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一直呆呆地盯着那碗饭，又不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正一声不吭吃着饭的汪静雯眼光移到父亲脸上：“啊……没什么呀。”
“没有。”汪静雯摇头。
吃中午饭的时候，汪兴宇发现女儿总有些心神不宁。他问道：“静雯，你今天怎么了？”
“昨晚睡得好吗？”董琳问女儿。
11.震惊的信息
“还行吧。”
既然不是房子的关系，那问题会不会出在地下？
汪兴宇见女儿问一句答一句，也不好再问什么了。他说：“有什么事或者什么要求就跟我们说，别闷在心里。”
突然闪现的念头令她毛骨悚然。
“嗯，我知道。”汪静雯轻轻点了下头，继续吃饭。
突然，她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下想起刚才噩梦中的一个声音——到下面来，我在这里等你。
汪兴宇和董琳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汪静雯沉寂了许久，觉得现在还是只能靠自己。她摸索着在裤包里找出那张房地产开发商的名片，盯着看了许久，思索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吃完午饭后，父母两人按照惯例回房去睡午觉。汪静雯一个人坐在客厅，眼睛死死地盯着玻璃圆凳上摆放着的电话机。
汪静雯想起了聂医生。但是，她刚刚燃起的心又迅速冷却了。她想到，在自己回到家这么十多天的时间里，聂医生居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过问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也许是他认为，出了院的病人就跟他没有关系了吧。既然如此，又怎能指望得到他的帮助和关心？
她想了一上午，绝对不能用座机。
汪静雯从床上坐起来，低声啜泣，黯然神伤。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包围着她，令她心寒意冷——现在该怎么办？已经没法再向父母诉苦了，他们不会理解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现在和他们之前似乎已经有了一丝隔膜，互相之前仿佛都有所隐瞒，带着猜疑。还有谁能帮我呢？
这个电话机离父母的确是太近了。就算她用再小的声音说话，肯定也会把他们吵醒。而她要问的内容，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天哪，我……我到底是怎么了。汪静雯忍不住掉下泪来。只不过是倚在床边眯了会儿眼，居然都会做这么可怕的噩梦！我的日子该怎么继续下去啊！
可是，又没有手机。怎么办呢？如果遛出去，到公共电话亭去打，这动作又未免有些太大了。
终于，她喘着粗气醒了过来，心脏仍在咚咚狂跳着，但她庆幸自己能在最恐怖的时候及时回到现实中。
只能找一部手机。汪静雯悄悄走到父母房间的门口，见门虚掩着，留了一小条缝，父母两人估计都睡熟了。她用轻微的动作缓缓推开房门。
这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床底下的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双溃烂的手，一把抓住汪静雯的肩膀，将她猛地从床上拖了下来。那腐烂的头颅离她越来越近，脸上掉落的烂肉几乎都要落到她的面颊上。汪静雯想动，却发现自己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来。巨大的惊恐之中，她头脑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发现自己现在只能做这一件事了——拼命地眨眼、眨眼……
汪静雯屏住了呼吸——父亲的手机就放在离门很近的一张桌子上。
漆黑一片，她转动的眼珠在床底下小心地搜寻者。突然，她看到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已经腐烂了的头颅，但那双瞪圆了的眼球却像有生命一样在望着自己。一瞬间，恐惧就像有毒的气泡一样膨胀着，挤压着她的肺部，令她连叫喊都发不出来。
她再次瞥了一眼床上的父母，确定他们都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走近桌子，将手机揣进兜里，迅速离开。
汪静雯感觉身体不受控制了。她像着了魔一样，机械地将身子俯下去，趴在床上，缓缓地把头探到床下，她要看看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汪静雯快步走进卫生间，将门关拢。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名片，拨通上面的电话号码。
到下面来，我在这里等你。
“喂，你好。”一个沉稳的男中音。
又是一声。汪静雯全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这一次，她听到声音是从下方传来的。
“您好，请问是东盛置业的唐经理吗？”汪静雯面向卫生间墙壁，尽量小声。
快过来。
“是我，您有什么事？”
她倏地睁大眼睛，警觉地望向四周——是谁在说话？
“是这样的，我是新区景都花园的一名业主，想向您咨询一些问题。”
快来。
“请讲。”
渐渐地，各种焦躁不安的想象在汪静雯的头脑中盘旋变化，令她感到头一阵阵地疼痛起来。汪静雯用手揉搓着额头，闭上眼睛，试图稍微休息一下。
“您能告诉我景都花园建成之前，这里是块什么地方吗？”
想到这里，汪静雯不禁也感到迷茫起来。她陡然发现，这几天她几乎天天都会做噩梦，而且都是些残酷血腥的内容——久病成医的她明白，这不是好兆头。可她百思不得其解，在疗养院时不是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吗？聂医生开的药也天天都在吃——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因为这套房子，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出现不正常的征兆？
对方略微沉吟。“女士，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既然如此，那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汪静雯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难道自己出现幻觉真的跟这套房子没关系？不，这不可能。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不是房子的问题，那将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自己的精神再度出现了问题。
“是的，对我来说有很大的意义。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汪静雯急切地说。
她相信自己的表演是相当自然地，那保安完全不会意识到她在打探什么。也就是说，那个保安应该不会有戒备心，他也就没有理由骗自己。这么说，他说的是真的——这套房子之前真的没有别人住过。这证明自己的第一个猜测出错了。
“景都花园那一带都是新开发区，在建成之前是一些山和农民的土地。我们公司把地皮买下来之后，在上面建造了这片住宅区——女士，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晚上，汪静雯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着早上的事。
汪静雯张着嘴想了片刻，问道：“公司在建设的初期，也就是挖山掘地的时候，可曾动过一些……土坟？”
汪静雯走进自己的卧室。汪兴宇从后面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
对方一下变得敏感起来，口气僵硬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想，当时需要赔偿或者是补偿的钱，应该早就已经支付了吧？”
“我到房间里看会儿书。”汪静雯从沙发上站起来。父亲冲她点点头。“去吧。”
“不，唐经理，您别误会。”汪静雯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来要求赔偿的，我只是想问清楚，当时建造新区的时候，是不是确实动过某些土坟？我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绝不会向您要一分钱。”
父亲把花接过来拈在手中，微笑道：“谢谢。”
“对不起，无可奉告。”冷冰冰的声音。电话断了。
“那送给你了。”汪静雯俏皮地说。
该死，该死！汪静雯紧紧地捏住手机，气急地想往墙上砸。片刻之后，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在心中思忖着——从这个唐经理敏感的态度和他说的那些话来看，是真有此事——可是，得到的信息太少了，仅仅知道这一点，又有什么用？
父亲深深地嗅了一口。“嗯，真香。”
汪静雯在卫生间中竭力思索，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这时想起应该立刻趁父母还没醒来的时候将手机放回原处。她打开卫生间的门，正要往外走，手中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个陌生号码正在打过来。
果然，父亲还在看电视。汪静雯坐到父亲身边，把栀子花支到他鼻下：“爸，我们院子里开的花可真香啊，你闻闻。”
汪静雯抚着胸口在心中念道——谢天谢地，还好父亲设的是震动，要不然手机铃声响起来可就糟糕了。
汪静雯快步赶回家，盘算着大概在这里呆了十分钟。还好，房门仍然关着，看来父亲还在看着电视，并没有注意到她去了哪里。汪静雯在小花园里轻轻摘下一朵栀子花，拿着它推门进屋。
手机还在震动着，看来打电话的这个人有些不依不饶。汪静雯愣愣地握着手机，既不敢接，也不敢挂断，只有任由它发出阵阵嗡鸣。
“哎，没关系。”保安恋恋不舍地说，“以后有空又来啊。”
大概半分钟之后，震动停止了，似乎那人终于放弃了。汪静雯松了口气，正打算走出卫生间，手机又震动起来。
汪静雯接过名片，冲保安甜甜地笑了笑：“谢谢您了。”她从藤椅上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
真是见鬼了，还是那个号码！汪静雯烦躁地瞪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忽然间，她怔住了。
“有，有。”保安从身后的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汪静雯，“你可以打电话问问这个唐经理。”
她看到这个手机号的最后四位数是四个“6”。
“哦，是吗……”汪静雯思索片刻，“对了，您这里有建造这个小区的房地产商的电话吗？我那个朋友既然在这儿买不了，我就只有帮她问问别的小区了。”
汪静雯猛然想起，以前和聂医生无意间聊天时，他曾说过自己的手机号码很好记，最后四位数是四个“6”。
“那你可真是冤枉你爸妈了。”保安“呵呵”笑道，“这套房子可是我亲眼看到你爸妈把它从清水房装修成现在这样的。我敢跟你保证，你百分百是这套房子的原始住户。”
这是聂医生打来的？汪静雯心中一颤。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到“接通”键上。
“我还真不怎么清楚。”汪静雯装作开玩笑地说，“房子是我爸妈买的，我怕他们买的是二手房，却跟我说是新房子呢。”
“喂。”她对着话筒轻呼一声。
保安笑了起来：“这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汪先——你……静雯？”听筒中传出聂医生熟悉的声音。
“是啊。”
“是的，聂医生，我是汪静雯。”
“你们家——你是说一幢102号？”
“静雯，真的是你？”聂医生的语气显出欣喜，“真没想到会是你接电话！”
终于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汪静雯故作随意地问：“那我们家那套房子以前没转手过吧？”
“聂医生，你是找我爸爸吗？”
“那倒不是。以前有好几家都把房子卖出来过。我估计是专门倒卖房产的，要不就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不然，这么好的房子谁舍得卖呀。”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聂医生的口气严峻起来：“静雯，你可知道，自从你出院之后，我往你家打过几十次电话！”
汪静雯略微一顿：“难道这小区里住的都是原始住户？以前都没人卖过这里的房子？”
汪静雯深吸一口气：“几十次？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保安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最近没听说谁想卖房子。”
“因为前面几十次全都没有打通。你父亲留给我的座机号、手机号全都不对，我打了很多次，都说是空号。”
“没关系，我朋友说了，二手房也行。”汪静雯将身子朝前探了一些，“您有没有听说这小区里哪家想卖房子呀？”
汪静雯呆住了：“那你现在怎么打通了？”
“哦，是这样啊……”保安有些为难地说，“这个恐怕不行了。这个小区的房子很抢手，还没修好之前就已经卖光了。现在更不用说——你看看，还有哪家哪户是空着的呀。”
“我托一个朋友到你父亲以前的工作单位去打听，才问到了这个正确的手机号码。静雯，我不知道你父亲的用意何在，但我敢肯定一点，你父亲当时绝对是故意留那些错误号码的。因为我把正确的电话号码和他留给我的一比较，发现几乎连一位数都对不上。他是存心不想让我打电话跟你们的。”
“是这样的。”汪静雯开始编故事，“我的一个朋友，她上星期到我们家来玩，对我们这个小区赞不绝口，最后说也想在这里买套房子。所以叫我帮她打听一下，看这个小区还有没有没卖出去的房子。”
汪静雯彻底懵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没关系，你说吧，有什么事？”
“静雯、静雯，你在听吗？”
汪静雯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您看，我本来是不想来麻烦您的，可是没办法，受人之托啊。”
汪静雯回过神来，“是的，我在听。”她顿了一下，“聂医生，你是今天才打通这个手机的吗？”
“嗯，有的，有的。”保安忙不迭地说。
“不，我昨天就打通了，和你爸爸谈了几分钟。但是，他好像不是很愿意和我谈话，没说一会儿就声称自己有事，挂断电话了。我问起他留的电话为什么不对，他显得很局促，只说是自己大概记错了——但是，我刚才说了，我十分怀疑。”
汪静雯优雅地坐在那把藤椅上，双腿自然交叠。“我是住在一幢102号的，您有印象吗？”
汪静雯此刻的头脑就像刚才震动的手机一样嗡嗡作响。“聂医生，你还和我爸谈了些什么？”
“啊，当然，请……”中年保安慌乱地收拾着他那一小间狭窄的门卫室，腾出一张椅子来。“请坐吧。”
“静雯，你知道吗，你出院的时候我曾反复叮嘱你父亲一定要时常和我联系，随时告诉我你的近况。但这十多天来，你父亲一次电话都没跟我打过。而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说这是因为你一切都很好，并没有什么不正常，所以才没跟我联系。”
“我能进来坐一会吗？”汪静雯莞尔一笑。
汪静雯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跟你说我一切都好？”
中年保安显然是受宠若惊了：“你真是……太过奖了。”
聂医生从汪静雯近乎哽咽的口气中听出了端倪：“怎么，静雯，难道事实上不是这样吗？”
“这个小区啊。”汪静雯望着面前这个几乎已经看傻了的中年保安，睫毛挑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环境优雅，设施齐全，楼层间的布局也设计得很好。而且——还有像您这么负责的保安守护着这里的安全——这个小区能不让人喜欢吗？”
汪静雯的胃紧紧缩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在整理着一些新送来的报刊杂志的小区门卫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站在保安室门口这位美若天仙的妙龄女郎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确实没别人之后，才带着讨好的笑靥说：“你……指什么？”
“静雯，听我说。”聂医生的口气十分严厉。“现在种种迹象告诉我，情况有些不对劲。特别是昨天你父亲接电话时那种支支吾吾的语气和躲躲闪闪的态度。所以我今天才再次打电话来进行确实。而今天恰好是你接的电话，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你要把所有的真实情况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否则的话只会对你不利！你明白吗？”
“这里真不错。”
聂医生的口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汪静雯略一犹豫，决定将这十多天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医生。她整理思绪，压低声音：“聂医生，事实上，从我回家那一天起……”
汪静雯走出门，将门带拢。她没在花园里做片刻停留，快步朝小区大门的门岗走去。
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一把将汪静雯手中的手机夺了过去。汪静雯身体哆嗦一下，惊愕地回过头来，见父亲站在身后，脸色铁青地盯着自己。
汪兴宇点头道：“嗯，去吧。”
汪兴宇冷冷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默不做声地将电话挂断，然后凝视着女儿：“静雯，你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就擅自拿我的手机？”
跟多数时候一样，吃完早饭后，董琳一个人去附近的市场买菜。汪静雯见父亲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播出的一个他喜欢的栏目，觉得机会来了。她假装随意说：“爸，我到门口的花园去看会儿花。”
汪静雯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10.疑窦丛生
汪兴宇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使用我的手机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讲啊。”
看来，要想解开这些秘密，只能靠我自己去暗中调查了。她思忖道。我该采取一些行动了。
见女儿还是不说话，汪兴宇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开卫生间。
汪静雯陷入到深深的迷惘之中，同时，她的心中第一次产生出对双亲的不信任。
“爸。”汪静雯突然开口，直视着父亲。“你为什么不想让聂医生和我们联系。”
汪静雯的脑筋飞速转动着，她骤然想到——难道父母也是知道什么关于这套房子的隐情的，只是一直在瞒着她？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汪兴宇将身子转过来：“我说过啊，如果让他了解到你的某些情况，大概又会让你回那里去，你又要和我们分开了。”
汪静雯不由自主地捂住嘴，瞪大眼睛，后背泛起一阵凉意。前两次出现的恐怖幻觉此刻又浮现在她眼前。她惊恐地意识到，这套房子真的有问题！也许许倩云知道什么内情，而她想告诉自己的，正是关于这套房子的事！
“可是如果我的情况真的不好，那样一直瞒着医生就是正确的选择吗？爸，你就不害怕讳疾忌医的结果是我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住的地方，这套房子！
汪兴宇愣了片刻，神色忧伤地说：“静雯，我们只是太爱你了……不想再次失去你。”
啊——
汪静雯觉得无言以对，好像舌头粘在了上颚上。
我现在和父母一起住在新区的‘景都花园’，一幢102号。
父亲再次叹了口气，走出卫生间。
她想到一句话。正是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许倩云才露出那种怪异神情的，也就是说，她想要告诉自己的内容一定是和这句话有关系的——
将卧室的门关拢，汪兴宇坐在床上，凝视着妻子。
想到和许倩云失去了唯一的联系，在这偌大的城市中，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次相遇，甚至永远都不会再碰面，汪静雯感到一阵乏力和绝望。但是片刻之后，她冷静下来，想到这件事也许是有突破口的，起码，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真是她拿了？”董琳问。
这么说来，他们在听到许倩云说那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了她要跟我说什么。汪静雯紧紧皱起眉头——会是什么呢？许倩云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会引起父母如此紧张的反应，以至于要立刻找借口毁掉那张纸？
汪兴宇默默点头，将手机扔在床上。“而且还跟那个姓聂的医生打了电话。”
汪静雯深吸一口气，觉得身边充满无形的压迫感。所有的迹象都告诉她，母亲这样做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要及时毁掉这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以此断绝自己和许倩云的联系。
董琳一下紧张起来：“那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了。”
另外有一点是最关键的——想到这里，汪静雯心中一颤——那个内包是带拉链的。她清楚地记得，将那张纸条放进包里后，她就拉上了内包拉链。所以，如果真如母亲所说，她忘了掏内包来看，那么洗了之后，内包里也会有一团揉在一起的湿纸团，而不会是空空如也。
“我看她早就察觉到有些不对了。”汪兴宇凝视着妻子，“而且她现在不信任我们了。昨天上午她偷偷地瞒着我出去了一小会儿，大概就是去打听什么。今天中午又悄悄地拿我的手机跟那个医生打电话，看来确实是产生了怀疑。并且，她在采取某种措施。”
理由太牵强了——因为今天阳光好所以中午洗衣服？可是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况且就算要洗，为什么不能等到睡了午觉再洗，非得要刚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洗？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董琳惶恐地问。
这绝对不是巧合或意外。
“别慌。”汪兴宇冷静地说，“我看她现在只是感到疑惑而已，还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们装作平淡无事，按原计划进行。”
她的思维如同那缸正在搅着的衣服一样，也在急速转动着。
董琳担心地说：“我怕这样坚持不了多久。”
汪静雯轻轻摆了摆头，将衣服丢进洗衣缸内，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
“没关系。”汪兴宇压低声音，眼睛凝望着前方，阴沉地说，“再过三天，就到‘那一天’了。”
董琳望了下快速搅动的洗衣缸，有几分愧疚地说：“那张纸条也许是被搅出来洗烂了吧……静雯，对不起啊，妈忘了你内包里有东西。”
12.旧事重演
汪静雯将内包的整个里层都扯了出来，终于绝望了，整个人一下泄了气。
周末。
董琳有些愣愣地说：“衣服两侧的口袋我是掏了，但是……我忘了还有内包。”
汪静雯呆呆坐在床上，神情惶惑、目光涣散。
“哎呀！那里面有我同学给我留的电话号码呀！”汪静雯跺了下脚，注视着洗衣缸内，在旋转停下来的空当，赶紧打开透明机盖，把湿漉漉的外套扯了出来，然后摸索着在内包里搜索那张纸条，但她的手在内包里翻了好几转，愣是没摸到那张纸。她更加着急起来，问道：“妈，你洗衣服前掏我的口袋来看了吗？有没有发现一张写着电话的小票？”
她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是啊，你那件外套都穿两天了，今天中午又弄了点油渍在上面，我就顺便一起洗了——怎么了？”
实际上，每天如期而至的噩梦已经不会再令她害怕了。她居然已经适应了这种犹如家常便饭般的精神折磨，并且练就了只要狠狠一眨眼就能立刻从噩梦中醒来的本事。但正是如此，汪静雯感到深深的可悲和凄凉——自己期盼已久的“正常人”生活怎么变成这样了？简直还不如在疗养院。以前的生活虽说单调、乏味、缺乏自由，但内心起码是静谧而充满安全感的。
“你看见我上午穿的那件外套了吗？是不是也在这里面？”汪静雯望着洗衣缸内急速旋转的水流和衣物，有些焦急地问。
汪静雯仰面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令自己愈发感到惶惑不安的，还有每天与日俱增的矛盾感。每当她对目前生活产生质疑或厌恶的时候，父母充满温情的笑靥和细致入微的照顾又令她感到无所适从、心生感激。特别是最近两天，父母俩人为了丰富自己的生活可谓是煞费苦心。母亲每餐变着方地做各种新鲜菜肴，父亲又从书店买回不少自己喜欢看的书。这些都令汪静雯感动不已，却又一阵心酸。因为这代表着她还得继续忍受那些噩梦和幻象的折磨。
董琳说：“我见今天阳光好，就把床单、被套换下来洗一下。”
而且最近这几天，有一点引起了汪静雯的注意——她发现，自己每次的可怕幻觉和恐怖梦境中，都会出现同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要么没有头，要么缺少四肢，或者整个就是一团黑影，分辨不出轮廓和模样。但汪静雯的直觉告诉她，这些全都是同一个人——至始至终，就是这个犹如幽灵般的虚幻男人在纠缠、折磨着她。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只感到深深的恐惧和无助。
这时，汪静雯听到卫生间里传出一阵阵洗衣机旋转发出的低沉轰鸣声。她匆忙走过去，见母亲站在洗衣机旁，问道：“妈，你怎么中午都在洗衣服？”
今天的天色一直是阴沉沉的，汪静雯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笼罩着一切，让所有事物都显得沉重、压抑，就像她此刻的心绪一样。她又望向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下午六点了——在房间里已经呆了五个多小时，该出去透透气了。
没有——汪静雯呆住了——沙发上没有那件外套。怪了，她清楚地记得刚才就是放在这儿的。才几分钟的事，不可能记错。
汪静雯打开房门，跨出自己的房间，她刚抬头望向前方，就一下愣住了——
汪静雯记起自己把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小票放在了外套的内包里。她左顾右盼地在自己身旁找那件外套，一下想起刚进门时外套随手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汪静雯迅速跳下床，走到客厅。
父母两人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木然地望向前方，眼神空洞。客厅里既没开灯、也没开电视，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汪静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问道：“爸、妈，你们在干什么？”
汪静雯倏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对呀，我何必在这里苦苦思索，许倩云不是特意留了电话吗，只要跟她打个电话问清楚不就行了！
父亲机械、缓慢地把头转过来，阴沉地望着汪静雯：“我们在过纪念日。”
她想告诉我什么呢——汪静雯暗自思忖，不觉眉头紧锁。突然，她一下想起许倩云最后说的那句话，叫自己跟她打电话。还有，那张写下了手机号码的小纸条。
汪静雯的大脑麻木地转动着：“纪念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其实逛了一上午，汪静雯是真的疲倦了，但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老想着在商场碰到许倩云的事，心中疑云密布。她不明白许倩云为何在跟自己谈话的时候会突然显出那种怪异的神情，也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什么。而且……许倩云很明显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事，只是无法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说出来……
“你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吗？”母亲语气僵硬。
汪静雯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卧室。
汪静雯呆呆地站着，一时想不起来。
中午在一家西餐厅吃的饭，回到家后，汪静雯半倚在客厅沙发上，显露出倦意。父亲把外套挂在架子上，对她说：“静雯，到房间睡会儿午觉吧。”
“今天是9月12号。”父亲望着她，一字一顿。
9.房子的隐情
“9月12号……”汪静雯缓慢地嗫嚅着，脑子里一片迷茫。
汪静雯将那张记着电话号码的小票谨慎地放在外套的内包里，然后和父母一起离开。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去——许倩云还站在原地凝望着自己。
父母亲将头扭过去，不再望她，似乎不想再作进一步提醒，他们的态度让汪静雯觉得，这个日期代表的是一个不容忘记的日子。她在心中反复念叨着：9月12日、9月12日……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好的。”汪静雯注视着许倩云那对仿佛在说话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那双眼正在向她传递着某种讯息。这时，父亲又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走吧，静雯。”
突然，一阵惊恐的感觉猛烈地袭来，使她颤抖不已。她胃中也出现一阵痉挛，有种想吐的感觉。她捂住嘴，竭力不让自己呕吐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拉开家门，冲到外面去。
“静雯，这是我的手机号。记住，跟我打电话。”
在门口的花园里，汪静雯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的心脏仍然狂跳着，不受控制。刚才的一瞬间——就在她心中默念9月12日的时候——她的脑中骤然闪过一段记忆，几乎只有零点几秒，使她还没能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这仅仅的零点几秒，已让她心惊胆寒、浑身战栗。而此时，聂医生对她说过的话又一次出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
许倩云呆呆地伫立在那里，汪静雯刚要转身离开，她突然拉了一下汪静雯的手，并迅速地从皮包里摸出一支笔和一张买东西的小票，在那张小票的后面写下一串数字，把它递给汪静雯，然后靠近她的脸，凝视着她说：
“你要想彻底摆脱心理阴影，就必须和‘过去’告别，不能去回忆、追究。你要把以前发生的事彻底忘掉。”
汪静雯跟许倩云对视了几秒，心中说不出的异样感受，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有木然地说：“倩云，我要回去了，再见……”
我是这样做的，我发誓！可是，老天啊——
汪兴宇拍了一下女儿的肩膀：“静雯，我们该回去了，跟你的同学道再见吧。”
我好像有些想起来了！
“哦……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倩云，这是我爸妈。”汪静雯介绍完后，发现许倩云并没有按照常理那样跟自己的父母问个好，反而用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神情望着自己。
汪静雯惊慌失措、浑身颤抖。
汪兴宇发现女儿跟面前这个年轻女子认识，问道：“静雯，这是谁呀？”
她回过头，望着已经关拢的家门，突然涌起一股愤怒的力量，她要回去当面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静雯回过身，父母两人这时都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同时她注意到，许倩云一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的父母。
汪静雯猛地将家门推开。父母亲已经没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每个房间的门都关着，不知道父母在哪间屋中。整座房子黑压压的一片，透出一股肃杀气氛。
汪静雯不知道许倩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正想问个究竟，听到身后母亲喊了一声：“好了，静雯，走吧。”
汪静雯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场景。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切都凝固起来。
说完这句话，汪静雯诧异地发现，许倩云脸上的表情一下变了，变得脸色煞白。她惊愕地望着自己，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
这一幕，是以前发生过的。
汪静雯挺希望有个朋友能来找自己玩，便详细地说：“我现在跟父母一起住在新区的‘景都花园’，一幢102号。”
我进了门，家中一片漆黑，没有一个人，然后，我走到自己的房间……
许倩云见汪静雯这副困窘的样子，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顿了几秒，她又问道：“你现在住在哪儿啊？”
对，我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我是这样做的。汪静雯的目光缓缓移过去，盯着自己的房间，双腿竟变得不听使唤，她像着了魔一样慢慢走到房门口。
“不是……我……没有结婚。”汪静雯发现自己越聊越窘迫。
这是一扇仿古风格的锁眼门，透过锁眼，能望见房间里的一部分。
“没上班？那你肯定是嫁了个有钱老公吧？”许倩云笑着说。
汪静雯此刻就像是成了被施了魔咒的木偶。她的身体不能受到大脑控制了，她只知道，她当时就是这样做的——对，就像现在这样，慢慢地蹲下去，眼睛贴到锁孔的位置。
“我……没有上班。”
她朝里面望去。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唉，算了，我看你是贵人多忘事啊。”许倩云看见汪静雯还是没反应，只得摆了摆手说，“你在哪儿上班呀？”
这一瞬间，汪静雯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涌。一切当初的感受和回忆全都恢复过来了。她抱着头，面色惨白地嗫嚅道：“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天旋地转当中，她瘫软下去，突然惊恐地发现地板、墙壁上，全都是血，整个房间已染成一片腥红色，而自己的身上、手上，也是血迹斑斑。汪静雯脑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她撕心裂肺地惨叫了几声之后，昏厥过去。
汪静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不能告诉人家她没了记忆。
朦朦胧胧之中，她看到父母高高地站在面前，俯视着自己，一脸的冷漠……
“不会吧，你什么记性呀！”许倩云有几分惊诧地说，“这才过多少年呀，你就把高中时的同桌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汪静雯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父母两人坐在她的对面，冷若冰霜地睥睨着她。此刻的汪静雯记忆已经完全恢复，她不由自主地向沙发角落蜷缩着身子，警觉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汪静雯尴尬地说：“对不起，我真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董琳冷笑一声：“你怕得这么厉害干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怎么，你记不起我了？我是许倩云呀！”
汪兴宇漠然地说：“看你的样子，你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汪静雯一怔，转过身来。她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认识自己。“你是……”
汪静雯抽搐了两下，忽然泪如泉涌：“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都还没有原谅我。而且，你们还不肯放过我，要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
这时，那个被汪静雯碰了一下的年轻女子却瞪大眼睛直愣愣地注视着她，随即指着她说：“你是……静雯？”
“原谅你？”董琳尖厉的声音如同金属在玻璃上划过。“你居然敢奢求我们原谅你？你以为你以前做过的事是什么？打碎一个茶杯吗？”
汪静雯一边翻看着衣服，一边愣愣地出着神，不觉在翻衣服的时候，手竟然碰到了另一个也在选着衣服的女孩的手。“啊，对不起。”她将手缩回来，朝旁边走去。
汪静雯身体哆嗦着，不敢正视他们。
一件一件地翻着各件款式各异的漂亮衣服，汪静雯心中洋溢出对美的热切追求，这使得她再一次暗自感叹平凡生活的美好。回想在疗养院的时候，一年到头穿的都是那一件蓝白相间的病员服，没有任何个性和美感可言……
汪兴宇从身后抽出一本相册，丢到汪静雯面前的茶几上：“你不是想看这本相册吗？你看吧。”
导购小姐对汪静雯说：“小姐，您再看看我们这儿别的款式？”汪静雯微笑着点了下头，“好的，我自己看吧。”
“不，不……”汪静雯恐惧地摇着头，身子缩成一团。
“嗯。”汪静雯冲母亲点点头。
“不！你必须看！”汪兴宇愤怒地咆哮起来，“你休想忘掉！我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看看你为我们带来了多大的伤痛和折磨！”
汪兴宇刚走去一会儿，董琳突然想起什么：“唉呀，忘了可以刷卡了——静雯，你在这儿等会儿啊，我去收银台刷卡付钱。”
汪兴宇狂怒地翻开相册，将它举到汪静雯面前，几乎贴到她的鼻子上。汪静雯避无可避，眼睛接触到相册上面的照片。五年了，她又再次看到了那个人，一阵剧烈的灼痛在她的五脏六腑中翻腾，两行泪水伴随着她的思绪回到若干年前……
“我去付吧。”汪兴宇摸出钱包朝收银台走去。
13.八年前
导购小姐开好票后礼貌地弯腰一指：“就在那边的收银台。”
八年前，一个叫郭静雯的女孩在南方一所理工大学读书。21岁的她长得美丽大方、落落动人，像一朵刚刚盛开，还带着晶莹露珠的花朵。按理说，像她这么漂亮的女生，是没有理由不在大学这种恋爱圣地留下几段充满罗曼蒂克的回忆的。但出于某些原因，她将自己的心封锁起来，对身边众多的爱慕者冷若冰霜、拒之不理。她将那些动人的情话抛在脑后，将肉麻的情书付之一炬。她像一个高傲的圣女般不接受任何男生的追求。久而久之，她得到一个“冰雪玫瑰”的绰号。
“没关系，只要你穿上漂亮就值了。”董琳转身对导购小姐说，“帮我开张票吧——在哪儿付钱？”
当同寝室的女友和她们的男朋友成双入对出入于舞池、公园、影院等花前月下的场所之时，郭静雯总是一个人来到图书馆，只有在书籍的陪伴之下，她才不会感到孤独。
“啊……”汪静雯咂舌，“这么贵？算了吧，妈。”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寝室里自然早就空了。郭静雯再次只身来到空旷的图书馆。这里的人寥寥无几。按室友的话来说，周末晚上会去图书馆的，只有那些没人要的恐龙和青蛙。当然，郭静雯是个例外。
“原价1280，今天是我们商场开业酬宾，全场服装打8.8折。算下来就是……”导购小姐找来一个计算器按了几下，“1126元。”
她在一张空无一人的大桌子前坐下，翻看着一本最新的汽车杂志。她和一般的女生不同，不是只喜欢衣服、首饰和化妆品。她还喜欢汽车、建筑等男性化的东西。她翻看着精美的图册，欣赏那些新型的漂亮轿车，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人默默站了好久。
董琳听了这话更是笑逐颜开，马上问：“这件衣服多少钱？”
那个人好像终于忍不住了，他坐到郭静雯的旁边，有几分诧异地问道：“女生也喜欢看这种书？”
身边的导购小姐立刻不失时机地说：“这位小姐皮肤白，身材又好，穿上我们这个品牌的衣服，简直就像模特一样。太太，您的眼光也好，一下就选中这么适合的一件。”
郭静雯侧脸望向他。一个英俊、帅气的大男生，声音很好听，面庞还带着几分可爱的稚气，她的心中也不免有些诧异——按理说，这种类型的男生现在应该搂着某个姑娘的腰，而不是捧着几本书才对。她的目光在那男生的脸上稍稍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笑了笑，眼睛又回到书上。
汪静雯脱下外套，将针织开衫套在身上试了一下。董琳立刻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肯定适合这件，穿上多漂亮，又显气质。”
“知道吗，我也是个超级汽车迷。”那帅气男生说，“我们俩有共同的爱好，也许可以聊聊。”
“静雯，看看这件穿起来怎么样。”董琳在众多品牌服装中左挑右选，找到一件米黄色的长款针织开衫。“你穿上试试。”
对于郭静雯来说，这种搭讪是很常见的，她也习惯于如何摆脱了。“不好意思，这里是图书馆，我看不适合聊天。”她冷淡地拒绝了。
在这种热闹非凡的气氛下，恐怕任何人都会暂时忘记心中的不愉快，汪静雯也不例外。她在清静的疗养院呆了这么久，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人欢马叫的场面了，心中自然有些兴奋和愉悦。汪兴宇和董琳暗暗观察女儿，见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更是认定来对了地方。两人拉着女儿到商场二楼的女装部去挑选服装。
“嗯，这倒是……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出去聊聊？”
一家人先去茶餐厅吃了顿港式早点，然后步行到市中区，来到一家名为“鼎威商城”的大型购物中心。由于是新开的商城，这里自然有着众多优惠活动和展示会场，商场正门口还在搞着T台秀和幸运抽奖等吸引眼球的把戏，使得这里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对不起，我还要看书呢。”她头都不抬一下，语气更冷漠了。
第二天一大早，待汪静雯洗漱完毕之后，汪兴宇便颇有新意地安排全家一起出去吃早餐，然后去逛新开的一家大型商场。汪静雯明白，这是父母有意想让自己出去散散心，放松下心情，便欣然应允。
“那好吧。”帅气男生干脆地耸了耸肩，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之前，他大方地说，“我想我们互相认识一下总不是坏事吧。我叫汪洋。”
8.奇怪的老同学
说完之后，他礼貌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郭静雯做不到太失礼，只有说道：“我叫郭静雯。”
汪静雯紧紧咬住嘴唇，沉重地点了下头。
汪洋点点头。“我记住了。”然后捧着几本书离开图书馆。
“静雯，也许你爸说的有道理，你只是才到一个新环境来，还有些不大适应。大概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你也别再胡思乱想的，那样会自己吓着自己。”母亲紧紧握着女儿的手，“静雯，爸妈不想再一次失去你了。你也不想再次离开我们，对吗？”
汪洋走后，郭静雯竟感觉有些失落。她对这个既帅气，又有礼貌，而且行事干脆不拖泥带水的男生是有几分好感的。但是，她在心中告诫自己，必须让这种感觉赶快消失。
汪静雯楞了一下，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变得迟疑起来。
本来，郭静雯以为这是一次偶然的邂逅。但她没想到自这次以后，她竟然能经常在偌大的校园内碰到汪洋。两人每次碰面，汪洋都会大大方方地跟她打招呼、问好。随着次数的增多，他们有时会聊一会儿汽车或别的话题。汪洋开朗、活泼，又幽默风趣，郭静雯每次和他碰面都十分愉快。渐渐地，汪洋那张充满阳光的笑脸似乎将“冰雪玫瑰”心灵深处的积雪慢慢溶化了。
父亲缓缓地说：“静雯，你有没有想过，你让聂医生知道这些情况之后，他可能会又让你回到……那里去的。”
郭静雯在每次“碰巧”和汪洋相遇的时候，总是感叹缘分的奇妙。她全然不知，从第一次到现在，他们的每一次“偶遇”都是汪洋精心安排、策划的。汪洋和她虽不是同一个系，但早就对她心仪已久，也从别人口中了解到追求“冰雪玫瑰”的难度之大。所以，他精心设计了一个漫长而辛苦的追求计划——先假装一次次地和她偶遇，混熟关系；再和她成为谈得拢的好朋友，接下来再求进一步发展。结果证明，汪洋的这套战术十分有效。在他们认识三个多月之后，汪洋终于提出想和郭静雯单独约会。郭静雯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汪静雯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你们不愿意？”
第一次约会，汪洋当然安排得丰富多彩、细致入微。在一大束玫瑰的簇拥之下，两人在高档西餐厅享用了浪漫的烛光晚餐。郭静雯可爱的嘴唇一直在汪洋精心准备的轶闻和笑语中丰富多姿地变化着。接下来，商场之中，汪洋不管郭静雯的婉拒，给她买了一大堆颇有心意的礼物。十点钟，他们返回校园，在黑暗的操场中散步。一个恰当的机会，汪洋以为时机成熟了，他的嘴唇慢慢靠近郭静雯的朱唇。
这句话让双亲都一下变了脸色，他们怔怔地呆住了，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在汪洋的嘴唇刚刚接触到郭静雯的一瞬间，她像触电般抖了一下，然后将汪洋轻轻推开。
闷了好一会儿，汪静雯像作出什么决定似的对父母说：“爸、妈，我想明天跟聂医生打个电话。”
汪洋不理会郭静雯的拒绝，反而将她抱住，嘴唇紧紧地贴了过去。郭静雯被汪洋狂吻几口之后，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一发力，将汪洋重重地推开，然后拔腿就跑。
这一点，母亲确实没有说错。其实这五天来，汪静雯早就细心观察过了——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新崭崭的，几乎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迹——想到这里，她觉得有点无话可说了。
汪洋不明白郭静雯为何出现如此大的反应，他略一愣神，赶紧冲了上去，拉住郭静雯的手：“静雯，你怎么了？”
“那怎么可能呢？”母亲说，“这套房子，包括这个家中的每一件家具都是在你住进来之前新买的。你也能看出来吧，这个家里的每一部分，不管是桌子、柜子、床；还是窗帘、被单、厨具；甚至包括扫帚、抹布这样的小东西，也全都是新的呀——我们以前那个家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没有带到这里来。”
“放开我，我要回去了！”郭静雯竭力挣扎。
汪静雯咬着下嘴唇，仔细思索父亲所说的话。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可是，爸，有一点我觉得刚好相反——我刚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并不是产生了一种陌生感，而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对这个家中的某些东西有种熟悉感。就像有些东西我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对不起，静雯，对不起！刚才是我太鲁莽了。我不该强吻你的。你别生气，好吗？”
“静雯，我们真的没这么认为，我们相信你是完全好了的。”父亲坐到汪静雯身边，挽着她的肩膀说，“我刚才仔细思考了你所说的话，并分析了一下。你看会不会是这样——你几天前刚进门时所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惧怕感只是你对于新环境感到陌生才引发的一种错觉，这种错觉对你造成一种心理暗示，让你觉得这套房子里有某种令你害怕的东西存在，所以才会时不时地出现幻觉。”
郭静雯将头扭向一边，不望汪洋：“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汪静雯张了张嘴，随即垂下头来：“你们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认为是我又发病了，对吗？”
“什么？”汪洋犹如五雷轰顶，“就因为这样，你就要和我分手？”
“可是……”董琳为难地说，“我和你爸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郭静雯眼中流出两行泪来。她奋力甩开汪洋的手，又朝前跑去。汪洋再次追过去，将她紧紧抱住，大声说：“静雯，我爱你！我看得出来，你也是爱我的！否则的话你今天就不会出来。但你为什么又要拒绝我？你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汪静雯说，“我住进这里短短几天，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各种幻觉。如果不是环境造成的，我真不知道还会是什么原因——爸，我在疗养院呆的最后一年多时间里，可是一次都没出现过幻觉呀！要不然的话，医生是不会同意我回家来住的！”
郭静雯还想挣扎，但她被汪洋紧紧地箍住，完全使不出力来。她只能在汪洋的怀中低声啜泣。
“你为什么一定认为出现幻觉就是这套房子的关系呢？”父亲问。
汪洋感觉事出有因，他轻声问道：“静雯，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苦衷，你能告诉我吗？”
“我并不是不开心。爸、妈，和你们住在一起，我非常愉快。只是……”
郭静雯在汪洋的怀中哭泣了好一阵后，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对，我是有着很难说出口的苦衷，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允许自己爱上任何人！”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在乎的，是你的感受啊。”父亲说，“如果你在这里住得不开心，那我们精心准备的又有什么意义？”
“是什么，静雯？你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得上你。”汪洋诚挚地说。
“我怕你们会难过——这套房子，是你们专门为我准备的新居……”
沉默了好一阵，郭静雯神情哀恻地道：“你并不知道，我是个孤儿。”
听完汪静雯这一大番话，汪兴宇和董琳惊诧得瞠目结舌。汪兴宇不解地问：“静雯，你说踏进这房子的那一刻起就有种怪异的感觉？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们？”
汪洋诧异地望着她，眼神中全是不解：“什么……就因为这个？你是孤儿，所以你就不能爱上我？”
“而事实上，这几天发生的怪事也恰好证实了这一点。我第一天晚上便看到可怕的幻觉，当时你们认为是忘了吃药造成的。可后来几天我都按时吃了药，今天晚上却变本加厉地出现了两次更加可怕的幻觉！”汪静雯恐惧地摇着头说，“我无法再欺骗自己的感受了，我知道，这一切肯定不正常！”
“我没有说完。重要的不是这个……”
“我从踏进这房子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惧怕感。我本以为是种错觉，会转瞬即逝。可是，在我回来这五天的时间里，这种感觉一直萦缠在我身边，时隐时现、时强时弱——我终于明白，这不是错觉，我会产生如此怪异的感觉，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那是什么？”
汪静雯此事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已说出了口，她索性将内心所有的猜测和感受一吐为快：
郭静雯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想说了。汪洋，你还是别再问了。我不想让你知道之后嫌弃我！”
“房子？”汪兴宇和董琳同时一惊，“房子会有什么问题？”
“不，静雯！我向你保证，不管你接下来会说什么，我都绝不会嫌弃你！我是真心爱你的！不管你有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或困难，让我们一起面对！”
7.怀疑
郭静雯似乎被汪洋真挚的话语打动了，她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艰难地说出口：“我……曾有过精神病史。”
汪静雯嘴角掀动了一下，凝神望向父母，终于将自己猜测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这套房子有问题。”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汪洋还是被深深地震惊了，他无法相信如此美丽动人温婉文静的女孩会有精神病史。他呆呆地凝视着郭静雯，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沉默片刻，汪兴宇问：“那你认为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郭静雯哭泣着说：“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医生检查出我患有间歇性的精神分裂症，在遇到某些刺激的时候，可能会行为失控……只是，情况还不是十分严重。所以在经过一阵治疗之后，我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控制。但医生告诉我，精神病是不能完全根治的，如果碰到某些特殊状况，就又有可能复发……”
夫妻俩担忧地互望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以，你就将自己封闭起来，剥夺了自己爱的权利？”汪洋接着她的话往下说，“你怕自己万一哪天发病，会影响到别人？”
汪静雯望着母亲，明显感到她是在安慰自己。“不，你们不知道。”汪静雯摇着头说，“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认为我只是旧病复发罢了。”
“难道不是吗？”郭静雯泪流满面，让人心生怜悯。“我不希望深爱的人有一天发现，自己的爱人竟然会有精神病症状，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会是多大的伤害和打击！”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静雯，你不用解释……”
“别说了，别再说了！”汪洋将郭静雯紧紧拥在怀中，“你这个傻姑娘，你太善良了，你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愿让别人受到丝毫的伤害！现在，你给我听好了，我爱你！不管你以前、现在或是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我都愿意陪伴你、照顾你，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保护你不受伤害！我不会让你再发病的！”
过了好一会儿，汪静雯惶恐不安地望着父母，声音颤抖：“爸、妈，你们相信我……我不是疯子！我刚才不是在发神经病！我是真的看到……”说到这里，那恐怖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汪静雯猛地一阵抽搐，说不下去了。
听完汪洋这番深情的表白，郭静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冲击得全身酥麻无力。她不再挣扎了，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手指深深地抓进他的背里，她的嘴唇变得柔和、顺从……
汪静雯喝光父亲倒的一大杯温开水，脸色仍没缓过劲来，还是煞白一片。母亲抚摸着她的胸口和后背，一脸焦虑的神情。但是，父母两人都没有再追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14.恐怖的‘那一天’
汪静雯被父母紧紧拥在怀中好久，尖叫声才渐渐平伏下来，转变成无力的呻吟和短促的呼吸。董琳对丈夫说：“把静雯抱到客厅里去吧！”
郭静雯和汪洋正式交往已经有半年了。在这六个月里，郭静雯每天都被幸福的愉悦感和充实感包围着。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体会到爱情所带来的美妙滋味。郭静雯像所有第一次恋爱的女孩那样，全身心地投入，无任何保留。特别是对于她这个孤儿来说，汪洋现在已成为她生命的全部，她爱他爱得如痴如狂、难以自拔。而汪洋也实现着他当初的诺言，对郭静雯温柔体贴、爱护有加。在旁人看来，他们俩俨然已是一对幸福的小两口。
汪兴宇和董琳睡得正熟，突然被女儿尖厉的惨叫声惊醒，两人大骇，赶紧翻身下床，循着声音的方向冲进卫生间。看见蜷缩在墙角的汪静雯仍在高声尖叫着，父母两人一齐围了过来，将女儿紧紧抱住。董琳的声音甚至比女儿更加慌乱：“静雯！你……你又怎么了！”
两人升入大四后的某一天，汪洋对郭静雯说，这周末想带她去见自己的父母。
汪静雯终于控制不住了，她无法接受一晚上连续发生两起这种事情。她惊骇万分地抱住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现在？太早了吧？我们俩大学都还没毕业呢。”郭静雯红着脸说。
她紧紧地盯着那团黑红色，惊骇地发现那团东西竟然在缓缓向上升。渐渐地，汪静雯的双眼越睁越大，全身的寒毛连根竖起，她清楚地看见，那团升上来的东西竟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那脑袋上血红色的双眼正直视着她。
“就是要现在见我父母呀。我都想好了，等大学毕业的第二天，我们就结婚！”汪洋兴奋地宣布。
汪静雯睁开眼，望着镜中仍然湿漉漉的脸，想用手拭干脸上的水珠，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晃到镜中的一个影像——在她身后洁白的陶瓷浴缸的边缘，似乎有一团黑色的什么东西。可以肯定，她起初站在镜子前是没有看到这东西的。
“谁说要跟你结婚了。”郭静雯嗔怪道，心里却比蜜还要甜。
是啊——汪静雯闭上眼睛，回味着回家以来这五天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每天能和父母在一起吃饭、聊天、逛街，这不正是自己在疗养院中期盼已久、梦寐以求的吗？我不能允许那些莫名其妙的怪异感觉破坏我平静的生活。
“要不是校规不允许，我现在就想和你结婚。”汪洋用手指在郭静雯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怎么样，就这么定了？”
用手捧着清水冲了下脸，汪静雯感觉自己好多了，情绪也渐渐平伏下来。她望着面前大镜子中的自己，用聂医生教她的自我暗示法对自己说：汪静雯，你是一个正常人，你过着普通安宁的生活。
“你爸妈他们……会接受我吗？”郭静雯不无担心地说。
她推开房门，摸黑穿过漆黑的客厅，下意识瞄了一眼父母的房间——房门紧闭着。
“没问题，我爸妈看见你这么漂亮，肯定会夸我眼光好呢，给他们找了这么美的一个儿媳妇。”
她在心中怒吼、咆哮，眼眶里却淌下脆弱的泪水。兀自哭泣了一阵，汪静雯走下床来，打算去卫生间洗一把脸，让自己清醒、冷静下来。
郭静雯抿着嘴笑了笑，又想了一会儿，答应道：“那好吧。”
汪静雯竭力想使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她所庆幸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刚才没有失声尖叫出来。否则的话，父母闻声赶来，看到的又是自己发神经的现状。猛然间，汪静雯心中涌出一团火——该死！我不是疯子！我不是五年前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那个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郭静雯都在忐忑不安中渡过。当她周末坐在汪洋家的客厅时，发现自己所担心的局面果然发生了。不知道为什么，汪洋的父母好像不怎么喜欢她，郭静雯感觉他们只是碍于儿子的面子才勉强和自己说几句话。尽管汪洋拼了命地在中间调和气氛，自己也尽可能表现得端庄得体、富有教养，但汪洋的父母却还是始终板着张脸，态度也不冷不热。郭静雯简直有些无所适从了，在汪洋家吃完午饭后，她实在忍不了那种尴尬的气氛，便提出要告辞了。
汪静雯在床上呆滞地坐了好几分钟，抚慰着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她在心中惶恐地自问：我这是怎么了？又出现幻觉了？我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精神病人的症状？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汪洋把郭静雯送回学校之后，立刻返回家，责问父母为何这般态度。
“唔……”汪静雯双手捂住嘴，把尖叫堵在了嘴里。她瞪着惊惧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模糊的人影，脑子里天旋地转。好一阵之后，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身子扑到床边，“啪”地一声按亮电灯。再回头时，床上空空如也，那黑色的人影就跟上次沙发旁出现的幻觉一样，消失殆尽了。
父亲道：“按说这女孩本身条件还是不错的，可惜是个孤儿，这让我们不大满意。”
汪静雯全身一阵阵抽搐、发冷，她不由自主地扭过头来，骇然看到，在自己身后，竟然躺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孤儿怎么了？”汪洋竭力争辩，“孤儿就不该结婚吗？孤儿就该受到歧视和不公平的对待？”
汪静雯只感到头皮一紧，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刚才的恍惚消失地一干二净，她清醒地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在梦中了！
“洋儿，你想过没有。她和你结了婚之后，我们连个亲家都没有。而且她孤零零一个人，又没什么背景。你再想想我上次跟你提起过的余局长的千金，人家那一家可是……”
神思惘然之际，向右侧卧的汪静雯手臂向后挪了一下，想牵一下被子。突然，她的手碰到一样东西，她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只手臂，从后面轻柔地挽在自己腰间。
“别说了！”汪洋粗暴地打断母亲的话，气愤地说，“你们只在乎这些，想到过我的感受吗？我对余局长的千金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叫我怎么和她结婚？”
这一刻，她竟然感受到一种深深的落寞。梦中的感触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之间，令她产生几分意犹未尽的思念。她在黑暗中轻轻叹息，不禁想道，要是此刻现实中能有个人对她拥抱、抚慰，她也许也不会拒绝吧……
“感觉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只要你和她多接触几次……”
我该努力把眼睛睁开吗？汪静雯在心中困惑地问自己。还是继续享受这种虚幻的快感？她越矛盾，越需要自己清醒地去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她自然而然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爸、妈。你们都别再劝我了。”汪洋毅然道，“我的心意已定。我只爱郭静雯一个，别的人我都不会接受。如果你们实在不同意，那毕业之后我就和她到外地去结婚、定居，离你们远远地，让你们眼不见心不烦。”
这是个十分荒诞却又极具真实感的梦——一个看不见脸的、黑影一般的男人正在缠绕、亲吻着她。那个黑影压在她的身上，双手爱抚着她的身体，双唇游移于她的脸颊。这种真实感如此之强，使汪静雯觉得自己似乎能感受到他厚重的呼吸和鼻息，她被这种虚幻的感触压得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很奇怪，她并不想反抗，也不排斥，反而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在履行一种理所当然的义务。
父母两人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儿子的脾气，他说出来的话，可是肯定做得到的，而这又是他们不愿发生的局面。犹豫再三之后，母亲说：“这样吧，既然你坚持要和她结婚，那我们也就不再劝阻了。只不过，我要她答应一个条件。”
这是多年形成的经验——汪静雯在睡觉做梦的时候，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做梦，并且能随时控制自己要不要醒来。尤其是在做一些荒诞不经的梦的时候，如果她觉得梦的内容就像那些难看的电影一样不被她喜欢的话，就会在睡梦中努力眨眼睛，自然就醒过来了。现在，她就面临这个选择。
在校园的人工湖畔，汪洋和郭静雯在一棵柳树下谈着话。
汪静雯知道，自己此刻正在梦境之中。
“什么？你妈要我嫁到你们家之后跟着你姓？这是为什么？”郭静雯不解地问。
6.卫生间中的鬼影
“我也不知道。”汪洋难堪地说，“我妈说国外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所以想让你也这样。”
渐渐地，他脸上的神情改变了，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空洞的直视着前方，脸上浮现出一种阴冷的表情。
“可我们不是在国外。中国只有在男尊女卑的古代才会这样。”郭静雯盯着汪洋的眼睛。
聂冷端详着病历薄上汪静雯那张两寸的彩色照片，手指轻轻在照片上摩挲着，就像是抚摸在那张秀丽的脸庞上一样。他的眼神温柔而祥和，充满浓浓的爱意。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好久。
“我也觉得完全没必要。但我妈说她只有这一个要求，只要你能答应，他们就同意我们结婚。”
聂冷再度转到办公桌前，他掀开报纸，露出起先在看的那本病历薄。这本簿册子的封面上患者姓名那一栏写着“汪静雯”三个字。
郭静雯垂着头低声说：“你爸妈他们是瞧不起我这个孤儿。他们这样做，分明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而且……他们是想用这种方式暗示我，如果嫁到你们家，就要明白自己这样一个卑微的身份。”
“好的——帮我关下门，小秦。”
听郭静雯这么一分析，汪洋好像也明白父母的用意了。他一下子火了：“算了，不用管他们！我不去征求他们的同意了！毕了业之后，我们就到外地去结婚，免得被他们刁难！”
秦医生撇了下嘴：“那我出去了，再去病房看看——你也别担心太多了。”
郭静雯感动地望着汪洋，用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道：“不，汪洋，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跟你的父母闹翻，那样我也会不好受的。你去告诉你的爸妈……我，答应就是了。”
聂冷摇着头说：“算了，大概就像你说的，他们没跟我们打电话，就表示一切正常。”
“可是，静雯，这样太委屈你了……”
“你不是专门跟她爸强调过了吗，应该没问题吧。”秦医生说，“实在不放心，你就打她家的电话问问呗。”
“没关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郭静雯深情地说，“别说是让我改一个姓，就算是让我少一只手、缺一条腿，或者整个生命都给你，我也愿意。只要你能爱我一辈子。”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提醒她按时按量吃药。”
“静雯……”汪洋感动不已，将郭静雯拥在怀中，“我向你保证，我会永远爱你……”
秦医生笑着说：“她的家人没跟我们打电话，那不正好说明一切都正常吗？”
一年之后，汪洋和郭静雯大学毕业。郭静雯到一家汽车销售公司上班，汪洋则进了另一家大型的贸易公司。汪洋兑现了他的承诺，在毕业仅仅两个月之后，他们就举行了一场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却格外浪漫温馨的婚礼。在婚礼仪式上，郭静雯甜甜地称汪兴宇和董琳“爸、妈”。也是那天开始，她的名字改为汪静雯。
聂冷深吸了口气，缓慢吐出来，若有所思地说：“是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她都回家好几天了，怎么也没跟我们这儿打个电话？”
结婚之后，汪洋和汪静雯和父母住在一起。由于汪静雯勤快懂事、嘴巴又甜，总是“爸、妈”地叫个不停，汪兴宇和董琳渐渐接受了这个乖巧、漂亮的儿媳妇，对她的态度也大为改观。而汪洋更是对新婚妻子关怀体贴、疼爱有加。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比蜜还要甜。那段日子，是汪静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自从汪静雯走后，你就显得失魂落魄的——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半年之后，汪洋因为在公司表现突出，被提升为部门经理。工作日益繁忙起来，应酬也增加了许很多。有时常常不在家吃饭或很晚回来。汪静雯每当这种时候总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时常会一晚上连打十多个电话去催促、提醒，有时甚至会专程驱车去找到汪洋。在汪静雯的心里，汪洋就是她的一切，只要他不在自己身边，世界对她来说就没有意义。她希望每一分钟都和汪洋粘在一起。
聂冷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一开始，汪洋觉得妻子的所有行为都是爱的表现，他享受着这种被人时常挂念和询问的浓浓爱意。但时间长了，他开始觉得汪静雯的某些举动有些烦人。比如说，她已经发展到了要汪洋在外面时每隔十分钟就要跟她打一个电话的程度。如果汪洋没有做到，她就会生气，会说汪洋对她的爱减少了。汪洋有时真是被她折腾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甚至有些厌倦了。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仍然做出对汪静雯百依百顺。
“你是不是还在想汪静雯的事？”
有一次，汪静雯的公司要派她和几个人去外地出差，汪静雯虽说十分不愿意，但也不好拒绝。她实在是不想和汪洋分开长达四、五天之久。好在汪洋连哄带劝地安慰了她好半天，她才悻悻然地同意。
“是吗……”聂冷难堪地说，“大概我这两天是有点……”
到了外地，汪静雯每天晚上都要跟汪洋打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第三天晚上，汪静雯在电话粥快结束前对汪洋说：“亲爱的，我后天才回来呢。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好想你。”
秦医生微微颔首，随即歪着头说：“聂医生，我发现这几天你都有些心神不定的，去病房的次数也明显减少了。”
“没事儿，一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了。”汪洋大度地安慰她，“你要这样想——等你回来，咱们小别胜新婚，那才亲热呢。”
“是没了呀。”聂冷淡淡笑了一下，“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各种情况你都处理得很好啊。”
汪静雯红着脸说：“那好吧。你也早点儿睡，晚安，我爱你。”
秦医生等待了一会儿，望着聂冷：“没了？”
“晚安，我也爱你。”
“嗯，把这两种药的用量减少百分之五十。”聂冷说。
挂了电话，汪静雯捂着嘴偷偷地笑了。其实，他们到外地来出差今天就已经提前完成任务了，明天就能回家。之所以欺骗汪洋，是她想明天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
“哦，跟你汇报一下我们负责那几个病人今天的情况。”秦医生翻开治疗记录本。“十四号病房的王量今天又拒绝吃药，而且行为暴躁，用水杯砸跟他喂药的护士，还好没砸着，现在已经强行注射了镇静剂；十五号的沈颖情况明显好转，现在不是见着谁都叫妈了；十六号病房冯军有些药物反应，代谢不太正常，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是不是减少奥氮平和利培酮这两种药的用量？”
那一夜，汪静雯躺在床上设想着第二天和汪洋重逢时可能出现的种种浪漫的戏剧性场面，大半夜都没有睡着。虽然和汪洋才分开三天，但她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
“没什么，看一个病人的病历。”聂冷吭了两声，掩饰着自己起先的不自然。“小秦，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事？”
9月12日下去五点，飞机抵达汪静雯熟悉的城市。她没有做任何停留，出了机场之后，立刻打的回家。大概六点钟的时候，她来到了家门口。她知道，公公婆婆两人都不在家，汪洋昨天说他们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
秦医生歪着头瞄了一眼聂冷杂乱的办公桌，笑了一下：“看什么这么入神呢？我进门来叫了你好几声你才听到。”
汪静雯轻轻地旋转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开灯。
“啊……？”聂冷回过头来，见是自己的搭档秦岚。他随手从办公桌上拖了张报纸来遮住刚才正在看的那本册子。“小秦啊，什么事？”
汪洋还没有回来吗？汪静雯在心中暗忖。可是已经六点了，他早就应该下了班。难道今天又有饭局或应酬？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她听到从自己和汪洋的卧室里传出一阵低沉的呻吟和喘息，她的神经一下绷紧了。
“……聂医生，聂医生！”
她缓缓走向卧室，里面传出的喘息声俞发清晰了。她走到门口，门关着，但这是一扇仿古风格的锁眼门。汪静雯蹲下来，眼睛贴到锁孔的位置，朝里面望去。她的眼睛在一瞬间扩张到最大限度，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射出来，瞳孔也放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5.医生的秘密
在房门正对着的沙发上，汪洋和另一个女人赤身裸体地缠绕在一起，他们投入、痴狂，无所忌惮。全然没发现家里已经多出个人来。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使汪静雯的脊梁骨泛起一股凉意，浑身不寒而栗——难道，这个相册中的照片所记录的，就是使自己五年前住进精神病医院、聂医生用了四年的时间令她遗忘并叫她永远都不要再记起的‘那件事’？
汪静雯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上，眼前出现一层红幕，整个世界在她的眼前摇晃打转、天翻地覆，接着轰然倒塌。她觉得好像有一口血呛了上来，堵在她的喉咙口，令她几乎窒息。她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之后，她默默地站了起来，走到厨房，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尖利的水果刀。
很明显，父亲没对自己说实话，而那本相册，显然也是有意被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的。汪静雯心中十分奇怪，为什么父亲看见自己拿到那本相册后，会表现得如此惊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恐惧，就像看见那些照片会让人丧命似的。如果说那里面只是些普通照片的话，那父亲的这种反应显然就太过头了。可是——汪静雯不明白，如果不是普通照片，又会是些什么样的照片呢？
“砰”地一声巨响，卧室门被猛地撞开。汪洋和那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汪静雯已经举着刀冲到了他们面前。她一刀刺向汪洋的胸口，汪洋惨叫一声，从沙发上翻滚下来。下面的那个裸女吓得魂不附体、惊声尖叫，恐惧地连逃命都忘了。汪静雯一刀刺进她的脖子，她的惊叫立时停止，鲜血像泉涌一般倾泻而出，将整个沙发染成血红一片。汪静雯将刀抽出来，转头去看倒在地上的汪洋。
花园里，汪静雯轻轻拨弄着一朵芍药花，心绪起伏——刚才那一件小事，引发了她心中无数的疑惑和猜测。
突然，她释然了，呵呵地笑起来。她看见地上倒着的并不是汪洋，而是一个满身鲜红的、赤裸的魔鬼，它长得奇形怪状、面目丑陋，此刻正向她伸着手，像是在求她饶命。汪静雯什么都明白了——是这个魔鬼变成了汪洋的模样。它被自己刺了一刀，露出了原型。汪静雯仰天长笑——原来是这样，我还差点以为是深爱的丈夫背叛了我呢。都怪我，汪洋，是我错怪你了。你怎么会呢？你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我也会爱你一辈子。她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好像一切都云开雾散了。这时，她又瞥见了地上那个苟延残喘的魔鬼，表情立刻又变得凶神恶煞——这个魔鬼还没有死，它还想来害我和汪洋。不行，我不能让它得逞。汪静雯大叫一声扑过去，对着“魔鬼”的身体连刺数十刀，直到它一动不动、血肉模糊，她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汪静雯呆了几秒，默默地从书房走了出去。
糟糕，怎么办呢？她现在有点慌了。地上全都是血，还有怪物的尸体。汪洋一会儿回来会吓着的。汪静雯双手哆嗦着，想到一个办法——对，我要把魔鬼的尸体处理掉，把它切成一块一块地丢掉，这样就不会吓着汪洋了。快，我要快。把这些处理好之后，就可以和汪洋快乐地在一起了。
汪兴宇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索性背过身去，不作任何解释，只是强硬地说：“反正，你不要看这本相册就是了。”
她用尽全力把“魔鬼”的尸体拖到卫生间，然后从厨房找来一把菜刀。她先把魔鬼的头砍了下来，丢进浴缸，然后又砍下它的手和脚。当她开始分解魔鬼的身体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啪”地一声。她回过头去一看，是一个皮包落到了地上。她再抬头看，看见了公公婆婆。他们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像风中的稻草人一样摇晃着，紧接着是“咚”地一声闷响，婆婆倒在了地上。而公公双手抓着脸跪了下来，痛苦地大声嘶叫着“——啊！”
汪静雯凝视着表情尴尬的父亲，忍不住将心中的怀疑直接说了出来：“爸，您跟我说实话了吗？这本相册里真的只是些普通照片？”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把汪静雯惊醒了，她转过头去一看，鲜血淋漓的地板上哪里有什么魔鬼的尸体，那分明是汪洋的残肢。她再往浴缸里一看，汪洋的人头正仰面瞪着自己。那一瞬间，汪静雯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汪兴宇张口结舌地望着女儿，显然是哑口无言了。
15.错乱的复仇
“我知道，聂医生是跟我说过，但他说的是叫我别去回忆以前发生的‘事’，并没有说连我以前的模样都不能看一眼啊。如果这本相册里只是一些我、或者是你和妈妈以往照的普通生活照的话，那我看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汪静雯紧紧闭着双眼、浑身颤抖。痛苦而恐怖的回忆令她的身心再次受到摧残和煎熬。她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静雯，你知道，聂医生说过的……”
汪兴宇举着汪洋的照片厉声道：“你都想起来了吧？你给我把眼睛睁开，好好看看我的儿子。看看你把多么阳光灿烂、聪明活泼的一个人从我们身边残忍地夺走！”
“那为什么你这么害怕被我看到？哪怕是一眼。”
汪静雯痛苦地抱着头：“是他……是他背着我和别的女人……”
“啊……什么？”汪兴宇不自在地晃动了一下脑袋，“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啊……只是些普通的生活照片而已。”
“是，我儿子和别的女人乱搞是对不起你。你要骂他、怪他、惩罚他，我们都无话可说。可是——”董琳一瞬间暴怒起来，尖声咆哮道，“你这个疯子！你竟然杀了他！还把他残忍地分了尸！”
汪静雯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问紧紧攥着相册的父亲：“爸，这本相册里，记载着什么重要的事吗？”
“啊——啊！别说了，求你，别说了！”那些恐怖、令人作呕的画面又浮现在汪静雯的面前，令她心胆俱裂、毛骨悚然。她带着哀求的口吻哭诉道：“是，我当时是疯了。我丧失了理智，也失去了控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我不是真的想杀他……”
“哦，那也好，那也好。”
董琳布满血丝的眼睛中燃着一团火，那团火直射到汪静雯的身上，仿佛要把她烧个一干二净。她神经质地轻轻点着头：“对，就是你的这套说辞救了你的命。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算了，爸。我现在不想看书了，我想去门口的小花园看看。”汪静雯轻声说，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汪静雯微微晃了下脑袋，没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父女俩沉默了一阵，汪兴宇说：“你要看什么书？我帮你推荐几本吧？”
董琳说：“五年前的今天，警察把你抓进了公安局。但你却一直声称自己在案发当时神志不清。警察因此调出你的资料，发现你的档案上果然记录着有精神病史。他们将你送到精神病院进行鉴定。鉴定结果显示，你在作案时间歇性精神病突发，行为受病理性思维支配，作案期间对行为丧失辨认及控制能力，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所以，他们宣布你无罪！只是把你强制送进精神病院治疗而已。”
“我知道。”汪静雯淡淡地说。
说到这里，董琳那双原本不怎么大的眼睛几乎要瞪裂了。“这对你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那意味着你将逃脱法律的制裁。可是对我们来说呢，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将眼睁睁地看着杀死我们儿子的凶手逍遥法外，不受任何惩罚！特别是当我们了解到，你在精神病院治疗几年之后，情况竟然大为好转。你不但完全忘掉了当初发生的那些事，而且你还即将出院，过上普通人那样的正常生活——”
父亲盯着汪静雯看了许久，似乎判断出她没有说谎，才微微松了口气：“静雯，医生叫你……别看能勾起回忆的东西。”
她的脸突然变得无比疯狂、毫无人性，她尖叫道：“作梦！你永远都别想！只要我和老头子还活着，我们就不会允许你过一天安生日子！我们要用尽一切可能把你重新拉回地狱！”
汪静雯说：“我刚准备看，您就进来了。”
此刻，汪静雯已经完全明白了，她颤抖着说：“所以，你们把我从精神病院接到这里来，表面上对我好，实际上是想把我再次逼疯！”
父亲不放心地又问：“真的没看？”
董琳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环顾四周：“你知道吗？我们买的这套新房子无论是大小、构造、布局都跟以前那套房子一模一样。至于这些家具，没错，全是新的，但是是我们专门找人仿照以前的家具做出来的，它们摆放的位置也跟原来完全一样——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刚来的时候不起疑心，从而慢慢陷入回忆的陷阱——你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刚一进门的时候会有种熟悉和惧怕的感觉了吧，你明白你为什么会常常产生幻觉或者噩梦连连了吧！”
汪静雯轻轻摇着头。
她顿了一下，接着以一种讥讽的口吻说：“还有，你以为我们每天晚上喂给你吃的药真的是那个聂医生开的药吗？我们早就给换了，你吃的只不过是普通的维生素而已。”
父亲望了一眼书柜顶层，又望向汪静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他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问道：“你……翻开看了吗？”
一阵一阵的凉意从汪静雯的心底散发出来，使她不断打着冷噤。她现在确实什么都弄懂了。包括碰到自己高中同学许倩云时，她为什么在听到自己跟父母住在一起时会露出那副惊愕的表情。因为同学当然知道，她早就父母双亡了，又哪里来的“爸妈”呢？只可惜，自己想错了方向，做了那些无用的调查……现在才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汪静雯完全被吓懵了：“……就在书柜第四层的几本书后面找到的。”
汪静雯望着面前这两个不知该称为亲人还是仇人的人，绝望而无力地问道：“那现在……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
猛地一声大喝，使汪静雯浑身一颤，手中还未翻开的相册差些掉到地上。她惊愕地回过头，见父亲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手中的相册夺了过去，同时厉声责问道：“你从哪里找到这东西的？”
汪兴宇冷漠地说：“我们处心积虑做的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帮助’你恢复记忆，让你受到精神折磨。现在，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而你，也不值得我们再做什么了。”他站起，望着妻子，“我们走吧。”
“静雯！”
“你们……要到哪里去？”汪静雯惶恐地问。
就看一眼，我只看一张照片——她的心脏咚咚跳动着。
“当然是离开这里，回我们原来的家去。”董琳冷冷地乜斜着她说，“怎么，你现在还想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这些话汪静雯听过不下一两百遍，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聂医生说过，正是由于她的配合和坚持，才使病情获到根本性的好转，她才能回到亲人身边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汪静雯捧着相册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太想看一眼自己过去的模样了，还有爸爸妈妈从前的样子。手中的这本相册，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样在诱惑着自己。她感觉自己像着了魔一样无法自持，手指轻轻掀开相册的封面……
“至于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愿意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吧。”汪兴宇说。
“汪静雯，你要记住，如果你想彻底摆脱心理阴影，从恐惧的阴霾中走出来，你就必须永远地跟‘过去’告别！以前的那些事情你都要彻底忘记！并且，你要控制自己不去探索、追究，不要像揭开旧伤口一样又去回忆和感受——只有这样，你才能完全恢复！”
“不，不……”汪静雯恐惧地摇着头，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呆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特别是一个人。但除此之外她又没有别的任何去处，她身上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极度的惊悸和绝望之中，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汪静雯呆呆地愣了几秒，心脏加速跳动起来。她没有忘记聂医生曾多次告诫过自己的话——
“爸、妈，求求你们，别离开我！”
拿出来的瞬间，汪静雯一下怔住了。她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陈旧的相册。
“住口！”董琳厉声喝斥道，“你现在居然还有脸叫我们‘爸、妈’！你还幻想我们会回心转意，留在这里陪你，是不是？”
汪静雯从第四层中间抽出一本厚厚的《建筑细部年鉴》，翻了几页，觉得确实理论性太强，有些看不懂，便又将它旁边的那本《欧洲建筑史》拿了下来，正欲翻看，却发现在这两本书的后面，藏着一本横放的旧书。在其它井井有序竖放着的书籍对比之下，这本横着贴在柜壁的书显然是太不规范了。汪静雯想帮父亲整理一下，便将那本横放在里端的书抽了出来。
“别理她。”汪兴宇拉了妻子一下，两人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拢门。
汪静雯浏览着书架上整整齐齐竖放着的书籍，踮起脚尖，偏偏去拿父亲最不推荐的第四层上的建筑类图书。说来奇怪，汪静雯虽说长得柔美文静，骨子里却有些男孩子气，对汽车、军事、建筑等本来该男孩子喜欢的东西感兴趣。父亲以为她不会爱看建筑类的书，可见是对她不够了解了。
汪静雯独自一人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不停发抖。
汪兴宇还想接着跟女儿重点推荐几本好看的书，客厅的电话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对女儿说：“静雯，你自己翻书来看啊，我去接个电话。”说着转身离开书房。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汪兴宇和董琳收拾好衣物一类的东西，提着两只大皮箱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们冷漠地瞥了汪静雯一眼，董琳不无讽刺地说：“希望你在这里生活愉快，顺便说一句——电话打不通了。”
汪静雯木讷地点点头——看来聂医生的“忘却疗法”太彻底，她对这些都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汪静雯像惊弓之鸟般抱成一团，没做任何回应。汪兴宇和董琳出门之后不一会儿，她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知道他们毫不留情地扬长而去。
“你妈以前在保险公司工作，还是副总经理呢。现在也退休了。”
轿车行驶在滨江路上，坐在汪兴宇旁边的董琳眉头舒展、呼吸畅快，心中有一种报仇成功后的快感。她斜睨正开着车的汪兴宇，发现丈夫表情凝重、若有所思，似乎不像自己那般轻快，不禁问道：“老汪，你在想什么？我们的计划成功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汪静雯想努力回忆出母亲的职业，却始终不行，只有问道：“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汪兴宇眉头微蹙，轻轻叹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道理我现在是该高兴的，但心里却总有些隐隐不安。”
汪兴宇点点头：“不过现在退休了，都闲在家里。”
“你在担心什么？”
她猜测着说：“爸，你是个……建筑工程师？”
汪兴宇轻轻摇头，沉吟许久之后，他说：“我只是觉得，和她生活在一起的这一二十天里，尽管我知道，我对她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温情和关怀都是伪装的。但有时……当她叫我‘爸’的时候，我真有那么一种错觉，恍惚中觉得我们一家人真的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现在，我们虽然成功地报复了她，我心里却总感觉空落落的，而且……还有种罪恶感……”
汪静雯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她连父母的职业都忘了。
“别说了！”董琳将脸扭到一旁，满脸怒容，“你现在怜悯起她来了？你忘了这个疯子是怎样将我们的儿子残忍地杀死的？你只不过让她受到良心和精神的折磨，就产生了罪恶感，那她做过那么令人发指的事，就不该有罪恶感吗？我们这么做到底有什么错！”
“第四层基本上是建筑设计类的书，专业性太强，一般人不会感兴趣的。”
汪兴宇不说话了，默默地开着车。这时，他裤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将手机拿出来，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皱着眉骂了一句：“该死的，真是阴魂不散！”
“为什么？”汪静雯好奇地问。
董琳将脸凑过去：“怎么了，是谁打的？”
“书？我这里可多得很呢。”汪兴宇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柜前，跟靠过来的女儿介绍道：“第一层是些文史、传记类的书；第二层主要是些小说，国内外的都有；第三层是各种杂志，第四层……呵呵，这一层的书你就不用看了吧。”
“那个姓聂的医生！几天前他不知从哪儿弄到了我的这个手机号码，然后不停地跟我打电话。我猜他察觉到不对了，他可能意识到我们想做什么。这两天我都没接电话，他就不停地打来骚扰我！”
汪静雯还维持着自己在疗养院时那种单纯的生活方式，她望着书房右侧的大书柜说：“爸，我想看会儿书——您这里有些什么书啊？”
董琳不屑一顾地说：“怕什么，接啊。反正我们现在已经成功了，他无法再从中作梗。再说了，就算他知道了我们的想法又怎么样？我们的所作所为顶多算是不道德，但并没有触犯什么法律。因为我们没有对汪静雯造成什么直接的伤害！”
母亲走后，汪静雯来到父亲的书房。汪兴宇见女儿走进来，显得很高兴：“静雯，你想不想上网或者玩会儿游戏啊？我教你用一下家里的电脑吧。”
汪兴宇觉得妻子分析得有道理，心里有了点儿底。他摁了一下接听键，将手机举到耳边，口气僵硬地“喂”了一声。
汪静雯听话地点点头。
果不其然，电话刚一接通，聂冷便毫不客气地说：“汪先生，经过对种种迹象的证实和分析，我想我对于你们的真实想法已经了如指掌了。我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你们当初把汪静雯接走是动机不良。至于具体的目的，我也不用多说了，咱们都心知肚明。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相信了你们的那番鬼话。什么‘她毕竟是我们的儿媳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一家人总要团聚的’、‘我们没有别的子女，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对待’等等……”
“改天吧，今天你先陪一下你爸。”董琳头朝书房扬了一下。
汪兴宇已经听得不耐烦，事到如今他也用不着再佯装下去了，他打断聂冷的话：“那你想怎么样，医生？”
“妈，我陪你去买菜吧。”
“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事。我是医生，不想看到自己精心治疗多年的病人毁在你们手里。我打算让她回到病院来继续接受治疗。”
吃完早饭，汪静雯帮着母亲收拾好餐具。母亲对她说：“我去市场上买菜，你在家看电视、上网、看书都行，反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汪兴宇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我看现在已经晚了。”
汪静雯抿着嘴笑了一下。
“你们——”电话里的聂冷大吃一惊，“难道已经让她想起那件事了？”
坐在餐桌对面喝着粥的汪兴宇说：“静雯，你就让你妈好好照顾照顾你吧。她憋了好几年都没机会，现在是该好好过下瘾了。”
汪兴宇故作轻描淡写地说：“是她自己想起来的，可不是我们逼她想的。”
“妈，随便吃就行了，不用太照顾我。”
聂冷倒吸一口凉气：“你们真的已经……那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今天已经查到你们家的住址了，我现在马上过来。”
“你以前就爱吃这个小米瘦肉粥，常叫我做呢。”母亲微笑道，“一会儿中午我再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我看没那个必要了吧，她现在的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汪兴宇厌烦地说，“再说，现在我们也不在家，你还是改天再登门拜访吧。”
汪静雯点头道：“妈熬的粥真香。”
“什么，你们不在家？”聂冷大为震惊，“你的意思是，你们让有可能发病的汪静雯一个人呆在家中？”
母亲问喝着粥的女儿：“怎么样，静雯，吃得惯吗？”
“那又怎么了？”汪兴宇愈发不耐烦了，“她又不是三岁小孩，非得要我们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吗？”
早上起来，汪静雯发现母亲已经准备好了可口的早餐：小米瘦肉粥和煎荷包蛋。她向父母问好，坐到餐桌前，品尝久违了的母亲的手艺。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再提起昨天晚上的事。
电话那头有好几秒没传出声音，就在汪兴宇想把电话挂了的时候，他听到聂冷焦急地问出一句：
4.旧相册
“你们离开她的时候，她有没有说一句‘爸、妈，求求你们别离开我’？”
汪静雯望着母亲，勉强点了点头。她再次躺下，父母在她床边守了一会儿，见女儿慢慢阖上眼睛，才悄然离开。
汪兴宇立时一怔，他不知道聂冷怎么会如此料事如神，他愣愣地说：“你怎么知道她说了这句话？”
“好了静雯，别想了。”母亲说，“也许是你才换了个新环境，还没怎么适应，再加上晚上又喝了点酒，才会出现这种状态吧。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她真的说了这句话？”聂冷的声音急迫中透出紧张，他大叫道，“糟了，你现在是不是在开车？快检查你的刹车灵不灵！”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汪静雯不知该怎么说，她无法将自己出现幻觉怪罪到沙发上。
汪兴宇不由自主地照着聂冷说的那样做。当他的右脚踩到刹车上时，心里一下凉了——汽车完全没有减速。而且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汽车不知不觉中速度越来越快了。
“也许是以前我们一起逛家俱城的时候你看过的某个沙发吧。”父亲说，“反正，我们是按照你以前的品味和喜好来选的——你以前跟我们说过你喜欢这种欧式风格的沙发，所以几个月前我们才买了它。怎么，你不喜欢吗，静雯？”
汪兴宇脑子里嗡地一声，彻底乱了。手机从他的手中滑到脚边。他慌乱地想把档速降低，却发现完全没有作用。汪兴宇惊恐地大叫道：“糟糕，汽车被改过了，减不了速！停不下来！”
汪静雯迟疑着说：“我总觉得，这个沙发我好想在哪儿见过……对它有一种深刻的印象。”
董琳大惊失色，脑子里也炸开了，她现在也感觉到车速越来越快。突然，她想到汪静雯以前是汽车销售公司的技术人员，是汽车方面的行家。她尖叫道：“肯定是刚才我们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汪静雯悄悄到门口对车子动了手脚！这个该死的！”
“怎么了，静雯？你干嘛问这个？”母亲纳闷地问。
汽车的速度已经接近120码了，汪兴宇从没开过这么快的车，他的心脏怦怦狂跳着，动作变得手忙脚乱。看着身边的车辆和景物如利箭般穿梭而过，一片死亡的阴影向他笼罩过来。这时，一辆装满货物的大货车迎面开来。汪兴宇大叫一声，方向盘猛向左甩，由于惯性太大，汽车如脱缰的野马般冲出滨江路的防护栏，炮弹似的射入滚滚江水之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三四个月前才买的？”汪静雯一怔，随即朝沙发望去——确实，这沙发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新崭崭的。
16.残酷的真相
汪兴宇想了想：“这房子装修好之后没多久就买了……大概三、四个月前吧。”
“喂，喂……喂！”聂冷举着电话听筒焦急地呼喊着，但电话那一头只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片忙音。聂冷知道自己推测的状况真的发生了，他猛地一捶桌子，“该死，果然出事了！”
“什么时候买的？”
陪在旁边的秦医生急迫地问：“出什么事了！汪兴宇夫妇真的把汪静雯又逼疯了？”
“哪儿来的？”汪兴宇对这个问题感到大惑不解，“当然是买的呀。”
聂冷急促地点了下头：“更糟糕的是，汪兴宇夫妇可能已经遇害了！”
沉吟片刻，汪静雯问：“爸，我房间里的这个沙发……是哪儿来的？”
秦医生惊恐地捂着嘴说：“汪静雯难道又像杀死她丈夫那样把她的公公婆婆……”
汪静雯顿时语塞。其实，她很想把自己心中的猜测和不安说出来，但她实在是不忍心这样做。她知道，如果告诉父母这是由他们苦心为自己准备的新家所造成的，甚至让他们知道自己对这套新房存在着一种莫名畏惧的话，肯定会伤透父母的心，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
“不！”聂冷焦躁地摆着手说，“汪兴宇夫妇用尽手段使汪静雯记起以前的事之后，便开车离开，打算弃她而去。但他们不知道，汪静雯还有另外一手！她肯定趁他们两人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改了汽车的刹车和提速器——该死的！和我猜的一模一样，我就知道又会发生这种事！”
汪兴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犹豫了好一阵之后，他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幻觉呢？”
秦医生在惊愕之余，更多的是疑惑不解：“聂医生，你怎么猜得到汪静雯会这么做？”
“而且我一年多以来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幻觉。”汪静雯补充道，“聂医生也跟我说过，我的病已经好了，并且情况稳定。至于那些药，聂医生说是为了巩固一下而已，也就是说，根本就不是必须的。”
聂冷长叹一口气道：“小秦，你来医院只有短短几年，不知道以前发生的一些事，十多年前，一个读初中二年级的女孩被查出患有间歇性精神病，送到我们病院来进行治疗，她的主治医师就是我。当时，这个女孩的病情并不是十分严重，只是有些精神混乱，并没有攻击性行为。她只是反复地重复一句话——‘爸、妈，求求你们别离开我。’”
夫妻俩迟疑地对视一眼，似乎认为女儿说的有些道理，表情也变地困惑起来。
“为了找出她的病根，我查了她的身世和经历。结果发现，在她被送到精神病院的前一天，她的父母正好出车祸双双身亡了。我感觉事有蹊跷，便打探了一些知情人士，从他们的嘴里了解到，这个女孩的父母得知女儿患有精神病后，对其十分失望和厌恶，打算离她而去。就在那晚，他们驾驶的汽车就因速度过快而与另一辆汽车相撞，这对夫妻当场就毙命了——小秦，听到这里，你应该都明白了吧！”
“爸。”汪静雯正色道，“你仔细想一下。如果我仅仅因为忘记吃一回药，就会产生如此严重的幻觉，你认为医院会同意你们把我接回家来住吗？”
“那个女孩就是汪静雯！”秦医生神情骇然，“这么说，她的亲生父母也是被她谋害的？”
父亲坐到床边说：“怎么会没关系呢？肯定就是因为你没吃药，才会出现这些幻觉呀。”
“只可惜，当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汪静雯对她父母的车动了手脚，再加上当时她又处在发病期间，就算是她做的，她也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而汪静雯——哦，她当时还叫郭静雯，在我们医院治疗了几个月之后，就完全康复了。她又像正常人一样回到社会之中。直到五年前，她因为那件事而再度发病，又被送到我们医院来。而我，仍然是她的主治医师。”
汪静雯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凝望着父母：“爸、妈，我觉得……我出现幻觉和忘记吃药没什么关系。”
秦医生什么都明白了：“汪静雯的公公婆婆把她逼得精神混乱，再次发病。所以在他们弃她而去的时候，汪静雯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被父母抛弃的那一天，于是她故技重施，又酿成一场惨剧！”
汪静雯顺从地吞药、喝水。之后，父母都松了口气。母亲抚着她的背说：“好了，这回没事了。静雯，你好好地睡吧。”
聂冷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不能再在这里分析、讨论了——汪静雯此刻还一个人在家中，谁也不能保证她现在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现在得马上赶到她家去！”
汪兴宇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房间，不一会儿，托着几片白色、绿色的药片和胶囊，端着半杯开水走进来。董琳把药递给女儿：“静雯，来，把药吃了。”
聂冷匆匆地离开办公室，开着自己的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往汪静雯家。
“那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拿呀！”董琳催促道。“等等，把杯子拿上，再倒点儿水。”
门锁着。聂冷重重地捶了好久的门，又大声呼喊，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心急如焚，赶紧拨打了110。警察赶来后，他将情况说明。警察强行将门打开，聂冷第一个冲了进去。
“药！聂医生反复叮嘱过我的，说每晚睡觉之前都必须要提醒静雯吃一次药。你看我，今晚一高兴，多喝了两杯，就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汪兴宇满脸自责。
他的心一下收紧了，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董琳和汪静雯都抬起头望着他。
在客厅沙发的角落，他看到了像只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的汪静雯。她头发凌乱，不停地晃着脑袋，全身像筛糠似的猛抖着，一双惊惧的眼睛瞪着闯进门的这些人，神志不清地念叨着：“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不要，不要伤害我……”
“哎呀！”突然，汪兴宇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糟糕，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一个警察想走过去，被聂冷用手势制止了。他缓缓地走上前去，蹲在汪静雯面前，柔声说：“静雯，是我，我是聂医生啊。”
汪静雯低着头，不置可否。
汪静雯仍然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一脸怀疑的神情，像是已经把聂冷完全忘记了。
“那你……会不会是出现幻觉了？”母亲又问。
聂冷心中一阵酸痛、悲凉。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凝神说道：“静雯，我是聂医生。我知道，你是认得我的，对吗？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你现在安全了，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了……”
说到这里，她痉挛似的打了个冷噤。
过了好久，汪静雯终于有所动容，她慢慢直起身子，凝望着聂冷，突然一下扑了过去，放声大哭。
汪静雯摇着头，笃定地说：“不是做梦，我当时是醒着的。我打开床头灯，走到沙发前，然后，就看到了……”
聂冷的心一阵猛烈地抽搐。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念道——
董琳把女儿扶到床上坐好，汪兴宇从客厅端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女儿，看着她把那杯水全都喝了下去。沉默片刻之后，董琳问道：“静雯，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静雯，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汪静雯回头呆滞而迷茫地望着父母，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甚至有些悔恨了，但他不敢说出来，不敢对任何人说。他只有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着——静雯，别怪我，别怪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你公公婆婆打算把你接回去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猜到他们想干什么了。但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你交给他们。因为你如果不发病的话，我就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现在好了，你又回到我身边了，起码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又能够每天在一起了。
恐怖的景象消失了，沙发平静地摆放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尾声
汪静雯晃动着身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母亲，然后鼓起勇气，扭头望向身后的沙发。
汪静雯穿着素雅的病员服，静静地坐在窗前。现在，她心如止水、安静平和，这里对她来说安全、熟悉，而且让她心绪宁静。她呆在这里不用担心和惧怕任何威胁，也不需要思考和怀疑任何事情，只需要安心养病就行了。
董琳和汪兴宇对视一眼，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董琳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背说：“静雯，你在说什么呀？哪里有什么血……和人？”
聂医生拿着一些药片，端着一杯温开水走到汪静雯身边，轻声说：“来，静雯，把药吃了。”
汪静雯把脸伏在母亲胸口，浑身筛糠似的猛抖着，一只手指向背对着的沙发：“血……那上面有血，还有个人！”
汪静雯听话地把药乖乖地吞下去。聂医生微笑道：“嗯，就是要这样积极地配合治疗，你才能康复得快。”
董琳把女儿拥在怀中，焦急地问：“静雯！怎么了？”
汪静雯淡淡一笑。我当然会积极配合了，我知道我需要些什么。我没有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呢——外面的世界在等着我，那里有我的新天地。
十几秒钟之后，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父母惊恐莫名地闯了进来，见汪静雯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地坐在地上，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去将她扶住。
（第二个故事完）
“啊——！”
徐文的故事讲完了。最后那紧张刺激的高潮和出乎人意料的结局令众人对这个其貌不扬、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刮目相看。
汪静雯此刻只感到天旋地转、动弹不得，惊恐的尖叫声在她的喉咙里憋了好久，才终于嘶喊出来。
而且有一点他做得很好——这个故事的整体结构和剧情设置，没有任何一点和尉迟成的故事有雷同之处。
那座沙发上，坐着一个没有头的人，全身是血，特别是颈部，还在汩汩地朝外冒着血，沙发被染成一片血红——整个场景恐怖到了极点！
纱嘉以赞叹的口吻对徐文说：“真没想到，您一个男作家，竟然能构思出一个对女性心理刻画如此细腻的故事。”
汪静雯来不及作出任何判断，巨大的惊恐使她的身子失去平衡，骤然向后倒去，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这时她头抬起来，看到了更令她心胆俱裂的可怕情景。
徐文颔首道：“过奖了。”
她猛然看到，一大滩殷红的血从沙发的底部流淌出来！
“确实是个好故事。”夏侯申说，“那么，我们开始打分吧。”
汪静雯蹲在地上出神，眼睛愣愣地盯着木地板。突然，她的血液凝固了，头发连根竖起，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瞪裂出来——
北斗正准备去拿纸和笔，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没来。他指着尉迟成的房间问道：“尉迟先生呢，我们要去叫一下他吗？”
这个时候，汪静雯心中有些明白了。这座沙发，肯定是自己住院之前就在使用的，所以才会有着如此深刻的印象。但同时，她也困惑起来，就算是这样，也是很平常的事啊——自己心中那怪异的惧怕感究竟该作何解释呢？
他说完这话，众人才像是想起这回事来。
汪静雯从床上坐起来，摸索着在床头柜上方找到电灯开关。“啪”地一声，她按亮了床头灯，一束昏黄柔和的光线照射出来。汪静雯眯了一阵眼，待眼睛适应亮光后，再定睛望去——果然，那沙发就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她按捺不住了，从床上下来，蹲到沙发跟前，仔细观察、抚摸着它——没错，上了釉的实木扶手，黄色皮纹带着淡绿色的暗花……简直一模一样。
夏侯申看了下手表，说：“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他怎么在房间里呆了这么久？”
想到这里，汪静雯心中的惊讶更甚了——虽然她白天到房间来参观的时候肯定也看到了这个沙发，但显然不会观察得这么仔细，更没有坐上去试过。但现在，她却能清楚地记得这个沙发的样子，并且能回味出坐在它上面的感受！
“也许是已经睡了吧。”白鲸说。
这个沙发——尽管是在黑夜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但汪静雯还是讶异地发现，她对这个沙发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而且，她能够准确地想起来，这是一个黄色皮纹带淡绿色暗花的真皮沙发，款式是自己最喜欢的欧式风格，上了釉的实木扶手摸起来十分舒服……
“那我们要去叫他吗？”北斗问大家的意见。
汪静雯的目光往回移一些，盯住房间门正对着的一个宽大的单人沙发。
“还是叫他一声吧，要不然，说不定他会觉得我们完全不尊重他的意见。”龙马说。
等等。
“那我去叫他。”北斗从椅子上站起来。
衣柜、梳妆台、电脑桌……她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龙马说：“我跟你一起去。”北斗点了下头，两人一起朝二楼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怕什么？汪静雯缓缓移动着目光，想从房间里寻找答案。
来到尉迟成的房间门口，北斗敲了敲门，喊道：“尉迟先生。”
对——她惊恐地思索着，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准确概括这种怪异感觉的词——“惧怕”。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这样，从她踏进这套房子的那一瞬间，心中就划过一丝恐惧的阴影。只是当时父母亲热地和自己说着话，所以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冲淡了。但现在，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这种可怕的恐惧阴影再一次卷土重来，并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缠绕着她久久不肯散去。
没有回应。北斗又用力地敲了几下，还是没反应。他扭头望着旁边的龙马。
她觉得，这套房子里，似乎存在着什么令她十分惧怕的东西。
“我试试。”龙马几乎是在捶门了，他大声喊道，“尉迟先生，请开门！”
汪静雯暗自思忖了一阵，突然在脑子里冒出一个令自己都感到骇然地念头。
捶了好久的门，里面还是没传出一丝声音。北斗开始感觉不对了，他不安地说：“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汪静雯知道，这种感觉很不正常，她在疗养院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但她又找不出任何理由或原因来，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这时，大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夏侯申问道：“怎么回事？”
汪静雯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这种感觉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两次的感觉一模一样——突如其来地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悸，令全身发冷。
龙马说：“我们使劲捶门，又大声喊他，里面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突然，她浑身一颤，身体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中又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夏侯申眉头一皱，说道：“我上来看看。”
本来，汪静雯以为自己只要一阖上眼，就能很快进入梦乡，但她想错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环境还没能适应的缘故，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就是不能安然入睡。渐渐地，她有些烦躁起来，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无意识地望着房间里那些只剩下一个个模糊轮廓的家俱发呆。
其他人都跟着夏侯申一起走上二楼来。
3.房间里的可怕幻象
夏侯申用他紫色的大拳头用力擂门，大声咆哮道：“尉迟成！你在里面吗？开门！”
汪静雯确实困倦了，她顺应着黑暗的笼罩，闭上眼睛。
持续了一、两分钟后，夏侯申回过头，惶然地望着身后的人：“他可能真的出什么事了！”
“晚安。”母亲离开时，啪地一声关掉灯，将门带拢。
众人都露出惊惶的表情。南天注意到，徐文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好的，妈妈，晚安。”
“怎么办，我们撞门吧！”北斗说。
洗了个舒畅、惬意的热水澡，汪静雯穿着睡裙走进自己的卧室。床很大、很软，躺上去十分舒服。母亲站在房门口说：“静雯，睡了吧，要我帮你关灯吗？”
“好，我们俩一起把门撞开！”夏侯申对北斗说。
汪静雯点点头，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衣物，走进卫生间。
两个男人朝后退了几步，夏侯申口中喊着号令：“一、二……”当数到“三”的时候，他和北斗一起用尽全力朝那扇木门撞去，“轰”地一声，门撞开了。夏侯申和北斗收不住势，踉跄着朝前扑去。还没站稳，就听到身后传来千秋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他俩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回到家中，董琳感觉到了女儿的疲倦，她从卧室拿出新买的内衣和睡裙：“静雯，今天喝了酒，疲倦了，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正对着房门的布艺沙发上，尉迟成坐在上面，头朝一边耷拉着，胸口上插着一把尖厉的水果刀。他浑身是血，将沙发和地板染红了一片。此刻，血已经凝固了，证明他显然已经断气多时。
在餐厅吃完了饭，一家人沿着视野开阔的滨江路漫步回家。夏秋交季的微风吹拂在汪静雯的脸上，使她倍感舒适。同时，微微的酒劲也氤氲在潮湿的空气之中，使她感到一阵慵懒、疲乏。此刻，汪静雯依父母所言，不再去回想任何不愉快的记忆。拥有今朝和明夕，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
所有目睹这一场景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纱嘉惊叫着一下扑向南天，将脸扭向别处。南天也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了，没事了。来，喝汤，这里煲的汤是最鲜的了。”董琳赶紧盛了一碗汤端给女儿，将话题引开，“这个汤呀，是用了鸡和鱼，再加上好几种参来熬的……”
众人当中最冷静的是克里斯，他走到尉迟成的尸体前，仔细观察了一阵，然后又捏了捏尸体的手臂和大腿，说道：“看来，他起码已经死去五、六个小时了。”
汪静雯再次颔首。
“你怎么知道？”莱克问。
“以后别再说什么对不起我们的话了，知道吗？”父亲说。
克里斯说：“他的全身都已经僵硬了，尸斑融合成大片，嘴唇也开始皱缩——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已经死了六个小时以上。”
汪静雯抬起头来，轻轻点了下头。母亲用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龙马走上前来观察了一阵，说：“克里斯说的没错，尉迟成确实已经死亡好几个小时了。”
“是啊，静雯，我们特意去买了新房子，就是为了一切都重新开始。爸妈的良苦用心，你能理解吗？”董琳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说。
千秋打了个冷噤，问道：“你们……怎么这么了解？”
“静雯。”汪兴宇伸出手去抓住女儿的手，神情肃然。“听爸说，别再去想以前的事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去追究。以前发生过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又能够重新在一起好好地生活！”
“作为一个推理悬疑作家，对死亡时间的推断是一个常识。”龙马说。
汪静雯轻轻摇头，眼泪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不，以前的事情，我全都忘了。但不知为什么，我见到你们之后，心中就总有种愧疚感。我隐隐觉得，我以前肯定犯过什么大错，做过什么对不起二老的事……”
“等等，你们说他，已经死了五、六个小时，可是……这怎么可能？”纱嘉惊恐地捂住了嘴。
汪兴宇声带有些颤抖，声音中夹杂着惶恐和不安：“难道你……想起什么以前的事了？”
“怎么了？”她身边的歌特问道。
汪静雯低着头，眼泪簌簌而下：“我也不知道，但我心里，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记得……七点过一点儿的时候，北斗到尉迟先生的房间门口去叫他，他那时不是还对北斗说，他有点不舒服，不想下来吗？”
听到这句话，汪兴宇和董琳骤然脸色大变，他们神情骇然地盯着女儿。好半天之后，汪兴宇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试探道：“静雯，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对了！”夏侯申说道，“讲故事的时候是七点过几分，而现在是十点四十，才三个多钟头。而七点十分的时候尉迟成跟北斗说过话，证明他那时还是活着的——就算他后来被杀，怎么可能已经死亡五、六个小时了？”
“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莱克望着克里斯和南天说：“你们会不会判断错了？”
片刻之后，汪静雯突兀地说了一句：
“不，他们没有错。”荒木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尸体面前，他望着尸体说，“如果死亡时间只有三个多小时的话，不可能出现这么大面积的尸斑。”
“怎么哭了，静雯？今天应该高兴啊。”董琳摸着女儿的头。
夏侯申望向北斗：“你当时听清楚了吗？你真的听到他跟你说了话？”
汪静雯望着慈祥的爸妈，不知怎么的，鼻子突然一酸，眼睛里噙出泪花来，她哽咽着说：“爸、妈，我……”
北斗额头沁汗，神情骇然地说：“我的确听到了啊！他好像是说他有点疲倦还是有点不舒服，我记不清了……但我敢肯定他跟我说过话！”
“还有这个。”董琳把剥好的虾递过去，“好久没吃盐水大虾了吧？”
白鲸凝视着北斗：“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去叫他，他是不是对你说过话，只有你才知道。”
“来来来，吃菜。”汪兴宇夹了几筷清蒸鳝鱼到女儿碗中，“这是你以前最爱吃的。”
白鲸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望向北斗。
“没事的，妈，我今天高兴。”汪静雯冲母亲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北斗完全慌神了，他慌乱地辩解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是听到了……而且，我干嘛要说谎话？这不是有意让你们怀疑我吗？”
“是啊。”董琳也对女儿说，“你少有喝酒，别喝醉了。”
“也许，你低估了我们，以为我们判断不出尸体的死亡时间呢？” 暗火说。
“唉，好、好。”汪兴宇高兴地端起酒杯，同时说，“静雯，这杯酒爸妈干了，你就别干了，喝一口就行。”
“听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怎么可能到二楼去杀人？”
又吃了几口菜之后，汪静雯将酒杯斟满，主动举杯道：“爸、妈，我也祝二老健康长寿、天天开心。咱们再干一杯吧。”
“下午的时候，你就把他杀了吧？”白鲸逼近他说。
汪静雯带着浓浓的暖意和父母碰杯，然后将杯中的果味啤酒一饮而尽。尽管这种果啤的酒精浓度连5%都不到，但很少喝酒的她在几杯下肚之后，脸上仍泛起阵阵红晕。
“难道，你就是‘主办者’？”歌特盯视着北斗。
“来，我们再干一杯，祝愿静雯幸福、开心！”汪兴宇满面通红地举起酒杯，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举杯庆祝了。
“不，不是！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干嘛要杀他？”北斗摇晃着脑袋，缓缓退到墙边。
在豪华、高雅的中式餐厅内，汪静雯面对着的是满满一桌美味佳肴。父母不断给她夹着菜，又一起举杯相庆，令汪静雯心中的幸福和感动达到了顶点。她感激上天并没有遗弃她，在多年之后，还能赐予她如此美好的幸福生活。
这时，龙马忽然突兀地问道：“北斗，你是不是看过我那本《逃出恶灵岛》？”
“当然了，今天你出院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当然得到大酒店去好好庆祝一下，走吧。”董琳挽着女儿站起来。
北斗不知道龙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他呆了半晌，答道：“是啊。”
“还要出去吃饭呀？”汪静雯望着母亲。
“那你告诉我，那本书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是怎么样的？还有，书中的男女主角，还有凶手分别叫什么名字？”
一家人走到客厅，喝茶聊天。休息了一阵，汪兴宇抬手看表，站起来说：“都六点半了，走，我们出去吃饭。”
莱克问龙马：“你问他这些干什么？”
汪兴宇笑盈盈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龙马做了一个“别打岔”的手势，盯着北斗的眼睛：“你回答得出来吗？”
“不用了，爸，已经非常好了。”汪静雯知足地说。
北斗定了定神，用五分钟的时间将龙马问的几个问题流畅地答了出来。
“你喜欢就好。”父亲和蔼地说，“你再看看，房间里还缺什么东西，我们一会儿就去买。”
听了北斗的回答，龙马吐出口气，说道：“他不可能是凶手。”
温馨、可爱，充满人情味的房间。“妈，我很喜欢。”汪静雯抚摸着干净柔软的大床，抬起笑脸。
“为什么？”莱克和千秋一起问道。
“静雯，来看看你的房间。”董琳拉着女儿来到一间卧室。“怎么样，喜欢吗？”
龙马说：“我写的《逃出恶灵岛》这本书中，有详细辨别死亡时间这样的情节。假如说北斗是‘主办者’的话，他看过我这本书，不可能会认为我连怎样判断尸体的死亡时间都不懂，也就是说，他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只是一种错觉罢了，别胡思乱想。汪静雯对自己说。
“对，对！龙马说的很对，假如我是那个精心策划这次事件的主办者的话，才不会这么蠢呢，这么容易就被你们逮到！”北斗赶紧附和。
当然，那只是一霎那，而且很快就转瞬即逝了。汪静雯没有表现出来，父母自然也没察觉到。那种怪异的感觉很快就被父母热情的介绍和屋内温馨的装饰所取代了。
“可是，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现在的状况该如何解释？”白鲸望着北斗，“你在三个多小时前听到尉迟成跟你说过话，而他的尸体却表明他已经死亡五、六个小时了——难道是尸体在跟你说话吗？”
汪静雯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为什么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心中竟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寒意？
他这话一说出来，引发出的恐怖联想令在场的好几个人都打了个冷噤。
在长满各种植物的小花园里停留片刻之后，夫妻俩领着女儿走进家门。初次进屋的汪静雯仔细体会着新家所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她能感受到父母在布置时的细致入微和良苦用心——这个家不算太大，却处处都透露出脉脉温情。家俱不算华贵，却充满着生活气息。在这里居住的话，真是挑不出任何不舒适的地方，只是——
“而且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南天说，“如果尉迟先生在三个多小时前还活着的话，那么是谁杀死的他呢？我记得在徐文先生讲故事的时候，我们13个人谁都没有离开过座位——没有谁有机会去杀人。”
汪兴宇停好了车，拿着车钥匙走过来，意气风发地拍着女儿肩膀说：“走，到家里去看看，我们知道你喜欢花呀草呀的，所以买的是底楼，门口附带一片小花园。”
“难道……在这栋大房子里，还藏着另一个人？”纱嘉面色苍白。
轿车开进一片漂亮的新住宅区，在最近的一幢楼房前停了下来。董琳拉着女儿的手走下车来，汪兴宇将车开到旁边停放。汪静雯环顾四周的环境。这个小区开阔舒展、绿化极佳，整体布局让人赏心悦目，清新的空气也使人心旷神怡。汪静雯望了一眼母亲，从心底里感激父母为自己提供了如此优美的居住环境。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场‘游戏’也未免太无聊了。我想，这不是那个主办者想要的吧。”克里斯说。
“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汪兴宇呵呵笑着，开车拐过一个路口，“到了，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暗火望着尸体说：“对了，杀死尉迟成的这把刀是哪儿来的？”
汪静雯心里淌过一阵暖流，感动地说：“谢谢爸妈。”
“显然是被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这个地方只有那个主办者才知道。”歌特说。
“是啊。”董琳笑着说，“我和你爸为了迎接你回来，老早就在新区买了一套新房子，都布置好了，就等着你出院之后我们才住进去。”
南天沉默了许久，说道：“我觉得，大家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尉迟成为什么会被杀死？”
“新家？”
众人都望向他。
董琳拍着女儿的手说：“回家呀，静雯，回我们的新家。”
南天神情严肃地说：“按我们之前的分析，那神秘的主办者如果要想杀死我们的话，早就可以在我们昏迷的时候下手了，不会等到现在。而现在尉迟成被杀，我觉得总是有某种理由的，要不然的话，那个人为什么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杀他？”
汪静雯问坐在身边的母亲：“妈，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那你觉得理由是什么？为什么……”
汪静雯望着车窗外，阔别五年的城市景观让她目不暇接。对她来说，这里俨然已成了一座陌生的城市。特别是现在所行驶的这一段路，汪静雯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直觉告诉她，自己以前的家不在这个方向。
千秋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整个房子里响起一个令众人震惊的声音，那是从房子顶端的四个音箱里传出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声音。
2.怪异的感觉
“各位，我猜你们现在已经发现了尉迟成的尸体，并感到奇怪，对吗？你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杀死？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当然，是我令他出局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因为他违犯了我定下的游戏规则。”
聂冷明白了，他不再说话，只是眼睛望向前方，心中总有些隐隐不安。
克里斯微微张开嘴，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
“我还没结婚呢，聂医生。我一个人住在单身公寓。”年轻的女医生神情骇然地解释道，“请别再让我想起那么恐怖的事情……我晚上不想做噩梦。”
音箱里的声音继续着：“我一开始就把规则所得很清楚，相信你们没忘吧？我告诉你们‘后面的故事绝不能和前面的故事有任何构思上的相似或剧情上的雷同’；我还告诉你们，最后游戏的胜者会将他听到的14个故事和他所经历的这件事本身写成一部书。也就是说，你们现在的所有经历，实际上就是我的故事中的内容，而这个故事早就开始上演了。”
聂冷怀疑地望着她，不知该怎么理解。
“尉迟成的故事很棒，连我都为之折服。但他显然是忽略了这个问题。他认为自己是第一个故事的讲述者，就可以使用一切题材，却忘了自己都是我这个故事中的一个角色。他使用的‘暴风雪山庄模式’确实经典，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在我的故事中，你们就正好处于封闭的‘暴风雪山庄模式’之中！所以，很遗憾，为了告诫后面的诸位，我只能按规则办事了。希望各位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晚安。”
“请你……别再提起那件事了，好吗？”秦医生一只手捂着嘴，像是要拼命克制住自己不呕吐出来，“就当是为我着想吧。”
声音消失了，站在走廊和房间里的13个人凝固在那里，瞠目结舌，毛骨悚然。
话语被秦医生打断，聂冷扭头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了？”
过了好一阵，夏侯申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叹道：“该死，我们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聂医生。”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特别是……”白鲸望了一眼尸体，“对于尉迟成来说。”
“我害怕……”聂冷面露忧色，“五年前的事件再一次重演。想想看，如果汪兴宇夫妇在某些事情上没能处理好的话……”
“喂，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莱克惶恐地说，“这家伙……我是说，这个主办者，他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他甚至听了尉迟成的故事！”
“害怕什么？”
“他本来就在我们当中，你忘了吗？”暗火提醒道。
聂冷神思惘然地说：“道理是没错 ，但我……总有些害怕。”
“可是，他是怎么录音的呢？如果说他第一次跟我们说话是播放早就录好的内容，那这一次该怎么解释？他刚才跟我们说的那番话只能是在昨天的故事讲完之后才能录得了啊！”
秦医生提醒道：“聂医生，我们这里只是精神病医院，又不是监狱。病人治好了病，难道不该回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对啊，这里又没有录音设备，他在哪里录的音？”暗火说。
聂冷转过头来望着同事，忧虑地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们让汪静雯回到她的亲人身边，这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我觉得，这栋房子里真的存在另一个人。”纱嘉害怕地缩紧身体。
聂冷注视着远远离开的车影，心中也升起颇多感慨。秦医生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聂医生，还在想什么呢？”
“不，既然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把水果刀来，那录音器材也就不难解释了。”南天说，“我猜，这栋房子里大概存在着某个暗室。”
汪静雯最后忘了聂冷几眼，转过身，钻进父亲已经打开车门的轿车后座里。汽车缓缓地开离松山精神病医院。
这时，站在南天身边的徐文突然身体像筛糠一样猛抖起来，他失控地大喊道：“我就知道要出事！我昨天就预感到了的！果然出事了！”
聂冷见汪静雯迟迟不肯离开，走上前去，如兄长般慈爱地摸了一下汪静雯的头，温和地说：“去吧，静雯，外面的世界在等着你，那里有你的新天地。”
他一把抱住南天的双臂，不停颤抖着：“下一个就是我了，那个人不会放过我的，我知道！”
道别的时候，汪静雯竟显得有些依依不舍，她站在与她朝夕相处五年的两位医生面前，心中涌起各种复杂感受。特别是聂医生，汪静雯久久地望着他，用眼神倾述着对他的感激和依恋。
南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惧怕成这样，安慰道：“徐文先生，你别太担心了，你今天晚上讲的故事并没有和前面的故事有雷同之处，那个主办者没有理由杀你的。”
接下来，汪兴宇办理汪静雯的出院手续，半个小时后，一切妥当。董琳挽着汪静雯的手臂走了出来。汪静雯身上的病员服已经被换成了一套漂亮的绿色连衣裙，整个人更显得青春靓丽。两个医生送一家人走到医院门口，夫妻俩再一次对他们千恩万谢。
“不，不……”徐文剧烈摇晃着脑袋，“你看看那具尸体……”
聂医生接过那张纸，将它小心地放好。
南天愣了，他和其他人一起望向尉迟成的尸体，然后又望向徐文。
“好的，好的。”汪兴宇连连应允，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纸条，“我没印名片，就写在这张纸上吧。”
“他的死法，跟我讲的故事里的人……几乎一样！”
“那你给我留一个你新家的座机号码吧，再留个手机号。”
这句话像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一样撞向南天，一瞬间令他呆若木鸡。
“哦，不是。”汪兴宇一怔，随即感叹道，“您可真是细心，昨天您打的那个电话是我那套老房子里的座机——我们从今天起才住新家那边。”
对了，刚才徐文讲的那个叫“鬼影疑云”的故事之中，男主角就是这样死的——坐在沙发上，胸口被刺了一把水果刀！
汪兴宇收好名片后，聂医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汪先生，你刚才说你准备带汪静雯住进新居？你新家的电话号码是我昨天打的那个吗？”
这一次，连一向冷静的荒木舟都震惊地张大了嘴：“如果尉迟成真是在五、六个小时之前就被杀死，那么这段‘剧情’显然就发生在徐文所讲的那个故事之前……”
松山精神病医院，副教授，聂冷。下面是各种联系方式。
徐文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他的声音中混合着无穷无尽的惊悸和恐惧：“那个‘主办者’会不会认为……这也是一种情节上的雷同？如果他真这么认为的话，那我，那我……”
“好的。”汪兴宇双手将名片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
荒木舟突然厉声问道：“为什么你所讲的故事情节，竟然会跟尉迟成的死法完全一样！”
说完这番话，聂医生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汪兴宇：“这上面有我办公室的电话和我的手机号，你们收好。”
“我不知道！”徐文恐惧地抱住脑袋，尖声道，“那是我今天临时想的一个故事，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故事的内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巧，他的死法竟然会跟我设定的情节如此类似！这真是……太可怕了！”
“那最好不过了。”聂医生轻轻颔首，“最后一点，我希望你们经常和我保持联系，随时让我知道汪静雯的近况——特别是，如果她出现什么异常举止的时候，你们一定要立刻告知我，或者是马上把她送过来，切记！”
说完这段话，他大叫一声，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掉了，在巨大恐惧感的压迫之下，他昏了过去，朝墙边倒去。
汪兴宇连连点头：“实际上，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和她母亲在新区买了一套新房子，就是想让她换个新的生活环境，一切都‘从新开始’。”
“徐文先生！”南天一步上前。将徐文扶住的同时，他全身打了个冷噤，似乎那份恐惧传染到了他的身上，令他遍体生寒。
聂医生思忖了一阵之后，老实说：“具体的后果我不敢妄加推断……这种情况，我以前也没有遇到过……不过，只要你们按我说的这两点去做，就不会发生这些情况，明白了吗？”
夏侯申走过来，将徐文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先把他扶到房间里去吧！”
“甚至什么……医生？”汪兴宇惶恐地问。
南天点了下头，和夏侯申一起架着昏死的徐文朝他的房间走去。余下的人都不想再待在这个有一具可怕尸体的屋子里，纷纷跟着退了出来。龙马和北斗用床上的被子将尉迟成的尸体盖住。离开的时候，龙马将房间的门锁好带拢。
“汪先生。”聂医生加重了语气，迫使汪兴宇抬起头来望着他，“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弄明白我说这些话的意义所在——我要跟你强调的第二件事就是：汪静雯的治疗重点便在于‘从新开始’。所以，在你们回家之后，你要尽一切努力避免使她想起以前的事——绝对不能跟她谈起跟‘那件事’相关的一切话题，也不要勾起她关于那方面的回忆——你知道，如果让她想起‘那件事’了，情况就会变得十分糟糕，甚至……”
夏侯申和南天把徐文抬到他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两人一起吐了口气。夏侯申正要离开，南天问道：“我们就这样让他昏迷着躺在床上，合适吗？”
汪兴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夏侯申说：“他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碍。等他躺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了。”
“她确实一度把你们都给忘了。”聂医生说，“但你们毕竟不是‘那件事’的直接关系者，再加上你们又是她很重要的亲人，所以在我们的帮助下，她才又记起了你们。”
“我不是担心他昏迷不醒……”南天迟疑着说，“我是怕他不安全。”
“那她……为什么还记得我们呢？”汪兴宇迟疑地问。
“你害怕他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站在门口的白鲸说。
“没错，就是这样。我们用一切手段，包括催眠、心理暗示、药物控制等方法来达到一个目的——让她忘记五年前那件可怕的事，以及和那件事相关的人和物——我们终于做到了，现在跟‘那件事’有关的一切她都记不起来了。”
南天眉头紧蹙：“不管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他讲的故事和我们遇到的情况出现了‘雷同’——所以他遇害的可能性相当高。”
“是的，聂医生，您对静雯采取这种‘忘却疗法’，以前也跟我提起过。所以您当初才要我和她母亲在五年内都不要到精神病院来探望她——您怕她在见到我们之后又想起……‘那件事’……”汪兴宇尽量控制住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声音也跟着抖了一下，“这样的话，对她的治疗不利……”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守着他吧？”莱克说。
“第二件事，也是非常重要的。”聂医生始终注视着汪兴宇的眼睛，“我刚才说了，汪静雯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病人。而她的病根，就是五年前发生的那一起可怕的事件。所以，为了使她彻底摆脱那起事件所造成的心理阴影，我和秦医生商量之后，决定对她实施‘忘却疗法’，我们认为，也许只有这种方法才能使她彻底忘掉过去那一段恐怖的经历，从而获得‘新生’——事实证明我们所采取的这种治疗方法相当有效，否则的话，您不会看到今天这样的汪静雯。”
夏侯申思忖着说：“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确实很危险。就算他违犯了那该死的‘游戏规则’，我们也不能任由凶手对他下手——这样好不好，今晚我们轮流守在这里。”
汪兴宇赶紧点头，不敢掉以轻心。
歌特皱着眉头说：“不是我不同意这个提议，只是……如果守在这里的那个人恰好就是凶手呢？”
“所以，这是我要对你说的第一件事。汪静雯跟你们回家之后，我会持续给她开一些定神、安心的药物。先开三个月的，三个月之后，你们到我这里来，我会根据她那时的具体情况决定用药量的增减。记住，这些药必须每天都吃，你们要叮嘱她每天晚上在睡觉之前吃药，——记住了吗？”
“就算是这样他（她）也不敢下手，否则的话他（她）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夏侯申说。
汪兴宇微微点了点头，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我提醒你们一件事，别轻易地把某人定位为‘受害者’，说不定看起来最无辜的人恰好是隐藏得最深的呢。”
“是的，目前看来是这样。但你们要明白一点，有精神病史的人，即便是被治愈成功了，也存在病情复发的可能性——啊，当然……”聂医生看见汪兴宇骇然的表情，赶忙安慰道，“只要不让她受到什么刺激，还有坚持服用药物，病情再次复发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你们用不着太担心。”
众人都回头望向说话的荒木舟，千秋诧异地问道：“你认为……他有可能是在演戏？可是，如果主办者是他的话，他怎么会让形势发展成对自己不利的局面？”
好一会儿过后，汪兴宇才从恐惧的回忆中走出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医生，您刚才不是说已经治好静雯了吗？她不是已经和正常人无异了吗？”
“我没说他是主办者，我只是提醒你们不要轻易地根据一些表象做判断，从而放松对某人的警惕。这样的话，等于是帮了真凶的忙。”荒木舟顿了顿，“尉迟成遇害这件事尚有许多疑点，在没能把弄清楚之前，谁是羊，谁是虎——都是不确定的。”
说到这里，聂医生瞥了汪兴宇一眼。果然，尽管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只要一提到这件事，汪兴宇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眼睛中露出惊惶神色，仿佛被一双恐惧的大手掐住了喉咙。一瞬间，聂医生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荒木舟说这番话的时候，靠在床头的南天无意间瞥了躺在身边的徐文一眼，发现他的眼皮似乎微微抬了一下。南天为之一怔。
“第一，我能看得出来，您和您的太太今天都十分高兴。当然，汪静雯能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可是——”聂医生略微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们，毕竟她是十分特殊的病人……五年前那件事，我相信你们是无法忘记的……”
难道他已经醒过来了，却在假装昏睡？或者这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举动？
汪兴宇望着一脸严肃的聂医生，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接下来所说事情的重要性。他认真地点了下头。“好的，医生。”
南天愕然地盯视着床上的徐文，却没再发现什么不妥，一时感到难以判断。
聂医生停顿片刻，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汪兴宇，表情严峻地说：“但是汪先生，在你们把汪静雯接回家去之前，我要对你们说几件重要的事，请你务必要牢牢地记住。”
这时千秋问道：“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啊？”
汪兴宇满脸通红，不住地点着头。
“其实很好办。”荒木舟说，“游戏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我们现在先下楼去，跟徐文的故事打分，之后再上来把他叫醒。然后嘛，就只能提醒他小心谨慎、好自为之了。”
出了门，聂医生将门带拢，和汪兴宇站在走廊中说话：“汪先生，正如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样——汪静雯目前的状况证明这五年来我们医院对她所进行的一系列治疗是相当成功的。经过我们长期的观察，发现最近这一年内，她确实恢复成了完全正常的状态，也就是说，汪静雯目前的心智、情绪、行为已经基本和正常人无异了。按照我们医院的规定，如果病人已经恢复正常，就可以由他（她）的亲属接回家中，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昨天打电话给您，请你们今天过来一趟。而刚才，静雯也很快地就认出了你们——这正是我们之前所设想的最好的情况。作为她的主治医师，我由衷地替静雯、也替你们感到高兴。”
众人没有异议，按照荒木舟说的去做。
聂医生望了一眼身边的汪静雯，眼光又移回来，凝视着汪兴宇：“按道理说是可以的，但是在那之前——汪先生，我们出去谈谈吧。”
打分，统计，计算平均分。
“那么……”汪兴宇急切地说，“按照之前您跟我们说的，既然静雯她已经完全好了，而且也认出了我们，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去办理出院手续，接她回家了？”
徐文讲的故事最后得到了8.7分。
“这是我们该做的。”聂医生微笑着说。
但是当大家到他的房间，把他叫醒，并把结果告诉他的时候，徐文没有对此做出半点反应。他只是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着身体，瑟瑟发抖。很显然，他对自己性命的担忧远胜于对分数的关心。
汪兴宇兴奋地站起来，拉住男医生的手，感激地说：“太谢谢您了，聂医生！静雯她……能恢复成这样，全都是您的功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十一点半，折腾了一整夜、经历了第一起死亡事件的众人感到惶惶不安、身心俱疲，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两位医生也替他们感到高兴，他们互望一眼，相视而笑。
在这里的第三天，是相对最平淡的一天。也许是大家都还笼罩在尉迟成的死亡阴影之中，整个一天，余下的13个作家几乎都没怎么攀谈和交流。大家除了到楼下拿东西吃之外，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所幸的是，没有什么坏事发生。就连之前大家认为危险系数最高的徐文也平安无事。但是在吃晚餐的时候，他向众人宣布了一个决定。
汪兴宇用最大力气紧紧抓住妻子的手。董琳一点都没感觉到痛。现在他们的内心除了兴奋和喜悦，不允许其它任何感觉前来干扰。他们甚至激动地想答应一声都迟迟未能开口，好半晌之后，董琳才颤微微地伸出手去抚摸那张秀美的脸庞，泣不成声：“静雯、静雯……你果然好了……你能记起爸妈来了……”
“不是我不尊重后面的作家，只是我心中的恐惧惊骇已经够多了，仅是目前已让我夜不能寐，所以实在是没心情再听什么恐怖故事。很抱歉，以后晚上讲故事，我就不参加了。”
她的脸转向汪兴宇，又迟疑着喊了一声：“……爸。”
说完这番话，徐文不等众人做出反应，便拿着食物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女孩的嘴唇半开半阖地动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对着董琳喊了出来：“……妈。”
大厅里的12个人望着他的背影，无言以对。好一阵后，南天说：“算了，由他吧。他心里的恐惧感确实比我们更甚。”
夫妻俩变成了两尊石膏像，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孩的嘴，像在等待着某种宣判。空气从他们的鼻腔绕道而过。身后的男医生和旁边的女医生也紧紧地盯着女孩。
“我觉得他现在完全就像一只惊弓之鸟。”龙马叹息道，“上午我想到他房间去找他说说话，缓解一下他的心理压力。谁知道他只是听到我敲门的声音就吓得叫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他就叫我快走，我只有离开了。”
“我……想起来了……”
“他这样早晚会把自己吓出病来的。”纱嘉担忧地说。
在医生鼓励的目光下，女孩再次将头转过去面对二人。她静静地观察着他们的脸，看到他们有些苍老的脸上凝聚着各种思绪：伤感、期盼、关切、担忧。当她的眼光与中年妇女眼中焦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脑子中仿佛有一根线被牵扯了起来。那妇女脸上焦虑的神情似乎唤醒了她的某些记忆，那是她以前曾看见过许多次的表情。女孩渐渐张开了嘴，声音在她的喉咙里滚动着：
“其实在尉迟成死之前，他就表现出了远甚于我们的惶恐和焦虑，他之前就跟我说他预感到昨天晚上会出事，没想到真的出事了。”南天感叹道。
女孩的眼睛扫视着面前的二个人，充满了迷茫，她微微皱了皱眉，回过头困惑地望着医生。男医生温和地对她说：“别着急，好好想想，认得他们吗？”
“他早就预感到了有人会死？那他怎么不告诉我们？”千秋不满地望着徐文的房门，“他不会是现在又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一个人躲起来吧？”
男医生用眼神示意夫妻俩别太激动，并用手势招呼他们俩坐下，然后安排女孩坐在他们面前的一把皮椅上。他自己站在女孩的身后，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来轻声问道：“静雯，你记得他们是谁吗？”
“人真的有预知危险的能力吗？”纱嘉带着讶异的表情说，“我还以为这种事只会出现在我们创作的小说里呢。”
还是跟以前一样——秀美、水灵，精雕细琢的五官巧妙地镶嵌在这张脸上，未施粉黛的面容透露出挡不住的天生丽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在她的身上，竟也未显朴素，反倒有种曜涟莲花般的清灵。她美得如此自然大方，只是眼神显得有些忧郁——但这一切，正好和夫妻俩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董琳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她颤抖的手捂住嘴，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纱嘉身边的夏侯申不以为然地说：“这就算怪事吗？那我一会儿要讲的这个故事你们恐怕就觉得更不可思议了。”
坐在长椅上的夫妻俩一齐站了起来，当他们的目光接触到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时，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他们的五脏六腑。
克里斯感兴趣地说：“听起来，好像您要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略微迟疑了两秒，走了进来。
夏侯申颔首道：“确实如此。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根据我一个朋友的亲身经历改编的。这件事，可以说是我听到过的、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最恐怖诡异的一件事。”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斯文儒雅的男医生，他先跨进门来，然后拍着身后那个人的肩膀，以鼓励的口吻说道：“进来吧，没什么好担心的——记住我刚才跟你讲的话。”
“是吗？那您现在就讲吧。”北斗被激起了兴趣。
夫妻俩同时屏住呼吸。
夏侯申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才6点35分，还没到7点呢。”
这个时候，接待室的门开了。
“没关系，提前一点开始也可以啊。”北斗说。
汪兴宇冲女医生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夏侯申摇头道：“算了，我还是严格按照那游戏程序来吧。”他转过身，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坐在这对中年夫妇对面的女医生意识到，再不开口说点什么，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就会凝固成石头砸下来了。她尽量以轻松、柔和的口气说道：“两位别太紧张了，聂医生既然请二位来，想必他就是有把握的，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
北斗是个急性子，却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平静下来，汪兴宇在心中对自己说，不然一会儿会失态的。他尝试着缓缓地舒一口气，头转向身边的妻子董琳，想劝她也稍稍放松一些，但看到妻子那张因紧张而变得僵硬的脸后，他意识到所有的劝说都只是徒劳，便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接近七点的时候，众人再次围坐在那一圈皮椅上，这次只有12个人了。
事实上，今天是他和妻子早就期盼已久的。他们曾在头脑中无数次地臆想和模拟这一刻到来时的情景。甚至在出门之前，夫妻俩还对着空气演练了一阵，希望能灵活应对一会儿即将出现的各种可能性——但即便如此，当他们真正坐在医院接待室中，等待着医生将那个人带进来之时，夫妻俩仍然紧张地难以自恃。他们心中怦怦狂跳，两个人都紧紧地闭着嘴巴，好像只要一张开嘴，心脏就能立即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夏侯申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一直看着手表，当秒针准确地指向七点正的时候，他开口道：
医院接待室里的男人发现自己很难解释，此刻为什么会如此紧张不安。
“我开始讲了，故事的名字叫‘谜梦’。”
1.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