售,也不能乱串货,没了车站周边和列车市场,她一天只能出百八十件,货全压在手里了……我打听过了,还有八千多件存库里呢,这要是弄到咱们手里,能小发一笔。”

“呵呵,我们还缺货吗,我身边这位就是正浓的副总……前副总,多了不敢说,一天调个几千件,你觉得有问题吗?”

“那你还来?不是找抽吗?她能给你货?”杜玉芬说出关键来了。

帅朗眼皮抬也不抬,示意了一下杜玉芬。这下杜玉芬知道自己的角色了,握着手向陈丽丽自我介绍着,没见过人,可听过名,陈丽丽这会儿的心情被那十万块稍稍慰藉了一下,和杜玉芬说了几句客气话。帅朗看了一遍,指摘了几句,收起东西道:“好,那就这样,不耽误陈姐您的时间了……其实陈姐,我觉得您做生意头脑得活泛点儿。您说你们的市场丢了,公司不闻不问不给你们想办法,光顾着催你们的销售量了,根本不考虑你们资金的难度,他们都没点儿人情味,你们守这么严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你们这五号以前存的货,他们管得着吗?好了,我们得走了……二位要是资金实在有压力,没事,找我,我给您想办法……”

“知道呀,他们的货仓就在这儿,离车站四公里,十几天了,愣是一件也运不进去,呵呵……”帅朗得意道,笑得很开心。

帅朗边说边走着,那两口子竖着耳朵听着,下楼的工夫,那群帮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眨眼见他们成了朋友似的前后跟着出了货仓,出了院子,站在院门口分别。握手再见的工夫,明显见到陈丽丽嘴唇嗫嚅着,不过那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这其中的顾虑估计马上消除不了,能做到这分上已经不错了。帅朗也没有步步紧逼,回头笑道:“赶紧举报啊陈姐,那十万可不等人……我再劝您一句,您那存货给了我,肯定比扔厕所里生蛆强……说不定我还能把车站市场匀给您点儿。”

“我不是说这个。”杜玉芬拉着帅朗,小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车站抢的是人家的市场。”

帅朗说着,笑着回头和杜玉芬走了,出巷子时还不忘回头招手再见。这两口子站在门口傻愣了好大一会儿。

“知道啊,这片超市和车站周边的小副食批发商,一胖娘儿们,少说也有一百八十斤。”帅朗道。

陈丽丽回头问老公:“怎么办,老王,要不把货给他们得了,这批货款压了咱们十几天了。”

揭晓了……行驶了十公里左右,到了揭晓的时候了。就在和中铁文化宫一街之隔的巷子里,下车的帅朗手一指,楼侧挂着大招牌,就叫中铁配货,巷很宽,能错过两辆轿车。一头雾水的杜玉芬下车锁门,看看四周环境,这里离铁路东站不远,还以为有大牛接应,不过看样子根本没有。前行了几步,问帅朗来找谁,帅朗说了个陈丽丽的名字,杜玉芬一听,吓得怔住了,一把拉住帅朗,急色问着:“你知不知道陈丽丽是谁?”

老公确实不当家,习惯性地说:“你拿主意吧。”

一路上帅朗口口声声货源就要在中州找,而且只能在中州找,每件饮料的单件利润并不高,这个分销和代理体系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有价格优势在,别人要串货根本不划算,除非你是想损人不利己。可货源要是就在中州,实在是让杜玉芬一头雾水了,自己好歹也在这个行当里混了数年了,还真想不出哪家批发商敢提供这么大货源,而且粗略算算,两个市场现在旺季每天四千多件的销售,比批发商的吃货都大,除了直接代理,根本供不起这种吃货量。

“蔫死你……”陈丽丽骂了老公一句,摸出老公口袋里的手机,直接拨上电话了:“喂……秦助理呀,我们有个事,有人假冒我们的产品,窝点在哪儿我们知道了……真的,我们花了不少钱买这个消息,好歹我们都是公司的人,这事我们总不能搁着不管吧……那好,我等您过来……能能能,能指认,不远,就在四环路上……”

铿锵几句,掷地有声,不过杜玉芬可信不过了,以为帅朗又是胡吹大气了,嗤了一句“歪理”,扭过头了。不过杜玉芬也知道现在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成王败寇,就看帅朗是否真的有力挽狂澜的本领,答案即将揭晓!

半个小时后,杜玉芬的车停在了东新开发区。停到这儿的时候,杜玉芬才止住了一路的笑声,本来以为是剑拔驽张一触即发的局势,不料却是个啼笑皆非的见面。虽然还没什么结果,不过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陈丽丽真要挣了十万,回头还想在景区出货,那帅朗再忽悠忽悠,没准儿这批货真被吃进了也说不定。

“你的办法不对。”帅朗手指甩着指摘道,“人都是贱货,赔着笑脸求着说好话,他不理你,不骂着、不收拾着、不诈唬着,他不听你的话……比如现在,我就是回去给林鹏飞、给李正义、给有货源的主儿磕上十个八个响头,人家可怜都不可怜你,只会小看咱们……可收拾他们、诈他们就不一样了,诈到他们不敢不给,便宜给了都不领人情……”

停车是在开发区的街边,杜玉芬下车时奇怪地看看四周环境,诧异地问了句:“到这儿干吗?”

开车的杜玉芬出声问着,瞥了帅朗几眼,这个形象确实不错,像个很有生活品位的小资男,又像个很懂生活的知性男,要是没见过帅朗扛饮料箱那德行的话,没准儿杜玉芬还真要把帅朗和盛小珊当成一对。只不过此时匪哥一下成帅哥了,让杜玉芬有点不自然了,轻声说着:“我也想了想别的辙,看来飞鹏这次是要下死力气困住咱们了,我联系了周边地市我认识的分销商、代理商,都不敢给提供这么大量的货源,估计李正义已经打过招呼了……飞鹏在各地市的分销我不太熟悉,我还真想不出来,你的货源究竟在哪儿?”

“找这家……”帅朗指指路边不远的大型批发部,小声说着,“这是个新人,我们第一批串货到景区就是他供的货……呵呵,再来诈他一回。”

“喂……到底有谱没?”

杜玉芬追问了几句,敢情第一批串货用飞鹏的货占飞鹏的市场找的就是这个人,姓王名战强,也是做小超市副食烟酒配货生意的主儿。帅朗以前打工的时候经常在小王老板这儿拉货,彼此很熟悉,杜玉芬揣度一下其中的关系,有点不相信地问:“以前是以前,现在他还敢给你?他和陈丽丽的情况不一样,人家的货没积压吧?”

帅朗得意洋洋地说着,杜玉芬笑了笑,开车上了路。一下午又快过去了,看样子帅朗好容易休息了这么一天,过得蛮惬意,他舒舒服服地靠着座椅,哼着小曲,貌似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帅朗中午回了趟租住的地方,几个哥们儿都没在,拿上衣服下午在凤仪轩清清爽爽地洗了个澡,刮了刮脸,好歹把在景区窝了那么长时间的匪气洗去不少,又换上了盛小珊给设计的那个很拽很拉风的形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信增强了几分。

“谁说光积压能有货了,让他去给咱们进货呀。”帅朗鬼鬼祟祟笑道。

“找货源呀?你以为我打扮这么帅干吗?接下来咱们要以正式的身份去跟人家谈判要货,总不能穿着大裤衩去吧,显得咱多没素质不是?”

杜玉芬一愣:“又卖关子?不会又是个中年妇女等着你忽悠吧?”

“干什么?”

“这是个男的……男的比女的好对付。”帅朗道。

“去中铁文化宫后头……”

两个人进了批发部,这是大小通吃的经营方式,前面像是个超市零售,后面是货仓,也是个大院子。问了营业员几声,营业员指着后院,进门的时候杜玉芬看到了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中等个子,很精明的样子,正拿着计算器算着什么账目。这人一瞅帅朗,跟见了瘟神一般就要躲,不料帅朗三步并两步急步上去,一把揪着人,亲热地抢着握手道:“王老板,看见我你紧张什么?又不欠我钱,就是欠钱我也不追债,跑什么……”

“那当然,我除了看不透你,看别人还是有谱的……去哪儿?该吃晚饭了。”

“你……你……算了,不说你了……”那位王老板正是新晋飞鹏批发商的王战强小老板,指着帅朗骂着:“你小子差点儿坑死我啊,上次你们在我这儿走货全卖景区了是不是?查得差点儿断了我的货……甭想啊,一件也不给你……”

“耶嗬,你眼光挺准的啊。不是,就是设计师,以前认识的。”

“不给是吧?王战强,我告诉你啊,以前你卖假酒我都没少给你推销,一点儿交情都不讲啊……”帅朗貌似怒不可遏,又是另一种态度对付这号人,骂骂咧咧道:“你不给好办,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飞鹏公司,直接打给林鹏飞,就说王战强给我的货,你们市场丢了全赖他……”

“这一看就是城市小资,能看上你?除非瞎了眼了。”

“喂喂……兄弟兄弟……哥、哥……我操,你是我大爷成了吧?哪有这样吓唬人的,逼着别人跟你穿一条裤子啊……”王战强拦着帅朗,口不择言地换着称呼,几乎是哀求地说着:“我说帅朗,咱别介,人家飞鹏现在配货是条码、批号都登记的,谁给你货谁倒霉……我就这么大的摊子,你是非把我整塌是不是?”

“为什么不信?”

“谁说我要飞鹏的货了?”帅朗突然反问,笑着换脸了。

“切,不信……”

“哦,不是可乐、雪碧呀……那简单,你要什么?除了飞鹏的货我都给,价格优惠。”王战强一听放心了。

“当然是真的。”

“我要百事可乐、百味果汁系列、康师傅红绿茶也行……”帅朗道。一句话听得杜玉芬倒奇怪了。

“真的?”

“正浓饮业的代理饮料?”王战强一听也愣了。

“这怎么叫胡说,姓盛名小珊,这里的设计师。”

“别告诉我没办法啊,以你的身份朝正浓要货,他们肯定巴不得给你,然后给你送上门……回头你给了我就行,明天我要……”帅朗下命令了。

“胡说。”

这一听,杜玉芬心里一凛,接着豁然开朗,让飞鹏旗下的批发商去和正浓接洽要货,那肯定是一要一个准,都巴不得给有商铺有生意的批发商供货呢,这个圈子一绕,恐怕封杀就要被绕开了。

“哦,我女朋友。”

行不行呢,就见王战强斟酌了一下,点点头,伸了个巴掌:“成,一货柜给我加五百。”

“啊,帅吧?是不是现在不敢相认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我了?”帅朗笑着,倾着身子,貌似要给杜玉芬摆一个很帅的姿势。杜玉芬扭着车钥匙理也不理地嗤了一句:“臭美,再帅也不能当饮料卖。刚才那人是谁呀?”

“呸……想得美,一毛钱不加,不给我就举报你。”帅朗骂了一句。

可不变帅了,小寸头理得倍儿精神,条纹衬衫显得个子高了一截,锃亮的宽腰带,可比穿大裤衩的爷们儿有范多了。往上看,表情神采奕奕;往下看,笔挺的西裤和一尘不染的皮鞋,咋看咋不像光着膀子扛饮料箱的那货。刚要说句什么,不料帅朗扭过头,和门厅出来送人的一个女人打着招呼,上了车。杜玉芬的眼光随即被那个女人吸引住了,白色连衣短裙,很清凉的打扮,惊鸿一瞥旋即进了门厅,身材颇为窈窕。回头看喜滋滋坐到副驾座上的帅朗,杜玉芬有点哭笑不得了,不悦地问着:“哦……把我扔这儿,你进去梳妆打扮去了?”

“不能这样吧?白干谁给你干呀?就是地方都得占好大一片呢?还有上车搬运呢?”王战强等着讲价,一车一千件左右,就是一车二三百也划算,基本就是拉来拉走,钱打个来回而已。

是帅朗,杜玉芬只注意着门厅,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站到车旁了,而没注意到的原因是,帅朗变帅了。

“这事一毛不加,其他事上,爷给你加十万……给你窝点,你去举报吧,奖励朝飞鹏要……告诉你啊,挣了钱别忘了谁告诉你的,回头我这货就朝你要了……”帅朗在手机上拨弄着,和王战强咬着耳朵商议上了,估计又给了王战强窝点的地址,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不过看样子成功说服王战强一毛钱不加地供货了。这货频频点头,一脸奸笑,眨眼又搂着帅朗称兄道弟,回头送人时,还不忘给帅朗和杜玉芬塞了瓶饮料,一直送上车,招手恭送出了好远……

“不停这儿停哪儿?”杜玉芬机械地反问了一句,这就是停车场,不料她一抬眼,眼睛一凸,差点儿掉下来,愕然道:“帅朗?”

车里,杜玉芬呵呵哈哈笑着,想不到如此难的事被帅朗这么胡搞乱搞,看样子再来三下两下,这个断货局面非被打破不行。这会儿她跟上帅朗的思路了,笑着赞帅朗道:“这办法对路,两家本身就相互竞争,互挖墙脚,咱们让飞鹏的批发商上正浓的货,回头再让正浓的批发商去上飞鹏的货,肯定两家都巴不得挖对方墙脚,都要给货……然后咱们就有货了,而且这好处费呢,全部是飞鹏买单,哈哈,帅朗,这事要让林鹏飞知道原委,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啊……”

笃……笃……笃……有人敲车窗,杜玉芬瞟了眼,放下车窗,听得有人很文雅地说:“这位女士,车不能停这儿。”

“现在信了吧,这么大的市场,漏洞和空子太多了,只要你想钻,还怕没办法?”帅朗说着,驾着车有几分得意,这些年在饮料行当里混,看样子积累的东西也不少。笑着说着,感觉快要水到渠成了,很随意地问了杜玉芬一句:“杜姐,还有个事想跟你说。”

到底怎么着了?杜玉芬说不清,每每想起来,总觉得帅朗言行蒙着一层神秘色彩。从抢滩景区市场,自己闻讯赶到认识此人开始,一直就蒙着一层神秘色彩,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他,会把货赊给他,明明觉得他不可信;也说不清为什么下面的人都相信他,明明见这些人根本没有信任感可言;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现在还相信他,从上午把景区配货留给小皮到现在已经七八个小时了,说找货源,货影子都没见,而且形势越来越明朗,人家就是要封杀景区和车站市场的供货,两个市场占有率85%以上的大公司,能在夹击下侥幸保全的概率,杜玉芬觉得随着时间的延长会越来越小……

“什么事?”

看来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杜玉芬合起手机,车里找着坤包,塞了进去,又朝宽大、明亮、四排双扇开的门厅瞧了一眼。帅朗已经进去两个多小时了,还没有出来,而这里让杜玉芬觉得有点怪怪的,叫凤仪轩,是个美容会所,进进出出的以女人居多,进去这么久,免不了让杜玉芬要恶意揣度帅朗这人怎么怎么着了……

“知道为什么我从头到尾带着你吗?”

第N个……第N+1个……直到心里能想到的人都拨了电话,所料不错,旺季销售谁也不愁出货,再加上李正义肯定已经跟渠道代理和批发商打招呼了,联系上的人不是吞吞吐吐不敢答应,就是勉强挤个几十件、百把件的货量给个面子。而这个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满足景区和车站市场的需求,连杜玉芬也不得不承认,飞鹏这个釜底抽薪断货源的办法确实不错,以不变应万变,坐等着你慢慢困死,然后市场自然而然再回到自己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呀?”

不一会儿,又是一个:“喂……老杨,我杜玉芬,哦,你不是啊……那算了,不用了,我随后找他……”

“我离开不你呗。”

杜玉芬在车里,拨完了电话又翻查着手机,继续找以前熟识的正浓旗下的分销商和批发商,又找一位:“喂,强子,你杜姐呗,还有谁……说正事,能不能给我们匀点儿货,有多少算多少……几十件?几十件谁找你?够我去的运费么?你好歹也是中牟县代理,就这么出手也不嫌寒碜……”

“说话别绕弯啊,我脑瓜没你好使,什么意思?”

“喂,老伍啊……我杜玉芬,有点小事麻烦你,给我上点儿货怎么样?不让你吃亏,每件加零点五,运费我们出……那我等你消息啊,尽快给我回复……”

“嘿嘿……这个事在我心里埋了很久,我有点难以启齿呀……”

时间渐渐走向下午,晚上……

“什么?”

车里,亦嗔亦怒,亦正亦邪,见帅朗这么胸有成竹,杜玉芬那颗悬着的心越来越放下了。有时候想想吧,事得往开处想,虽然丢了工作,可是能收回欠款已经万幸了,更何况没准儿还真有什么意外之喜呢。这么一想,杜玉芬坦然了几分。车在中州市区打着转,转到中午也没找什么货源,先找地方吃饭去了……

车戛然停下了,停到了路边,东新开发区通往市中心的路边。听得帅朗说得很严肃,杜玉芬重视了,回头看着帅朗。帅朗伸手到头顶开了车厢灯,灯光下,像犹豫不决、像情有所钟、像欲言又止、又像含情脉脉的前奏注视着杜玉芬。一路走来,对于帅朗的种种作法,杜玉芬欣赏之余免不了有点喜欢,此时乍见这种眼神,没来由的心里一动,睫毛一眨,嘴唇轻呶,在潜意识里掠过一幕香艳的场景……碰撞出火花有时候很偶然,一眼足矣,看着帅朗,杜玉芬轻轻挪了挪位置,已经越过了那个五十厘米安全好感的距离,或许接下来,发生任何难以启齿的事都可以接受。

“哈哈……放心吧,咱这贼船还没到搁浅的时候呢。”

帅朗像在踌躇,像在犹豫,嘴里嗫嚅着:“我……我……我说了,我怕你不高兴……也怕你不理解。”

“相信你个大头鬼……老娘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是什么?”杜玉芬问,声音很轻,很揶揄,表情很暧昧,很撩人。

“呵呵,这我没否认呀?既然你合作兼投资,那你应该相信我才对……看来你现在已经很相信我了是不是?否则你早追债了。”

“我……”帅朗凑近了,看着杜玉芬,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了,“我现在缺钱……”

杜玉芬愣了愣,剜了帅朗一眼:“想得美,不但得还,而且得多还,我现在是你的合伙人兼投资人……”

好煞风景,气得杜玉芬一怔,咬了一下舌尖,跟着全身绷紧的神经一松,轻嘘了一声,很郁闷。

“我说有就有,你不相信……敢不敢打赌,我要能搞到,欠你的钱不用还了,怎么样?”帅朗道。

帅朗却很真诚地解释着:“找到货源真不难,大批量也有可能,关键是我现在兜里没多少钱,就是有点儿还压在货上不少,万一陈丽丽真给那八千件,光那就得十几万,我还真拿不出钱来……万一咱们弄几家都给货,眨眼就是两三万件,这钱我可真没地儿找……呐,情况你看全了,你觉得能不能干?机会丢了多可惜,以前我就是因为囊中羞涩,好多事明看着干就能挣钱,可咱拿不出本钱来呀,这次的机会我可真不想错过……”

杜玉芬有点不以为然看了财迷心窍的帅朗一眼,斥道:“我还是觉得悬,要是淡季你从批发商手里搞点儿货还有可能,现在旺季都不愁卖,谁给你呀?何况关系又这么敏感紧张。”

“哦……这样啊。”杜玉芬没来由的很失望,打断了帅朗的话问道:“这是把我也算计进去了……你咋不去找你那帮哥们儿?为什么非要找我?”

“是啊,他们都防着正浓公司,咱们正好朝飞鹏下手……可口可乐、雪碧、统一系列,飞鹏的摇钱树可不少啊,代理了这么多好产品,这个季节随便弄出点儿都能换成钱……嘎嘎……”

或许,就想听到一句信任的话,或许,就想听到一句暧昧的话。毕竟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了很好的信任基础,不过杜玉芬却听到帅朗不以为然地说:“瞧你说的,咱们两个人分,总比五个人分多吧?”

“那就不对了,我要出现在这里,不是让飞鹏的人怀疑咱们和李正义还有猫腻么,肯定要防得更严了。”杜玉芬道,感觉帅朗的言行有点矛盾。

杜玉芬听到这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胸口一闷,咬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看来帅朗在陈丽丽那儿对自己的吻手动作不是基于欣赏,而是揩油呢……敢情今儿不是基于信任让她通观全局,而是让她看看投资环境掏腰包呢。

“怎么能说没意义呢,今天的工作就是让大家把关注眼光都放到正浓这里,这不,飞鹏知道咱们根本没货,虚张声势,接下来就要逼着李正义控制货源,没准儿他们都知道咱们是存的货,撑不了几天……但是,他又怕咱们从什么地方搞到货源,当然,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从比较弱的正浓这里下手了。”帅朗坦言道。

“行不行呀,杜姐?机会可别错过啊,赶明儿他们就得忙得焦头烂额,又得防咱们,又得查假货、回头还得买单……呵呵,我就不相信,谁还顾得上我,咱们什么也不管,闷声发财多好。”帅朗追问着。

“这有什么意义呢?损人不利己白开心了,你有多少钱可赔,你就有钱也赔不过飞鹏公司呀?”杜玉芬提醒道。

“哎,好吧,贼船上都上了,我还能怎么着,我想办法。”杜玉芬无奈地说,旋即想起了东新区那位,笑着挖苦帅朗道:“刚才王老板说得没错,你这纯粹是逼着身边人都跟你穿一条裤子啊。”

“我就没打算瞒……买饮料我专门跑了几条街,他们查吧,查来查去也是他们自己的货。”帅朗道。

“你例外……”帅朗发动着车重新上路,这例外的解释是:“杜姐,你明明穿着裙子嘛,非和我穿一条裤子算怎么一回事……”

而帅朗这边呢,找都不用找,一堆漏洞,估计现在快被人家发现完了。杜玉芬现在想想,支撑三天恐怕都悬,笑话过去后第一句话就问道:“帅朗,恐怕瞒不住呀,搅和一时行,过不了多久就露馅,两家一合计,都控制货源了,咱们可真无计可施了……”

笑声,响在车厢里,车走得很轻快,被封杀的这一天,看样子过得很愉快……

车行不远,杜玉芬调整了心情,一上午就乱打电话乱捅消息了,已经知晓飞鹏公司的人去过景区、去过车站,这市场上的事谁也瞒不住谁,其实闫副总和秦苒一行四辆车出现在五龙村的时候,早有分货的小皮把电话打回来了。这么敏感的地方,恐怕一直都在找对手的纰漏和空子。

过了一天……又过了半天……

帅朗呵呵哈哈笑得眯上了两眼,把杜玉芬一逗、一笑、再一气,连脾气也发不起来。

景区和车站市场仍然牢牢把持在帅朗手中,当然多亏那批攒下的货了,解了燃眉之急。每天飞鹏都派人到市场提取样品,拍照留存,这批货按批次反查,确实是正浓前数日向市场投放的,更加印证了飞鹏主管此事的几人的猜想。到了第三天头上,明显见到这伙人以5比1的比例配货,也就是正浓的百事、百味、康师傅系列只占市场份额的六分之一了,明显能看到货源紧缺的迹象了。接下来,恐怕就是市场的天平慢慢倾斜了。

“你看你,又多想了吧?我就随便说说。”

强弱之势,不身处其中是无处知悉详情的,卖饮料从代理到批发商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大家倒是还在津津乐道飞鹏饮业被一群愣头青抢了市场的事。不过传言和事实还是有点出入的,特别是传说正浓的副总离职之后,很多人更愿意把这事看做是早有预谋,是正浓的副总辞职下海自立山头,生意场上这种事屡见不鲜,过去叫教好徒弟、饿死师傅,现在是培养好员工、坑死老板。

帅朗故作正色,说着歪话。听着帅朗学着泼妇的尖叫骂人,杜玉芬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一笑之后感到话里不对劲,回头“啪”一巴掌扇在帅朗脑后,叱道:“你刚才说什么?”

还有件津津乐道的事是刚出来的,都市晚报和门户网站爆了一条很吸引眼球的新闻,飞鹏饮业公司百万年薪招聘营销经理。这个数字要放到京上广地区倒也吓不住谁,不过在中州还是蛮有轰动效应的,最起码在几个人才市场都挂的那几幅喷绘图标的金额足够让初涉职场的人热血沸腾了。

“这种话都是充脸面的话,有人这么说你得噎他、呛他、憋死他……他要这么吓唬人,你给他来一句:吓唬老娘是吧?你活得不耐烦了,老娘找几个男人灭了你,都不用花钱……”

100万呐……这是个什么概念,还是年薪,基本相当于一年就能挣够在中州成家立业的本钱了……再往下看,得,沸腾起来的热血立马凉下去了,人家给的100万年薪附加条件是8000万的年销售额。不管是看广告的还是看晚报的,很多人羡慕了一下之后,还是去找月薪两三千的工作去了……据说应者廖廖,根本没有人揭榜。

“他说这事跟我没完。”杜玉芬笑了笑,叹着气说。

伴随着这个高薪招聘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的还有一件事,同样也是晚报半版报道、新闻滚动播报的事,是什么呢?据说是查获了两年来最大的假货制造窝点,这件事呀,还真让飞鹏饮业公司好好地借题发挥了一回……

“我都失业了,能高兴得起来吗?还好你们俩没有同时坑我啊,要是失业了再赔上一笔钱,现在我估计得在世纪商厦楼顶上考虑考虑是不是该往下跳了……”杜玉芬自嘲了句。原本就是自嘲,说着心里的郁闷,不料这话帅朗不以为然了,笑道:“习惯了就没事了,要搁你这么说,我早该往下跳好几回了……现在我和别人都颠倒了,别人暂时失业,我是经常性失业,就业反而是暂时的……嘿嘿……哎,对了,他说什么了?我怎么看着他像不服气怎么地?”

五月十九日这一天,飞鹏饮业的大楼披红挂彩,公司员工一半被安排了接待任务、一半充了参会的人头,各地市能来的分销商都被通知来了,市区的批发商基本都到场了。上午九点开始,各色轿车、公车,不多一会儿便把十几亩大小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接待的粗粗一看来人,除了公司的职员和分销商、批发商,还来了不少穿着工商、质检制服的人,济济一堂汇聚到大会议厅里,光摆矿泉水就用了十几箱,与会人数上百了。

“哎,算了,好歹我在这公司里也干了有些年头了……印象给大家留得本来不错,回头大家不能把我当泼妇看吧?”杜玉芬道。帅朗驾车上了街面,嘿嘿笑着,关切地问了一句:“这倒是……那你怎么这样?高兴点儿嘛……”

干吗呢?表彰大会,公司有先进人物涌现出来了。

默默地回到车边,帅朗给她开着门,把她让到副驾座上。看着杜玉芬有些不高兴,帅朗发动着车安慰道:“怎么了杜姐,等了两个小时才等了个巧合,你该高兴才对呀?看把这孙子气得……整这种人,耳光拳脚轻了点儿,得整得他哭不出泪来才成。”

很多企业也像机关一样尊卑分得很明,会议主席台上坐着公司正副总和官方来人,下面济济一堂的都是分销商、批发商以及充人数的员工。今儿林总显得春风满面,会前忙着跟工商、质检的几位领导寒暄,工商那两位红光满面,明显是酒精考验的干部;质检两位大腹便便,是脚踏实地的同志。

扫兴吧?很扫兴,不但李正义很扫兴,连杜玉芬也有同样的感觉。回头再看自己奋斗了几年的公司,从当初的两间办公室发展到现在租住两层楼了,而自己却在一天之内成了白身空人,免不了让出了口气的杜玉芬有点失落之意。就像看到事业蒸蒸日上的公司,而自己作为曾经的一员却不再参与其中一样,那份失业带来的失落是那么复杂和不可名状,更何况还是因为莫须有的错误。

会议像报告会一样开始了,第一项是播放已经上了省台的新闻,现场拍摄位于四环路南刘庄的造假窝点,看画面是打假办、质检、派出所都出动了不少人,当场查获伪造的可口可乐商标6万多份、查封半成品饮料6千多件,一万两千多瓶,暂扣了一大批制假罐装、调配、塑封设备,按市场货值来算,这些东西能价值几何云云……

这一句刺激得李正义脸上真挂不住了,下班时分,写字楼里各公司的人三三两两沿着门厅出来,都好奇地看着他们。李正义可没有当街和女人争辩的本事,掉头就走,脸早被气得一片煞白。

第一次热烈的掌声,是林总带头鼓的,都鼓给在场的工商、质检领导了。

“当然没完,这才刚开始……想完我还不跟你完呢!”杜玉芬回敬了他一句。

接下来就是工商的来人发言了,说什么要净化市场,净化消费环境,为企业发展保驾护航,言语中不免要说上几句应景的话,对于飞鹏饮业发展自然是寄予厚望;再接下来是质检同志们的官话,俩家如出一辙,顶多加上几句要为消费者健康负责,严厉打击饮料市场制假贩假的违法活动之类的。

她一叫嚣,李正义无名火起,正要争辩一句什么,不料眼睛余光扫到了杜玉芬的那辆红车。车厢里那人伸出脑袋来,一脸痞相挑衅地盯着她,撩拨小妞一般“吁”声吹了个口哨。一下子撩得李正义没脾气了,他咽了口气,也不提要钱的事了,转身就走,回头撂了句话:“你等着啊杜玉芬,咱们的事没完。”

气氛很热烈,特别是到了表彰时气氛更热烈。这回公司还真是大出血了,现场给了奖励,分别奖给举报有功的车站区域批发商陈丽丽十万、东新区王战强五万,另一个也是西站的批发商一万……三个领奖的一上台,把会议气氛推向高潮了,得奖的是一脸喜色、没得奖的一脸羡色,下面窃窃私语在小声骂着:妈的他们举报假货在哪儿,肯定卖过假货,要不不可能知道……

“是啊,我是诚心诚意请你吃饭,还准备来给你结算余下的货款……李正义,别吓唬人啊,你敢说不要,我就敢再不登你的门。”杜玉芬提高了声音,针锋相对顶了一句。

掌声淹没了下面的小话,再接下来,是林总勉励讲话……再接下来,得分批、分地方聚餐喽。

车走了,李正义好容易一上午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回头盯着状似在看笑话的杜玉芬,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表情狰狞,吓得杜玉芬后退了一步,就听这位恼羞成怒地指着杜玉芬质问着:“你成心是不是?”

陈秘书一上午忙着在饭店定桌、订餐,计算着中午与会的人员有多少。秦苒在公司忙着清点纪念品,纪念品得分几个档次,工商的、质检的,还有这次查假帮了大忙的派出所,来不来参会都不能拉下。赞助是给单位的,那是少不了的,那些单位没个十万八万打发不了。纪念品是给个人的,档次不能太低,除了一套高档茶具还外加一张超市购物卡,现在都兴这种不记名的玩意儿,既实惠又安全还不怕闲话,而且送这些东西也有讲究,开会的中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司机放车上了。

得,老妞把小妞逗着了,不管于公于私,都受了点儿刺激,陈秘书剜了杜玉芬一眼,扭头,和办公室主任抬步就走,那步子走得气愤不已,声音倍儿响倍儿重,一声一声敲得李正义有点心虚。两个人上车再见也不说,开车就走,连上前招手的李正义也不理会。

散会之后,浩浩荡荡几十辆车、百把号人,都向中原街天府楼驶去……

女人的天敌就是其他的女人,这话不假。男人估计看不懂女人之间的对决,那是在眼神上、在装扮上、在气质上,两厢一比,穿着工装,既古板又有点呆板的陈秘书可要比花枝招展、有备而来的杜玉芬逊色不少,这玩味的眼神都透出不屑了。

于是会议就到最后一项了:吃饭。

而杜玉芬呢,也像故意显摆似的,挺了挺胸,这胸可比陈秘书那胸丰满多了,本钱孰厚孰浅一眼便知。挺胸之后,又故意甩了把自己肩上的爱马仕女包,双手叉在胸前,露着很白的胳膊,几分睥睨之色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工装的陈秘书,那眼神很玩味,几眼之后嘴角一翘笑了笑。

午后,下午上班时分,公司大楼里很安静,各部门主管招待分销商一多半喝多了,剩下一小半看林总也喝多了估计得迟到不少时间,在职的员工们都关着门吹空调。捎带着懒洋洋地讨论那几位得奖的批发商,免不了有几分羡慕。

故意,当然是故意,陈秘书自然认识这位正浓的前副总,免不了要怀疑李正义和杜玉芬有故意做戏的成分。就现在这打扮,对襟小白坎肩、水绿花花的长裙,眉目间媚眼乱飞,就像和谁来私会了一样,不怀疑他们之间有猫腻都不可能,这哪像前一天被人从副总位置上给捋了?

筵散人稀的公司大院,保安也躲在门房里吹空调,上班时间过了很久才见第一辆车回来了,是闫副总搭了秦苒的顺车先回公司了,貌似也喝了不少,坐在副驾上的闫副总不时抹着发红发热的脸,唉声叹气地说这帮人真能喝,光这顿请得花好几万,一说到钱又免不了有点心疼,连奖励带赞助带招待,怕是一百万都打不住了。

故意,绝对是故意,李正义暗骂着。

他是公司的老人了,从这儿还是小作坊的时候就跟着林总,既是长辈也是属下,在秦苒看来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人了,不过那个时代的人也并非没有优点,起码勤俭就是最大的优点。秦苒听着闫副总的牢骚,笑着安慰道:“闫副总,我想林总也是出于长远考虑吧,这次联合区工商、质检和分局打假的声势不小,市报、省台都播报出来了,很有利于树立消费者对咱们代理产品的信心和树立咱们公司的形象,再加上那个百万年薪的招聘,这个造势造得蛮不错的,最起码中州人说起来,我们也能归入一流企业的行列了……”

是杜玉芬。李正义倒不是怕这女人,而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这个场合出现,一紧张倒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反倒是杜玉芬落落大方地站在三个人面前,有点诧异地看着陈秘书,那眼神就像小三看正房那般不屑。而陈秘书呢,也像正房看小三那般仇视。

“一流?呵呵……那是咱们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知道咱们市值四个亿怎么来的吗?不是销售利润,而是当年无意中买下这块地皮翻了十几倍……剩下值钱的也就是代理权值俩钱,你看现在公司成什么样了,咱们每年招聘人手,正经八百吃苦能干的小伙小姑娘进不来,区政府哪位头头塞个小姨、工商局哪个领导塞个大侄,只要管得着咱们的,总要想办法塞个吃闲饭的领饷……这些人来了能干什么?有一多半,上班打开电脑就干一件事,偷菜。另一半更好,连电脑都不会用……”

李正义挺胸、缩腹,看着来人紧张了,心里暗道要坏事。

闫副总估计是有了几分酒意,没好气地说着,秦苒听得不禁莞尔,安慰了他几句,停下了车。她刚要给闫副总开车门,不料另一辆车后发先至了,是叶育民回来了,同样是稍喝了几杯酒有点微醺。迎着闫副总下车,闫副总劈面就训了几句,年轻人太不靠谱,喝了酒还开车,酒驾查这么严,逮着是要坐牢的……说了几句,往办公楼走的工夫,喊着秦苒,两个人一左一右跟上来,闫副总看样子心里有事,问着两个人道:“这些都是闲事啊,别忘了你的正事,景区和车站市场怎么样了?那两块市场你们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夺回来吗?”

意外,出意外了,很意外地来了个人,芙蓉面、杨柳腰,未闻其声先听笑,笑着招着手就上来了,笑吟吟地打着招呼:“李总,好巧啊……你这人怎么这样?请你吃饭吧,你还推辞,敢情是又泡上美女啦?哟,这位是?很面熟哦……”

咦?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秦苒和叶育民自然要说这两个市场出货量的问题,而且是个淡季平稳、旺季更旺的态势,不料闫副总摇摇头说道:“错了,那就是林总发家的地方,往前数二十年,我们推着手推车卖冰棍,就是从火车站开始的……我和林总办饮料厂,第一批袋装239饮料是在景区卖的,那两个地方养人呐,真要成了气候,咱们想压都压不住了……私下里我和林总说过这事,本来货柜车队从黄河景区直到中牟、嵩山、大化、告成几个景区连在一体,可有这么个钉子扎在咱们市场上,生生把这个市场截成两段了。将来他们进,可以冲击市区市场;退,可以到其他景区捣乱。不拔了它,咱们花上百万组成的货柜配货车队要闲置三分之一……而且景区和车站在咱们自有市场收入里占百分之十,一年有上百万的利润呀,往年这个时候,车站和黄河景区两个地方,出货量在五千件左右,高峰期能达到八千一万件,可惜呀,现在成了烂摊一片了……”

陈秘书也被噎了一下,回头很不怀好意地盯了李正义一眼,又和办公室主任交换着眼神。

就像自己的钱被人偷了、被人抢了一般,闫副总边走边痛心疾首地感叹着。这些年经历的竞争不少,超市配货、商店饮料摊终端上货、车站配货等各个领域都有不少人在争在抢,每经过一次拉锯战,公司的元气都要损伤不少,而且市场恢复的时间会很漫长。可是这一次,连拉锯战都没法打,实在是让闫副总有点憋气。

没办法,落后就要挨打,公司小了就要挨骂,钱没人家厚实,腰杆自然也没有人家硬梆。李正义想想那两万件货,几十万的货款还没有到账,这腰杆是无论如何也挺不直了,正要低三下四再来一句,不料话到嘴边,嘴唇哆嗦了一下,紧张得话和口水全咽回去了。

进了电梯,叶育民瞅了话头安慰着:“闫副总,甭担心,今儿早上咱们的人看到五龙村他们的存货地了,已经空了……也许咱们对他的估计太高了,他们已经断货了……”

“那就这样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啊,你们正浓如果还是放任自流,控制不住货源,那就别怪我们违约了……”陈秘书回头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句,警钟给敲在前头了。

“消息确凿吗?秦苒,你知道不知道?”闫副总随口问道,来劲儿了。

“陈秘书,请您一定转告林总,对于我们两家的这次合作,我是一百个诚心实意,怎么可能做手脚呢?就是做手脚也不能把几十万货款交给你们手上再做手脚,那不是找不自在不是?我们现在在中州市区出货每天不到一万件,就那么几个批发商,地市级分销网络根本没有您公司那么健全,你们随便都可以查得到……至于帅朗那伙人,千万别把他们当回事,他们撑不了几天……您放心,因为这事,我把我们公司的副总都辞了,这难道还不是诚意?”

正在摁楼层数字的秦苒摇摇头道:“这两天我忙着招待,没过问这事。”

磨到中午,李正义盛情邀约陈秘书留下来吃顿便饭,不料飞鹏这两位很有那种咱业大看不起正浓小家的气魄,饭都没吃,告辞就走。平时好歹有个玲珑八面的杜玉芬支应这样的场合,今儿可没人了,李正义亲自赔着笑脸,把两位送出来,摁电梯,直下门厅。出了门厅,看这两位脸色实在不好,李正义又赌咒发誓地说:

“那咱们明天是不是能尝试一下……”闫副总不太确定地说着。一说这个,秦苒和叶育民也有点心虚,生怕帅朗那帮人再来个大变活人,给你变出一大批货来,都没敢吭声。一看这样,估计是无法确定了,闫副总稍稍不悦道:“就知道你们人浮于事,道听途说,确认……一定得确认,绝对不能再贸然下手,林总的意思是逼得他们无货可售,自动离开市场,想用价格和咱们正面交锋,他们不配……”

这点敲到了正浓的疼处,共享渠道就是想借用飞鹏遍及全省的销售网络扩大正浓百味系列的销量,前一日首批两万件刚出货,货款都没回收呢,这要是出点儿问题,甭说人家故意拖欠,就是拖延你一段时间也受不了……无奈之下,李正义又给陈秘书做了若干项分析以及控制货源的保证,好话说了一箩筐,笑脸赔了一上午,总算把这半天给撑下来了。

“叮”一声电梯到楼层,闫副总稍显不悦地抬步就走,把后面面面相觑的两个人扔下,直接回办公室了,估计得靠沙发迷瞪一会儿了。

可没想到还是棋错一着,突兀出现的货源把两家的联盟部署打乱了,飞鹏的陈秘书带着办公室主任,上门纯粹就是质问来了。李正义又赔笑脸,又赔好话,细细分析,这伙人手里肯定没有什么货源,顶多就是前段时间有点存货,充其量也不过是刚离职的杜玉芬从什么地方调了点儿,成不了气候……谈话期间,景区、车站两拨人的消息渐明之后,陈秘书舒了口气,言语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不过转眼又开始旁敲侧击暗示了。什么暗示呢?很简单,你无法履约,或者故意不控制货源,就别怪我们违约了。

不料刚回办公室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笃笃敲门声就来了。一开门是叶育民和秦苒追来了,一问怎么回事,却说是景区的帅朗要见林总,闫副总没好气道:“不见,他们算什么东西,林总是什么身份?来个阿猫阿狗就想见林总,林总见得过来吗?”

李正义那个冤呀,真的很冤,根本懵然无知,还是闫副总打电话来,他才知道景区出了自己公司大批量的货。景区和车站两个市场不是他不想要,不想供货,而是想来想去,自己根本要不得。前头惹不起飞鹏,后面控制不了帅朗这帮人,与其夹在中间被人诟病,倒不如拣家强势的得点儿实惠,于是把这帮人卖了个好价钱。毕竟那块市场依李正义看,飞鹏肯定不会放手,就是自己也未必坐得住庄,何况这帮社会闲散人员?

“可是他们已经等在咱们公司门口了……”叶育民请示道。

一个上午基本就干了这件事,今天并未像两家预计的那样实现双赢,而且是比较强势的飞鹏公司吃了个大亏。这话就不好说了,李正义也觉得自己的身份因为这事一下子掉价了,原本林总亲自邀约,现在倒好,副总级别的也不来了,直接来了个小秘书,偏偏这个女秘书要比经理还难斗,到公司开门见山就指责李正义违反约定,私自向景区和车站供货,说话很大声,像吵架……公司里不少职员都看见了,那架势就像犯了男女之间的错误被人打上门了似的。

这下子,闫副总也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叶育民和秦苒,一怔之后跑向窗户,远远地看到一辆红色两厢轿车被拦在公司大门口,车边站着一个和保安说话的人,看不清也知道是那个货来了。这个货让闫副总吃顿饭都消化不良,喝场酒都坐不安生,印象实在深入到骨子里了。闫副总站着看了半晌,再回过头来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了喜色,一摆手道:

龙湖开发区,正浓公司。快到中午了,总经理李正义还在和飞鹏的来人磨嘴皮子……

“来探咱们底来了,看样子他手里没货心慌了啊!哈哈,没准儿是绷不住向咱们求饶来了。走,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