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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的赎金

聪语气里的讥讽已经显露无遗,可是绯色冴子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完全不为所动。

“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案件呢?这个案件的搜查前前后后动用了两万名搜查员,耗费了十五年的时光。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找到最后的真相。我们昨天才刚刚接手这个案件,真的能派上什么用场吗?继续搜查班那帮人都办不到的事情,我们恐怕也没戏。还是说,您已经找到什么‘新的视角’了?”

“没错。看到证物之后,注意到了一些东西。”

终于真相大白了,原来绯色冴子是想对悬而未决的案件进行再搜查,才每时每刻都阅读着搜查资料。不过,她是精英派出身,精英派的主要职务是负责警察的组织管理,并不从事具体的搜查工作。充其量也就是实习期间被分配到所辖警署的搜查科或者地域科待个半年左右,被奉为上宾,偶尔出出勤去呼吸一下案发现场的空气。让这样的人进行再搜查?真是痴人说梦啊,聪差点笑出声来。被这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推动,每天阅读大量的搜查资料也就罢了,毕竟这是你个人的自由,可是想将这种妄想付诸实践就太愚蠢了。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劝说馆长放弃再搜查的念头。

“注意到了一些东西?是什么?”

“我一直把赤色博物馆视作防止犯人逃脱法律制裁的最后一座要塞。每当有陷入迷宫的疑案的证物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我都会重新整理一遍案件的脉络。当然大多数时候是没有什么新发现的。可是偶尔也会找到一些新的视角。从新的视角去眺望整个案件的话,可能就会发现通向终点的路。我要赌一赌那个可能性。”

“现在还不能说。”

“这倒也不假啦——不过,为什么我们犯罪资料馆要进行再搜查呢?”

聪无语了。这是在假装名侦探故弄玄虚吗。秘密主义真是害人不浅。

“继续搜查班已经走进死胡同了,他们找不出真相的。”

“总之,再搜查什么的,行不通啦。说到底,馆长您有过进行再搜查的经验吗?”

“可是,这起案件的调查是继续搜查班的任务啊。”

“以前,有优秀的助理在身边的时候曾经进行过几次。也取得了一定成果。”

“没错。”

真的假的。

“——再搜查?什么意思,是要重新调查吗?”

“您说了是以前啦,最近呢?”

“那么,开始再搜查吧。”

“最近没有。优秀的人才都不会被派来这里。即使下达了再搜查的指示,也会喊着办不到之类的拒绝执行,然后辞职走人。”

绯色冴子面无表情地说。这还是第一次受到馆长的表扬,聪有些受宠若惊。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更为惊讶。绯色冴子大大的眼睛转向聪,说道。

这是再正常也不过的反应了。聪终于搞清了助理一个接一个辞职的原因。

“掌握得不错。”

“所以,我才想尽办法调来了一名优秀的搜查员来这里成为我的助理。真正优秀的搜查员,不管在什么岗位都不会自暴自弃。一般来说,被调到我们这里的都是和原部门关系破裂了的人。那么,又要优秀,又要被原部门抛弃,综合在一起考虑就只有一种可能——在工作中犯下重大失误的人才。为了找到这样的人才,我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哟。”

“没有了。案发十五年来陆续有两万多名搜查员参与了这起案件的调查。在案发七年后的2005年2月,恐吓罪的公诉时效成立。至于杀人罪嘛,2010年的刑事诉讼法改正草案废止了杀人罪时效,所以继续搜查班仍在继续调查。只不过,实在是没啥进展啊——”

“……您说的,是我吗?”

“除了专务之外,还有其他的对社长怀有明确杀人动机的嫌疑人吗?”

“没错。你是优秀的搜查员,所以才被调来了这里。”

“没错。不过在交通课非常缜密地检查之后,确定了安田的车祸是一场纯粹的交通事故。自从有超市报告在中岛面包中发现钢针以来,身为营业部长的安田就为了控制事态而不停四处奔波。还经常要和特殊犯搜查系的搜查员以及社长一起去事发超市进行现场检证。这些工作是非常劳心费力的,再加上因为伪证嫌疑被搜查本部严厉地追问调查,事发之时他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这大概才是事故的真正原因。”

聪感觉到,自从被调任“赤色博物馆”以来,心中冻结已久的某种东西突然又跃动了一下。虽然只是非常轻微的一下,一小下。

“中岛面包公司内似乎有传言说是专务在安田的车上做了手脚才导致安田车祸身亡的啊。”

“那么,你会按照我的指令去进行再搜查吗?”

“不久之后,一件令搜查本部备受打击的事发生了——社长被害一个月后,安田俊一在开车时不小心驶入对向车道,与逆向行驶的来车相撞,当场身亡。这样一来,高木祐介的不在场证明就死无对证了。加上又没有别的能够指证高木祐介罪行的证物,对他的怀疑可谓彻底触礁。”

聪叹了一口气,答道:“遵命。”

“当然,搜查本部也讨论了安田俊一作伪证的可能性。会不会是专务以升迁为诱饵,串通安田俊一作伪证的呢?安田自两年前离婚之后一直独居,关于高木祐介来访时间的证言全是他的一面之辞。搜查本部之后也对他进行了严厉的追问,可是他嘴很硬,丝毫不肯翻供。

尽管针对中岛面包股份公司的恐吓罪名已经过了时效期,但是杀害中岛弘树社长的杀人罪时效已经在2010年公布并实施的刑事诉讼法改正草案中被废止。所以,品川警署成立了继续搜查班,仍在追查杀害社长的真凶。

“社长的死亡推定时间是8点30分到9点,所以高木祐介是没法杀人的。就算社长来到了安田家附近,高木在离席的两三分钟内将其杀害,从时间上来看也不可能。因为安田家在国立市,距离手贺沼的废屋足足有五十公里的距离。8点30分进入废屋的社长,无论怎样也没法在9点左右赶到安田家附近。

聪向前台接待员出示了警察手册,说:“麻烦找一下中岛面包公司社长杀害案件继续搜查班的鸟井警部补,谢谢。”接待员似乎还记得昨天就来过一趟的聪,眼神中满是好奇。她把聪带到了接待室。

“然而,高木祐介有着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案发当晚8点25分,他造访了中岛面包公司的营业部长——安田俊一的住处,之后一直待到11点。高木和安田是围棋棋友,每个周六都要对弈几局。根据安田的证词,高木来了之后两人就一直在下围棋。中途虽然各有离席过几次,但都是为了拿酒、拿下酒菜以及上厕所之类小事,也就离开两三分钟的样子。

将近三分钟之后,接待室的门开了,走进了一位五十岁上下,身材中等的男性。板寸头,相貌平平,是那种丢进人群之中立刻就找不到了的类型。不过聪心里很清楚,这种平凡的外形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的必要因素之一。

“高木祐介专务。虽然他是被害者的表弟,不过两人在公司内部的对立极其严重。高木祐介肯定知道社长的私人手机号,也有动机。在社长死后,他坐上了社长之位。为了隐藏这个显而易见的动机,他才耍了个企业恐吓的把戏。搜查本部是这么认为的。

“我是继续搜查班的鸟井。”

“嫌疑最大的是谁?”

“我是犯罪资料馆的寺田聪。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配合我们的工作。”

“不过,给手机打电话这一点,对犯人来说其实是把双刃剑。因为这同时也把犯人的嫌疑范围缩小到了知道中岛社长私人手机号码的限定人群之中。而犯人使用氦气变声的事实,更加说明他就是社长的身边人。”

聪迅速从沙发上起身问好。

“给手机打电话的话,虽然逆向侦测技术没法用了,但是可以通过运营商的信号调查来锁定位置。而且手机只要连接录音设备的话也是可以录音的。所以犯人也不会在那段时间内给手机打电话。之所以在2月21日晚上7点10分开始联络社长的手机,是因为车子已经出发了,没法连接录音设备——这样犯人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打电话了。

绯色冴子的第一道指示,就是让聪来见这位鸟井警部补。据她所说,鸟井警部补正是案发当时那位藏身于社长的雷克萨斯后座之下的搜查员,时任搜查一课特殊犯搜查一系的主任。每当有绑架或者企业恐吓案件发生,他都会乘上运送现金的车辆,担起向搜查本部传达现场情况的重要使命。

“因为直接给社长家打电话的话,会被等在那里的警察逆向侦测到位置,声音也会被录下来。氦气虽然可以改变声调,但是没法改变声纹。只要犯人在搜查范围内,就有可能因为声纹一致而暴露身份。

馆长居然连这种细节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聪大为震撼。向她打听消息来源时,绯色冴子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我也是有各式各样的情报网的。”

“犯人在给中岛面包公司发恐吓信之后,到2月21日晚上7点10分给社长的手机打电话的这段期间,一直没有主动与中岛面包公司的人取得过联系。这是为什么?”

“昨天不是已经把案件的证物送去你们‘赤色博物馆’了吗,今天找我又有何贵干?”

“还有,让运营商调查了信号之后得知,那部预付费手机打出电话的地点是在不断变化的。犯人给中岛社长打了三个电话,7点10分的电话是在大井打的,8点10分的电话是在国分寺市打的,8点20分的电话则是在国立市打的。也就是说,犯人的移动路线是从大井到国分寺市再到国立市。”

鸟井警部补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侮蔑。

“调查发现犯人使用的是预付费手机。虽然查到了手机号码,但是当时购买预付费手机是不需要身份验证的,所以没法锁定购买者。手机店的防盗摄像头会保存一周的影像,可是在调查后发现犯人的手机是一个月之前卖出的,因此也就没法通过影像记录来寻找嫌疑人了。

“虽然我们的工作是证物的保管和整理,但是对案件概要的了解也是有必要的。为此,有些问题想向警部补您请教一下。”

“既然去手机公司查了通话记录,也就能查到犯人的电话号码。结果如何?”

“你们还需要了解案件概要吗?那样的话去看看搜查资料就足够了。搜查资料应该也已经交给你们了吧?”

“的确如此。虽然现在的手机都能拍照了,但是搭载拍摄功能的手机是案发一年后的1999年才开始发售的,所以犯人不可能是因为被社长拍到之类的理由而带走手机的。当然,那时的手机也没有录音功能,社长也就不可能录下犯人的声音。所以到头来,还是搞不清犯人带走手机的理由。”

“没错,交给我们了。不过我家馆长说有些问题还是当面问您一下会比较好……”

“也就是说,犯人没有任何带走社长手机的理由喽。”

为什么我非得这么低声下气不可呢?聪有点开始讨厌自己了。

“调查了过去一整年的通话记录,从结果来看,没有与那种看上去没什么关系的人的通话。案发当日,社长的手机只接到了三个电话,全部来自于犯人,一个电话都没有拨打。另外,当天也没有收发任何短信。”

“馆长?是绯色冴子那个怪女人吧。明明是精英派却跑到‘赤色博物馆’那种地方,好像还一待就不走了。”

“即使手机没了,通话记录还是保存在手机公司的,只要有搜查令的话很容易就能查到。调查结果是?”

就“怪人”这一点而言,聪深有同感。

“手机。社长的手机是放在皮带手机套里的,所以很难想象是在犯人搬运尸体的途中遗失了。也就是说,应该是犯人拿走了手机。搜查本部认为犯人带走手机的原因应该是其中有些对犯人不利的信息。比如说,犯人是某个看上去和社长没有什么关系的人物,可实际上却与社长很亲近。为了防止通话记录泄露自己与社长的关系,犯人才带走了手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那么,你们具体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

“中岛社长的尸体上,有某个应该有的东西不见了,是什么?”

“案发当晚,您和社长一起上了现金运送车对吧。犯人的指示是,晚上7点,社长开着装有五亿现金的车出发,从第一京滨向北开。首先我想向您确认一下出发之前的情况。去开车的时候,是只有您和社长两个人在场吗?”

“没错。一目了然,犯人根本就是冲着社长来的。可如果只是杀害社长的话很容易被查出来动机,所以他以企业恐吓为幌子,掩盖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是的。7点差5分的时候,社长拎着装有五亿现金的手提箱,和我一起去的车库。社长衣领下装了微型麦克风,我戴着接收用的耳机。我在车后座下铺了一层毯子,躺在上面。到了7点,社长就开车出发了。”

“犯人的真正目的是杀害社长,企业恐吓什么的只是用来隐藏意图的幌子。”

“当时社长的状态如何?”

“没错。因为五亿元现金被留在了废屋里。如果是犯人留下字条让社长前往防空洞,那应该也会让社长带着手提箱一起去,不可能任由它留在废屋。如果是犯人自己潜入废屋和社长一起去的防空洞,那他只要自己提着箱子不就好了。还有一种可能是犯人在废屋被社长识破了身份,为了封口将其杀害,那也没理由不把现金带走。但是现金依旧留在废屋里,这是铁打的事实。所以不管怎么想,只有一种可能——”

“好像很不安,不停念叨着‘行不行啊,行不行啊’。这也难免。手上提着装有五亿现金的手提箱,肩上还担负着一万七千名职工的生计嘛。”

“可是,搜查本部对于恐吓这一事实其实也是存疑的吧?”

“这份不安里,有没有对自身生命受到威胁的畏惧呢?”

“搜查本部最初是认为,社长见到恐吓者的时候,认出了恐吓者的身份。然后恐吓者为了封口,杀害了社长。在这种情况下,杀人是一时冲动而非之前计划好的,所以犯人才会在明知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杀害了社长。搜查本部是这么解释的。”

“不,我想没有。当时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杀害吧。”

“关于杀害中岛社长的理由,搜查本部是怎么考虑的?杀害社长对恐吓者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社长被害让中岛面包公司的态度瞬间强硬了起来,拒绝再与恐吓者交易,并且中止了五亿现金的支付。然后,恐吓者的罪名也从恐吓升级成了杀人,恶劣了很多。为什么犯人还要杀害中岛社长呢?”

“晚上7点10分,犯人给中岛社长的手机打了第一个电话是吧。”

“犯人预料到警察会监视交易现场,才把地点选定在了这里。废屋附近的防空洞有两个出入口,所以不管警方怎么监视废屋,都能通过防空洞掩人耳目地将现金带走。虽然不知道犯人的信息来源,不过他肯定是提前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了。”

“嗯。社长急忙把车停在路边接了电话。我还记得他当时小声说了句‘什么玩意啊,这个声音’。因为犯人用氦气把自己的声调变得很高。社长在回答完‘我知道了’之后就回头告诉我‘犯人让我8点10分之前开到千叶县我孙子市市政府门口’。我就立刻用无线对讲机向搜查本部报告了。犯人考虑得很周密,等车开出社长家再给他的手机打电话。手边没有录音装置,就没法给犯人录音了。如果是现在的话用手机录音就好,可是当时没这个功能啊。”

“首先调查了那间废屋,它是战前建造的洋房,案发十年之前还是有人住的。防空洞是太平洋战争末期挖掘的。之所以有两个出入口,是因为当时的洋房主人担心如果只有一个出入口的话,万一空袭毁坏了唯一的出入口就糟糕了。防空洞的地板有清扫痕迹,蜘蛛网也被清理过。因为没有留下脚印,所以可能是犯人清理的。

“在那之后,就一直朝我孙子市市政府开了吧。”

“那么,之后的搜查呢?”

“对的。社长在导航里设定了目的地,然后就一直照着导航的路线开。”

聪滔滔不绝地从头说到了发现社长尸体的情况。绯色冴子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期间您和社长有什么交流吗?”

“说来听听。”

“基本没有。我这边一直在和搜查本部保持着联络。虽然也抽空和社长说了追踪组正伪装成普通车辆跟踪我们的事,告诉他那些不是可疑车辆,请他放心。不过他好像满脑子都是和犯人的交易,没怎么听进去。”

“八九不离十吧。”

“晚上8点2分到达了我孙子市市政府门口,没错吧。”

“案件的脉络已经记在脑子里了吗?”

“嗯。社长把车停在路边等待犯人的联络。8点10分左右犯人打来电话,让社长前往县道八号线和国道十六号线交口,指定了附近的一座废屋为交易地点。我立刻用对讲机向搜查本部报告。本部急忙调查了现场地图,并派去了两名现场监视组的搜查员。”

“读好了。”

“犯人在8点20分的时候又打了一通电话过来呢。”

翌日早晨,聪上班的时候,绯色冴子已经一如既往地坐在馆长室里了。见到聪之后,她连早上好都没说,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搜查资料读好了吗?”

“犯人问社长是不是真的带了五亿现金过来,社长回答说当然带了。两分钟之后,我就收到了现场监视组的联络,说他们已经开始监视那间废屋了。社长非常担心,问我犯人会不会发现搜查员。我回答说现场监视组的搜查员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分子,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刻登场的,请他放心。”

最后,当天的工作时间全部消耗在了这份搜查资料上。刚开始还有点心不在焉的聪,越读越入迷。加班研究不说,还把资料带回了家里继续看。午夜一点过后,终于掌握了全部内容。

“然后在8点30分,车子到达了废屋。”

社长进入废屋的时候是晚上8点30分,所以可以将死亡推定时间进一步缩小至8点30分到9点之间。社长来到废屋之后,不知是一个人还是和犯人一起去了防空洞,9点左右被害,然后犯人用车载着社长的尸体,来到荒川岸边,弃尸……

“是的。那间废屋和道路之间隔着一片田地,距离大概二十米,是幢破破烂烂的二层洋房。看上去已经荒废有一段时间了。社长下了车,戴上手套,提起手提箱,非常不安地走进了田地。为了不被犯人发现,我从后座底下起身,只是稍稍探出头,看着社长的背影。他推开门,进了废屋。

然后,在第二天,案件迎来了最坏的结局。晚上6点过后,在离废屋三十公里的足立区的荒川岸边,发现了中岛社长死于他杀的尸体。一把小刀刺入了他的左胸。死亡推定时间是前一天的晚上8点到9点之间。现场没有多少血迹,从尸斑的分布状况来看,应该是死后被运来这里的。

“可是社长进去了三十分钟都没有出来。我开始不安了。社长身上的微型麦克风的有效范围只有几米,我的耳机没法接收到信号。所以万一发生了什么情况,社长是没法及时告知我的。我联系了搜查本部,结果本部下令让离废屋较近的现场监视组的两位搜查员新藤和金平先潜入废屋打探情况,我也下车朝废屋移动。

搜查本部在千叶县警的协助下,在那条可疑的两车道马路沿线设立了重重关卡,对来往车辆进行讯问调查。可是并没有发现载着中岛社长的车辆。社长走进废屋的时间是8点30分,而搜查员们是在9点20分之后才发现防空洞的,这五十多分钟的时间,足够让犯人带着社长开出相当远的距离了。犯人已经突破讯问网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进入废屋后,发现先一步进来的新藤和金平都站在玄关旁的走廊处。走廊上有个手提箱,里面装着五亿钞票,可是社长却不在附近。我们三人分头寻找,把洋房翻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找到社长。会客室、客房、厨房、书房、浴室、厕所、就连壁橱里都找了,但就是不见社长的踪影。耳机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报告本部之后,本部乱作了一团。

会不会是犯人在废屋里留下字条,要求社长独自通过防空洞前往最终的目的地呢?考虑到天色已晚,防空洞里又是一片漆黑,或许连同纸条还一起留下了手电也说不定。还有可能是犯人自己潜入废屋,然后和社长一起前往防空洞。可无论如何,为什么没有把五亿元的现金带走呢?十分令人不解。

“然后我们就去了外面,觉得社长可能已经不在废屋里了。到处找了一通之后发现,后门旁边的小丘斜坡上有个防空洞。木门已经腐烂了,所以也不需要钥匙。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我们觉得社长有可能在里面,便打开手电朝里望。里面是个十平米左右的空间,没有人,但是借助手电的光能看到对面还有一条路通往前方。似乎有冷风从那里吹过来,应该是和外界连通的。我们打着手电沿着那条路走去,走了十米左右,又碰到了一扇门。稍微推开个门缝,冷风就灌了进来。打开门就来到了树林之中,不远处有一条两车道的马路。社长可能是穿过防空洞来到了这里,我们立刻在附近展开搜索,但也没有任何发现。

经过近三十分钟的地毯式搜索,终于确定在废屋附近有一个防空洞。其中一个入口就在废屋后门前方的小丘下。搜查员们打开了入口的门,里面一片漆黑。打开手电,发现门内是一个将近十平米的空荡荡的房间,社长并不在里面。入口的正对面,还有一条通道向黑暗中延伸。搜查员们沿着通道前进,走了十米左右,又碰到了一扇门。开门一看,发现已然来到了树林之中。不远处有一条两车道的马路。搜查员们分头搜索社长的下落,依旧一无所获。犯人是开车把社长带走了吗?搜查本部对这个防空洞的存在一无所知,被犯人耍得团团转。

“犯人也许是在废屋中留下了字条和手电,指示社长穿过防空洞到这来。也可能是直接潜入废屋,把社长挟来了这里。然后把社长带上车,离开了。

废屋的地板上,赫然放着一个手提箱。里面的五亿元现金一点没少,可是哪里都找不到社长的身影。微型麦克风里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得知现场情况后,搜查本部一片哗然。

“搜查本部立刻在周边设卡问讯,想拦下带走了社长的车辆,然而只是无用功。犯人大概早就带着社长逃出搜查范围了吧。然后在第二天,发现了社长的尸体……

如此僵持了三十分钟之后,搜查本部终于忍不住了,命令在场的三位搜查员进入废屋确认情况。埋伏在屋旁的两名现场监视组成员先行进屋,躲藏在二十米外的雷克萨斯内的搜查员随后赶到。

“我明明一直离社长那么近,却还是让犯人轻而易举地就把社长杀害了。可是当时的我却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弱小与无力。这一点让我悔恨不已。所以我主动加入了继续搜查班,从搜查一课来到了品川警署。”

搜查本部很是焦急,想命令搜查员进入废屋确认事态,又害怕这是犯人精心布下的陷阱。比如说,犯人有可能在屋中留下纸条,要求社长安静地在废屋里待上一段时间。如果此时莽撞地让搜查员进屋调查的话,就会暴露警察已经介入此事件的事实。

鸟井警部补的声音非常苦涩。

然而,走入废屋的社长,一直都没有出来。废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没法接受到微型麦克风的信号。尽管已经叮嘱社长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就高声喊叫了,却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我很理解。我也有过让犯人从眼前逃脱,躲过了法律惩罚的经验。”

终于要到大结局了。现场监视组的两人,雷克萨斯后座的搜查员,全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守望着废屋。

警部补像是突然被引起了兴趣一般,直直盯着聪。

中岛社长下了车,提着手提箱,朝田间小道走去。躺着后座底下的搜查员悄悄地从车窗探出头,目送着社长的背影。

“我还以为‘赤色博物馆’的人都是搞行政的,怎么,你也在搜查领域待过?”

“……多谢你们了。”

“——是。前段时间,我还是本厅搜查一课的成员。”

“请多加留心。一旦有什么情况发生,就立即大声喊叫。那间屋子离这有二十米,虽然微型麦克的信号收不到,但是大声喊的话我肯定能听到。而且附近已经有搜查员埋伏好了,我们会立刻赶去帮你,请放心。”

警部补的目光浮现出同情之色。

社长的声音颤抖着。

“这感觉肯定很不好受吧。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搜查一课?”

“……那,我去了。”

“三年前。”

此时,废屋旁已经埋伏好了两名现场监视组的搜查员,他们趴伏在田地里,留心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这样啊。我为了加入继续搜查班来到品川警署是在四年前,正好错过了啊。你是哪个系的?”

晚上8点30分,雷克萨斯到达了指定的废屋。那间屋子与道路隔着一片田地,距离大概有二十米。二层洋房,靠山而建,看起来已经有半个世纪以上的历史了。周围是广阔的田地和树林,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基本没有车辆会路过这里,可谓人迹罕至。

“第三强行犯搜查第八系。”

电话挂断了。

“第八系,系长是今尾正行吗?”

“那就好,务必送来。”

“是的。您认识今尾系长?”

“当然了。事关公司一万七千人的生计,我不会拿这个开玩笑的。”

“他是我警察学校的同学。我们也是同期进入搜查一课的,他去了强行犯搜查系,我进了特殊犯搜查系。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不过我们关系很好。现在还经常一起喝酒呢。”

高亢的声音问道。

不知道鸟井警部补有没有从今尾那里听说他有个部下犯了重大失误被贬职的事情啊,聪有些担心。惴惴不安地偷瞄了几眼警部补的表情,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是没有听说。聪松了一口气,可是立刻又对感到释然的自己恼火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如此怯懦的胆小鬼呢?

“五亿元现金,确实是带过来了吧?”

“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要问您的问题就是这些了。”

社长开动了雷克萨斯。8点20分,社长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把车停在路边,接起了电话。

聪怀着沉重的心情道了谢。

说到这里,电话就挂断了。收到来自后座底下搜查员的报告之后,搜查本部紧张了起来,开始在地图上寻找目的地,并指示现场监视组的成员抢先赶往目的地进行调查。

中岛面包公司的总部位于品川车站前,是一幢通体花岗岩材质的二十层大楼。

“告诉你最终目的地。穿过手贺大桥,从县道八号线南下,在大岛田的路口左转进入国道十六号线,然后在第三个路口左转。稍微往前开一点就能看到右手边有一间废屋,进去就行。”

聪来到一楼大厅的接待处,说:“我是警视厅的人,和社长约好了两点见面。”前台小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赶忙答道:“这就给您带路,请稍等片刻。”

晚上8点2分,车子到达了我孙子市市政府门口。然后在8点10分,犯人给社长的手机打来了第二个电话。

不到一分钟,电梯的门开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社员目标明确地朝聪走了过来。说了一声“请跟我来”之后,又自顾自地迈开了步子。这位大概是社长秘书吧,聪赶紧追了上去。电梯上到了二十楼。

雷克萨斯遵从犯人的指令驶向我孙子市。追踪组换了几辆车,继续尾行。

或许是因为领导层的办公室都集中在这层楼吧,走廊上铺了厚厚的绒毯,仿佛把所有的噪音都吸了进去。秘书推开了一扇坚实的木门,里面是等待室。等待室的里侧还有一扇门。秘书敲了敲门,从门里传来了一声“请进”。聪答道:“打扰了。”便推门走了进去。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搜查本部大大缩小了犯人的可能范围。犯人知道社长的私人手机号码,说明他是社长身边的人物,而他刻意变声也恰好应证了这一点。

一位身材高大体型健硕的男子从房间中央的书桌后起身走来。年近六十,穿着气派的西装,面容精悍,全身上下洋溢着灼人的自信。

像是用氦气变声了的高亢声音在下达完指令之后便挂断了电话。搜查员立刻通过无线对讲机把对话的内容报告给了搜查本部。

“我是高木祐介。”

“8点10分之前开到千叶县我孙子市的市政府门口。”

案发当时担任专务的男人开口了,如今他已成为中岛面包公司的社长。绯色冴子的下一道指示,就是来见这个人。

中岛社长接起了电话,不出所料,的确是犯人打来的。

“我是警视厅的寺田聪。”

搜查员回答。

即使从搜查一课被贬职到了犯罪资料馆,警视厅成员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所以我并没有说谎。聪在心里念叨着。这时他才惊觉自己正在退缩。以前在搜查一课的时候,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他都不会退缩。看来失去那枚搜查一课的徽章给他带来的影响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大得多。

“可能是犯人打来的。先把车停在路边吧,接电话。”

“辛苦你了,请自便。”

中岛社长向躺在后座底下的搜查员问道。

高木祐介对着沙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聪依言落座,沙发温柔地承接住了他身体的重量。

“怎么办?”

“是不是搜查有了什么新进展?前些天也有两个搜查员来了我们这里……”

晚上7点10分,中岛社长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聪心里一惊,看来是继续搜查班的人捷足先登了。

社长的雷克萨斯开出自宅之后,追踪组的车队也出动了,跟在了雷克萨斯的后面。追踪组的车辆均进行了精心伪装,完全看不出是警察的车队。雷克萨斯与追踪车队一起,开进了第一京滨,继续向北进发。

“很遗憾,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今天登门打扰是想再次确认一下您案发当晚的行动。”

中岛社长的衣领下安装了微型麦克风,与犯人会面或者通过电话交谈时,搜查员能通过麦克风得知对话的内容。可是,微型麦克风的电波很微弱,发射范围只有区区数米。只好安排一名警员躲在雷克萨斯的后座底下,用耳机收听微信麦克风里的对话内容,再通过便携式无线对讲机告知搜查本部。

高木祐介精悍的面容不快地扭曲了。

虽然说了“等待后续指示”,但是三天过去了,犯人并没有联络公司。在犯人指定的2月21日晚上7点,社长把装着五亿日元现金的手提箱放进了自家的雷克萨斯,离开了位于大田区山王的住所。

“——怎么,警察还在怀疑我吗?”

与第一封恐吓信使用了相同的信封和信纸,打字机也是同一型号。依然找不到犯人的指纹。

“不,并不是在怀疑您……”

把钱装在手提箱里。2月21日星期六晚上7点,由社长亲自开车,带着手提箱,从第一京滨朝北开。之后的目的地等待后续指示——

“客套话就不必了。我很清楚警察一直在怀疑我。反正我都和亡故社长对立得那么厉害了,肯定说明我们关系很恶劣对不对?社长去世后我接任了社长之位,就说明我有充分的杀人动机对不对?警察总是来这一套,已经问了无数遍无数遍我当晚的行动了。”

然后,在2月18日,公司收到了第二封恐吓信。

“询问案件相关者的行动,是搜查的必要环节……”

警察考虑到犯人也许会通过电话进行联络,于是在包括社长在内的公司各高层的住宅电话上安装了录音设备,以便通过NTT(日本电报电话公司)锁定犯人的位置。然而犯人或许已经预见了这一点,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但不管你们再问多少遍,我都是有不在场证明的。社长遇害的时间段内,我正在和安田俊一君下围棋。这一点警察已经向安田君确认过了,我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是成立无误的吧?”

中岛面包公司召开了紧急董事会,一致同意支付这五亿日元的勒索金。虽说中岛面包公司是东证·大证主板上市的大企业,不过在结构上还是典型的家族企业,时任社长中岛弘树是第三代的一把手,专务高木祐介则是他的表弟。据说两人的对立十分严重,公司内部也被分成了社长派和专务派两股势力。尽管如此,他们在支付勒索金一事上还是做出了相同的决定。这起事件已经给公司造成了数亿日元的损失,他们没有时间再去中止销售和回收商品了。

“是的。”

恐吓信和信封上的字都是打印出来的。这种型号的打字机在市场上很常见,因此难以追查特定的购买者。信件和信封上也都没有留下犯人的指纹。

“安田君车祸遇难之后,又开始有传言说是我杀了安田君的。说是我让安田君做的伪证,然后赶在罪行暴露之前把安田君杀了封口。但是安田君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这一点警察应该也很清楚了。”

恐吓信上这么写着。可是,却没有说明具体的交接方式。社长当即决定报警。由于公司位于品川站前,属于品川警署的辖区,搜查本部也就设置在了品川警署。警视厅搜查一课也派遣了专门负责绑架、诱拐以及企业恐吓案件的特殊犯搜查系前往支援。

“您说得对。”

如果不希望自家的面包再被放入钢针的话,烦请贵公司支付五亿日元——

“那样的话,到底是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揪着我不放啊。有空怀疑我的话,多花点功夫去追追别的线索不是更好吗。”

当年2月1日至2月8日期间,东京都内各大超市接连在中岛面包公司的商品中发现钢针,共计收到报告十四起。这一事件被媒体大肆报导,中岛面包的销量直线下滑。2月10日,公司收到一份快递。信封上印着“中岛面包股份公司亲启”的印刷字体,没有留下寄信人姓名。打开信封的秘书在阅读完信件内容之后被吓得脸色苍白。那是一封恐吓信。

这正是聪的心声。高木的不在场证明有如铜墙铁壁,应该不是真凶。聪提出即使再去见高木也基本不会有什么新收获,可是绯色冴子执意要聪去见他。

被锁定为犯罪目标的,是东证·大证主板的上市企业——中岛面包股份公司。年销售额高达六千两百亿日元,员工有一万七千余人,是同行中的佼佼者。

——你去问问,那晚高木和安田下的围棋,是谁胜了?

案件发生在1998年2月。

绯色冴子如此吩咐。围棋的胜者是谁,难道还能和案件有什么关系不成?聪一头雾水,猜不透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回到助理室,聪开始阅读搜查资料。

“高木先生,您和安田先生是围棋棋友,每周六都要对弈几局对吧。您二位发展成棋友的契机,好像是案发四年前公司内部组织的围棋同好会,是这样吗?”

绯色冴子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盯着面前的证物。看样子,十有八九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聪叹了口气,拿起了搜查资料。

“是这样没错。我因为喜欢围棋,所以立刻就入了会。但是会里完全没有人能下得过我,可能是虑及我在公司的地位,不敢全力以赴的原因吧。就在我觉得没意思的时候,安田君入会了。他真的很厉害,第一盘棋就轻松地赢了我。我这才找到了棋逢对手的感觉。从那之后,我就经常去安田君的家里找他下棋。当然我也邀请过安田君来我家,但他害怕到了我家会束手束脚,还是在自己家里轻松自在。安田君离婚后一直独居,所以的确是他那里比较轻松。”

“——明天之前?为,为什么?”

“因此,那天您按照惯例,8点25分的时候到了安田家。”

“仔细读读搜查资料,明天之前掌握这个案件的具体情况。贴标签和信息录入的工作今天可以先放放。”

“嗯。我们和以前一样,倒好威士忌就立刻开始对局。那天我状态很好,所以落子很快。心情大好又多下了一局。最后一直下到11点多.。”

“只知道个大概……在警校的时候粗略地学习过这个案件,说是仅次于格力高·森永事件的重大企业恐吓案。”

“两局都是您赢了吗?”

“你对这起案件有多少了解?”

“对的。可以说是完胜了。赢得那么酣畅淋漓还是头一回。”

突然间,馆长的手停了下来。聪发现她锐利的目光正注视着证物,却分辨不出究竟是在看哪一件。

回到犯罪资料馆的聪,把与鸟井警部补以及高木祐介见面的情况全都报告给了绯色冴子。

首先,是被害社长的衣物。绿色迷彩的夹克衫,里面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是两面都能穿的双面夹克。Armani的浓茶色西装。棉质白衬衫以及棉质白内衣。衣服很时尚,只不过都染上了干涸的血迹。John Lobb的黑色绅士鞋。白袜子。皮手套。GUCCI的眼镜。立体口罩,应该是用来预防花粉症的。接下来是ZERO Halliburton的硬铝手提箱,这是社长用来运送现金的。沾血的刀子。刃长大约十二三厘米。最后是被橡皮筋捆成一束的十几根针,这些是被放进被害者公司生产的面包中的东西。

“——这样啊,辛苦你了。”

回到犯罪资料馆的停车场后,绯色冴子走了出来。聪和她一起把证物从运货车搬上手推车,运到一楼的助理室,陈列在工作台上。绯色冴子戴上手套,逐一取出聚乙烯袋里的证物,开始确认。她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这位缺乏感情达到非人程度的馆长,唯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感到些许兴奋。

“您也差不多该把自己的看法说给我听听了吧。”

夹克衫、西装、衬衫、内衣、鞋、袜子、手套、眼睛、立体口罩、沾血的刀子、手提箱、针——全部装在聚乙烯袋里。这些是发生于1998年的中岛面包股份公司恐吓暨社长杀害案件的证物。尽管聪当时还是中学生,他依旧能回忆起那段时间媒体对这一案件的持续报导。

“好吧。你坐。”

品川警署位于东品川三丁目。把送货车停在停车场之后,聪来到一楼接待处,报知“我是犯罪资料馆的人。”与保管仓库钥匙的刑警课长碰面后,从他那里接管了相关证物。同时,还得到了案件的搜查资料。

绯色冴子指了指馆长室角落的破旧沙发。这个沙发和房间整体的简约风格真是格格不入。聪刚一坐下,沙发就发出了泄气皮球般的怪响。与中岛面包公司社长室里的沙发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被调来刚满一个月的二月二十五日早晨,聪开着破破烂烂的运货车,前往品川警署收取十五年前案件的证物。这辆运货车是犯罪资料馆唯一的配车。

“这个案件最让我在意的一点,是被遗弃在废屋中的那五亿现金。难道说,犯人是留下信息让社长去防空洞,同时特意嘱咐他把钱留在废屋的吗?或者说犯人是自己潜入废屋把社长带到防空洞,又刻意没有把钱带走的呢?问题的关键在于,犯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让我很纠结。”

证物原本保存在各辖区警署,由犯罪资料馆派人收取。这项任务也落到了聪的肩上。

“不是说了吗,这五亿元只是用来伪装成企业恐吓的幌子而已。没什么问题吧。”

证物是要在案发一定时间之后才被收至犯罪资料馆的。对于杀人案件来说,这个“一定时间”长达十五年。之所以是这个数字,是因为在2005年刑事诉讼法改革以前,杀人罪的公诉时效正好是十五年。换言之,一旦案件时效成立,相关证物就交由犯罪资料馆保管。尽管2005年的刑事诉讼法改革将杀人罪的时效延长至二十五年,2010年的刑事诉讼法改正草案更是直接废止了杀人罪的时效,犯罪资料馆还是沿袭了杀人案件十五年后保管相关证物的这一规则,不做改动。

“假如只是个幌子,为什么不做得彻底点?”

一定是因为管理证物的工作实在是又辛苦又无趣,加之还摊上个交流能力为零又不给人好脸色的领导的原因。不会错的。这里难道和最近新闻中炒得沸沸扬扬的那种大公司的“劝退科室”一样,警视厅把想要劝退的职员都调动来这里吗?馆长是作为必不可少的道具,所以才虽然身为精英派却八年没有调动的吗?念及今后的日子,聪的心情顿时阴郁了起来。

“诶?”

“好像是从大森警署来的。挺厉害的一人,不过也就待了半年左右就辞职了。”

“真想用这五亿元当幌子才应该把它从废屋带走。就这样把五亿元扔在那,不就暴露它其实只是个幌子的真相了吗。相反,把它带走的话,就根本没人会往‘幌子’这方面想,这才是幌子的真正作用啊。退一步说,就算它真的是个幌子吧,你觉得犯人会让唾手可得的五亿元眼睁睁从自己眼前溜走吗?不管怎么考虑,犯人都应该会把它带走才对。”

“再之前的人呢?”

“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是多能干的家伙啦。经常打瞌睡,要么就偷懒,很不认真。半年不到就辞职了。”

“对此,我是这么想的。之所以把五亿元留在废屋,是因为犯人没法带它走。”

“顺便问一句,我的前任是个怎样的人呢?”

“没法带走?什么意思,是想说犯人手无缚鸡之力,拎不动吗?”

雪女是一种无论容貌再美都不会有人希望与她相遇的存在,这一点是肯定的。

“不。就算犯人真的手无缚鸡之力,那让社长拎着不就好了吗。”

“是——吗。”

“也是。”

“虽然不怎么开口,态度也不怎么和蔼,不过这不是有种那啥来着——冰山美人的感觉吗?我可向往了呢。”

“说到底,犯人为什么不把这五亿元带走呢?仔细想想的话会发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其实根本没有人通过防空洞离开了废屋。”

“是——吧。”

“等一下等一下。什么‘根本没有人通过防空洞离开了废屋’啊,社长不就通过防空洞离开废屋了吗!”

“在这种美人的手下工作,不是很幸福吗?”

“刚才已经说明过了,那样的话,五亿元就不会被留在废屋里了。这么说吧,五亿元还在废屋里,就说明社长根本也就没有离开废屋。”

“是——吧。”

“——没有离开废屋的话,去哪了?您是想说在屋子里藏起来了吗?听好了,监视着现场的三个搜查员可是把废屋翻了个底朝天哦。如果社长藏在废屋里的话,肯定会被发现的。”

“因为啊,馆长她,不是个大美人吗?”

“说得对。肯定会被发现的。可是有一种情况例外。”

幸运?

“例外?”

“我来这里当清洁工是三年前哦。第一次见到馆长的时候,我问她她在这里多久了,她告诉我已经五年了。见到馆长的时候,我就觉得可真是幸运啊。”

“那就是,社长他,变成了监视着现场的搜查员。”

聪再次震惊了。精英派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升迁,几乎不可能。难道是因为绯色冴子的业务水平实在是太差了吗?想到她那极度匮乏的交流能力,这种猜测也并非无稽之谈。

聪觉得绯色冴子一定是疯了。

“八年了?”

“——社长变成了监视着现场的搜查员?开玩笑吧。另外两名搜查员肯定会注意到的啊。再者说了,原来那个搜查员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是吗?那些我不大懂啦。反正馆长在这儿已经八年了。”

“那我纠正一下说法——监视着现场的一名搜查员一人分饰两角,先是装成社长进入废屋,然后解除变装,再以搜查员的身份出现。”

“啊,说的也是。抱歉啦。但是,警视警衔的精英派,可以在警察厅担任课长辅佐,可以在都道府县警署当课长,甚至还能在中小规模的警署担任署长。来当犯罪资料馆的馆长不是相当罕见吗?”

“一人分饰两角?”

中川美贵子鼓起了脸。

“社长进入废屋的时间是晚上8点30分,周围一片漆黑。而且社长可能还戴着眼镜和用来防止花粉症的立体口罩。想假扮成社长是完全有可能的。”

“什么‘这种地方’啊!犯罪资料馆也很了不起的好吗?”

“您是说从雷克萨斯上下来,走进废屋的那个社长是赝品?”

“既然是精英派,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当馆长?”

“没错。而且,有条件变装成社长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一直在那辆车上的鸟井警部补。”

聪震惊了。通过国家公务员Ⅰ类考试(2012年起改为综合职称考试)进入警察厅的所谓“精英派”,是在全国共二十五万名警察官中仅有五百多人的真正精英阶层。入厅之时就被授予警部补的警衔。四年——经过制度改革,现在为七年——之后自动升职为警视。然后再经过几年的任期,便可在全国各地担任要职,以聪这种基层派想都不敢想的速度飞快地踏上出世的台阶。精英派与其说是警察官,不如说是警察官僚。正如基层派担任的是犯罪现场相关工作一样,精英派的职务多与警察的组织管理有关。精英派居然会担任犯罪资料馆馆长这种闲职,简直难以想象。

“鸟井警部补吗……”

“——她是精英派?”

“那辆雷克萨斯自从晚上7点驶出社长家,就一直有追踪组跟在后面。所以想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停车换人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在雷克萨斯开出社长家的那个时刻,社长就已经不在车上了,驾车的是伪装成社长的赝品。”

“精英派出身。警衔是警视。是个头脑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哦。”

“晚上7点,社长就已经被调包了吗……”

某天,聪向一如既往请他吃糖的中川美贵子询问,馆长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按鸟井警部补的话说,7点差5分的时候,社长拎着装有勒索金的手提箱,和他一起前往车库。他还提到当时只有他们两人在场。就是在那时,鸟井警部补迅速地戴上假发、眼镜和立体口罩,变装成了社长。回想一下社长身上的衣物吧,是不是有一件外面是绿色迷彩,里面是黑色的双面夹克?社长当时是把它套在西装外面的,黑的一面朝里。恐怕当时鸟井警部补的西装外面也套了一件相同的夹克,只不过黑的一面是朝外的。这样一来,鸟井警部补只要把夹克翻个面,就能伪装成社长了。接着,社长把手机交给鸟井警部补,后者坐上驾驶座,驾车出了车库。

绯色冴子完全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类型。她开口只说最低限度的必要的话。向她搭话时,她还经常会不理睬这边的发言,只是继续看书。聪和清洁工中川美贵子以及门卫大塚庆次郎聊天的频率要高得多。还有,绯色冴子从来不笑,总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仿佛她面部的肌肉根本就不具备笑的机能。

“鸟井警部补是搜查一课特殊犯搜查一系的主任,每当有绑架或者企业恐吓案件发生时,他都会藏在送钱给犯人的车辆上,向搜查本部传达现场的状况。这是他的重要使命。所以在这起案件中,他事前就已经十拿九稳地预测到自己会被分配与社长同乘雷克萨斯的任务。

每早九点,聪来到资料馆时,绯色冴子总是已经在工作了。下午五点半,聪下班回家的时候,她还留下来工作着。所以,从来没有见过她白衣之外的样子。区区保管证物的工作,有必要忙成这样吗?聪非常不解,试着观察了她一段时间后发现,她对证物相关的每一起案件的搜查资料都读得非常仔细,从头到尾,毫不松懈。诚然,为了总结案件概要,阅读搜查资料的确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可是她的阅读方法已经远远超出必要的程度了。难道她能从阅读枯燥无味的搜查资料中获得什么乐趣不成?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雷克萨斯刚开出社长家,追踪组的车辆就跟在了后面。在夜晚想要看清前车内部的情况本身就非常困难了,加之开车的‘社长’还戴着立体口罩,追踪组的搜查员根本就不会意识到那个人不是社长,而是他们的同事鸟井。况且,又有谁能想到他俩在车库里玩了个变装的把戏呢?其实晚上7点开车出发这条指令本身,就是为了变装不被轻易识破而下达的。

早上九点上班,下午五点半下班,没有加班。这和从前在搜查一课工作时那种一有事件发生就要集合,没日没夜忙个不停,还经常得在设置搜查本部的警署过夜的生活截然不同。人生道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另外一边,社长在车库目送雷克萨斯开走之后,自己也悄悄地溜了出去。雷克萨斯离开了社长家,也带走了警方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没人注意到这个离开的身影。

把一起案件对应的收纳盒从保管室搬到助理室,往装着证物的聚乙烯袋上一枚一枚地贴上二维码标签,把馆长通过email发来的案件信息与二维码逐一对应。这些都完成后,就把收纳盒搬回保管室,再搬来下一起案件的收纳盒……每天都只是一味重复着这一流程。

“变装成社长的鸟井警部补一边开着车,一边还得和搜查本部保持着联络。为了让本部觉得社长确实在驾驶座开着车,他得经常装成在与社长对话的样子,说些诸如‘您还好吧?’‘冷静一点’之类的台词。时不时地还问问社长‘我们正在往哪开?’给人一种他真的躲在后座底下的错觉。”

如此,“赤色博物馆”的生涯便正式开始了。

“但是,这真的可操作吗?如果想一边开车一边用无线对讲机和本部联络的话,就得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对讲机啊。追踪组的搜查员看到社长这种动作不会觉得可疑吗?”

饶了我吧,聪心想。馆员一共就两个人还煞有介事地换上白衣,是在cosplay医生玩吗?

“你应该还记得吧,‘社长’可是戴了立体口罩的。鸟井警部补把无线对讲机的手持话筒取了下来,藏进了立体口罩膨起处的内部,对讲机的本体则藏在夹克衫下。这样就可以双手握住方向盘的同时联络搜查本部了。话筒的大小完全可以藏在口罩里,而且车内很昏暗,从外面是不可能发现话筒与对讲机本体之间那根电线的。这个立体口罩一方面为变装成社长提供了方便,另一方面又创造了能够一边开车一边联络本部的环境,真是一石二鸟。我在证物中看到这个立体口罩的时候,就察觉到它的巧妙之处了。”

“现在开始,工作中要统一换上白衣,以防衣服上附着的各种物质污染证物,望你理解。”

聪回忆起了本案的证物被搬到助理室时,绯色冴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证物看的情景。现在想来,当时吸引了她的目光的,正是这个立体口罩吧。

难道仅仅是这种单调的工作?聪恨不得现在就夺门而出,离开资料馆。不过他想起了自己“一定要回到搜查领域”的誓言,忍耐了下来。

“的确,这样一来的话,好像就真的能一边双手握方向盘一边用对讲机说话了……”

“——我明白了。”

“7点10分犯人打来电话的时候,‘社长’似乎接起了电话和犯人进行了一番交谈,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说。如果他说话的话,搜查本部就能通过无线对讲机的话筒听见鸟井警部补的声音了。同理可知,犯人其实也没有说话。因为手机的听筒是贴在鸟井警部补的耳朵上的,距离口罩里的话筒并不远,如果犯人开口说话的话,声音也会被话筒收到,然后传到搜查本部去。明明是鸟井警部补的无线对讲机,却收到了犯人的声音——这样一来,鸟井警部补伪装成社长的事实恐怕就会暴露了。所以在当时,电话只是保持了一定时间的接通状态而已,两边都没有人说话。

“这里正在构建的数据库就是以CCRS为基础的。希望你能负责贴标签以及信息录入。馆长室旁边有间助理室,请使用那里的电脑。”

“‘社长’与犯人通话结束后,放下手机继续开车。然后再以鸟井警部补的身份,一边驾驶一边向搜查本部报告刚刚社长与犯人的通话内容。开着车的‘社长’在立体口罩下正用鸟井警部补的声音与总部联络,对于这一点,跟在车后的追踪组的搜查员们可谓浑然不觉。

聪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所谓CCRS,其实是Criminal Case Retrieval System——刑事案件检索系统——的缩写。战后,警视厅把发生在管区内的所有刑事案件都统一登录至该系统。包括案件名、案发年月日、案发地点、被害者姓名(如果是杀人事案件的话还要记录死因)、犯罪方法以及犯人姓名这些基础信息。其中,案件名以搜查本部成立之时使用的名称为准。警视厅管区内的各警署和研究机构都设有能检索这些信息的终端。

“鸟井警部补就这样用社长的姿态和自己的声音一人分饰两角,营造出了社长还在车中的假象。在这段时间里,真正的社长正朝着别的地方进发。”

“现在,为了便于管理证物,需要构建一个扫描证物袋子上的二维码标签就能在电脑上看到证物相关情报的系统。你知道CCRS吧?”

如此说来,难道鸟井警部补描述的社长在车里的样子全部都是谎言吗?

“——贴标签?”

“那么,给开着车的‘社长’打电话的犯人,自然就是目送车子离开后别有计划的社长本人了。我也考虑过是不是在鸟井警部补和社长之外还存在着第三名犯人,由这个人负责打电话的任务。但是仔细想想之后觉得不大可能,仅仅为了打电话这种小事就增加一名共犯是十分愚蠢的。共犯者必须越少越好。这样想来,还是认为打电话的是社长自己比较妥当。

“贴标签。”

“犯人在2月21日晚上7点10分给社长的手机打来电话之前,完全没有任何联络。本来我们觉得这是因为犯人害怕自己打来电话的话声音会被录音装置录下。其实也不尽然。在车子离开社长家之前的阶段,能以犯人的身份给社长的手机打电话的人就只有鸟井警部补一个。可是他也驻守在社长家中,不可能躲开其他搜查员的目光给社长打电话。只能等到车子出发,鸟井警部补扮演社长,与真社长分头行动后才有打电话的空间。

“所谓证物的保存以及管理,具体来说是要做哪些工作呢?”

“如果真有第三名犯人的话,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他完全可以在鸟井警部补的协助下,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打来电话。从这一点也能反推出,犯人只有社长和鸟井警部补两个人。”

保管室的环境非常舒适。询问之后才知道,这里全年都被设定为气温22摄氏度,湿度55%。此乃保管证物的最佳环境。

“要是给‘社长’的手机打电话的真的是社长本人的话,岂不是说明那部预付费手机的移动轨迹并非犯人的行动路线,而是社长的行动路线了?”

馆内有七个房间用于保管证物,两个房间用于保管搜查资料。证物的保管室里排着很多列金属货架,货架上放着塑料收纳盒。盒里是装着证物的聚乙烯袋。每个盒子上都标有案件名称和种类。一般来说,一个盒子对应一起案件,不过也有某些大案件用了十个以上的盒子。如果有些证物体积过大,就不放在收纳盒里,而是直接把聚乙烯袋摆在货架上。在保管室看到三亿元事件的证物时,聪甚至有些感动。这座资料馆收罗了自1956年正式立馆以来发生在东京的所有案件的证物,数量有几十万个之多。

“没错。那部预付费手机拨打了三个电话,7点10分在大井,8点10分的时候在国分寺市,8点20的时候在国立市。也就是说,社长的行动路线是从大井到国分寺市到国立市。社长的家在山王,离大井很近。7点前后悄悄离开自宅的社长在7点10分到达大井是非常合理的。”

在对他说完“欢迎来到‘赤色博物馆’”之后,绯色冴子说了声“跟我来”便快步走了出去。纯白衣摆之下可以隐约见到她姿形姣好的小腿。她走得很快,聪只好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她的身高大约一米六,不过身材很苗条,所以给人的感觉比实际要高挑得多。

“难道说,对中岛面包公司的恐吓,根本就是社长自导自演的吗?”

自己在搜查资料上犯下大错,结果被调动到保管证物和搜查资料的仓库,聪只能把这当作一个恶劣的玩笑。要不然,干脆辞职算了?蜗居在公寓里啜饮着烧酒的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刑警是自己的天职,辞职的话未来一定会陷入迷茫。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终于决定周一去资料馆履职。他告诉自己,有朝一日,他要回到搜查一课——不,哪怕是辖区警署的搜查系也好,总之,一定要回到搜查领域。

“嗯。社长表面上是去送勒索金给恐吓者,实际上却偷偷地做了别的事情——也就是说,针对中岛面包公司的恐吓,根本就是为了给社长制造不在场证明的障眼法。”

聪被惊愕和屈辱击溃了。自己是为了成为刑警才进入警界的,绝不是为了当什么保管证物的后勤人员。但是,无论如何抗议,都被系长的一句“这是已经决定的事了”无情驳回。所有搜查一课成员西服的领子上都别着一枚刻有“S1S”的徽章,那是“Search 1 Select”的缩写,代表着搜查一课成员的身份。聪把这枚他万般珍视胜过一切的徽章交还给了系长,在同僚们怜悯的目光中离开了搜查一课。

“可是,障眼法的话,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往自家生产的面包里放针也太过分了吧。拜其所赐,中岛面包公司不得不回收商品并中止贩卖,损失相当惨重。这样想想的话,目的和手段之间未免有些失衡吧?”

——“因为你的失态,整个警视厅都遭到了舆论的抨击。警视厅全体职员都因你蒙羞。你这种家伙,搜查一课不需要。”

“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目的和手段有些不对等。这点我们先放放,之后再讨论。眼下需要确定的是,社长到底要利用这个不在场证明做些什么。考虑到不在场证明的复杂和庞大,社长要做的事情应该也很惊人。除了杀人之外,实在是不做他想。”

系长今尾正行警部恶狠狠地盯着聪。

“——杀人?”

——“机会?开什么玩笑。”

“社长的计划是,在杀人之后悄悄返回家中,等鸟井警部补的车开回来,两人在车库再次换装,以原本的社长和警部补的姿态在搜查班的面前出现。警察做梦都不会想到,开车运送五亿元现金的社长还能分身有术地去杀了个人。这就是他们的诡计。

——“拜托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鸟井警部补把装着五亿日元的手提箱放在废屋,然后恐吓事件最终以犯人没有出面拿勒索金而告终——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挺好。

——“为什么?好好想想你做过的事吧。”

“然而,两人在执行计划的途中遭到了完全没有补救余地的变故。社长被他想要杀害的目标反杀了。”

——“犯罪资料馆?为什么?”

“反……杀?”

——“下周一开始,你被正式调动至犯罪资料馆工作。”

“是的。临死之前,社长用预付费手机给警部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发生了意外。犯人最后打给社长手机的电话是8点20分,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事了。

这三周里,聪如坐针毡。同事们前往搜查现场之时,唯有他被命令留在本部整理文书。他被排除在了所有搜查任务之外。然后,上周五,他被上司第三强行犯搜查第八系系长传唤。系长毫不留情,开门见山。

“按鸟井警部补的话说,在8点20分打来的电话里,犯人问了社长‘五亿元现金,确实是带过来了吧?’仔细想想,不觉得这个问题很不自然吗?此时距离社长开车出门已经有一小时二十分钟了。如果犯人真的想要确定社长是否带了勒索金,为什么不在社长刚刚出发的时候问呢?已经出发一小时二十分钟了再特意打个电话过来问有没有带钱,有这个必要吗?简直莫名其妙。所以说,8点20分的这通电话,其实是计划外的产物。是遭到了反击的社长打过来通知有意外发生的无奈之举。鸟井警部补接到电话以后不得不向搜查本部通报内容,情急之下才编造出了这么一个破绽百出的对话。

三周前,聪惹出了大纰漏。搜索某抢劫伤人案嫌疑人的住处时,他将随身携带的搜查资料忘在了现场。与嫌疑人同居的女子用手机把搜查资料的内容拍了下来,发到了网上。察觉到此事的警方立刻联系了网络供应商,删除了照片,可是照片已经在网络上扩散开来。

“得知社长遭到了反击的鸟井警部补,一边继续驶向废屋,一边思考着对策。事到如今已经没法再继续伪装成社长了,因为社长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如果在社长的死亡推定时间之后还装成社长的样子的话,等于暴露了这个活着的社长根本就是个赝品。雪上加霜的是,有条件伪装成社长的,就只有与社长同乘一辆车的自己了。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作为警视厅的一员,聪以前也曾听说过犯罪资料馆的名头。只不过,他认为那里与为万众瞩目的搜查一课效力的自己怎么也扯不上关系,也就从未放在心上。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人生居然会和犯罪资料馆联系在一起——直到上周五之前都是如此。

“走投无路的鸟井警部补的脑海中,闪过了要利用废屋旁的防空洞的念头。以社长的身份走进废屋,然后解除变装做回自己,然后等待机会。想必搜查本部会逐渐生疑,然后派遣现场监视组的搜查员进屋查看情况。当然这项任务也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但是他本应乘坐的雷克萨斯与废屋隔着一片二十米的田地,而现场监视组的两人就在废屋附近埋伏着,还是指派他俩进屋的可能性更高。然后他就躲在门后的阴影处,等待两名搜查员经过,再出现在门口,装成刚刚下车过来的样子。然后再旁敲侧击地引导他们认为,社长不在屋中,是因为已经从防空洞离开了……

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通称“赤色博物馆”。位于东京三鹰市。其职责是将警视厅下辖案件的各种证物(凶器,遗留物等等)和搜查资料在案件发生一定时间之后从所属警署接收并加以保管,用于调查、研究以及搜查员的培训。助力未来的搜查活动。它是效仿伦敦警局犯罪博物馆——通称“黑色博物馆”——的产物,设立于1956年。可是,与在世界范围内都声名显赫的本尊不同,“赤色博物馆”虽然打着“调查·研究·教育”的旗号,实际上已经沦为单纯的大型仓库。正式馆员只有馆长和馆长助理两人。直截了当地说,完全是个闲职。

“虽然风险很高,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方法能帮助他脱离窘境了。

“合格了——欢迎来到‘赤色博物馆’。”

“鸟井警部补装成社长,提着装有五亿元的手提箱走进了废屋。无需多言,他此时一定戴上了手套。手提箱最终是要被遗弃在废屋中的,搜查组之后必然会调查手提箱上的指纹。如果在本该由社长提着的手提箱上检测出了鸟井警部补的指纹,那可就糟糕了。

馆长的红唇稍稍扭动了一下。那或许是一种微笑。

“进入废屋之后,他立刻解除了社长的变装,把假发、立体口罩、眼镜这些东西全都塞进了口袋。然后把双面夹克翻了个面,由代表社长的绿色迷彩变回了代表自己的黑色。

聪恍然大悟,这是在测试自己的观察力。也就是说,馆长事前就给门卫和清扫员下达了“希望你们如此如此”的指示了吧。

“这期间,鸟井警部补还时不时地用对讲机和搜查本部联系了一两回,发挥演技,仿佛他此时还藏在雷克萨斯的后座底下。

“三次。”

“搜查本部许久没见社长出来,开始生疑,正如鸟井警部补所预想的,派遣了离废屋更近的两名现场监视组的搜查员先行进入废屋打探情况。鸟井警部补便按计划潜伏在门后的阴影里,等两人经过后再找准时机出现在门口,装作刚刚从车上下来赶到这里的样子。”

“门卫敲了几次这间房的房门?”

“唔,这边大致是明白了啦。那么,社长想要杀的那个人——也就是最终反杀了社长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紫色。”

“想想社长那部预付费手机最后一次通话的定位——那是受到反击的社长打电话给鸟井警部补通报情况的地方,记得吗,是在国立市。案发之后死于交通事故的安田俊一的住处,也是在国立市。”

“糖纸是什么颜色的?”

“您是说,是安田反杀了社长?”

“左手。”

“没错。当晚8点10分,社长在国分寺市境内用预付费手机打了电话之后便赶往国立市,造访了安田俊一的住所。社长一进入安田俊一家中,便掏出小刀袭击安田俊一,然而却遭到了安田的反击。社长在用预付费手机告知鸟井警部补自己被反击受伤之后就断了气。之前也说过了,这个电话就是8点20分犯人打给社长手机的那个。没过多久,8点25分,高木祐介为了找安田切磋围棋而登门拜访。安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招待了高木祐介,两人一直下棋下到了11点多。社长的尸体就藏在家中,安田尽管脸上风平浪静,心中却早已慌作一团。高木祐介说他当晚状态很好两战两胜,其实恐怕是因为刚刚杀了人的安田正处于严重的动摇之中,根本无心恋战吧。不过,托高木造访之福,安田的不在场证明也同时成立了。”

馆长又问了一遍。聪虽然非常困惑,但还是决定在回忆中搜索答案。

原来如此。高木祐介8点25分到11点之间一直在和安田下围棋,这样一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不止是高木,其实还有安田。

“左手?右手?哪只?”

绯色冴子提出要进行再搜查之后,特意指派聪去见了高木祐介。原来并非是在怀疑高木,而是怀疑和高木共享了不在场证明的安田。追问两人棋局的胜负也是因为如果安田真的出于冲动而杀了人——哪怕只是因为防卫过当——那么他心中的动摇一定会体现在棋局之上,对胜负产生影响。

扑面而来的是预料之外的问题。她到底想问什么?是在恶作剧吗?可是绯色冴子那张冰冷的苍白面容上依旧没有任何笑意。

“深夜,高木祐介回家之后,安田开车载着社长的尸体,运到荒川河岸弃尸。恐怕是鸟井警部补打电话给安田,威胁说我已经知道杀害社长的人是你了,然后逼迫安田这么做的。因为对于鸟井警部补来说,如果不知道社长尸体的下落的话,一定会非常不安。更何况,那部预付费手机还在社长身上,这迫使他不得不参与社长尸体的处理。如果预付费手机在社长的尸体上被发现的话,就说明它的使用者其实是社长,换言之,给驾驶雷克萨斯的‘社长’打去电话的‘犯人’,不是别人,正是社长本人。

“——什么?”

“顺带一提,这也就一并解决了为何犯人要把社长的手机带走的问题。社长把手机交给了变装成自己的鸟井警部补,所以说在社长被反击身亡的时候,手机根本就不在他身上。根本就不是被犯人带走了。

“女清洁工是用哪只手给你糖的?左手还是右手?”

“之后,安田死于交通事故。出事前的安田一直陷于神经衰弱的状态,恐怕也不是因为他身为营业部长,要为控制恐吓事件的影响四处奔波而导致的。真正的原因或许是杀害了社长的罪恶感吧。”

“问题?”

“但是,我还有些地方没有搞懂。中岛社长到底为什么要杀安田俊一呢?鸟井警部补又是为什么要给社长做帮凶呢?社长与警部补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交集啊。”

绯色冴子的目光终于离开了书本。

“在恐吓信送来之前,社长和警部补的确是没有交集的。但是恐吓信送到之后,作为受害企业的社长与刑警,交集就产生了。这样一来,社长和鸟井警部补想要杀害安田的理由,也应该是在恐吓信送到之后产生的。动机产生的时刻,安田,社长与警部补应该同时在场。这就让我想起了,安田身为营业部长,要和社长以及特殊犯搜查系的搜查员一起开车去各个发现了被放进钢针的面包的超市进行现场检证的事情。可以确定的是,在前往目标超市的时候,是由特殊犯搜查系的搜查员开着警车带社长和安田去的。那个搜查员,有没有可能就是鸟井警部补呢?这样的话,我能想到的就是,这辆警车会不会肇事逃逸了呢?”

“有问题想问你。”

“——肇事逃逸?”

“那个,今天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工作吗?”

“鸟井警部补请求社长和安田对这起意外事故保持沉默。由于开车的并非自己,加上现在又是恐吓事件的关键时期,万万不能再给中岛面包公司的形象抹黑,两人就答应了警部补的请求,成为了肇事逃逸的共犯者。而且在那之后,还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去超市进行了现场检证。

室内充满了尴尬的沉默。在这种时候,一般的上司不是应该说些“加油啊”之类鼓励的话吗?

“然而,安田俊一后来良心发现了,没法再继续沉默下去,便劝说社长和鸟井警部补自首。这样下去的话一切就全完了,鸟井警部补和社长两人商量了一下,于是决定利用这次的企业恐吓事件制造不在场证明,将安田灭口,以绝后患。所以,他们寄出了第二封恐吓信。”

绯色冴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继续看书。

“什么?第二封恐吓信?不是第一封吗?”

聪说出了口不对心的话。

“没错。你之前不也提出了吗,光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就往自家的面包里放针,这手段和目的之间未免有些失衡。确实,真的有些失衡。这样的话,还是假设往面包里放针并寄出第一封恐吓信的不是社长会更为妥当。鸟井警部补和社长只是搭了这起恐吓事件的便车,寄出了第二封恐吓信而已。

“此前我从属搜查一课。证物保管相关的工作还是第一次做。虽然经验不足、可能会有很多不周全的地方,但我会努力工作的。”

“鸟井警部补作为搜查本部的一员,第一封恐吓信使用的信纸、信封、打印机型号乃至使用的字体与排版,这些信息必然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对他而言,模仿出第二封毫无破绽的恐吓信并没有什么难度。

女子的脸上全无笑意,声音也十分冷淡。而且,她的目光又落回了面前的书本。

“第一封恐吓信里虽然写了要支付五亿元现金,却并没有提到支付的方法。第二封恐吓信才终于给出了具体指令。如果两封都是出自同一犯人之手的话,分成两封信寄过来实在有些画蛇添足,直接在第一封信上写清楚不就好了?因为分成两封信完全没有必要,所以应该认为这两封恐吓信是来自不同的犯人——寄第二封信的人想要利用这起事件。而且这第二封信的体裁与第一封信完全一致,说明寄信人一定出自搜查本部之中。”

“绯色冴子。这里的馆长。欢迎。”

“原来如此……”

聪驱散了种种错觉,大声地自报家门。

曾经浮现在聪脑海里的那些对绯色冴子能力的疑惑,如今已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虽然她并非搜查一课的成员,但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搜查官,说是天才也不为过。只是她的交流沟通能力确实存在欠缺,不大适合担任调查问讯之类的工作……

“我是从今天开始被调来这里工作的寺田聪巡查部长。请多关照。”

“我认为,寄出第一封恐吓信的犯人没写支付方式的原因是他根本就没想着要什么勒索金,纯粹是想恶心恶心中岛面包公司才在面包里面放针并寄来恐吓信的。可是没成想却出现了第二封恐吓信,而且三天后社长遇害,大众媒体一致认为恐吓者是真凶。他肯定是被吓到了,所以才一直保持沉默。事到如今再想去追查寄出第一封恐吓信的犯人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女人轻轻抬了抬无框眼镜,直直地望向聪。细长的睫毛和精致的双眼皮妆点着她大大的瞳仁,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吸入其中。

两天过去了。

脑海中突然产生了这样的联想。究竟是因为她穿着一袭白衣的缘故呢;还是因为她那近乎苍白、没有血色的皮肤以及妖艳的黑色长发呢;亦或是她那看不出年龄、人偶般的冷峻面容给人带来的错觉呢?

助理室,聪正一如往日地在给证物贴标签,然后录入相关信息。突然,手机响了。一看屏幕,是今尾正行打来的电话。他是第三强行犯搜查第八系的系长,聪以前的上司。发生什么事了吗?聪带着些许紧张,接起了电话。

——雪女。

“您好,我是寺田。”

馆长室面积大约八叠。正面和左边的墙壁上有窗户,不过被窗帘挡了个严严实实。剩下的两侧全是高大的书架,塞满了各类文书。房间的正中间是一张黑檀木的书桌。面向门口,坐着一位正在读书的女人。

“今早,鸟井警部补提交了辞呈。”

走廊尽头右手边的房间,贴着“馆长室”的门牌。两人来到门前,门卫老人敲了敲门,房间里传来一声低沉的“请进”。聪说了声“失礼了”,便走了进去。

今尾开门见山地说。

中川美贵子伸手在腰包中摸索了一阵,热情地说:“来,吃糖!”刚刚打扫时戴着的橡胶手套还没有脱下来。聪礼貌地谢绝了。门卫老人看着这一幕,一脸苦笑。

“什么?”

“名字都很美男子呢。”

“昨天晚上,鸟井来了我家。跟我说他是十五年前中岛面包公司恐吓暨社长杀害案件的凶手。”

“好,好的。那个,我叫寺田聪。”

聪想起来,鸟井警部补曾说他和今尾是警察学校的同学,关系很好。

“我叫中川美贵子啦。高贵的贵,美人的美——美贵子。这名字和我很搭吧?好好记住哦。”

“这不是鸟井当年负责的案件吗?我不明所以,就问他详情。然后那家伙就把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了。我问他怎么现在又提起这件事了,干脆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让它石沉大海不就好了?他才告诉我,你的馆长给他打了电话,完美地还原了当时的真相。你们馆长撂下一句让他两天后自己去见督察之后就把电话挂了。然后他和我说,他连辞呈都写好了。”

怎么回事啊,这个大姐。

聪呆呆地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就是新调来我们这的人?真是个好男人啊。又高又有男子气概。是我的菜!”

“当然,当然了,鸟井的所作所为是无法宽恕的。但那家伙真是个很优秀的刑警啊。我们是同期,也一起为事业打拼过。他太热心于工作,没法兼顾家庭,后来和妻子离婚了。那时候女儿还很小,抚养权理所当然地判给了妈妈。而且女儿根本就不想见他,那家伙当时别提多失落了。这件事就发生在十五年前那起案件之前。鸟井之所以惹了那么大的祸,恐怕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进门右转是门卫室,左转则是厕所。一位清洁工打扮的中年妇女恰巧带着水桶和拖把从厕所走出,大概五十岁上下,一头卷发。刚一看到聪,她就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聪沉默着。

进入建筑物,光线顿时昏暗了下来,古旧楼宇特有的气味钻入鼻中。宽阔的走廊笔直地向前延伸。墙壁上到处都沾染着点点污渍。屏息聆听,听不见一点声音。和聪之前所属的搜查一课有着天壤之别。

“那家伙现在一个人住。见不到已经成年的女儿。刑警工作就是他生活价值的全部了。可现在就连这个都被你的馆长剥夺了。那个吊车尾的精英派完全不知道鸟井的优秀之处,只是为了打发自己的空闲时间就把他送上了刑场供人羞辱。而你则是她的帮凶。听好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走上五层石阶,来到了建筑物的正门前。大大的木门被格棂划分成好几个区域,嵌入了茶色的玻璃。现在都有些褪色了。

“……颠倒黑白。”

聪跟在门卫老人身后。走进铁门,是一处有四个停车位的停车场,不过只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运货车。

“颠倒黑白?也许吧。不过,我不可能原谅你。你还盘算着哪天回到搜查岗位来吧?没戏!本来你肯老老实实地待在‘赤色博物馆’的话,我或许还能考虑考虑放你回来。现在你居然和那个吊车尾的精英派沆瀣一气,真是气数已尽啊。只要我还在这里,你就别想回来了。”

“馆长正等着您。请跟我来。”

“……你没这么大的权力。”

建筑物正面的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位穿着门卫制服的瘦小老人。看上去已经年逾古稀了。虽然他脸上一副含饴弄孙的温和表情,可那双眼睛却是锐利得很。门卫老人走近铁门,掏出钥匙打开了锁。拉开滑动式的大门,将聪引了进去。

“别小看老子。总之你肯定是回不来了。你就带着没法回来的绝望,在这个破地方一直待到腐烂发臭,然后悲惨地辞职吧。”

“啊啊,辛苦您了。这就给您开门。”

电话挂断了。

“您好,我是今天起被调来这里工作的寺田聪巡查部长。”

良久,聪都没有把手机从耳边放下。他突然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隔壁馆长室的门已经打开了,绯色冴子正专注地望着他。冷峻而匀称的面庞比平时更苍白,甚至有些发青。

“您好?”

“——对不起。”

按响大门旁边的门铃,传来了沙哑的应答声。

鲜红的嘴唇微微张了张。看来她是听到刚才和今尾正行的对话了。

与系长的对话在脑中复苏,真是令人不快。

“不必。馆长您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发现事件的真相,并将其公之于众,本来就是警察的使命。”

——“为什么?好好想想你自己做过的事吧。”

“……是这样吗。”

——“犯罪资料馆?为什么?”

“是这样的。”

——“下周一开始,你被正式调动至犯罪资料馆工作。”

“那么……以后你还会和我一起工作吗?”

这里,从今天起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了。

“当然了。”

三鹰市闲静的住宅区一角,爬满了爬山虎的水泥墙围出了一块将近一千平米的区域。铁门里面是一幢有着半个世纪历史的,红砖筑成的三层建筑物。门旁边的柱子上,依稀可见“警视厅附属犯罪资料馆”的斑驳字样。

这一刻,聪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虽然有些笨拙,但却是真正的笑容。

冬日的晴空没有一片云彩,澄澈而清透。但这也无法缓解心中的郁结。

谢谢,她说。

寺田聪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