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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黄金家族(下)

“油脂在紫外线的照射时会出现橙粉色,”我把手电移到第二排第二个字,又出现了相同颜色的指纹,“洞穴没有破坏的痕迹,肯定有机关,除了古蒙古文没有别的特殊玩意儿。我寻思说不定和62188有关。五排文字对五个数字,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文字上有指纹,那两个人很明显开启了机关。”

月饼满脸“南少侠干得漂亮”的神色,扣上火机金属盖子,避免火光影响了紫外光:“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还是我认识的南晓楼么?”月饼半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这分明就是罗伯特•兰登啊!”

“如果不纠结文字内容只注意文字本身呢?”我打开紫光手电,对着第一排第六个字照去。果然,那个字出现了一个橙粉色,极为模糊的指纹。

罗伯特•兰登是小说《达•芬奇密码》里的男主角,擅长高智商解谜,月饼这么说是对我的肯定。

我心里有数了,翻腾背包找出微型紫光手电。这还是前段时间收了假钞,一时气愤淘宝买的,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真难得啊!

我刚准备说出来,又怕不靠谱让月饼笑话,耐心看了几遍。铁板年代久远,生满厚厚的铁锈,我特别注意的那几个文字,铁锈的颜色稍浅,字的表层在红色的火光中有一层很难察觉的细痕。

我把剩下三排与数字对应的文字照出指纹,尽量压低嗓音显得很稳当:“打开手机APP,随便下载个密室逃脱类型的游戏,比这难多了。月公公,生活不止有蛊术和桃木钉,还有手机和游戏。”

火光照着铁板,映的古蒙古文忽明忽暗。我心中一动,再细细一数,文字一共五排,冒出个很古怪的念头。

“所有的密室逃脱游戏我差不多都通关了,而且没使用提示。”月饼依次摁着“62188”位置的文字,“刚才想得太复杂,没想到这么简单。”

“我要能看懂还玩什么蛊术?”月饼锁着眉头,摆弄着Zippo火机,“早当古语言学家了。”

五个文字被月饼摁得陷入铁板两厘米左右,从第一个字到第五个字依次逆时针旋转了180度。几秒钟过后,青石台颤动不止,响起金属齿轮的“锵锵”声。响声越来越大,由石台内部沿着地底传到洞壁,再延伸至洞顶,在钟乳石形状的磁石中来回震荡,“呜呜”声响个不停。

我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岔开话题:“写了什么?”

磁石群如同一片能够自由伸缩的倒刺,随着声音的节奏伸缩。突然“嘎嘎”几声巨响,磁石群向两边裂开,正中分出一道笔直的缝隙。

“火你妹!”月饼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我,“大学历史白学了?这是古蒙古文。”

我从未见过设计如此精巧的机关,心中的震撼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屏着气瞅着缝隙裂到两米左右停止了,透出淡白色光芒,才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我心说难道传说中的龙是外星生物,这个墓穴实际是外星遗迹,难怪阴阳两界阵有瞬间移动的作用,这么说起来“太极图”真是外星文明遗留地球?如此一想,更觉得自打进了千里沟的种种经历,完全是科幻片的节奏。只恨手机受到洞顶那堆磁石影响,满屏跳动的横条根本用不了。我把手机塞回包里,脑洞早就开到太阳系:“火星文?”

我这不吸气还好,一吸气满鼻子蛇腥味,顶得嗓子里像是塞了团棉花,痒痒得好不难受。

我凑过去看得真切,石壁后居然镶了一面金属板子,竖刻着细细长长,曲里拐弯的奇怪图形。

“里面有两个人。”月饼脸色一变,摁着我肩膀蹲到石台后面。

我三步并两步绕过青石台,月饼盘腿坐着,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眯着眼往上看,石缝两侧各站一人,向对方举着双手,手里握着一根矿泉水瓶粗细的铁链。

“还真能往脸上贴金。我眉清目秀不假,你说好听点也就是长得有特点,”月饼猫在青石台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别找手机了,赶紧过来,有发现。”

“那两个人又折回来了?”我念头刚起,月饼起身从背包里取出一捆登山绳:“白光看不清楚。石头做的假人,虚惊一场。”

“龙能呼风唤雨,穿个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一门心思准备拍龙,“再说龙是祥瑞,就喜欢学雷锋助人为乐。咱们眉清目秀,怎么看也不像牛、马脸人那种怪胎。”

“能让你丫吓死。”我干咳了几声,“胆子小成这样,原来你是这样的月无华。”

“它能短时间解决牛、马脸人,估计咱俩不够塞牙缝的。”月饼围着空置青石台摸摸敲敲,“洞口听到的水声从哪里来的?墓穴很完整,没有破坏痕迹,它是怎么穿过玉石掘洞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月饼甩着登山绳绕过铁链,拽了拽试着力度,把其中一头塞给我,“一人一头往上爬。”

我手心微微冒汗:“月饼,如果真有龙存在,绝对能颠覆整个世界的认知!我得赶紧看看手机有没有电,拍几张照发网上,起码能火两三年。”

我心说也别废话了,三四米的高度也就分分钟的事儿,对着月饼打了个手势,两人一齐使劲,抓着绳子向上跃起。

月饼之所以说“两块青石台,其中一块空的不符合常理”,是结合了“那个人”的民族信仰做的结论。“那个人”的民族以天地、自然、生灵为图腾,既然一块青石台为棺椁,另一块应该放置图腾相关的东西,作为守护灵与“那个人”同处墓穴。再联系方才的兽吼、被撕成碎渣的牛、马脸人、石壁内的长洞,答案呼之欲出。

结果,月饼升了上去,我落地了。

我对这种观点不以为然。异兽的范围很广,不单是指传说中的动物。许多墓穴开凿时涌出的蛇、大甲虫、蝾螈,谁知道是不是墓葬时故意放入用来护墓的“异兽”?

月饼抓着绳子晃晃悠悠:“南少侠,让你减肥你不听,非说咱们差不多体重,这次还有什么好说的?”

始皇陵的兵马俑以及古代墓葬的人殉都属于“阴兵”范畴,至于“异兽”却是众说纷纭。最普世的看法是,墓门前、陵墓内的动物雕像就是所谓的“异兽”,只能起个镇墓保陵的心理作用,并没有实际效果。

这就尴尬了!

自古以来,但凡大墓,为防土夫子盗墓,会布下各种机关。箭弩、流沙、滚石、刺坑、毒气属于最低级的防盗措施;利用玄学布阵使盗墓者迷路,死于墓中为中级措施;最高级的手段当属“阴兵异兽”。

十二

“我和韩立聊过盗墓,他说防盗墓最高明的方法是‘太岁闭陵,奇阵护陵,异兽守陵’。”月饼顺着长洞起点位置向洞顶望着,“墓里有两块青石台,这块是‘那个人’的棺椁,对面那块为什么是空的?这不符合常理。”

别别扭扭爬到洞顶,我气还没喘匀乎,就被洞内的景象震住了。从下往上看,判断不出洞有多大。身临其境我才看明白,这个洞足有篮球场大小,四面洞壁方方正正,处处留有刀斧凿痕。洞顶呈弧形,由南向北镶着七颗摆成北斗星形状、脸盆大小的白色圆玉,照得洞里一片雪白。

可是这块石壁分明是一整块天然玉石,坚硬程度可想而知,穿山甲根本挖不动。

地面也许是巨型磁石的缘故,黑得透亮,九条半米多宽的人工沟壑以扇形排列。每条沟壑的起点分别是九只骨质兽首固定在洞壁里面,类似于有些人家具布置在墙上装个骆驼、牦牛的骷髅头。但是这些兽首形状实在太奇怪,根本不像已知生物头骨,有的像龟、有的鸡、有的像马……九股冷冽的泉水从兽首的口、鼻、眼眶中涌出,顺着沟壑流入。

石壁呈半透明的翠青色,笼着柔和的荧光,波光流影,温润剔透。目力可及壁内两三米,清晰可见直径两尺左右的长洞从上斜下延伸至石壁极深处。长洞边缘沟壑纵横,数条手指粗的抓痕粗粝深邃,足有两三厘米深浅。我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穿山甲掘洞,这条洞倒像是巨型穿山甲钻山留下的痕迹。

洞东边的一方石潭,冲淡了凝固在水面、化成血膜的黏稠血水。每当水面即将超过石潭,就涌进潭边的石洞。

十一

这潭水有可能是类似于“西山大佛”内部的自动水循环设计,用来启动机关;也有可能是连接山体暗河维持石潭里面某种动物的生命需要。

我向石壁看去,惊得后退几步,踩碎了青花瓷盆,险些摔倒。

潭水表面覆盖的血膜越来越淡,时不时“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我没来由打了个哆嗦,瞬间脑补了丛林巨蟒、大白鲨、巨型章鱼之类的灾难片,生怕突然从水里血呼啦冒出个什么怪物。

“龙?”月饼微微皱眉,盯着干尸后面的石壁,“还记得那几声兽吼么?”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月饼跳过裂缝,“南瓜,水潭里可能真的有龙,已经逃走了。”

但凡爱抽烟的人,对烟具根本没有抵抗力。我搓手砸吧着嘴:“月饼,你懂我。虽然咱不是武族,偶尔顺点儿喜欢的东西,不是为了卖钱,就是单纯喜欢,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你看,这个金龙烟斗多可爱。”

我的脑补画面立刻从灾难片转为科教片,九个龙子的形貌在眼前“嗖嗖”飞过,只要糊上皮肉鳞甲,和那些异形兽首完全吻合。

“衣服好端端的肯定不是寻尸搜宝。”我理论结合实际打消月饼的念头,忽然发现这堆明器(明为“冥”的谐音,是陪葬品的隐晦称呼)里有一件雕刻精致的龙形黄金烟斗。龙头为锅,龙身成杆,龙尾做嘴,就连龙鳞都刻得栩栩如生,着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这个……这个发现……太惊人了!”

“咱们什么时候转行武族改盗墓了?”估计月饼也觉得不妥,收回桃木钉,“我是想弄明白那两个人到底拿走了什么。”

月饼走到石人跟前,比量着身高:“更惊人的是这个。”

月饼摆弄得挺上瘾,看架势准备挑开干尸衣服深入研究。我心说指不定烂成什么样了,万一再看到满身爬着尸虫留下心理阴影,起码两三年吃饭都不香。想到这一层,我急忙摁住月饼的手:“入穴扰尸,盗墓大忌。”

我爬上来就一直被洞里稀奇古怪的事物吸引,反倒忽略了这两具石人。月饼如此一说,我才回过神,注意力转向石人。

转念一想,所谓的雄姿英发,一世豪杰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一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物件中间的一具干尸?人忙活一辈子到底图些什么?

当我看到石人的脸,心头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对月饼的重口味举动不敢苟同,算算捧在手里的湖田窖青花瓷兴于宋末元初,这满石台晃瞎眼的金银珠宝价值连城。这具干尸必然是“那个人”无疑,否则谁有这种规模的陪葬品?

“我倒觉得,他们在哪里出现都不奇怪。”月饼摸了摸鼻子。

月饼“哈哈”一乐没有回嘴,摸出枚桃木钉对着干尸左戳戳右攮攮,嘴里还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嘟囔什么。

十三

“你家才用夜壶呕吐,”我的胃里也实在没多少东西,又呕了几口应景儿,“你全家都用夜壶呕吐!”

两具石人身高和我们差不多,显然出自石刻名家之手,就连手指、衣鞋、头发都刻得惟妙惟肖,唯独面容已被毁去看不出模样。其中一具依稀是圆脸,另一具的衣服残留着黄色颜料,和古城红尘宾馆地下密室两具被毁掉面容的木人惊人相似。

“这可是湖田窖的青花瓷,”月饼满脸遗憾地拍着我的背,“带出去最少几千万,就这么让南少侠当了夜壶。”

自从莫名其妙担任异徒行者以来,这两个神秘老人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出现在传说中、现实里,始终驱之不去。

我一时忍不住恶心,随手抱起石台上的一个瓷盆,哇哇吐了起来。

我原本想依着月饼“既来之,则安之,水落石出的时候自然有分晓”的状态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哪有那么容易?99%的正常人头疼脑热第一反应是琢磨什么原因得了病,而不是去立马医院检查对症下药。

我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可是这具干尸实在太过恐怖。头顶淡黄色的长发脱落大半,头皮皲出手指粗细的口子,露出暗黑色的头骨。整张脸皱巴巴像枚巨型核桃,耳朵蜷缩成两个肉球。眼睛鼻子几乎聚在一起,眼皮早已脱落,眼眶里爬着一堆米粒大小的白色小虫。嘴角斜着裂到耳根,淡黄色的牙齿脱落大半,舌头已经一块黑肉坨,散发着阵阵恶臭。

更何况圆脸黄衫两个老人,比病毒更让我头疼,哪能假装不当回事?

也该着我这人有时候脑子缺根筋,想都没想回过头。青石台上摆满金银珠宝,瓶瓶罐罐,中间端坐着一个穿着华贵,肤色黝黑的干尸。

我实在忍不住了:“怎么这么多黄衫圆脸?千里沟那两个老人到底是谁?这么大岁数老不正经,还玩cosplay。”

“咱们两个文科生就别卖弄物理知识了,”月饼嘴角扬着很奇怪的笑容,“你要是回头看看,更超乎想象。”

“你说什么?”月饼突然转身,嘴角微微抽动,直勾勾瞪着我。

“你丫又抢我的话,”我兴奋地挥着手,“百慕大也处于巨型磁场范围,随着潮汐达到磁力峰值,轮船、飞机路过,受到强磁干扰,仪器失灵,沉入海底,又会在磁力最低值的时候重新浮出海面,成为传说中的‘鬼船’、‘幽灵飞机’……”

我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说……这么大岁数老不正经。”

“钟乳石是磁铁,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磁场。”月饼摸了摸鼻子,“当磁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可以改变常识性的物理状态。难怪阴阳两界阵只是听闻没有见过,这么强的天然磁场确实不好找。”

“下一句。”

“月……月饼,我明白阴阳两界阵的原理了。”

“还玩cosplay。”

我注意到钟乳石落下些许黑色粉末像一道道黑色微型龙卷风,飘浮在石隙之间旋转。

“就是这句!”月饼托着下巴盯着洞顶,脸色忽白忽赤,瞳孔微微扩散,围着石人踱步。起初走得很慢,随着眉头越皱越深,脚步愈发快疾,几乎是脚不沾地。双手更是虚空抓着什么东西,摆出杂乱的扔放动作。

我摸出军刀往空中一扔,果然没有落下,空中停留片刻,刀刃“啪”地被钟乳石吸附,刀柄抖个不停。轻微的颤动声在钟乳石间回荡,像是蜂群发出的“嗡嗡”声,密集而不嘈杂。

难道月饼又中了某种扰乱心智的机关?我试探着喊了声“月公公”,月饼挥手阻止:“别插嘴!再给我十秒钟时间。”

“如果千里沟是阳间,这儿就是阴间。”月饼仰头指着洞顶,“阴阳相悖,所有的物理常识都是相反的。这或许是阴阳两界阵最大的奥义。”

我摒着呼吸没敢吭气,心里有了计较。月饼有个很奇怪的习惯,当他针对某件事情有所发现时,会把各种线索虚化成实体,类似于科幻片里的高智能4D电脑,通过扔掉无用信息,合并有价值的线索找到答案。

我心中叫奇,观察着周遭。这个石洞呈椭圆形,洞顶垂着长短不一的钟乳石,超乎常理的是,这些钟乳石都是黑色的。我轻轻跺着石面,一圈类似水波的石纹从鞋底荡出,向四周延伸,直至完全消失。我有种踩在水面的错觉,可是脚底的触感异常坚硬,分明是脚踏实地的感觉。

“南瓜,我明白了!”月饼兴奋地搓着手,对着石人笑了,“这个局,很有意思。”

“嗯。”月饼吐了个滚圆的烟圈,不往上飘反而直直坠落,砸在半透明的青色石面,滩成薄薄的一层渗了进去。

“首先,确定圆脸黄衫真实存在历史传说,身份不明;其次,异徒行者相关的任务他们都曾经出现;然后,根据传说提供的线索,他们才是解决各类任务的关键;最后,三坊七巷和千里沟的圆脸黄衫似乎也在帮助咱们完成任务。”月饼指了指洞顶,表示“圆脸黄衫”出现的位置,“这会对咱们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圆脸黄衫一直存在。可惜他们忽略了一点,或者说,太想欲盖弥彰了……”

“到墓穴里面了?”我试着起身,脑袋又是一阵晕眩,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

月饼对我眨着眼睛,笑容渐渐凝固成沉默。我懂了月饼这番话的含义,心脏簌地一紧,耳膜“嗡嗡”作响,却能清晰地听到汗毛根根竖起的声音。

我勉强睁开眼睛,视线无法聚焦,模糊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月饼脸色煞白,靠着一方青色石台抽烟,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圆脸黄衫确实存在,却不是他们俩。”我咽了口吐沫,如同吞了火炭,干裂灼痛,“红尘宾馆地下密室的木人、这里的石人,都被毁掉面孔。根据形貌衣着,这才应该是真正的圆脸黄衫。这两个是cosplay,乔装打扮成他们。”

“南瓜,怎么样了?”月饼的声音仿佛很远,又好像很近。

“假冒的在三坊七巷提供线索,那时咱们觉得圆脸黄衫很神秘,思考重心自然在完成任务上面。直到这次,假冒的再次出现,提前拿走了任务线索,还把石人的面容毁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月饼顿了片刻,眼圈微红,“徐老说‘太像了’,是否说咱们长得很像圆脸黄衫?他还没说出最后的秘密,万莫和阿……阿华就……”

我想起李文杰异化成人鱼之前没有说完的话:“异徒行者、八族有关联的人,都在阻止咱们知道他们是谁。”

“呲”,一声轻微响动,地面漾出一抹蓝光,漩涡扩大了半尺。我眼前一黑,除了无数条快速闪过的光线,什么也看不到。身体随着漩涡旋转,轻飘飘无处着力,脑壳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痛,渐渐失去知觉。

“我还有个更可怕的想法,”月饼微微扬了扬眉毛,低着头冷笑,“异徒行者是假的,圆脸黄衫才是真的。”

我还没来得及回个手势,只觉得吸力骤然强烈,身体一沉,五脏六腑仿佛全坠进小腹,血液涌向双脚,肺里的空气像坨铁疙瘩压着胸口,根本吐不出来,热辣辣得非常难受。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对圆脸黄衫和我们有某种关联早已心中有数,之所以忽略不想,是因为还缺少完全证实的契机,所以月饼地推断我完全能接受。可是历朝历代写在族谱里的异徒行者全都是假的,圆脸黄衫才是真的异徒行者,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月饼双指搭在眉角,斜前方挥动:“南少侠,洞底见。”

说到底,异徒行者都是有名有姓、真实存在于历史里的人;圆脸黄衫只存在于传说异闻里。退一万步讲,就算长得我们一个模样,那又能证明什么?难道我们真的完成终级任务之后穿越了?回到过去布置这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的任务折腾自己玩?反正我没这么好的闲情雅致,这不是脑子有病么!

等了几分钟没有动静,我的脚都快冻麻木了,正准备抱怨几句,一股很强的吸力从地底涌出,把双脚牢牢黏住。我低头一看,脚下直径一尺的地面顺时针转动,形成阴阳鱼形状的平面漩涡。原本坚硬的岩石地面变得松软,双脚缓慢地陷了进去。随着漩涡越转越快,下沉的速度也快了许多。几秒钟时间,就已经没到了膝盖。

“假冒的应该属于八族,他们也是两个人,试图完成任务。”月饼神态有些疲惫,斜靠着石人,“设想一下,任务因为某种原因,只能两个人完成。于是每个年代,八族选出两个精英与真正的异徒行者、也就是圆脸黄衫争夺任务。有些任务八族无法完成,只能在圆脸黄衫即将完成时出手争抢,或者给他们提供线索完成某些任务。这像不像假冒的和咱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我有样学样脱了鞋,脚底板踩着冰冷的地面,冻得不停跺脚。

一语惊醒梦中人!月饼的分析确实有道理。可是月野、小慧儿、杰克、天杀的黑羽为什么也要牵扯进这些事?我想了好几种可能性,每种可能似乎都不靠谱,细想又都存在着必然性,不由心头烦躁,没来由冒出一身热汗。

“你现在不也是把经历写成小说么?”月饼解鞋带脱袜子,赤足站着,“涌泉抵黄泉,天灵通天庭。牛、马脸人都是赤足,说不定这就是到洞底的玄机。”

“月饼,如果按照你所说……”我被一件事情惊得说不下去了。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我随意走了几步,此时正巧走到月饼和石人的侧面。我突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月饼和那个石人的感觉实在太相似了,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想到族谱里清代异徒行者的人名,十有八九就是他,不由感慨:“那哥们儿写了一辈子狐鬼故事,看来都是亲身经历。”

“怎么了?”月饼察觉我神色有异,以为身后有什么东西,扭头看了过去。

“如果换做咱们俩没完成任务,留个告诫就不错了,哪还能留名字丢人现眼?洞壁的字体是小楷。清朝书信善用小楷,应该是清朝的异徒行者。”

我的心一哆嗦!月饼侧脸的某个部位有个很不明显的生理特征,而石人侧脸相同位置,也有同样特征。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月饼一席话让我大为受用,脑子也活泛了:“这么说起来,曾经有异徒行者入过洞,留下名字没?”

这绝对不是用巧合能解释!

“两者结合,八九不离十,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两界阵,”月饼双手摆成圆形比划着,“千里沟天生就是个圆形,正好可以布阵。道教自古推崇阴阳鱼太极图,‘那人’远征时,曾有丘姓得道高人随军,畅谈生死阴阳,极受尊重。这个阵有可能是得道高人作为陵墓机关布下。我只是把所有线索进行了简单推理,也多亏了你和我提到过阴阳两界阵的特征,说到底还是南少侠给力。”

一时间,我仿佛看到石人的被毁掉的脸长出疙疙瘩瘩的碎石子,挤压碰撞着互相纠缠,石屑纷纷落下,渐渐隆起一副清晰的面孔,正是月饼的模样。

“我对阵法哪能有你精通?”月饼先给我带了个高帽,“记得圆脸、黄衫两人说的话么?如果能识破机关,就能知道一部分事情。他们冒充牛、马脸人,在咱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抵达洞底取了东西,显然另有机关。你和我聊起过阴阳两界阵,我入洞时就往这方面琢磨,碰巧看到洞壁有字:‘余一生经历甚诡,诸事皆可破。唯此洞奥妙,不可参透。入洞十余次,不抵洞底。呜呼,无功而返。望后世异徒行者慎之,切记。’”

“咦?”月饼指着横沟对面的石人,“南瓜,那个石人的左……”

我心说月饼你不好好玩蛊术,居然抢我饭碗研究阵法,抢先一步识破了其中奥妙,多少有些不痛快:“你是怎么想到的?”

月饼话音未落,石洞“咚”的一声闷响,地面如同惊爆的海平面起伏颠簸,拳头大小的碎石块“噼里啪啦”砸落。我立足不稳,堪堪躲过一块擦着鼻尖落下的石头,肩膀还是被另一块石头砸中,手臂像是触到了强烈电流,瞬间失去知觉。

换句通俗的说法,就是阴阳鱼眼为任意门,可以瞬间移动到达要去的地方。而我们从洞里坠落回到地面,也验证了世间确实存在阴阳两界阵。

“咚!”又一声闷响,洞壁随之颤动,裂开无数条手指粗细、闪电状裂缝,由地面迅速延伸至洞顶。

月饼所说的“阴阳鱼,两界眼。生死门,通天地”,指的是阴阳两界阵其中一种变化。此阵以太极图为形,阴阳鱼眼为门,站在相应的位置,可以通天达地。

澎湃的水声从洞内深处震出,第三次闷响过后,一声凄厉的兽吼贯彻石洞,回声震荡,耳朵像塞了团棉花,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

这三大阵法皆由千古第一阵“阴阳两界阵”衍生而来。至于这个上古奇阵如何布置,我不甚了解,只记得图书馆的《奇阵谱》里很含糊地描述:“阴阳两界阵,可辨生死,识阴阳。阵随人心,幻象虚实,皆由心生,其妙无穷,其灾无尽。”

也许是听力受到限制,其他感官变得分外灵敏。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一股股潮湿腥膻的空气从裂缝涌出,洞壁突起的石块抖个不停,“啪啪”震落,无数道水柱疾喷而出。

太极图诸多神秘之处,在此就不一一列举。我对各种阵法极感兴趣,自然多些研究。中国阵法分为“斗”“运”“局”三种,“斗”多用于两兵交战,如诸葛亮的“八卦阵”;“运”以增气运、旺财运、助官运为主,如“五鬼运财阵”;“局”分祈福、诅咒两种,既能祛病消灾,也能增厄添灾,如前文提到过的“厌胜术”。

短短几秒钟时间,整个石洞就像360度无死角的洗车间,毫无间歇地喷涌着满是白沫的水柱。下层石洞瞬间被大水淹没,“那个人”的干尸像半截被雷劈中的黒木漂浮在水面,顺着水涡打旋……

关于太极图的起源众说纷纭。有不少人认为太极图起源于原始时代;甚至有人认为是太古洪荒之时外星人馈赠地球人的礼物;更激进的人士认为是人类文明出现之前,上一次甚至两三次地球文明毁灭时遗留下来的唯一信物。

我连绝望的念想都没了,眼瞅着地缝对面的洞壁在水流的冲击中崩塌,地面更是劈成数十块龟甲状的裂块,随着石洞震动,块块塌落,唯一能逃出洞的“阴阳两界阵”早被砸得稀烂。

说到“阴阳两界阵”,不得不多说几句。这个阵法据说源于上古,由“中华第一图”的太极图演变而来。太极图形状如阴阳两鱼首尾交缠,也被称为“阴阳鱼太极图”。

当前的场景相当于《西游记》里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芦,收了孙悟空再把盖子一塞,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月饼扳着石人保持平衡,不停地向我身后挥手,嘴里重复着同样一个字。

“居然是真的,”我忍不住也跺了几脚,“这里布了‘阴阳两界阵’?”

杂声太大,我完全听不到说了什么。我仔细看他的嘴型,弄明白了他说的那个字——“洞”。

“我一直在想,伪装成牛、马脸人的圆脸、黄衫两人是怎么进的洞,又怎么出来的,”月饼用力跺着的地面,“阴阳鱼,两界眼。生死门,通天地。”

这漫天大水哪来的洞?难道月饼说的是“咚”?让我跳进下层石洞,憋气寻找能逃出去的缝隙?我又不是异化成人鱼的李文杰,没有鱼鳃喘气,跳下去还不是自寻死路?

虚实互转的感受让我有些晕眩,定了定神才发现站在那排马脸人的地方。我所站的位置正是突然消失的马脸人那里。

“砰砰!”地面又塌落了几块石头,我和月饼之间裂开一条三米多的地沟。月饼用石人手中的铁索缠在腰间保持平衡,腾出手摸出一枚桃木钉,向我身后甩去。

月饼站在我对面,指着脚底:“这是什么位置?”

我顺着桃木钉的轨迹一看,终于懂了月饼的意图。

这种情况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当我又听到山风,又看到熟悉的景象,又闻到寒冷的空气,才发现重新回到了千里沟。

洞,是指九兽首涌出的水流,汇聚石潭排出的那个石洞。我粗粗计算石洞直径,大约一米左右,足够一个人钻出。月饼的意思是,既然石洞能排流,也就是连接着地下空间,钻进那个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试着活动手脚,根本不能动弹,眼前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线,身体处于虚无的状态,像是完全脱离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没有呼吸,没有感觉,没有思维……

问题是,如果这个洞是个死胡同,一旦进去了转身都困难。且不说石洞随时都会完全崩塌,很有可能被石头压死在里面,一旦被水注满了,活活憋死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情。

突然,我的背部触到了某种平面,这种感觉极难形容,完全脱离物理常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平面,却没有丝毫坠落的反冲力,倒像是落进了厚厚的棉花堆,身体轻飘飘陷了进去。

这是一个“留下必死,钻洞还有一丝机会”的简单选择。我心一横打定主意,憋死在洞里也比和“那个人”的干尸搅在一起来得痛快!万一将来有考古人员发现这里,找到一具三头六臂、乱七八糟的尸体。大卸八块再检验DNA,居然是三个人,来个“千年墓惊现三身怪尸,历史中哪吒真有其人”的重大考古发现,想想就膈应!

友情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以毫无保留信任对方,哪怕和生命有关。

月饼左手指着地沟,右手摆了个投掷的动作。凭着多年的默契,我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地沟三米多宽度,只要稍微助跑,正常人都能跃过。可是月饼身后没有助跑的空间,原地跳过几乎没有可能,只能借助外物辅助。

呼啸的风声钻进耳膜,我有些气血翻腾。尤其是空气阻力和地心引力对抗,那种明明是身体下落却又往上顶的感觉分外明显。我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月饼是假的,我岂不是几秒种后摔成一滩肉泥?

石洞晃动得更加厉害,肉眼所见之处,满是龟裂的石缝,眼看就要彻底崩塌。

“你丫还有心思说洋文。”我双手一松,坠向洞底。

月饼捡起一块石头对着石人手腕砸去,准备取下铁索。我的心脏都悬到嗓子眼了,闪身躲着落石:“月饼,你丫赶紧!”

“来不及多说,”月饼展开双手,脚蹬洞壁,又落了下去,“Follow me。”

月饼也是发了狠劲儿,石起落下,石人手腕齐根断开,铁索落地。

“你丫怎么又从上头冒出来了?”我也懒得费脑子琢磨,直接问道。

“快扔过来!”

说来惭愧,我和月饼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混过糗事百科,暗语学了不少。本来觉得没啥用的玩意儿,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月饼居然还有心思冲我扬眉笑笑,悠着铁索甩了几圈,铁索笔直的飞过地沟,落到我的脚下。

月饼忍着笑:“蘑菇放辣椒。”

我拾起铁索,围着腰部缠了几圈,身体后倾,双脚钉紧地面:“跳!”

我松了口气:“宝塔镇河妖。”

月饼把铁索绕过背包的肩带固定结实,双膝微弯,腾空跃起。我急忙拽住铁索回收,给他增加助力。这个场景惊险异常,乍一看却有些搞笑,我拽着月饼倒像是扯风筝。

月饼随口回道:“小鸡炖蘑菇。”

月饼腾在空中,距离还有一米多时力竭下坠。我握紧铁索又是一拽,月饼绷腰卷腹,抓住铁索奋力一跃:“干得漂亮!”

我故作深沉:“天王盖地虎。”

“轰!”月饼刚落地,半边石洞完全崩塌,大小落石砸进水里,激起层层白浪。

照明棒把月饼的脸映得惨绿,又过于兴奋显得脸部极为扭曲。我极少见到月饼这么兴奋,总觉得不太对劲,不敢确定月饼到底是不是月饼。

我本来还对钻洞有些顾虑,一看这场景也别矫情了,赶紧的吧!

“我终于弄明白了!”月饼衣领插着照明棒,几个起跃落到我身旁,“这是一个死循环,死循环!”

“月饼,小爷要是在洞里有什么不测,做鬼也拉着你喝二锅头。”

我乍一听熟悉的声音,立马哭笑不得,随即回过味儿。月饼明明落进洞底,怎么可能从洞顶下来。难道是什么东西幻化成月饼的模样?听这懒洋洋动静和什么危险情况都不当回事的说话方式,不是月无华又是谁?

“南少侠这文笔,估计能被阎王爷高看一眼,当个文书也不错,”月饼解开缠住背包的铁索,“有时候绝路就是生路。相信我,如……”

我屏着气握紧匕首,瞄着那个“人”下落位置正要甩刀,那个“人”慢悠悠冒出一句:“别开枪,是我!”

我正准备回句嘴,忽然看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落了下来,急喊一声:“躲开!”

忽然,那抹绿光在空中划出一抹残影下落两三米,又立刻跃起以同样的速度坠下。不多时,落到距离我头顶不到十米的距离,隐约可见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人”,上半身让绿光笼罩,看不清模样。

月饼手里还拿着铁索,根本没有做出反应,石头正中他的头顶,轻微的骨裂声分外刺耳!

我腾出手抹了把脸,脖子后仰猛吸了口气,忽然看到洞口闪烁着一抹绿光,贴着洞壁飘忽不定,以极快速度往下落。接二连三的怪事实在太多,我连害怕都来不及,摸出军刀准备是妖是怪先戳一刀再说。

月饼的笑容还没收起,眼神涣散,瞳孔渐渐扩大,喉间“咯咯”几声。殷红的鲜血从额头淌出,覆盖了眉毛、眼睛,顺着鼻梁、脸颊流到下巴。

我扳着石窟窿停在半空,尽量往月饼坠落的位置挪动,想看看洞壁到底有什么,或许能找到破解的线索。血水依旧落个不停,也许是心情使然,每一滴落在身上,都像石块砸中,沉重生疼。

月饼抬手摸了把血迹,举手看着,肩膀轻轻晃动,双膝弯曲,向后退了几步,仰面摔向地沟。

想到这一层,我急得浑身燥热,对着洞底喊了几声月饼的名字,除了潺潺水声和我沉闷的回声,再没别的动静。

我一把抓住月饼胳膊拖到安全区域,顺手点了几个止血穴道。月饼脸色煞白,气若游丝,眼皮微微颤动,勉强睁开眼睛,抬手指着石洞:“跑……别管……”

月饼入洞后一直观察洞壁,又做出这种举动,说不定就是心神受扰,着了道。

“吧嗒”,手臂软踏踏摔落,眼睛慢慢闭合。

如此一来,就算有盗墓贼识破鬼脸肉灵芝的奥妙,也逃不过第二道护墓机关。

“要跑一起跑!”我搭着月饼胳膊,硬撑着挪到洞口,心里暗暗叫苦。

但凡生前杀戮太多,更是担心死后不得安宁。由此推之,鬼脸肉灵芝虽然神奇,绝不可能成为陵墓唯一屏障。很有可能洞壁由某些能人异士设计了类似于符语、咒画这些扰乱心智的法门。

这个直径一米左右的石洞只容一个人进出。也就是说,我把月饼送进洞里也没有办法继续往里钻。慌乱间,我瞥见那条铁索,几步跑过去拎回,围着月饼的胸口绕了几圈,另一头绕过腰带牢牢缠紧固定在腰间,一头扎进洞里。

“那个人”统领的军队每至一处,攻城拔寨,烧杀抢掠。凡是遇到誓不投降的城市,把老弱妇孺捆绑,烈马奔驰拖行。直至血肉模糊,哀号而死,借此瓦解守军战意。

洞里一片漆黑,我胡乱摸着可以借力的石缝,扳动身体往里爬,总算把月饼拖了进来。

我暗骂自己大意,“那个人”当年建立的帝国版图横跨欧亚大陆,更有诸多能人异士随部队远征,搜罗奇珍异宝。那块覆盖整个谷底的鬼脸肉灵芝应该是生于山底的“太岁”,被随军能人异士发现,通过某种神秘方式,培养成巨型太岁,作为陵墓的防护罩。

“月饼,坚持住,很快就能出去了。”逼仄的石洞回荡着我沉闷的声音,月饼没有一点反应,显然陷入了重度昏迷状态。

我盯着黑漆漆的洞底,一团团潮湿的雾气顺着裤腿钻进,撩着汗毛蔓延全身,激出一身白毛汗。

洞外的水声更加激荡,我感觉到小腿湿了,水已经涌进洞里。想到月饼随时都会被水淹过,我强绷着腰力,手脚并用往前爬。不知爬了多久,我对空间、时间完全失去了概念,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石洞依然见不到有光亮的尽头。一块突起的石头扎进胸口,几乎硌断肋骨,火辣辣得疼。

我吓得不轻,拿不准月饼到底怎么了,探手抓向他的胳膊,结果一把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黑暗里,几秒钟的工夫,连照明棒的绿光也消失不见。

我深吸了口气,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我一定把你带出去,只是为了证明你说了‘绝路就是生路’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时,月饼突然向我眨眨眼,咬着照明棒就像是叼根雪茄,向我微微一笑,双手从石窟窿里伸出,手臂展开,后仰向洞里落去。

月饼的身体越来越沉,缠在腰间的铁索似乎有千斤重。腰部好像有无数根钢针刺来刺去般麻木疼痛,腰椎“咯咯”作响,腿和上半身被拽的几乎分离。胳膊更是肿胀酸疼,手指渐渐不听使唤。

照明棒的光线太过幽暗,我也看不清他发现了什么,只听见水声越来越近,算算距离快到洞底,暗暗提高警惕,放慢往下爬的速度。

“南晓楼,你不会怂到连个破洞都爬不出去!”我对自己吼了一声,咬着牙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抠住一道缝隙,往前挪了半米。

月饼也好不到哪里去,活生生淋成了血人。不过他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这形象上面,咬着照明棒左右照着,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咯噔”,指甲绷断,手指碰触石头像是摸到烙铁般疼痛,全身更是被碎石划得稀烂。

我和月饼咬着照明棒没办法说话,只能闷着头往下爬。石窟窿里面满是血浆肉渣,手脚塞进去像是戳进一滩肉泥,“咕叽咕叽”的,着实恶心人。越往下爬,上端洞壁残留的血水滴得越多,滴在身上腥臭,头发都糊成血浆糊。我偶一抬头,偏巧一滴血水落进鼻孔,就像是淌出的鼻涕又倒流进鼻腔,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着金星,再没有一丝力气,瘫在洞里大口喘气。洞里空气稀薄,每一次呼气都像吞进一块石头重重压在胸口,沉闷地吐不出来。

进了洞我才弄明白,感情这洞壁凿出了两排可容纳手脚的石窟窿,看来是方便送葬人把“那个人”送进洞底陵墓的石阶。难怪月饼明明跳了下去又能冒出来。

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有种很难形容的东西似乎从身体里慢慢飘出……

“月饼,对不起。我实在没力气了。”

我吓得肝儿颤,“嗷”了一嗓子才回过神:“死的死,跑的跑,谁能封洞。鬼啊?”

下一刻,失去意识。

“你要是不下来,就在外面放风,免得有人封洞。”月饼突然从洞口冒出脑袋。

(深夜,古城,图书馆。我记录这段经历的时候,依然心有余悸。此时月饼正坐在窗台,双脚搭在窗外发呆,手里的纸笔不停写写画画。月光映着他瘦长的影子,冷寂萧索。

我心说月无华你丫平时挺稳当的人,怎么这会儿比我还毛躁?且不说洞里那只野兽是什么还没搞明白,单是把十几只牛、马脸人瞬间撕成碎骨烂肉就非同小可!单凭那两个老不死说了句“进洞去看”就敢随便进去?万一是借野兽之牙把咱们灭了口也说不定。

我抽着烟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石洞里,会不会还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欲望?”

“我怎么知道?”月饼显然动了怒气,右拳重重击中左掌,围着洞口绕了几圈,跳了进去。

各位看官读到这里,也许放心了。我和月饼就像影视剧里开启主角光环的男一号,总是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我心里一哆嗦,想起那两个讲“合抱榕传说”给我们线索提示又突然消失的老人:“怎么会是他们?”

可是……)

“东越,三坊七巷,合抱榕,圆脸,黄衫。”月饼说得很简单。

十四

“他们是谁?”我大口喘着气,浓郁的血腥味灌进肺里,熏得想吐。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模模糊糊恢复意识,肌肉有种极度疲劳之后微微酸痛的舒适感。我好像听到了雪花“簌簌”落在脸上慢慢融化的声音,冰冷透骨的雪水滑过脸庞,让我彻底清醒,感官也更加敏锐。

我使大劲把脚拽了出来,鞋底黏连的黏糊糊肉丝“嘶嘶啦啦”绷断,要多恶心就多恶心。

我这才感觉到除了头部,整个身体被某种黏稠温热的皮囊包裹,动弹不得。试着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根本没有办法睁开。

“那两个人,咱们见过。”月饼追了几步顿住脚,“趁着肉灵芝又吸食了血液化,赶紧拔出脚。”

我挣扎着活动手脚,可是力气越大,包裹感越紧。更恐怖的是,我真切地感受到一团团类似于内脏的玩意儿在身上挤来挤去,手掌更是摸着一堆堆满是黏液的肉糊糊。

“后会有期!”俩人冲着我们挥挥手,转身消失在谷口。

我心里一惊,思维活跃起来,冒出的第一个画面是网络看过的蟒蛇生吞鳄鱼视频——鳄鱼一点点被蟒蛇吸入腹中,蛇身东突西拐地显着鳄鱼四肢、尾巴的形状。随着蟒蛇收缩身体,鳄鱼被挤压的骨骼寸裂,再也无法挣扎——只能睁着眼睛,保持清醒意识被胃液慢慢融化。

我的眼前虽然还漂浮着许多黑点,但是勉强能看清楚周遭。极远处,逆风站着两个身高相仿的人,山风吹得长袍紧紧裹着干瘦的身体,左边那人背着一个人头大小的包裹,隐隐透着暗红色光芒。

我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却被越箍越紧,一瞬间又脑补了墓穴石壁里面的奇怪石洞、未现身的“龙”,更确定那条“龙”是一条巨蟒。我们钻进的洞分明就是巨蟒巢穴,这不是自投蛇腹么?

骤亮骤暗的光亮使我的眼睛瞬间失明,只听到有人高声说道:“南晓楼,月无华,李念念太低估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犯她的错误。洞里,有你们想知道的一部分事情,如果能识破机关,自己去看吧。”

这么一想,体感更加真实,我甚至感觉到皮肤已经溃烂,肌肉慢慢融化,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金色光线像是收拢的散乱绳索,重新在洞口聚成金色光柱,火焰般暴涨三四米的高度,忽地缩回洞里,山谷恢复了原本的黑暗。

“还不如直接从脑袋吞进去,给爷来个痛快,省得遭这个洋罪。”我暗骂一句,嘴上也没闲着,扯着嗓子喊:“月饼,你丫在哪儿?”

直到最后一个马脸人跌入洞中,血泉“汩汩”涌着血泡,随着渐渐平息的兽吼声沉入洞底。

“你喊谁?”月饼冷不丁在冒出一句,听声音也就离我两三米远。

洞内兽吼连连,金光中喷出一道道夹杂着碎骨、皮毛、肉块的血沫,浑似一股人血喷泉。

我吓得一哆嗦又松了口气:“我这是在哪儿?”

牛、马脸人直挺挺踏到洞口,摔了进去。

“你是谁?我是谁?”月饼的声音愈发空洞,透着些许惶恐,“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我是谁?”

一个、两个、三个……

“月饼,你怎么了?”我顺着声音回道,“你是月无华,我是南晓楼,咱们是兄弟!”

两道身影从洞中鱼跃而出,向谷口疾驰而去。其中一人背着隐隐透出红光的包裹,另一人呼啸几声,原本呆立的牛、马脸人忽然动了,排成两队向洞口走去。

“兄……弟,月无华,南晓楼,”月饼喃喃自语,沉默片刻,突然很尖利地喊着,“他们是谁?兄弟是什么意思?”

我试着凝神冥想,可是实在做不到月饼那样心如止水。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金光从洞里喷出,散成无数条细细密密的光线,把山谷映得一片金黄。

我心里一沉,月饼被石块击中头顶造成了失忆?这种外力撞击造成的失忆,只要在神庭、上星、百会三大主穴银针渡穴,再配合几个辅穴针灸,疏导积压在脑部的淤血,激活脑神经,最多三五天就能恢复。如果不能及时治疗,很有可能形成脑部记忆的永久损害。

“气贯双腿,”月饼摁住我的肩膀,“想象这是龙卷风的风眼,不管周围怎么转动,脚下是最平静的地方。”

偏偏现在身不能动,眼不能看,我急得火烧火燎,玩了命地挣扎身体,还是白费力气。反而更明显地感觉到除了脑袋,我确实是在某种动物的身体里。

我控制不住身体平衡,双手撑着地面左右晃动,脚踝在巨力摆动中“嘎嘎”作响,几乎要被拗断。五脏六腑更是翻腾不已,在肚子里乱作一团,眼看要震成糨糊。

月饼胡言乱语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时不时尖叫几声,精神状态显然已经失控,如果再晚几分钟,突然失忆的恐惧感会导致精神分裂。

整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利索,地面一阵剧烈颤动,像是风暴前夕宁静的海平面,突然惊涛骇浪,碎石颤动弹起,重重落下。

我满脑子搜着彼此之间最熟悉的事情,或许能平稳月饼情绪,唤起他的记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糊到脸上,顺着脸颊来回摩擦,腥臭无比。

我顿时体会到了大喜大悲这句成语的确切含义:“你丫……”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嗷”了一嗓子发现眼睛居然睁开了,眼前是一团白色沾着血的动物皮。

月饼手扬在空中,慢悠悠放到脑后挠着头发:“把这茬儿忘了。”

一个身材高大,长发编成数十根小辫,肤色粗糙黝黑,身穿深红袍裙的女子收回动物皮:“多利卡所?”

我怔怔地盯着月饼,真想打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这种时候不想着脱身,居然还有心情琢磨这些?转念一想,月饼这么胸有成竹,肯定是找到了解决办法,不由转忧为喜:“月饼,这么说起来,你是想出办法了?赶紧的,再这么下去迟早成化石。”

我实在是弄不明白情况了,回了句“你说啥?”顺便周遭一看,天空飘着雪花,堆着积雪的草丛里,一颗硕大的牛头端端正正摆在我面前。牛脖子齐根斩断,鲜血早已凝固成黑色,半截耷拉着的牛舌干裂细细密密的条纹,灰白的牛眼映着我惊恐变形的脸。

月饼蹲身摸着岩石,居然有些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这一整片岩石都是鬼脸肉灵芝。牛、马脸人抬过来的那块类似于它的心脏或者大脑,放进空缺位置使肉灵芝完整,用人血激活,由固化转为液化开启墓门。咱们没察觉,被液化的岩石箍住了脚。盗墓贼就算是发现了开启墓穴的方式,也要用人血祭祀,稍不留神就像李念念被肉灵芝吞噬,或者被活活钉在地面。南瓜,你不觉得这绝对是最牛的防盗墓方式么?太神奇了!”

而我,居然被缝在牛肚子里,脑袋正好从斩断的牛颈里面探出。难不成这个女孩是李念念的同伙,用医族的巫术把我们制成牛、马脸人?

“要了命了!”我叫苦不迭,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就差把脚脖子拽断,死活拔不动。

女孩显然也没听懂我说的话,手指快速抖动,变幻出不同造型:“多滴阁颂,雅多利科物。”

我低头看去,才发现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陷进了地面,就像踩进了烂泥浆,岩石边缘把脚背包裹严实,完全抬不起来。

“咱能说国语么?”我实在看不懂这是哪门子哑语。

月饼奇怪地低头查看,用力拔着双腿,依然丝毫不动。我心知不对劲,正要起身帮忙,发现两只脚如同被烙铁箍住,根本动不得分毫。

女孩歪着头睁大眼睛眨着,莞尔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甩着辫子跑到左侧。我这才看到月饼也是被缝在牛肚子里,只是脑袋侧歪,看样子已经昏了过去。

“下!”月饼终于沉不住气,抬腿起身,却只是上半身立起,双脚一动不动。

“你先把我放出来。”我对着女孩吼了一嗓子,“他脑子受了伤,需要治疗。”

“到手了!风紧,扯呼!”另一个人像是被热水烫坏了声带,嗓音沙哑干裂。

女孩拿着沾血的动物皮小心擦拭着月饼满脸血迹,看神态倒不像是有恶意。听我这么一说,女孩腾出一只手又摆出一连串造型。

“快取那个东西!”石洞里传出很苍老的人声,可能因为形势紧迫,声线由粗转细,直至尖锐刺耳。

我这次看得明白,女孩所谓的手语,是通用的“62188”数字手势。

类似于巨石落进湖里的砸落声从石洞里响起,随着“噼里啪啦”的水声,兽吼声更加恐惧,如同在天际滚来滚去的闷雷,忽远忽近。

“尊敬的异徒行者,她不懂汉语。”我正琢磨着其中的关联,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和女孩相同装束,眉宇极为相似的高个男子走到我身旁,蹲身抽出雪亮的弯刀,对着裹着我的牛腹捅入。

“砰”!

弯刀滑过一道闪亮的光痕,我心里暗呼“完了”,闭眼准备等死。只听见“哧哧”几声皮肉割破声,身体腾空而起。再睁眼一看,高个男子把我从牛腹中托了出来,平稳放到地上。

月饼向洞里匆匆瞥了一眼,桃木钉捏得“咯咯”作响,满脸恨不得立刻进洞的表情。我又何尝不想?可是如果不弄明白怎么回事,否则冒冒失失下了洞,这几只傻站着的牛、马脸人再闹什么幺蛾子把洞口随便那么一封。我和月饼也别异徒行者了,想出来除非变成孙行者。

“草原赐予生灵神圣的生命,治愈了异徒行者的伤痕。”高个男子“扑通”跪地,对着夕阳落下的群山,双手举过头顶,匍匐膜拜,嘴里满是“阳光、空气、水、食物”之类的词儿。

难道消失的牛、马脸人在洞里?可是它们怎么从洞口进去的?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眼神再不济也不至于看不见,总不能是隐形的吧?

我正要发问,忽然觉得由热转凉,这才察觉全身血呼啦的没有穿衣服,就这么赤身裸体傻站着……

话音刚落,地洞里再次传出低闷的兽吼,只是声音比之前听到的隐约多了一丝畏惧,好像是遇到了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

我“哎呀”一声蹲进半人高的野草里面,探头瞅着女孩用同样的方法把月饼挖出牛腹,扯几把茅草揉碎了蘸雪擦拭着他的身体。我不由大为羡慕,心说月饼招桃花的命格真是万中无一,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走哪儿都自带异性磁场。

衣服冰凉地黏到皮肤,我才觉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没有。”

“草原创造了身体,赤裸才是对草原最虔诚的尊重。”高个男子祭拜结束,打量着我,解开自己的皮袍。

“有发现么?”月饼碰碰我的肩膀。

我头皮阵阵发麻,这哥们儿怕不是也要脱光了以示虔诚?要是那个女孩这么做我倒不怎么反对,可是这么一个壮如野牛的大老爷们光溜溜晒肌肉,着实没什么兴致。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许是心情使然,我忽然觉得从乱石里长出的野草,并不是被山风吹动,而是石头本身在动,随时会变成类似于鬼脸肉灵芝的东西,从里面钻出奇怪的玩意儿。

我可是比钢筋还要直的男人啊!

中国自古对“石中养异物”的奇特现象研究颇深,统称为“石胎”。相关的传说更是数不胜数,最著名的当属“东胜神洲有一花果山,山顶一石,受日月精华,生出一石猴”。

男子哪想到我寻思这些东西,脱了皮袍半鞠躬送我手中:“尊敬的异徒行者,黄金家族的守陵人等你们很久了。请允许我和妹妹在最温暖的蒙古包,用最好的美酒,最鲜嫩的羊肉款待你们。”

可惜格罗贝里不是生物学家,没有多做研究就不耐烦地用铁铲把青蛙拍死了。

我手忙脚乱穿上皮袍,想着月饼需要及时治疗休息,兄妹俩也确实没有恶意,何况男子这番话信息量极大,便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了。

靠近青蛙身体的岩石有一部分非常疏松多孔,已被敲击的力量震破,印在上面的青蛙轮廓也被震坏了。青蛙处于昏睡状态,嘴巴上有一层黄色薄膜。

妹妹把月饼拎小鸡似的扛在肩上,唱着歌大步向前。哥哥也来了兴致,随声附和。兄妹俩的歌声时而清亮高昂,时而低沉深邃,时而宽如辽阔草原,煞是好听。更神奇的是,歌声相互呼应,居然能同时展现多个声部,就像是四五个人合唱。

1773年5月,瑞典建筑师约翰•格罗贝里在万林格博的采石场视察,两名工人告诉他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在开采位于地下3米多深的大块砂岩时,其中一个工人发现在刚刚砸开的大石头中有一只巨大的青蛙。

这种独特的歌唱技巧称为“呼麦”,是蒙古人独有的歌唱方法,运用喉咙底部发声,形成一人多声部形态,很是神奇。

我稍有些晃神,很奇怪地联想到石头缺少植物必需的营养,植物却能在石缝里茁壮生长,仅仅是用生命力顽强来解释的么?是否有许多石头如同鬼脸肉灵芝,具备石头的外形,却是另外一种物质,内部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曾经在歌唱选秀节目里听过杭盖乐队的“呼麦”,如今身临其境,更觉得无比奇妙。说也奇怪,兄妹俩的歌声虽然苍凉,却有种让人忘记烦恼的魔力。我陶醉于音乐中,只觉得身心愉悦,凡尘俗世忘个干净,跟着兄妹俩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山谷乱石随着山风吹过,“呜呜”作响,几根生长在石缝里枯草微微颤抖。

只是,哥哥的身材实在太过魁梧,皮袍穿在我身上像是套了个布袋,晃晃荡荡四处兜风,有些大煞风景。

眼前的异象就像是远古时代的巨型松树渗出松脂滴进蛇窝,包裹着蛇群凝固,形成琥珀的过程。

十五

地洞里鼓出一道灰色旋风,肉灵芝加速了石化过程,“咯咯”作响,表面皲化成皱皱巴巴的石纹。怪蛇、骸骨被淡青色的石层包裹,再也看不见了。

“阿尔斯楞,我实在喝不动了,”我大着舌头,盘腿坐在皮毡上东倒西歪,直勾勾盯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再喝就吐了。”

我背靠背挪到月饼身后,正对着深不见底的地洞。鬼脸肉灵芝原本散发着暗淡的红光,逐渐转成石头的青白色,内部的黏液逐渐凝固,怪蛇摆着尾巴向裂开的边缘艰难游动,漾起一圈圈波纹,还未抵达肉灵芝边缘,就被固定成一圈圈石纹。

阿尔斯楞双手端碗,把马奶子酒一饮而尽,摸了摸嘴唇“哈哈”大笑:“只有最强壮的男人才能痛饮美酒,享受美味的羊肉。”

月饼像只狩猎的豹子,微微弓起背部,掌心扣着几枚桃木钉,眯眼环视山谷:“一前一后,注意观察。”

月饼脑袋缠着绷带,仰脖灌了一碗:“好酒!”

我感觉嗓子眼以下全是酒,闻着辛辣略带马奶膻味儿的酒就想吐,正想再次推辞,陶格斯举着酒碗,唱着歌走了过来。

控制他们的李念念已经死了,这些异人现在都是没有意识的壳子,根本不可能行动,那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月饼跟着歌声打拍子:“南少侠,民族大团结啊!何况是美女祝酒,不喝可丢大人了。”

我稍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我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牛、马脸人,转身一数,两排人各少了一只。

我头都大了好几圈,使劲咽了口吐沫,双手接过碗,无名指沾上一点酒,敬天、敬地,点在陶格斯额头敬对方,再敬自己。忙完这套程序,我“咕咚”一口把酒咽进肚子,肠胃顿时缩成一团,顶着酒气就往嘴里涌。我大口吞着空气,好一会儿才压住吐意,鼻子热辣辣酸痛,顺手一抹,酒居然从鼻孔淌出一些,连忙假装整理挂在脖子上的哈达,擦了擦手。

“行啊,你想去我就陪着你。”我正要起身抻抻筋骨。月饼摁住我的肩膀:“少了两只。”

“阿尔斯楞,陶格斯,感谢你们救了我们,”月饼又喝了一碗,“以后我们的命就是你们的!”

我们在南美洲的经历极为诡异,有时间我会把那段经历写出来。

兄妹俩就那么随随便便一喝,酒碗见底了,笑吟吟地举碗等着我干杯。我一咬牙,直着嗓子把酒倒了进去。

“还汪星人呢。时间差不多了,下洞!里面还有一只外星怪兽等着咱。”月饼活动着手腕,“讲真,等所有任务完成了,咱们去玛雅遗址看看?”

“好!吃肉!”阿尔斯楞鼓着掌,用一把很精致的小弯刀,刀口对着自己胸口,剜了两大块冒着油泡的肥羊肉,挑进铜盘。

月饼恢复常态,我心里宽松,嘴皮子也利索了:“瞧您这意思,蛊族和玛雅人一样都是外星人?长得和地球人还挺像。”

陶格斯托着盘子摆到我们面前,月饼拎起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老高大口嚼着:“上等黄羊肉,肥而不腻,香而不膻。好吃!”

月饼指着夜空的星星:“墨西哥,玛雅文化,太阳神金字塔,玛雅人留下的壁画还有类似于宇宙飞船,宇航员的图案。蛊族凭什么就不能知道天线?”

我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烤羊肉,可是我实在吃不下了。只觉得脑子轰轰作响要炸,那块羊肉在眼睛里变成了好几块,手脚也不听使唤,拿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

“你丫脑洞开得还挺大。”我捶了月饼一拳,“你的先辈玩蛊怕是有两千年,那时候能有天线?”

“月饼,我还不如死在石洞里,”这是我再一次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和蒙古人喝酒比死都难受。”

“也许是天牛两根触角很像天线。”月饼摸摸鼻子,“历代蛊族传下来的手艺,我哪知道这么详细?”

十六

“月饼,窃蛊为什么用天牛炼制?”我故意岔开话题,“你到底还藏着多少蛊虫?”

醒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睁开眼,阳光透过蒙古包,晃得眼睛生疼。我口干舌燥,想找碗水喝,往身旁一看,怪叫了一声,差点把魂儿吓没了,连滚带爬钻出去。阿尔斯楞端着碗清水,看样子等候多时了。

很多事情,只能用时间慢慢遗忘。

我指着蒙古包话都不利索了:“阿……阿大哥,我喝多了,真得什么都没干。你看我衣服还都穿着。”

我的心情比月饼好不了多少,可是如果再谈这件事,哪怕只是安慰几句,对月饼来说,都是一辈子走不出的阴影。

陶格斯整理着头发走出来,黝黑的脸庞透着一抹熟红,蹦蹦跳跳唱着歌堆牛粪,架锅生火。我实在不确定喝醉了之后到底干啥了,更想不明白陶格斯为什么会睡在我旁边,瞬间回忆了昨晚情景,断片断得厉害,大脑一片空白。

“窃蛊的时间只有几秒钟,我来不及知道更多事情,只是隐约感觉到小慧儿困在某个地方,没有生命危险,”月饼使劲揉着太阳穴,“如果能从石盘中挣脱,我也不会这么做。说到底,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他赛银百努(汉语‘安好’之意),”阿尔斯楞板脸指着碗,“口渴了吧,请喝水。”

我试图从诸多线索中找出一条相互联系的线轴,只觉得所有线索缠成一团麻绳塞在脑壳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头绪。

我多少有些做贼心虚,更认为他话里有话,再瞅瞅阿尔斯楞腰间寒光闪闪的弯刀,哪敢造次,别别扭扭把水喝了,五脏六腑好不清凉,脑子也灵光了。

“我想不明白,”月饼弹着烟灰,“有一点可以确定,李文杰没有完全跟咱们说实话,李念念和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阿尔斯楞眯眼打量我好一会,突然举起手重拍我肩膀:“不愧是心无杂念的异徒行者,让我们共进早餐,讲述黄金家族守陵人世代流传的故事。”

“如果她是医族,和李文杰是什么关系。”我觉得脑子有些乱,努力整理着线索,“她是假装被李文杰控制?其实一直在等咱们完成某个任务,然后接手任务?”

我被阿尔斯楞宽厚的手掌砸得龇牙咧嘴,心说和陶格斯同处一帐这事儿看来是翻篇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月饼接过烟没有抽,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咱们早就该想到,李念念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怎么能一眼看出西湖任务图?”

“蒙古有个古风俗,款待醉酒客人留宿,女子会陪伴以示尊重。客人晚上有什么想法行动,女子也不会拒绝。不过呢,第二天清早,主人会让客人喝一碗水,里面好像加了马粪还是牛粪沫子。如果客人干了那事儿,这碗水喝下去,也就几分钟工夫腹痛如刀绞,腰子算是废了。看来南少侠定力很强啊!”

“有些事实在没有办法。”我点了根烟递给月饼。

月饼叼着根枯草,从蒙古包后面慢悠悠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月饼突然不讲了,盯着石盘发呆。李念念的骸骨被分开的石盘扯得七零八碎,我一时间忘了这个算是半熟朋友差点把我们害死。想想在金陵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如今尸骨散落在千里沟,我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我心说都喝得不省人事了,就算有啥想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再细细品咂月饼的话,总算回过味儿来。那碗水里居然有牛马粪,顿时感到胃里直泛酸水,腹痛真真如同刀绞!

等窃虫入脑的那段时间,说不得由我们开启陵墓,被怪蛇吸血。就在这个时候,窃虫向月并传达了信息,假冒小慧儿的人是李念念……

我吐了几口酸水,恨恨问道:“陶格斯怎么没有陪你睡?”

月饼说到这里,一本正经冲我点点头:“南瓜,你的智商总算用对一次,猜出我的意思,配合真不错。”我当然不能露怯,云淡风轻地抽了口烟表示默许。

月饼双手一摊耸耸肩:“我没喝多啊,和阿尔斯楞一起睡的。”

他发现牛、马脸人和李念念心意相通,借着拔马毛的机会下了“窃蛊”。蛊虫进入马脸人脑子需要时间,他竖起两根手指其实在暗示我,最少需要两分钟。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瞄着兄妹俩正忙活着弄早饭,低声问道,“昨儿把咱带过来就开始喝,啥都不说,有些不合常理。”

通过和李念念的谈话,月饼明白了“完成任务需要我而不是他”的判断完全错误,很明显需要我们合力才可以开启陵墓。他担心小慧儿安危,也明白李念念布了这么大的局,如果不假装处处受制,根本得不到线索。

“南少侠写悬疑小说写多了是不?”月饼点着脑袋摇头叹气,“他们用‘牛马治伤’的古法治好了咱们,连我的失忆症都整利索了,又请喝酒吃肉,还有什么不正常?”

我心知这是某种蛊术,肯定和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关,正想问个明白,月饼倒打开了话匣子: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换我是什么黄金家族守陵人,眼巴巴等来了“异徒行者”,那还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竹筒倒豆子说个痛快?

我看得真切,那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天牛,身形却只有瓢虫大小,顺着月饼的掌纹来回乱窜。月饼有吹了几声木哨,天牛展翅飞到月饼鼻尖前方,两根触角上下点动,就像是对着月饼鞠躬,如此三次,才扑棱棱飞走。

月饼接下来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噎得背过气儿去。

“等空气进得差不多再下洞。”月饼瞥了一眼牛、马脸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抽出一根木哨,凑到嘴边吹了几声。把李念念扔进石盘的马脸人耳朵里飞出一点绿光,空中盘旋几圈,“嗖”地飞到月饼掌心。

“阿尔斯楞本来想吃饱喝足谈这些事,可是你喝得北都找不着了。偏偏必须异徒行者都在场才能行,只好等到你醒了再说。”

我想到暗河就头疼,在西山大佛执行任务,我和月饼差点淹死在大佛内部。这种荒郊老山容易出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何况还听到一声兽吼,不害怕那才是假的。

“要不是把你丫从石洞里往外拖耗了元气,我能这么点酒量就被放倒么?”

月饼捏着烟凑到洞口,香烟冒出的烟雾没有向上漂起,反而呈螺旋状被吸入洞里。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石洞另有出口,多半是布满风眼的岩壁,造成空气对流;二是有条水势汹涌的地下暗河,形成空气旋流。

“南晓楼,谢谢你。”月饼伸了个懒腰施施然钻进蒙古包,“饿,该吃早饭了。”

我眼睛一酸,心里一热。

我甩了甩被怪蛇咬伤的手:“不敢,也要下。”

月无华,你这个外冷内热又死要面子的傲娇boy,多说几句感谢话会死啊!

照明棒碰撞着落下,洞壁血红色稀奇古怪的花纹一闪即逝。

十七

“敢不敢下去?”月饼走到洞边,往里面扔了根照明棒。

等早餐的空儿,我和月饼嘴里淡出个鸟来,想抽口烟偏生石洞逃命的时候全都泡烂了,只好摸出阿尔斯楞送的鼻烟壶,吸两口鼻烟过过瘾。

“嗷!”地洞里一声兽吼,地面颤动,山体“簌簌”落着碎石。

说到鼻烟,不得不多说几句。

一排石阶斜斜向下,仿佛探进深不见底的地狱。

鼻烟在清朝初期传入中国,在游牧的蒙古族流行起来,形成了特有的鼻烟文化。蒙族尊崇凤凰石、玛瑙、珊瑚、水晶、玉石、琥珀等材料的鼻烟壶,其中以凤凰石、珊瑚、玉石制成的为尊。鼻烟壶用绸缎做成的荷包盛放,绣着福寿、花朵等吉祥图案。荷包有多种颜色,青色代表长生天,黄色代表爱情和感激,红色代表喜庆,白色代表纯洁。

巨石摩擦的机关声从地底响起,石盘缓慢转动了九十度,“哒哒”几声链条转动声,凹槽连带着石盘向两旁裂开,露出寒气森森的地洞。

敬献鼻烟是蒙族游牧民的日常见面礼,以示对客人的尊重。吸闻鼻烟还有很多礼节,比喝酒还要繁琐,就不一一细述。

“轰”一声巨响,石盘陷进地面五六厘米,严丝合缝地扣进地下的石制凹槽。

阿尔斯楞送给月饼的是青色荷包凤凰石鼻烟壶,意为“尊贵的长生天”;我的是陶格斯送的黄色荷包珊瑚鼻烟壶。本来还觉得没什么,想到昨晚和陶格斯睡了一宿,我心里就犯嘀咕,难不成有点儿男欢女爱的暗示?

怪蛇群吸干净李念念最后一丝血肉,涌到石盘下方,扭动身躯钻进泥土。

“南少侠,话说陶格斯虽说黑了些,皮肤糙点儿,”月饼吸了一指甲盖鼻烟,闭眼陶醉着,“模样倒还周正,捯饬捯饬也是原生态美女。要不你就从了?生几个娃策马放羊,不失为一段佳话。”

“我知道。”我再没有别的语言可以使用。

“你丫能有点正形不?”我被透着草药味的烟叶沫子辣得流泪,“陶格斯指定没户口,生了娃不成了黑户了?”

“南瓜,我是迫不得已。”月饼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万一人家有户口呢?少数民族高考加分,内蒙古考分低,这帐篷保不齐还是几百万的学区房。”月饼伸着两条腿,舒服得恨不能陷进背垫,“妻子、房子、孩子一水解决,齐活了。”

怪蛇群在骨骼中游来荡去,寻找着残存在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血丝吞噬。

“月公公,瞧您这京瘫挺专业。就冲这架势也能拿下个北京户口,帝都高考分更低!”

月饼默不作声地坐在石盘旁,嘴角不住抽搐。我望着石盘里那具剩下的骷髅,大口喘气。

正斗着嘴,一股浓郁的香味透进来,勾得肚子“咕咕”只叫。我和月饼立马来了精神,端端正正坐着咽口水。阿尔斯楞兄妹俩托着盘子进了帐篷,香气腾腾的奶茶、黄澄澄的酪蛋子(奶酪)、煎得酥脆的馅饼摆了满满一桌。

接下来的一幕实在太过惊悚,我不想写出来。

“饿坏了吧?想吃就吃,直接动手。”阿尔斯楞吸溜着抿了口奶茶,大有深意地看我一眼,“陶格斯特地为你煎了草原最美味的蒙古馅饼,我都很少有机会吃到。”

我终于抽出手掌,大量失血使我视线模糊,隐约能看到李念念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怪蛇咬掉,露出那张熟悉的脸。她张嘴呼救,一条怪蛇顺着口腔钻进嗓子。她双手卡着嗓子,眼里满是哀求,又一条怪蛇咬破眼球,吸吮眼液。

陶格斯笑眯眯地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哥哥说的话,脸红得透亮。我这正想拎馅饼,生生停住手,又赶紧拿了块奶酪塞了满嘴,假装腾不出回话的空儿。

怪蛇发现新的猎物,一股脑爬了过去,围着李念念的身体噬咬吸血。

陶格斯见我吃相狼狈,“噗哧”笑了,甩着辫子钻出帐篷,清亮的歌声悠悠扬扬。

马脸人举起李念念,扔到石盘上面,只见石面漾起水波状的纹路,李念念瞬间陷了进去,在里面拼命挣扎,却被黏稠的浆液粘住,动作越来越迟缓,嘴角冒着一颗颗气泡,脸色憋得青紫。

月饼一口奶茶差点没喷出来,冲我眨着眼睛。我头都大了,酸甜的奶酪嚼着像啃木头,没滋没味。也许是心情使然,越听陶格斯的曲儿,越觉得有那个意思。

我看到了月饼脸上的悲伤。

阿尔斯楞哪能想到我这点小心思,在一旁不客气地嚼着馅饼。我心说昨儿还羡慕月饼招桃花的命格,今儿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事儿不对。草原有句老话“弓箭抢来的婚姻不成夫妻”,我就不信阿尔斯楞兄妹俩还能抢婚不成?

“我们也不想被人杀死!只能你死!”我咬着牙说。

这么胡思乱想着顺手拿了张馅饼,一口下去,焦脆的面皮“咯咯”脆响,热气腾腾的羊肉汁溅了满嘴,略带奶香的肉馅更是香气扑鼻,顺着嘴巴飘进鼻腔,浓得头皮发麻,冒出一脑门儿热汗,那舒坦劲儿别提了。

李念念摇晃铜铃,牛、马脸人纹丝不动,这才彻底慌了,双腿踢腾着,绝望地喊道:“南晓楼,月无华,你们是不会杀人的。”

“好吃啊!一辈子也吃不够!”我大呼赞叹。再细细一看,馅饼形状如铜锣,外焦里嫩,饼面油珠闪亮,颤盈盈地如同珍珠,羊肉色如玛瑙红得透亮,菜馅翠绿如翡翠,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蛊族秘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月饼眼睛透着一丝黯淡,“你是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也希望是最后一个。”

月饼含块奶酪,鼓着腮帮子嚼着:“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他的胃。”

“你不想知道柳泽慧的下落了?”李念念也意识到月饼要做的事情,扳着马脸人的胳膊用力推着,“只有我才知道。”

“这是蛊族的秘术?从胃里下蛊,控制心智?”阿尔斯楞若有所思。

我知道月饼要做什么了!他要以命换命!

我差点被月饼这句话噎死,转过来又险些被阿尔斯楞的分析笑喷,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啃羊肉饼”。

“不一定哦。”月饼吹了声口哨,“你故弄玄虚让我们同时放上手掌,其实需要的只不过是人血而已。也就是说,谁的血都可以对么?”

“尊敬的阿尔斯楞,”月饼做着蒙古族微微鞠躬的敬礼,“为什么你知道蛊族?黄金家族守陵人藏着太多的秘密,该向我们讲述了。”

李念念挣扎不动,索性任由马脸人控制:“再强的人,也挣脱不了鬼脸肉灵芝。”

阿尔斯楞晃着茶碗,奶茶转出一道小小的漩涡,些许茶滴溅到手指。他呷了口茶水,凝望蒙古包顶部,刚毅的脸庞闪过一丝骄傲的神采:“后世的史学家始终在研究一个课题——处于奴隶社会的游牧民族,没有农业、工业基础,仅凭弓箭、弯刀、烈马,黄金家族带领不足一百万人的蒙古大军征服了欧亚大陆,摧毁代表更先进生产力的文明帝国,内在原因究竟是什么?”

月饼骄傲地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蛊族,最强的人!”

十八

那个被月饼拔了一簇毛的马脸人,冲出队伍,双手紧箍住李念念。

阿尔斯楞接下来讲的事情,无非是成吉思汗的生平经历。这些历史典故,我上学时早就背得烂熟,听得没什么兴趣。也许是家族荣誉,阿尔斯愣讲得津津有味,我也不好意思打断,在这里就不写出来了。接下来记录的事情,是任何史料没有记载,和“异徒行者”有关的惊天秘密。

“你以为我们中了你的圈套?”月饼嘴角一抹冷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金朝鼎盛时期,一统蒙古南北草原,为了防止蒙古各部族联合反抗,采用了“分而治之”和屠杀掠夺的“减丁”政策。故此,蒙古民族虽然生性勇悍,却始终是一盘散沙,无力对抗金朝统治。

我心头一颤,这个人居然是李念念?难怪觉得她很熟悉!勉强抬头看去,李念念踉跄几步向后退去:“你……”

1146年,蒙古部落首领俺巴孩汗势力大增,金熙宗恐其羽翼丰满无法控制,以“惩治判部法”的名义将其钉死于木驴。据后世流传,俺巴孩汗极为骠勇,坐木驴之上,一尺多长钉着铁刺的木棍插入下体,岿然不动,骂不绝口,血流三天三夜方才死去。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月饼单手撑地,黄豆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李念念,你永远不懂什么是友情。”

临死前,他呕血数口,双目圆睁:“我死后十六年年,必有天赐英雄降生斡难河。他会一统草原,建立世上最强大的帝国。太阳升起的地方,便有蒙古骏马驰骋。”

血液的快速流失让我感到全身冰冷,头晕目眩,根本没有力气回话。

这句临死预言,在蒙古各部族种下复仇种子。南北草原空前团结,组织了多次反抗战争,虽然每次都遭到镇压,甚至被屠族,反抗金朝的火焰却烧遍了草原。

“我真搞不懂你们怎么想的?仅仅是为了一个所谓朋友,值得么?”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金朝更疯狂的屠杀,各部族元气大伤,四处飘零,渐渐忘记了“天赐英雄”的预言,再次为了抢夺肥沃的水草展开无休止的部落内战。

我顿时觉得好像有百十条烙红的铁针扎了进去,火辣辣的剧痛。全身的血液更像是被水泵抽吸,涌向手掌。我心里大骇,想把手抽出来,却被石盘牢牢黏住,动不了分毫,任由怪蛇吸食。

1162年,俺巴孩汗死去的第十六年,蒙古乞颜部首领也速该生擒塔塔尔部首领铁木真兀格,恰好第一个儿子降生了。为了庆祝战争胜利,他给儿子取名“铁木真”。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是奇怪!我眼睁睁看着手掌穿过鬼脸,就这么陷进石盘里,触感黏糊糊的,像是塞进了一坨烂肉里面。那些怪蛇从嘴里探出一根芯子,顶端的吸盘长满倒刺,咬了过来。

也速该并不知道,他的儿子,将会是世界为之震颤的一代天骄。

“三!”月饼直接跳过了一、二,手掌摁下。我心说月无华你这也太草率了,好歹给个几秒钟的心里准备过程。牢骚归牢骚,说不得只好一咬牙,手掌摁到鬼脸。

铁木真一生历经60余战,唯一一次战败是札木合联合塔塔尔、泰赤兀发动的“十三翼”之战。这场战役几乎耗尽了铁木真所有战力,就在全族即将覆灭之际,由两个道士领队的中原人士西赴草原拜访铁木真,向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我深深吸了口气,手掌悬空,那些怪蛇愈发活跃,顶着石面几乎要钻出来。

他们愿意全力帮助铁木真统治草原,代价是军队必须远征欧洲,夺回一样原本属于中原的上古奇物。

眼前的情形实在诡异,我心里毛嗖嗖的,有些犹豫。月饼对我点点头,眼中透着“相信我”的自信,把手放到了鬼脸上方:“我数到3。”

铁木真本不相信这十个人能有回天之力,见识了其中几人的古怪手段之后,尤其是一位身着奇异服饰的女子,于无形间施放某种利用虫子取人性命的“蛊术”,这才心服口服,答应了两个道士的要求。

“南晓楼,把你的左手放到阴眼;月无华,把你的右手放到阳眼。记住,要同时。很快,你们就知道柳泽慧的下落了。”

达成协议后,两个道士继续回中原完成其他任务,留下八人协助铁木真。蒙古部落民族自尊心极强,很难接纳异族领导。为掩人耳目,八人以蒙古人自居,分别以吉祥神兽为名,称之为“黄金家族”。如此以来,八人名正言顺从部族中各选出精英传授秘术,悉心教导。

原本白色石盘变成通透的红色,隐约能看到里面有许多筷子长短长着四条腿的蛇形怪物张嘴吸食血液,摆动着尾巴爬到鬼脸周围。

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铁木真战力大增,南征北战,终于建立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帝国。蒙古大军征讨欧洲时,两个道士归来,随军出征,在欧洲大马士革找到那样东西,这十名中原人悄然离去,只留下一方纸笺。

牛脸人把石盘重重地摔在地上,上面居然刻着巨大的太极图,只不过阴阳两眼的位置刻着两个恶鬼的脸。骆驼血喷到石盘上面,一滴不漏地流进刻痕,顺着石道汇入鬼脸,聚在鬼眼位置,慢慢渗进石盘。

“余等数人,为寻先代之物,致使战火连绵,生灵屠炭,已悖天意,奈何此物事关重大,迫不得已而为之。为赎罪孽,可汗百年,可将吾二人石像立于墓内。书后有图,为可汗墓穴之地,吾已设立机关,并擒金蛟守灵,安心葬之。

骆驼受了剧痛,凄厉地惨叫,四蹄乱蹬。马脸人对着它的脑袋又是一拳,只见骆驼双眼受力迸出,上下颚猛合,剧烈起伏的腹部渐渐平息,只有脖子的刀口汩汩地涌着血浆。

墓成之日,黄金家族各选一人守灵。他日,若穴眼涌水,山体震撼,金蛟声吼,必有二人有难。此二人与吾等身份相同,皆为‘异徒行者’,立救之。

月饼额头青筋跳了几跳,双拳攥得“咯咯”直响。我不忍再看,正要转过头,马脸人再一刀捅进骆驼脖子,滚烫的鲜血如同利箭喷出,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吾留一物,可视二人品性。若纯良,当送之,可全盘相告;若邪恶,伤愈遣之,诸多事宜,切勿告知。”

马脸人一拳砸中骆驼头颅,骆驼的脖子如同折断的竹子,直直地垂了下来,巨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四膝跪地轰然侧翻,嘴角涌出黏稠的白沫,侧着头,有气无力地哀鸣。两颗浑浊的泪珠从眼眶滴出,慢慢滑落,沾湿了皮毛……

十九

她再次摇着铜铃,马脸人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弯刀,对准骆驼的脖子。骆驼似乎知道死亡将至,拽着缰绳四蹄绷得笔直,“哞哞”地惨叫着。缰绳深深勒进嘴肉,唇角被磨烂了,鲜血把雪白的皮毛染得星星点点。

阿尔斯愣讲述完,陶格斯捧着一方锈迹斑斑的铁盒钻进蒙古包,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山影中,一个马脸人牵着白毛骆驼走了过来。在他旁边,牛脸人高举一方直径两米左右的石盘,头顶冒着腾腾热气,步履沉重地踏着步子。

“三天前,数声蛟龙怒吼,夜色如血,千里山震颤不止。按照守陵人世代相传的喻示,我和妹妹赶到井泉,井里血水翻腾,你们浑身是伤地浮出来,早已昏迷多时。”阿尔斯楞摩挲着铁盒的镂空花纹,神色极为虔诚,“这个盒子就是那两个道士遗留之物,守陵人已经保存千年。汉族有句俗话‘酒品如人品’,你们俩的酒品都很好,人品自然也好。按照先辈嘱托,如今也该交还原本的主人。”

月饼大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我自然知道阿尔斯楞所说的“人品自然很好”指的是昨晚和陶格斯共处一室之事,老脸红了一红,无暇多想,细细琢磨这番话的信息量,内心震撼不已。

“好!”她取下挂在腰间的铃铛迎空摇响,山坳深处传来沉重的踩踏声。

留下这个铁盒的道人,自然是宋末元初赫赫有名的道士丘处机,曾带领尹志平、李志常等18位弟子跟随元朝大军远赴西域,留《长春子西游记》一书,是后世研究13世纪漠北、西域的重要文献。

“月无华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那一刻,我明白,就算小慧儿已经出了事,我们也要为这个答案听从她的安排。我也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月饼都有办法扭转局面。

如果阿尔斯楞所言不虚,那么丘处机召集了八族精英,算上两位异徒行者共计十人,远赴西域并不是为了给成吉思汗讲道,而是利用蒙古的强盛兵力侵略欧洲取回任务线索。至于后世所传的18位弟子,估计是为了掩饰身份,将10人与八族合并取了个虚数18。

“开启陵墓,异徒行者必须心意相通,毫无芥蒂。”她的目光从月饼转向我,“南晓楼,你呢?”

在此之前,我只当异徒行者和八族属于民间的神秘组织,从未考虑过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为了完成任务能够改变历史格局。由此推之,历史诸多改朝换代的事件,异徒行者和八族是否也参与在内?

月饼几次摸到腰间桃木钉,终于摊开双手:“你说,我们要怎么做?”

远了不说,单是朱元璋以一介布衣崛起于中原,推翻元朝,荡平天下群雄,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明末李自成大起义,数次被明军剿灭,最落魄时仅有数十人逃至深山,却又奇迹般重整旗鼓,一举攻入北京,打下大明江山,更是古军事史的未解之谜。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处处受制于人。这件事情很简单,我们开启陵墓,不一定知道小慧儿的情况;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就完全没有机会知道。

这一切,是否都和异徒行者有关?

“呵呵……你们的性格我很了解。”

蒙古包烧着牛粪,暖意融融,我却没来由冒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历史中的无数大事件,数不清的未解之谜,难道都和异徒行者以及这个该死的终级任务有联系?

月饼扬了扬眉毛:“不照做呢?”

“既然三十多年前那次大规模的罗布泊探险和他们有关联,历史里的许多事件为什么不能有关联?”月饼猜出了我的想法,掰了块奶酪放在鼻端闻着,“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族谱里没有丘处机那一代异徒行者的记载?”

“我知道你们俩不会因为死兆星诅咒答应开启陵墓,”她的声音冰冷却透着早已看穿我们的狡猾,“想知道柳泽慧的下落,那就照我说的做。”

我“啊”了一声,想起在图书馆看族谱,翻到宋末元初的时候断了层,直到元朝中期才又重新续上。我们还聊过这事儿,那个时期,偌大的中国被南宋、蒙古、金、西辽、西夏、吐番、大理等国割据,各国之间明争暗斗,战火纷飞,戒备防范森严。单是从浙江到山东,现在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但在当时,可是从南宋到金国,常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到达。

难怪月饼一定要她摘下面具,是为了确定真正的小慧儿是否安全。

异徒行者本事再大,偷渡到敌对国这种事儿还是要斟酌斟酌,断了层也是合情合理,所以也没当回事儿。现在看来,那一代异徒行者不但没有斟酌,索性直接促使国家战争完成任务,这野心格局可比我们大得多。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保不齐是丘处机挑起天下战火,心里有愧没脸把名字写进族谱。”我根据阿尔斯楞的讲述做了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突然,我的心里冒出一股寒意,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闪现。月饼这句话并不简单,他分明在暗示这个女人很有可能不是戴着面具,而是用类似于“牛马治伤”的方法,夺了柳泽慧的身体换了原本容貌,甚至有可能是用了小慧儿的人皮。

月饼扬扬眉毛不可置否,显然对我的说法不是很认同。阿尔斯楞兄妹不明白我们说什么,神态愈发恭敬:“请打开盒子,完成黄金家族延续千年的任务。先代嘱托,开启盒子,只能异徒行者在场,我们先出去了。”

我估计这就是月饼刚才要讲的传说,借这个机会说了出来。古代征战,“牛马治伤”倒也听说过许多,只是不如月饼知道的详细,应该是从古城图书馆哪本书里看来的。

二十

“我记得那个人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叫哲别。征讨西夏遇到埋伏,身中数十箭,眼看活不了。”月饼捻着马毛闻了闻,“随军的萨满巫医用秘术医治,活剖一只犍牛,把哲别放入牛腹,缝合切口,只露头脸。哲别在牛腹中养了三天三夜,再出来时箭伤痊愈,只是牛血肉随着创口血脉融入,半年后体型容貌突变,异化成牛形怪人,自此终生披袍,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弄出来的?”

又是任务!我听到这两个字就头大,拿起盒子晃了晃,“咣当”作响,试着手感里面放着两个条状物。

月饼突然这么萌的动作很出乎我意料,更滑稽的是马脸半兽人一动不动,就这么让月饼戳着,还拔下一簇马毛。

“南少侠,这是千年古物,你这么折腾,盒子还没打开东西就先碎了。”

“如果你摘下面具,我或许会考虑你的提议。”月饼伸了个懒腰,走到一个半兽人身前,戳了戳皮糙肉厚的马脸。

“放了小千年都没事儿,不差这几下。”我话音刚落,铁盒接口边缘的钮锁锈得厉害,居然直接断裂,盒盖耷拉着打开,掉出两样东西,落在毛毡上面,“噗噗”作响。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她的语气手势很像另外一个熟悉的人,一下子却想不起是谁。

我胸口如同被狠狠擂了几拳,憋得喘不过气,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月饼如弹簧般弹起,想拿起那两样东西,却在即将触碰的时候停了手。

“你们俩都看到死兆星了吧?”她指着夜空,“那个人的陵墓有一样东西,可以破除死兆星诅咒。”

“月饼,怎么可能?”我死死盯着那两样东西,虽然裹着一层油纸,但是依然能看出是什么。那一瞬间,我浑身冰冷,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

“我怎么就这么听你的呢?”我恨不得立刻撕掉她的面具。

月饼扬扬眉毛,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裹的油纸,一柄瑞士军刀和一枚油亮的桃木钉,端端正正摆在中间。

“别想从我这里套话,”她眯眼明明笑了,死灰的脸却一动不动,“这里是成吉思汗陵所在地,需要你们帮忙开启。”

虽然我已经看明白,还是从兜里摸出瑞士军刀,型号完全相同。桃木钉更不消说,我常吐槽月饼这么高冷的人居然还有一颗少女心,每做好一根桃木钉,都要在尾端刻一个月亮标记。

我注意到月饼摸鼻子的手翘起无名指和中指,微微摆动几下,似乎在向我暗示什么。折腾半个晚上我这脑子有些迷糊,死活想不出月饼到底是什么意思,当下也不能露怯,点点头假装知道了。

这枚桃木钉的尾端,月亮标记赫然入目。

月饼摸摸鼻子:“小慧儿,什么风把你从大韩民国吹回来了?”

我想起贺兰山死人坑那两具活动的无头人骨身下破损的瑞士军刀、桃木钉,当时带来的震撼差点导致我和月饼放弃“异徒行者”任务。没想到黄金家族流传千年的物件,居然又是这两件东西,而且保存的异常完好。

我细细观察四周,左侧站着六个马脸半兽人,右侧站着七个牛脸半兽人,硕大的鼻孔喷着雾气,核桃大小的眼珠子映着火把的光芒,如同眼球里燃着两团鬼火。

我们常用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千年之前?

随着半兽人走进千里沟,“柳泽慧”双手拍掌:“老同学,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月饼点了根烟,捻起桃木钉,轻轻弹着:“终极任务是穿越?”

“按照我的性格,绝对不会给自己布置这么无聊的任务。”我始终不相信这个世界真存在狗血无比的穿越事件。

“现在是听传说的时候么?”月饼打了个响指,跟在半兽人身后,居然还有心情哼着歌。

“南瓜,你对自己的评价蛮中肯。”月饼吐了口烟雾,扑在油纸上散开。

“我只是做记录不是写小说好么?”我哪曾想月饼居然有心思给我科普如何写作,“谁天天冒险没有生活,正常人都要吃喝拉撒睡,听个传说不应该嘛?”

“会不会是那一批完成任务的人暗中调包?故意布置迷局。真正的任务线索早就被他们偷走了?”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合理解释。

“如果你是读者,这会儿是希望看到月无华大战萨满巫医呢?还是希望听月饼讲传说?”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别进腰带,“小说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东拉西扯很容易偏离主线,降低质量,用不了多久你就成了过气写手了。”

月饼拿起盒子摸摸敲敲:“锁扣没有打开的痕迹。”

“快讲讲,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我心里堵得难受,忍不住骂道:“那他妈的到死怎么回事!桃木钉倒还好说,自西周就有。这个瑞士军刀怎么解释?难不成是丘处机这个老杂毛跟着成吉思汗西征欧洲,吃饱了撑的当作战利品带回来。这刀柄明明就是硬塑料,瑞士人再聪明,在那个年代也没造出塑料啊!”

“明明是半兽人,”月饼摸摸鼻子,“我想起一个传说。”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要去想,白白浪费脑细泡,完成所有任务自然会水落石出,”月饼倒是心大,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在想,如果黄金家族费老劲保留的东西就是任务线索?除了给咱添堵,完全没有任何提示。”

我看着他们筋肉虬结的脊梁,脱口而出:“绿巨人?”

月饼这番话故意避过军刀和桃木钉的来历,倒也有几分“只能这样”的道理。

牛头马面灰蒙蒙的眼球没有一丝光彩,摆了个邀请的手势,僵直地往山谷走去,山路印出两排极深的兽蹄印。

我发了一通火,心情平复不少,脑子活泛起来,板开手中军刀的螺丝,拆卸着那一把军刀。

那两个“人”长着人头大小的牛马脑袋,鼻子和嘴向前凸起,鼻孔喷出带着黏液的气体,粘在唇角,时不时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舐。他们赤裸的上身披着一层茂密的黄色兽毛,肌肉高隆的胳膊几乎垂到膝盖,十指粗长硕大。相对于上半身,套着沙滩裤的下身极短,膝盖向前弯曲,圆形的骨质双脚更像是兽蹄。

“你干嘛?”月饼不明白我要干什么。

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我几下就把军刀大卸八块,螺丝、起子、剪刀摆了一地,没发现什么多余的东西,心里略有失望:“你拧拧桃木钉,万一是空心的,说不准藏着纸条之类的玩意儿。”

家畜的响鼻声从岩石后面响起,两个身材壮硕的“男子”长身站起。

“也就你这脑子能想出这门道,”月饼试着转动桃木钉,忽然愣了神,“你刚才说什么?”

这个女人,声音、身高确实是柳泽慧,但绝对不是她。上大学时,柳泽慧中文学得最烂,怎么可能回到韩国,反倒满嘴古话了,而且还是江浙口音!

我实在懒得重复,没好气道:“线索用纸记录。”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这就叫做‘骑着毛驴找驴’,”月饼一拍脑袋,捡起那张油纸,“这明明就有一张纸,却被军刀、桃木钉分散了注意力。”

“牛头马面,接引使者,请老友近前一叙。”柳泽慧双手抬到胸前,手指摆动,似乎牵着一根无形的线。

我也恍然中冒出个大悟。如果线索真的就在这张油纸里,还真是应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老话。

由于距离太远,我看得极为模糊,经月饼一说,我才发现端倪。柳泽慧说话时面无表情,肤色死灰,好像带了张人皮面具……

我心里又一动,这倒很像月饼的做事方式。我连忙甩头打消这个念头,不免还是犯嘀咕。月饼察觉我神色有异:“怎么了?”

月饼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眯眼望了片刻:“小慧儿有些不对劲。”

“昨儿酒喝多了,隔夜疼。”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心里猛地一疼,那个女孩,正是柳泽慧!

月饼心思没往我这里放,调开手机的手电功能照着油纸,又拿打火机炙烤又用水浸泡,忙活了半天,丧气地摊腿坐下:“不是这个。”

“我就知道,区区阴豸不可能制住月无华。”女孩把长发拢到脑后盘成发髻,“你在将计就计,我何尝不是?”

趁这个空,我已经把盒子里外里翻了个遍,也是一无所获,不免又烦躁起来:“咱们也别吃饱了挣得犯强迫症,直接翻照片研究下一个任务得了。”

远处的山坳忽然灯火通明,十多个人举着火把井然有序地分列两旁,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高挑消瘦的女孩,一袭勾勒着红色花纹的黑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李念念死的时候,圆脸、黄衫那两个老人说过,洞里有很重要的事情,如果能识破机关就可以知道。”月饼又摸出一根烟却没点着,夹在手指里转着,“换个角度想,其实这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指这个铁盒,必须破解机关才能了解真相。”

“那应该就是监视咱们的人。”月饼撑着我的肩膀跳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月饼说到李念念,我心里有些难过,虽说是敌对方,可是她确实没做什么真正伤害我们的事情。况且这么漂亮、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就这么死了,总是觉得很不舒服。

那分明是牛和马的脑袋,只是比正常牛马脑袋小了好几圈,大小类似于人头。

“让兄妹俩进来帮忙,也许有什么发现。”我拿着油纸,展开四角平铺桌上,细细观察。

虽说时间极短,但我看得真切,忍不住冒了一身白毛汗。

二十一

我偷眼瞄去,只见左前方的乱石里,有两个支棱着长耳朵的脑袋,“嗖”地缩了回去。

油纸质地柔软绵韧,有股淡淡的腥膻之气,应该是浸了油不易腐败的羊皮纸。蒙古大军远征欧洲,带回了许多欧洲的先进技术,羊皮纸就是其中之一。

“噤声,十一点方向。”

作为游牧民族,蒙古的生产力相对宋朝属于极端低下的水平,流行于宋朝用来书写文字的白绸、宣纸,对于蒙古来说,那可是能换几顶蒙古包的好东西,自然舍不得多用。反倒是欧洲的羊皮纸正适合牛羊不缺的蒙古,物尽其用,成了官方通用纸张。

我这么一想,腿肚子也不“突突”了:“兄弟归兄弟,劳务费可要另算。”

我翻来覆去瞅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这时阿尔斯楞和陶格斯兄妹进了帐篷,见铁盒已经打开,神色庄严地双手交叉胸前鞠躬。阿尔斯楞低声说道:“尊敬的异徒行者,可以告诉我们盒中藏着什么秘密么?”

我心说都背了一路了,也不差这500米,再说月饼恢复正常,到了千里沟也不用我出什么力,坐等蛊族大战萨满巫师就好。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故意瞒着军刀、桃木钉没说。

“小慧儿的电话还说明了一件事。他们以我当诱饵,实际需要的是你。所以我还要继续装昏迷,剩下的路还要辛苦南少侠啊。”

我指着桌子:“只有这么一张空白羊皮纸。”

“刚夸了你脑子灵光,怎么转眼就智商负数?对方能准确知道咱们当时发生的事情,明摆着有人暗中监视。”

阿尔斯楞走到桌前看了片刻,满脸讶异,使劲闻了闻,转头对陶格斯说了几句蒙古语。陶格斯半张着嘴很是吃惊,猫腰钻出了帐篷。

别看月饼虽然说得轻松,我明白他化解阴液肯定忍着超乎想象的疼痛,倒也不计较多背他这么一段路:“月公公,您老人家歇够了,这会儿能落地自己腿儿着走了吧?”

“你说了什么?”月饼眯眼笑着问道,手里却多了几枚桃木钉。

“你这沉不住气的性格,早告诉你早就暴露了,”月饼打了个哈欠,“权当负重减肥了,也是个好事。”

阿尔斯楞似乎没听到月饼的问话,直勾勾盯着羊皮纸,眼神变幻不定,脸色忽白忽赤,嘴里更是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这才算是放了心,随即琢磨过味儿:“你丫居然冒充死人让我背了你这么久?他妈的腿都快抽筋了,缺德不?”

他的反应确实有些奇怪,我暗暗提高警惕,跟着说了一句:“阿尔斯楞,做人要耿直。黄金家族的后裔可不是遮遮掩掩的人。”

“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好利索了。把毒血吐出来,彻底没事了。”

阿尔斯楞听到“黄金家族”四个字,如梦初醒,擦了擦嘴角的涎水:“这张,不是羊皮,是龙皮。”

“不要随便低估我的智商。”我的心情异常尴尬,“那你这会儿怎么样?”

我的舌头差点吞进肚子,使劲抖了抖羊皮纸,心说这么一张普通皮子怎么可能是龙皮?照说龙皮起码应该有鳞片啊。

“南瓜,平时你的脑子少根筋也就罢了,怎么那会儿突然灵光了?居然解了我的鞋带!血气贯通,差点要了我的命!”

阿尔斯楞探手入腰,“唰”,银光闪过,弯刀划出一片刀影,停在我的鼻梁半寸处。刀尖兀自晃个不停,锋利的寒气直透皮肤,刺得鼻子发酸。

“嗯!”月饼微微摇头,我都能想到他一脸无奈的表情。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我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想说几句话,嗓子却只是发出“咯咯”几声喉音。

我试探着问道:“也就是说……怪我咯?”

一道灰影后发而至,击中阿尔斯楞手腕。阿尔斯楞闷哼一声,弯刀落地,手腕插着桃木钉,鲜血如箭直刺而出。我猝不及防,被喷了满头满脸。

“不主动钻进圈套怎么能等到猎人?”月饼轻声咳嗽,“阴豸和蛊虫有些像,我用鞋带封住腿部血脉,只要阴液不能贯通全身,化解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结果还是大意了,没想到阴液这么猛,疼得差点背过气,来不及跟你说明白。你没发现那七个肉球大了许多?我眼看就要把阴液逼出体外,结果……”

月饼斜步掠到我身前:“没事吧?”

“你故意让阴豸入体?”我脑子有些糊涂,“要不要玩得这么大?”

我微微点头,假装面不改色,心却跳得厉害。

“小声说话,”月饼声若蚊蝇,“我踩到那堆骨粉,就已经发现阴豸了。我立刻想到无论和小慧儿有没有关系,也脱离不了萨满巫术,才会问你‘小慧儿变成咱们想象不到人,会怎么做’。”

正在这时,陶格斯端着一方拳头大小的陶土坛子钻进帐篷,见此情形,惊叫一声,也从腰间抽出弯刀。陶土坛子“骨碌碌”落下,封口的塞子掉落,洒出一蓬灰白色的粉末。

我吓得一激灵:“你丫不是昏迷么?怎么说醒就醒,回光返照了?”

阿尔斯楞撕了半幅袍子,咬着一头,单手缠住手腕伤口扎了个死扣止血,这才拔出桃木钉,对陶格斯厉喝几句。陶格斯凤眼圆睁,恨恨地瞪着我们,不情不愿地垂下弯刀,握着刀柄的手指不住抖着。

“南少侠,救人的时候不要胡思乱想。”月饼叹了口气,吹得我耳根子发毛。

“尊敬的异徒行者,”阿尔斯楞闭目深吸口气,恢复了谦和的状态,“您对黄金家族的圣物如此不敬,一时失态,请原谅。”

气氛使然,我没来由冒出一身冷汗,总觉得这几棵树会突然脱落树皮,变成一具具骷髅,“嘶嘶呀呀”地向我走来。本来就累得不轻,这么一想,我更是腿都软了,实在挪不动步子。

月饼摸摸鼻子,拿起乘酒的皮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递给阿尔斯楞。

“月饼,很快就到了。”我抬头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延伸至黑暗深处,几株枯树从乱石里斜楞愣长出,树枝如同一截截断臂挂在树干,随风摆动,簌簌作响。

阿尔斯楞“哈哈”一笑,接过皮囊仰脖喝了个底朝天。

我腾手摸出手机查看位置,距离千里沟还有一里路。

这俩人一言不合就喝酒,倒是瞬间化解了矛盾。我老老实实捧着“龙皮”不敢乱动,生怕什么动作引起民族仇恨,被陶格斯的弯刀再指着鼻子,万一力度没有控制好削掉半拉鼻子,这就很尴尬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请将圣物摆在桌上。”阿尔斯楞语气虽然恭谨,却不容置疑,“黄金家族的来历,也是源于这件圣物。”

月饼“唔”了一声,剧烈地咳嗽,黏稠的黑血喷在我的脖颈。我心里一沉,按照《异物经》记载,中了阴豸只有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机会,而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能及时赶到……

二十二

“月饼,你丫坚持坚持!”我大口喘着气,冷风灌得肺管子裂痛。

以下是阿尔斯楞的讲述——

我背着月饼,咬牙绷腿一步一步往前挪,每走一步小腿肌肉“突突”跳得生疼。月饼起初还能双手揽住我的肩膀,随着呼吸越来越微弱,手臂无力地耷拉在我的胸前。

铁木真经“十三翼”之战,几乎全军覆没,逃至千里山,仅剩数百人。这一路前有围堵后有追兵,一行人早已粮水耗尽,就连蒙古人珍若生命的烈马,都已杀了果腹,仅剩铁木真胯下那匹汗血宝马。眼看部下一一倒下,铁木真拍着马脖子,含泪抽出弯刀:“他日待我一统蒙古,定会为你立冢建碑,不忘救命之恩。”

宝马极通灵性,长立而起,仰天嘶吼,挣脱缰绳,急冲至百余丈的一片荒草之处,前蹄狠踏山石。石屑纷飞,不多时踩出一个石窝,一股清冽泉水喷涌而出。

我更明白,只要有一线机会能救月饼,就算是地狱,我也要去!

众人被此异象惊呆,许久才回过神,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扒拉开碎石,露出一眼寒气森森的泉眼。说也奇怪,众人饮了甘甜清爽的泉水,不但解了渴,肚子也不饥饿,就连身上的刀箭创伤,也开始结痂愈合。

我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数日之后,一行人不但恢复了元气,身体也产生了奇怪的变化——在太阳照射下,隐隐透出黄金般的光芒。

我背起月饼,咬着牙往千里沟走去。每踏出一步,月饼都疼得闷哼几声。我的心,同样很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慧儿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等百年难遇的异事,自然被铁木真当作上天的福瑞恩赐,更坚定了他重回草原重整旗鼓的信心。临行当天,有人在泉眼东侧的乱石堆里发现了一张五丈多长,形似巨蛇的白色皮子,周边还散落着几枚鳞片。

对话框里冒出一段文字信息:“快来哟,月无华活不了多久了。”

这张皮子极为奇特,寻常刀剑割不破分毫,正是做铠甲的好料子。正当众人为此发现欢呼时,两个道人带着十余个奇装异服的人来到千里山。其中一道人见泉眼已破,皮子铺在泉眼旁浸泡清洗,掐指一算,长叹一声:“天意如此,看来所寻之物并非金蛟,而是这群能一统天下之人。也只有他们才能助吾等远赴西方寻到那件东西。”

我点了好几次才点开对话框,出现了“微信位置”图像,红球坐标显示出所在地——传说中那个人的葬身之地,千里沟!

接下来几天,这一行人又寻到几处泉眼,道士和铁木真达成协议(见上文),并讲述了一个惊天秘密。

柳泽慧头像的右上角,有个红色“1”。昵称下面,显示着“【位置】”两个字。

原来千里山四周高而中间低,东方树林茂密,西方泉水潺潺,南方山岩赤红,北方白雪皑皑,浑然天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相。从堪舆格局角度来说,正是传说中的龙潭。此处谷底必藏有一处深潭,盘踞着上古神兽——龙。

电话挂了,我根本没时间想其中原因,急忙点开微信。

这个道士自然是丘处机,完成上一个异徒行者任务,按照线索来千里沟寻找任务,没曾想让铁木真误打误撞抢了先机。这几眼泉水里含有龙涎,饮用能精力充沛,不知饥渴,身体康复速度惊人。至于那张巨型蛇皮,龙每逢一甲子,顺泉眼而出,身躯拍打岩石磨烂龙皮,方能蜕皮继续成长。

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但确实是熟悉的柳泽慧。

丘处机等人顺着泉眼深入地穴,再出来时或多或少受了伤,对发生之事闭口不谈。丘处机取出一根半尺多长的动物牙齿,将皮子分割数块,送与铁木真和部下做了护胸铠甲,唯独留下一块带回帐篷。

“南晓楼,想救月无华,就来这个地方,位置给你发了微信。不要多问,赶紧。”

第二天,丘处机把龙皮送给铁木真,交代了两点:铁木真百年之后,必须葬于此处;龙皮在将来某个时刻,交于有缘之人,当用龙牙磨成的粉和黄金家族的血洒在龙皮之上,奥妙自现。

我本就绷紧的神经差点让铃声震断,瞥了一眼屏幕,赫然写着“小慧儿”三个字!

阿尔斯楞讲完这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我明白了七七八八。原来黄金家族的由来是饮了龙涎水,遇到阳光会发出金色,和历史里的记载完全不一样。那个巨型地洞的设计者居然是丘处机,难怪处处透着道家阵法玄机。只是那条传说中的龙并未看见,不免有些遗憾。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我的血,很多。”阿尔斯楞攥拳,胳膊青筋暴起,伤口迸出一溜血箭落入龙皮,“吱吱”渗了进去,整张皮子变得微红,透出横七竖八的纹理。陶格斯捧起洒在毛毡上的骨粉,均匀涂抹于龙皮,只见一阵红烟冒起,龙皮透着淡黄色金光,那些纹理更加清晰可见。

“月无华,如果你死了,我这条命还给你。”我深深吸了口气,拿着军刀对准掌心,犹豫了一秒钟。这短短一秒钟,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请异徒行者参透其中奥秘。”阿尔斯楞恭敬地站在我们旁边。

月饼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摇了摇头,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手指对着房车方向,又昏了过去。

我细细端量那些纹理,纵横交错毫无规律可言,看不出所以然。如果硬要牵强附会,倒像是一副每一笔都画了一半的山景画。反倒是月饼眼睛一亮,扬扬眉毛,从背包里拿出纸笔,打开手机,调出下一张任务的图片,一笔一画地临摹。

阴豸吸食阳血,不像七线蛊那样只攻击宿主,也就是说,我的阳血有可能把阴豸吸引过来,这样月饼就可以得救。我根本没有考虑阴豸遇到我的血,是否会附在身上。只要能救月饼,我这条命算什么?但我更担忧的是,万一阴豸遇血,并不转移目标,更加速吐出阴液,岂不是加速了月饼的死亡。

忙活了一根烟的工夫,月饼把画好的纸张和龙皮重叠,拉开帐篷帘子,对着太阳举了起来,阳光透过皮子,地面出现了一张群石林立的山景写意画的倒影!

月饼强忍疼痛,牙齿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我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方法。但是这个方法纯属冒险,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成了!”月饼打了个响指。

月饼死死咬着嘴唇抵抗疼痛,嘴角上扬,挤出一丝笑容:“我他妈的这么帅,哪能这么容易就死?你赶紧回车里,别影响我安心恢复。”

此时正是寒冬,虽然阳光高照,草原的朔风凛冽如刀,透骨割痛,山景画的影子仿佛也忍受不了寒风的侵蚀,晃晃悠悠跟着模糊起来。

“你丫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圣人婊!”我故意骂了一句刺激月饼精神,心里把所有药诀背了个遍,根本想不出怎么才能祛除这该死的阴豸。

阿尔斯楞兄妹周身透着隐约可见的金光,健硕的身躯更显得威猛雄厚,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上古人物。

月饼神志略有恢复,勉强睁开眼睛:“不用管我,快走。”

我打了个冷战,使劲眨着眼睛。月饼脸庞清晰,我却有些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月无华,你丫坚持一会儿!”我点了月饼心脏附近的穴道,暂缓阴液侵心。月饼脸上的灰气淡了少许,那七只阴豸受到血脉冲击,又膨胀了一圈。

我知道月饼很聪明,可是这次破解线索,根本没有经过思考,实在太迅速了。

我心里一沉,只有将死之人,才能在昏迷状态看到死兆星!

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了。

月饼含含糊糊地说道:“南瓜,死……死兆星,好亮,好近。”

月饼单手托着下巴微微皱眉,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就着月光细细看去,地面有一层极浅的白粉,月饼其中一个脚印中有七个小坑。不消说,肯定是某人在这条必经之路埋入阴豸,防止有人追踪。

二十三

我的脑子里闪出图书馆《异物经》看到的一段话:“辽东有异族,擅奇术。掘墓取尸虫,腐肉养之,是为阴豸。覆骨粉埋于土,凡踩踏者必受其噬,吸纯阳之气注纯阴之液。中者脉象无碍,阴液入筋络,撕体之痛如刀剐,一个时辰,亡。”

“月饼,你说黄金家族还有多少纯血后裔?”我在车厢泡着方便面,卧了两枚鸡蛋,“这要是成群结队走在大街上那还真成了奇景。”

我摸出军刀挑断月饼系住裤腿的鞋带,发现了原因所在。月饼的小腿肚子趴着七个白色肉瘤,八根肉须插进肉里,左边四根“汩汩”吸食血液,右边四根吐着彩色液体。

月饼握着方向盘没有吭气。

虽然情况紧急,我找不出病因,不敢贸然乱治,一瞬间回忆了下车到千里山的所有细节,终于想起一件事!

我按捺不住火气:“月无华,这都一天一夜了,你丫除了开车睡觉,能说句话不?哑了?”

我拿不准月饼是否受了类似于七线蛊的某种蛊术,但是月饼是用蛊高手,有人对他下蛊那简直是“闲得没事找阎王唠嗑——活不痛快”。

月饼一脚跺死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车尾极速摆甩,车头冲向路旁,险些掉进沟里。

七线蛊种入人体,受蛊者毫无感觉,算是蛊术中极为阴毒的一种蛊。

我扳着餐桌保持平衡:“你他妈的疯了!从发现任务线索开始你就不对劲,装什么大尾巴雀(qiao 三声,北方用语)?”

我搭着月饼脉搏,平滑有力,呼吸均匀,完全不像是受伤状态。我有些诧异,随即想到月饼曾经说过的“七线蛊”。施蛊者在人体埋入七种蛊虫,以内脏为宿主,分别寄宿于心、肝、脾、肺、肾、胃、肠,吸食精血,到了蛊虫长成的第八十一天,破肚而出。受蛊者苦不堪言,身体内外溃烂而死。

“闭嘴!”月饼解开安全带,指着我鼻子吼道,“从上车开始,你总共说了612句话,我一句话没有回你,知道为什么?”

月饼已经陷入无意识状态,背部肌肉时不时抽搐,七色肉球微微颤动,周边结出一圈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我认识月饼这么多年,虽然有争吵,闹过矛盾,但是他这种态度我还是头一次碰到,丹田顿时腾起一股无明业火:“你心里肯定有鬼!不知道你在遮掩什么!”

也许是见了风的缘故,七个肉球又涨大许多,眼看就要破裂。

“鬼?”月饼冷笑着睃了我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每次都是你拖后腿,真不明白厚着脸皮跟着我干嘛?非要害死我你才高兴?我还不知道你?想收集素材写书那就回家自己百度,别他妈的给我添乱!”

我撩开他的上衣,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道头发丝粗细的彩线埋于皮肤之下,由腰部延伸到背部,每道彩线的顶端,鼓出黄豆大小的肉球,里面鼓鼓囊囊满是黏稠的液体,把表皮撑得锃亮。

我万万没想到月饼居然说出这种话,心头像被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胸口缩成一团,脑子更是“嗡嗡”作响,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依着月饼的性格,哪怕是一刀砍断左手,也会封住穴道扎紧绷带和没事人一样:“还好我是右撇子。”如今月饼状态,显然是经受着根本无法抵抗的痛苦。

“月无华,你再说一遍?”

月饼勉强翻过身,脸色笼着一层灰气,牙齿不住打颤:“背,很疼。”

“呵呵,你这个猪脑子,除了能记住几个漂亮女孩还能记住什么?再说十遍又怎么样?”月饼抽了口烟,烟柱喷在我的脸上,“总结归纳就一句话,能滚多远就滚多远,我不需要你了。”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勾勾地盯着月饼看了三四秒钟,才猛地回过神儿,几步冲过去挡在月饼有可能受袭的方向:“伤在哪儿?”

我第一次觉得香烟的雾气这么辣眼,几乎熏出眼泪。我使劲喘着气,胸口燥热难受:“月饼,是不是下一个任务很危险,你不想我去?”

“你知不知道你很啰嗦,天天让我觉得很烦?”月饼拇指和食指摆出一厘米的距离,“就当了这么点儿的不入流写手,也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是作家?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真是挺要脸。”

“你丫……”我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月饼挤出一丝很奇怪地笑容,“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双膝一弯,跪地,扑倒。

“月饼,我希望你说这些话是有原因的。”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这脑子想到这个层面也不容易。”月饼走了几步顿住脚,“南瓜,如果小慧儿真得变成咱们想象不到的人,该怎么做?”

“就此别过,”月饼拖长了声调,伸了个懒腰,“我受够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任务,也受够你了。我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只不过,这种生活里没有你。”

“剧情需要啊!”我没好气地回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能干偷鸡摸狗的事儿?”

“南晓楼,让我寻找本该属于自己的生活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月饼走到我面前,递过一根烟,“Beginning in March,the end of September。Game over。”

“大冬天的居然有虫子顺裤腿往里爬,”月饼解开鞋带绕着裤腿系了个死结,“请南少侠随便说说高见。”

我接过烟,狠狠攥在手心。指尖触到血管,血液流动的冰冷滞涩。

“没歇够又能怎么办?”我接过酒喝了个底朝天,“以前看探险电影、恐怖小说我还纳闷儿,为嘛这些事都要赶在晚上?现在才算弄明白!”

慢慢的,慢慢的,我的心,裂了一条缝,淌出了一种叫“疼痛”的血。

“那只有找到她才能弄明白了。”月饼灌了口二锅头递给我,“歇够了没?”

“保重!”我挤出一丝微笑,跌跌撞撞下了车,狠狠关上车门。

我抢着接了一句:“小慧儿怎么记起原本身份的?”

月饼从车窗探出头,挥手笑着:“再见……再也不见。如果你继续出书,我还会买。”

“小慧儿作为萨满巫师,对这段传说肯定有更深的认识。”月饼望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山路,“可是……”

我僵硬着身体,转身,迈步。

由此换个角度想,燕太子可能真的不叫“丹”。后世之所以称他为“燕太子丹”,或许就是为了给真正懂得其中含义的人留下丹石线索。

我的背包,装满了一起游历的回忆,此刻,很沉……

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各个国家都有存在。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不也是用极其隐晦的方式暗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他要寻找自己的生活,我的生活,在哪里?

月饼这句话很有玄机,我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整明白。世人所能接触到的历史,只是能让大众接受的事情。更多的隐秘事件,出于各个方面考虑,一旦公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只能用隐晦的方式写进史书,或者成为口口相传的传说。

天地间,自此以后,只剩我一人独行。两行眼泪,滑落。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月饼摇头叹气,“我们知道的历史,只是我们能知道的历史。”

月无华,此去经年,就此诀别。

“你丫的脑子比我都天马行空,”我结结实实觉得月饼这个想法太扯,“燕太子生下来就叫丹,后来才偷了丹石,前后差了很多年,这都哪儿跟哪儿?”

再见!

月饼摸摸鼻子:“我有个奇怪的想法。燕太子为什么叫丹?是否也和这块丹石有关?”

再,也,不,见!

“元朝当年都打到欧洲了,版图几乎是这个形状,”月饼双手摆了个圆形,“历代君主搜尽天下异宝,找到丹石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儿。而且……”

我们彼此给对方留下了离别的微笑,却把那滴眼泪,藏在了擦肩而过!

月饼称呼柳泽慧为“小慧儿”,证明他没有敌意。打开这个心结,我脑子活泛起来:“按照那个传说,丹石应该在辽东半岛,怎么会在千里山?”

异闻:

我暗自松了口气,千里山出现的所有线索都表明这件事和柳泽慧有关。我并不知道她目的何在,宁愿相信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敌对方,但是我顾虑月饼可能不会这么想。

2006年,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传言王府五队牧民敖特根家的饮羊井里落了一条龙,附近的牧民纷纷前往看龙,有些人还往井里扔钱祈福,还有人拍下了照片。专家对此分析,所谓的“龙”实际是井底光线折射导致的视觉效果,可是牧民们对此深信不疑。

“小慧儿正在寻找丹石。”月饼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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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龙的同一天,鄂尔多斯鄂托克旗境内的千里山曾发生里氏3.6级地震,露出几口喷着红水的泉眼,三天后泉水干涸。据当地牧民称,地震当天,泉眼附近出现了一男一女冒着金光的男女,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