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游佐君啊。”
“就算《百年法》被冻结,我所认识的笹原次官也会身先士卒,用尽所有手段,争取《百年法》恢复实施。可是,刚才的笹原次官却说,要寄希望于新时代党。这可以说和先前的笹原次官判若两人。”
笹原将十指交叉的双手漫不经心地甩开,头微低,脸上挂着无比透明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这么问?”
“我跟你说实话吧,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是有事情要告诉你。”
“您是不是在想什么可怕的事情?”
游佐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双手放在膝盖上。
“嗯?”
“刚才你说,要让国民从心理上接受《百年法》,就不能靠讲道理,而必须用够分量的东西来打动他们。”
游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笹原次官,您在想什么?”
“不错。”
“听了你的意见,我稍感安心。万一《百年法》被冻结,新时代党或许就是最后的希望。”
“什么是够分量的东西?”
“是么?”
游佐脱口而出:“实际存在的东西、实际存在的人、实际发生的事。换言之,是事实而不是虚构。或者说,是现实。”
“你挺看好他的嘛。”
笹原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那么,具体而言,为了让国民接受‘死亡’,你觉得什么样的东西是够分量的事实呢?”
“平时不过是个小丑,但乱世中能崭露头角。或许,这个时代就是需要这样的人。如果遇到了高明的顾问,说不定可以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
笹原到底想说什么?
“在你眼中,作为政治家的牛岛谅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旗手。”笹原自问自答。
“听过他的几次讲座。”
“旗手?”
笹原突然抬起头。“游佐君同牛岛见过?”
“就是基于理性、敢为天下先、接受死亡的人。有先行者示范,就必定会有人追随。当然,这个先行者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当的。如果不是国民认可的人,那就毫无意义。”
“南木君还是官员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一副书生气,虽说还算机敏,但缺乏大局意识。就拿这次缔结新党来说吧,也许起到了震撼民心的作用,但其做法过于唐突笨拙。如果南木君功力深厚,手法应该不至于如此生硬。”
这些游佐都能理解。只有用鲜活的事实才能震撼国民,使其接受《百年法》。正是基于这样的意图,特准才建议密集采访政界和财界的重要人物,制作他们接受《百年法》的过程的纪录片。遗憾的是,这一想法没有友成大臣的许可,所以未能付诸实施。
“南木完和……”笹原努力回想,但怎么也记不起这个人的模样。
“你也知道,《百年法》实施的话,挨过明年的宽限期,后年我也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
“你是说第一秘书南木完和?”
游佐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胃里一阵痉挛。
“说起来,听说牛岛议员现在的顾问是内务省出身?”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未来了。既然如此,何不用这副身体发挥一点余热呢?”
“牛岛具备政治家的素质,脾气暴躁只是白璧微瑕。他似乎并不是事事都听顾问的建议。”
“笹原次官,您究竟是想……”
“不过,日本能有这样的政治家也算幸事。这个国家还没有烂到一无是处。”笹原说。
笹原目光冰冷,游佐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除了原来的七人之外,再没有支持《百年法》的议员出现,在野党民权党也对《百年法》持消极态度,新时代党被孤立于两大政党之间,丝毫没有表现出存在感。
“为了促使国民最终觉悟,我打算亲自充当旗手。”笹原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我今天将自决。”
“新时代党。”那是牛岛的新党的名字,“遗憾的是,他们成不了主流。”
“自决……”
“他们明知道国民不喜欢《百年法》,却公开支持《百年法》,并且脱离执政党,缔结新党,其行动力令人佩服。”
“之前我就说过,我是《百年法》的负责人。虽然不能说是最合适的先行者,但至少具备了最基本的条件。”
牛岛谅一本是共和党的一名重量级议员,却公然与本党唱反调,反对就《百年法》是否应该实施的问题进行国民投票,并与持相同意见的七名议员脱党,成立新党。他被认为是“武斗派”,外号“疯牛”。
游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了,游佐君,这次牛岛的举动你怎么看?”
“我知道这样做十分冒昧,所以准备了这个东西。”
游佐再次感到诧异。笹原的表现一反常态,仿佛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般令人不安。
笹原从上衣内袋中取出一个半透明的小盒子,里面装着存储芯片。他把盒子放在桌上,轻轻一推,盒子滑到游佐面前。
“我明白。”笹原静静地说,“晓之以理的话,只需字斟句酌即可。动之以情的话,则必须用够分量的东西来打动对方才行。毕竟,我们是要让对方接受‘死亡’啊。”
游佐用手按住盒子。“这是……”
“通过媒体进行启蒙是有局限的。如今国民对任何信息都抱有怀疑态度。就算是实话,得到国民的理解与认可也不容易。”
“不是什么告国民书之类的东西。我只是录了些想说的话,虽然微不足道,但还是交给你吧,或许能派上用场。”
“确实,我们不能再对国民的理性有所期待。接下来,只能动之以情了。”
“等……等等!这是怎么回事?请您解释清楚。”游佐不知为何竟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不笑的事情,“什么呀,您是在开玩笑吧?笹原次官您真厉害,开玩笑还能一本正经的样子……”
“可是,在调查中表示反对的群体在持续攀升,我对此深感忧虑。看来,随着百年期限的临近,国民动摇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一旦投票,不知有多少国民会坚持理性的态度。”
笹原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游佐。
“不,这已经相当不错了。我原本担心反对者会更多,现在只占一半,可谓喜出望外。这说明特准诸君的奋斗取得了成效,还说明接受启蒙后的国民并未丧失理智。”
游佐的笑容凝固了,用力摇头。“笹原次官,您的想法无论如何都太荒唐了。说服国民最终是政治家的工作。我们事务官的本分只是辅佐政治家。笹原次官……您没有必要为此献出生命。”
“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不满二十年的群体,即新一代中,赞成者占绝大多数。但世代越高,所剩时间越少,反对者的比例就越大。将各年龄层综合统计,赞成者和反对者大致相当。虽然我们通过各种媒介对民众进行启蒙,包括电视、广播、网络、报纸、小册子等,但坦白地说,目前仍缺乏一锤定音的手段。非常抱歉。”
“我不是献出生命,而是在利用生命,让它发挥更大的效用。”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待客沙发上。桌子正对面的笹原一头短发,眼神犀利,正仔细倾听着游佐的话。这副模样与其说是武士,不如说更像高僧。游佐感到笹原身上散发出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
“不对。您的想法不对。笹原次官,您弄错了。”
“局势难以预测。”游佐章仁说。
“游佐君,冷静点!你可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内务省次官室非常简朴,来访者都会感到失望。四十平方米的房间中铺着地毯,深处放着黑色的办公桌和高高的书架。墙壁上挂着日本共和国的国旗“三日旗”——白色的底子上绘着三个太阳,分别位于正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前部的待客区里有一张正方形大桌,周围是八张待客沙发。整个房间里就这些陈设。既没有赏叶植物,也没有绘画。勉强能反映笹原次官嗜好的,是书架一角静静停放的一架舰载零式战斗机模型。那是国旗上只有一个太阳的时代的遗物。
“我怎么可能冷静?”游佐捏紧了拳头。
3
但笹原不为所动。“我选择自决,完全是我的私事,请你千万不要误解。我只是希望自己的行为能最大限度地为这个国家发挥作用,所以我才将芯片拜托给了你。”
“是西野吗?啊,是我啊。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道歉。对不起。对了……嗯,你倒是挺清楚的嘛。对了,有一件小事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再帮我查一查另一个人的身份卡信息?这次只知道他的名字。是内务省的前官员……这事儿你得想法帮我。你一定行的。我只能靠你了……真的。我谢谢你。你不信我的话?……啊……啊……我明白。我会好好酬谢你的。”
“私事……”
户毛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摸出了手持智能终端。
笹原将目光投向书架。那里放着零式战斗机的模型。
而现在,自己或许又掌握了一条与他有关的线索。
“你知道,我是特攻队的幸存者吧?”
阿那谷童仁绝对还活着。
“是的……我听说过。”
“我不会上当的。”
“为了保卫这个国家,我的战友们用血肉之躯撞击敌舰,最后灰飞烟灭。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活了下来。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这是不是有什么意义?”
户毛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禁回想起了那晚自己的丑态,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自己都给他下跪了,那家伙还是缄口不言。不过……
笹原又将视线挪到游佐身上。
“木场那家伙……”
“我之所以活到现在——不,是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在今天让这条命派上用场。这就是我对自己人生的总结。换言之,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经历和立场截然不同的两人发表的言论竟然如此吻合,这应该不仅仅是偶然。如此说来,他们的思想源头是一致的,而这个源头上的人物莫非就是“阿那谷童仁”?
游佐只能不住地摇头。“不行……就算笹原次官您自决也于事无补。”
精英官员和恐怖分子。
“我明白。就算我献上生命,也不可能给共和国国民带来多大的心灵震撼。然而,我的战友们也是如此。无名的青年以血肉之躯撞击敌舰,这也根本改变不了战况。这一点,我们都明白。但有时候,人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所谓的‘大义’。”笹原的目光柔和起来,“我就是这样死脑筋的人,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格格不入就格格不入吧,我有自己的行事风格。”
但是最近,又有一个人对那个案子发表了相同的言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案子的犯罪团伙之一,被判处无期徒刑的原陆军上尉木场道雄。
“笹原次官……”
然而,该案的公开调查结果断定,这不过是一小撮过激派的罪行,根本就没有提到什么许多人被疯狂所感染。各种报道中也是同样。
“给游佐君添麻烦了。对不起。”
不老不死社会中必定会蔓延“疯狂”,这种疯狂的最初萌芽感染了许多人,并被层层放大,其结果就是这次恐怖袭击案。
但游佐依然坚持反驳。“不需要这样做也能启蒙国民!”“根本不必自决!”“用不着死!”他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最终泪流满面地哭号起来。可是,笹原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
在提及1986年恐怖炸弹袭击案的时候,M文件是如此表述的:
“如果《百年法》被冻结,就特别需要笹原次官您这样的人。您难道想临阵逃脱吗?您想抛弃我们,抛弃这个国家,一个人逃之夭夭吗?”
可是,户毛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无论这篇文章多么震撼、多么缜密,都不过是荒唐无稽的幻想罢了。日本共和国灭亡这种事,根本不足为信。不过,文件内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等《百年法》被冻结了再行动就来不及了!”笹原次官的声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不是内务省的顶梁柱吗?怎么如此婆婆妈妈?”
M文件分析并预测了不老不死社会将呈现出怎样一番真实的光景。这份报告出现的时机十分微妙,选在首相宣布举行国民投票以决定是否实施《百年法》之后。报告的内容则极具冲击力,事关日本共和国的灭亡,其逻辑高度严密,若无渊博的知识绝难写出。这两个因素刺激民众纷纷猜测执笔者的真实身份和意图。
游佐愕然。
他无法获知M文件出现的准确时间。唯一确定的是,M文件成为民众热议的焦点,是在鸿池首相宣布实施国民投票之后。也正是那时,户毛带着愤慨读完了M文件的全文。在他看来,这份文件不啻“画蛇添足”。如果国民投票决定冻结《百年法》,许多人都会高呼万岁,但户毛对此并不乐观。在户毛看来,冻结《百年法》至少是有利也有弊的。但在这时候,出现这样一份解释《百年法》必要性的文章,却只会刺激民众的神经,使其更排斥《百年法》而已。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吗?不是因为想让你劝我。而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伤感上,我相信你会冷静地接受我的决定。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光谷耕吉啊……”离开科室后,户毛自言自语道。
游佐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不叮嘱他的话,这家伙搞不好真要跟上来。
事态发展到了新阶段。已经由不得他不承认了。
“去小便。别跟着我。”
“您……什么时候自决?”
“您这是要去哪儿?”
“一个小时后,你再回去吧。”
“少自作多情了。”户毛几多郎边说边站起身。
“我还想同您喝酒,还想同您聊天,聊这个国家的事。请您至少再多留一天。我一直将您当作父亲看待。”
香川涨红了脸。“主任,请您别这样盯着我看。”
“谢谢。”笹原愉快地说,“做这种事必须一气呵成。好了,请你出去。我想安静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户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游佐一动不动。
“别小瞧我,我的人脉可是很宽广的哦。”香川呵呵笑道。
“我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啊,游佐君。”笹原站起身,绕过桌子,将游佐从座位上拉起来。
“你竟然有这样的精英朋友。”
“笹原次官!”游佐抓住笹原的胳膊,止不住呜咽起来。
“我碰巧有朋友在内务省,而他刚好看过《光谷报告》。”
“我给内务大臣和首相都写了信,表明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我最信赖的还是你啊。”笹原将手叠放在游佐的手上,用力握紧,“这个国家,就拜托给你了。永别了。”
“我没表扬你勤奋。我是说,你竟然连M文件的真实情况都查到了。”
离开次官室之后,游佐没有返回特准,而是来到了办公大楼的楼顶。楼顶四周树立着高高的无色透明挡板,在这里感觉不到风,但夜晚的寒意却是无法阻隔的。这里能将市中心的夜景尽收眼底,所以成了职场恋人谈情说爱的场所,但今晚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这都多亏主任平时言传身教。”
游佐站在挡板前,映入眼中的,是夜海中绵延无尽的光点漩涡。不过,它们已经不如经济高度增长期时璀璨夺目。这副历史残留的光景是日本共和国衰退的最大象征。为了实现国家的复兴,实施《百年法》势在必行。笹原和游佐都抱有这样的信念。
“你啊,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
游佐对父亲没有印象。游佐说自己把笹原视为父亲的时候,脑里浮现出的不是如今亲子关系中的父亲,而是上世纪电影和小说中的父亲形象,那时“家庭”这一社会单位仍在发挥作用。是笹原培养、锤炼和指导了游佐,从这层意义上讲,笹原毫无疑问是游佐唯一的父亲。
“您觉得有用吗?”香川爽朗地问。看样子,他是真心想帮助户毛。
游佐瞥了眼表。他已经离开笹原二十分钟了。游佐竭力压制住跑回次官室的冲动,目不转睛地静静注视着秒针的跳动。就这样又过了三十分钟,这时他突然打了个寒战。远方传来了警笛声。夜海的光之旋涡中,一团忽明忽暗的红光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手持智能终端的铃声响起,是深町打来的。他的声音很不寻常,几乎是在尖叫。游佐答道:“我马上来。”然后挂断了电话。他闭上眼。警笛在正下方停止鸣响。他睁开眼,挺直背,仰望夜空,坚定地点点头,似乎在甩掉最后一分伤感。然后,游佐紧握着口袋中的存储芯片,从挡板前转身离开。
虽然记不起来,但这种事确实有可能发生。
4
“上次喝酒的时候。”
“就是这些了。”游佐点了下触控板,图像随之定格。
“我?什么时候?”
《生存限制法》特别准备室被呜咽和啜泣的声音淹没。深町紧咬牙关,原柔道运动员、巨汉荒川号啕大哭,太阳一落山就活蹦乱跳的铃木将脸埋在双手里,“冰心女”立花则哭得几近崩溃。
搜查班的构成单位是二人组。所谓“主任”,是对两人中等级更高者的称呼,并非真的主任。
他们是在为失去尊敬的上司而悲伤吧。但与此同时,他们心中应该还涌动着别的感情,比如,我们能在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手下工作,是多么幸福。
“因为主任您似乎特别在意这个东西。”
“笹原次官自决之前,将这个东西托付给我,说有需要的时候就使用。”
户毛和香川这对搭档负责的案件处理完毕后,进入了待命组。顾名思义,待命者必须在科室里待着,等待命令,但这不过是大原则,许多人都利用待命的机会干自己喜欢干的事。
特准成员们抬起婆娑的泪眼,注视着游佐。
“你现在为什么要调查这个东西?”
游佐的视线逐一扫过众人。“我打算堂堂正正地利用这段视频,将内务省次官笹原拓三为国献身前的遗言公之于众。有人反对吗?”
“是的。”香川像往常一样得意扬扬地答道,“如今社会上议论纷纷的M文件,据说是约三十年前由内务省官员光谷耕吉所写。该文件在内务省的极少数人之间流传,别称《光谷报告》。”
应该没有人吧。看大家的反应就知道。
“光谷耕吉?”
“希望国民都能体会次官的良苦用心。”
2
“室长。”已经哭成泪人儿的立花走到游佐的面前。
说着,她就张大了嘴,伸出了长枪一样的舌头。
“怎么了?”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会逃跑。让法律什么的去见鬼吧。我会逃啊逃啊,拼命地逃。我可是有谋生武器的哟。”
“我……”她哽咽了,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流露出畏惧。这可不是立花的风格。房间里的气氛诡异起来,这时游佐桌上的电话响了,来电提示灯随之亮起。
“但那样的话,你的身份卡就没法用了。加入不了劳动联合会,也干不了正经的工作。”
提示灯显示,电话是内务大臣办公室打来的。
“是的。”
游佐拦住立花,亲自拿起话筒。
“就是说枉顾法律?”
“内务大臣急召。请赶快过来。”
回答得真干脆。
说话的是沼田。他刚从副官升为新次官,接替了笹原的位子。
“我会逃跑吧。”
“明白。”游佐放下话筒,对立花以及其他特准成员说,“我要去内务大臣办公室。大家返回各自的岗位吧。”
坂崎望着虚空,半晌无语。然后她垂下视线,落在兰子身上。
立花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住了,用平常冷淡的口气说:“您慢走。”
“到时候,你会遵守法律,欣然受死吗?”
大臣办公室里,沼田背着手站在大臣专用办公桌旁。如果说笹原是精悍的武士,那脸长而白的沼田就是朝臣。他梳着大背头,戴着蓝框眼镜。
“什么怎么办?”
友成大臣稳坐在高背椅中。刚失去了手下干将,他却显得十分镇定。他斜眼看着直立不动的游佐。
“那你怎么办?”
“特准最近做了不少工作嘛。”
“不错。”
“为实施《百年法》而做的准备工作已渐入佳境。时间紧迫,我们不能等国民投票的结果出来之后再开展行动。”
“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兰子压低声音,“如果《百年法》实施,那么贵世你在八十六年后也不得不死。”
“少装糊涂!我是说投票运动。你们偷偷摸摸地制造舆论,企图促使国民赞同《百年法》。”
坂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犹豫。“那有什么不好。永远就永远,我大大欢迎呢。”
“当然。这是特准的重要任务。”
“我说不上来。”
“泄密机密文件也是吗?”友成大臣面带讥笑。
应该说,是无穷无尽的恐怖与不安吧。
游佐强装平静地说:“特准绝不会做违反国家公务员准则的事。”
就感到什么呢?
“游佐君,”沼田用轻蔑的语气说,“你的自信是不是有点儿过头了呢?”
“嗯……”兰子欲言又止,她不知如何准确地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怎么说呢?如果没有《百年法》,我们永远都将过这样的日子。想到这儿,我就感到……”
“绝对没有。”
“为什么犹豫不决?干脆投反对票不就得了?”
“告诉你,我可没有我的前任那么好说话。”
“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知道。”
“你不想死吧?”
沼田次官的白脸都涨红了。
“还没拿定主意。”
“这次叫你来,并不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友成大臣说。
坂崎讶异道:“反应真冷淡。兰子你不反对吗?”
“那您这是……”
“谢谢。”
“你难道就没有想对我说的话吗?”
“如果你想让我投反对票的话,我会投的。筱山的请求我可以不听,但我愿意帮兰子你。”
“您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吗?”
“发问的是大臣。快回答!”
“真短啊。”
游佐只是瞥了眼沼田次官,并未搭理。
“二十二年。”
友成大臣对此毫不介意。“听说,对笹原君这次的事,特准中有人颇为不满啊。”
“刚才说过了,我没有搞到兰子你的信息。”
“是谁说的?”
“人事科的小林君没有告诉你?”
“我说了,发问的是大臣……”
“兰子你呢?”
“你给我闭嘴!”
“那确实跟你关系不大。”
沼田次官遭到训斥,连忙低头道歉:“对……对不起。”
“好像是八十六年……”
“那我就向大臣说说我想说的话。”
“贵世还有多少年?”
友成大臣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还没想好呢。”
“笹原前次官自决已有四日。媒体报道中说,他是因为忧劳过度而自杀。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这应该是大臣您的意思,对吧?”
“那你不去投票咯?”
友成大臣不耐烦地说:“少跟我绕弯子!”
“啊,你是说《百年法》吧?我压根儿不感兴趣。”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希望,立刻公布笹原前次官自决的真正理由。”
“对了,国民投票的事,贵世打算怎么办?”
“真正理由?那是什么?”
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大臣您应该知道。”
“这句话绝对是嘲讽。”
“为什么我应该知道?”
“不对。我很想像贵世这样精力旺盛。这是我的真心话。”
“笹原前次官给您和首相都留了遗书。”
“但听上去就是嘲讽。”
友成大臣眼神闪烁。
“我是在羡慕你,不是嘲讽。”
“您难道没有看到?”
“你在拿我开心吗?”
“嗯,有这种东西呀?可能还在警察手上吧。我还没有收到。”
“我只是想,能像你一样活得简简单单该多好。”
少装蒜!游佐在心里怒吼。笹原前次官留给大臣的遗书也许将被永远封存在警察仓库中。大臣明知道笹原留给他遗书是何用意,却仍打算将其束之高阁。看样子,留给首相的信也没有送到首相官邸。
“你这是什么表情?”
“笹原君自决的真正理由,您知道吗?”游佐的眼中喷射出怒火,“笹原前次官希望通过自己的亲身示范,呼吁国民支持实施《百年法》,理性地接受死亡。他之所以甘愿饮鸩自决,正是为了唤醒国民。”
对愈挫愈勇、奋斗不息的坂崎,兰子甚至产生了一丝尊敬。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不过,我这次做得过分了点儿。”她流露出无耻的笑容,“这次的教训,我会应用到下一个职场上的。”
“笹原前次官自决前亲口对我说的。”
“道理是这样,但……”
“你既然在他自决前同他见过面,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们不是一样吗?”她将烟灰抖在烟灰缸里,“过了一百年,大家都得死。她的期限并不比别人的短。”
“我阻止了的!”游佐不禁提高了声调,“如果我能阻止住他,那该多好啊!”
“如果《百年法》实施,她就不得不死。”
“企图以一人之死而唤醒全体国民,这简直就是基里洛夫的自杀哲学。荒谬!”
坂崎将烟叼在嘴里。“为什么可怜?”
沼田次官此言一出,游佐恨不得挥拳揍他一顿。
兰子等着坂崎点燃第二支烟。“你难道不觉得她可怜吗?”
就连友成大臣也听不下去了。“沼田君,你这话说得太刻薄了。笹原君好歹是你的上司呀。”
“费了好大劲儿搞到的信息,结果用错了地方。”
沼田次官再遭训斥,灰溜溜地垂下了头。友成大臣看他这副窝囊样,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这也难怪,沼田的才干明显远不及笹原。
“你是说筱山吧?”
友成大臣将目光又投向游佐。
“不过,这次我失败了。”
“你刚才说的笹原君的遗志我也明白,但公布他的遗书就另当别论了。”
坂崎最后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从鼻中喷出烟雾。
“为什么?”
兰子只能自愧弗如。
“因为没有证据。”
“不是我自夸,只要动用我的这根舌头和十根手指,任何男人都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射两次。我这绝活,别人可模仿不了。这就是我最大的武器。”
“证据?”
“太厉害了。”
“虽说笹原君留下了遗书,但谁都没有见到过。只有你的证言。我们当然相信你,但要向全体国民公布的话,就必须有不会遭人诟病的完美证据。否则,舆论就会抨击我们编造赚人眼泪的故事,以操纵国民投票。”友成大臣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似乎已经决出了胜负,“你回特准去,把这个原因告知你的部下。”
“怎么样?”
“只要有证据,就能公布,对吗?”
坂崎伸出了舌头。兰子不禁瞠目结舌。那东西仿佛是一只妖艳的粉红色软体动物,长度可达下颚。而且,舌尖似乎可以自由改变形状,时而收缩,时而舒展。坂崎展示了一阵子,便“哧溜”一声将舌头收回口中。
友臣大臣陡然色变。“难道你有证据?”
“别忘了,女人都排着队要上人事科男人的床。脸蛋好,身材棒,那是基本条件,但不能凭此得分。参加这场游戏的女人,基本都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充满自信。但正是因为她们心高气傲,对自身的魅力过于自信,所以才会误以为只要向男人献身就能左右男人。这样想太幼稚了。”说到这里,她由衷地笑了起来,“你知道不?男人这种动物,最喜欢的不是爱抚女人,而是被女人爱抚。所以,我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他们的这一弱点。”
“有一段视频。”
“说得真露骨。”
友成大臣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视频?警察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到这个东西啊!”
“当然,为了维持体形,我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我对自己的身材充满自信。”
所谓不打自招就是如此。这等于坦白自己知道遗书这回事。
“不是?”
“是笹原前次官交给我个人的东西。他说自己在视频中明确阐述了自决的理由。这可以成为不会遭人诟病的完美证据吧?”
坂崎得意扬扬地说:“不是这个原因。”
友成大臣战战兢兢地问:“现在能给我看看吗?”
兰子也只能表示赞同。“你的身材确实难以抗拒。”
游佐从西装内袋中取出手持智能终端,指头在屏幕上一滑,调出数据,然后将机器放在办公桌上。
坂崎压低声音道:“只要男人同我上过床,就会对我俯首帖耳。这方面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友成大臣和沼田次官探出脑袋,紧盯屏幕。
“还要讲究速度和技巧。比别人更早接近人事负责人,与其维持关系——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笹原出现在手持智能终端的小小屏幕中。录制视频的地点是次官室。笹原坐在桌后,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表情平静地开口说道:“我是内务省次官笹原拓三。”
“那还要怎么做?”
在长约七分钟的视频中,笹原阐述了《百年法》的意义和必要性,《百年法》被冻结后将出现的毁灭性混乱,以及国民对《百年法》的不安情绪。然后,他清晰地讲述了选择自决的理由,其间还提到了特攻时代的战友。游佐闭上眼睛,强忍着悲痛。
兰子似乎懂了。简而言之,这就是以职场为舞台的权力斗争。坂崎在享受为期三个月的政治游戏。兰子挺了挺身子。“可是,要控制人事科的男人,光同他上床是不行的。”
最后,笹原说:“我的做法也许是自以为是,愚不可及。可是,一旦《百年法》被冻结,日本共和国就将迎来灭顶之灾。作为服务国家和国民的官员,在严峻的形势面前,绝不能袖手旁观。如果你们能从我不自量力的行为中体悟到什么,在即将到来的国民投票中,真心为这个国家做出选择,那我将感到无上荣幸。”笹原激动得难以自持,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我的话就到这里。谢谢你们能听到最后。国民们,我先走一步了。”
坂崎笑道:“不错,确实像游戏一样。”
笹原深鞠一躬,视频就此结束。
“真没想到,你们暗地里在玩这种游戏。”
游佐快速抓起手持智能终端。
“进了劳动联合会之后也照旧。无论是多么低端的职场,都会爆发争夺人事科男人的战争。谁掌控了人事,谁就掌控了信息;谁掌控了信息,谁就掌控了职场;而只要掌控了职场,就会在三个月里超有面子,心情也会超爽。”
“啊!”友成大臣失声惊叫,“这……这不是原文件?”
在兰子那个年代,这是难以想象的。那时候,只要满足申请条件就可以入会。难道真的是时代变了?
游佐感到一阵恶心。看完视频后,友成大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友成大臣和沼田次官被吓得面色惨白,眼角却没有一滴眼泪。这一刻,游佐对这两人完全死了心。
“倡导女权主义的大妈们说,这个社会的男女不平等太严重了,将女人都压迫到底层了。但让我说的话,她们找错原因了。如今要加入劳动联合会,光是提出申请是不够的。只有接近劳动联合会的人事负责人,诱其上床,才能获得特别名额。对我们这一代的女人来说,这是人所尽知的常识,所以劳动联合会的女人才会直线递增。”
“问你呢,视频有备份吗?”
“是吗?”
“当然,这只是一份拷贝。储存原文件的芯片被严密地保管起来了。”
“你知道劳动联合会的新加入者中女性居多吧?”
友成大臣试探道:“你打算拿这段视频干什么?”
坂崎将香烟叼在嘴里,调酒师连忙递火。坂崎深吸一口,将烟吐出。
“我本来打算在公布笹原前次官真正的自决理由时,同时播放这段视频。”
“话说回来,干这事儿的又不只我一个。”
“本来打算?”
但兰子理解不了,在职场中取胜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地取胜?胜利到底有何意义?
“我无法阻止您隐瞒真正的自决理由,但至少我可以公开这段视频。”
“可以说是王牌吧。”
“我不是在隐瞒,请注意你的措辞。”
“情报就是牌?”
“那就请您向国民公布笹原前次官自决的理由,同时播放这段视频。”
“对我来说,劳动联合会的职场就是战场。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三个月见分晓。为了让战争的天平向自己倾斜,手中的牌当然越多越好。”
友成大臣沉默不语。
说起来,坂崎刚才也用到了“胜负”这个词。
“公布的程序全由特准安排,您看是否可以?”
“还用问?当然是为了取胜。”
“等等!”友成大臣长出一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说,“我不允许你公开这段视频。请交出储存原文件的芯片,并销毁所有拷贝。这是我,内务大臣的命令。”
“你为什么要获取这些信息?”
友臣大臣是要动用强权啊。可是,动用强权也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
坂崎瞟了眼兰子。“没。没有你的情报。有的话,我就会对你提高警惕了。”说着,她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请问,您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
“那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咯?”
“这……这是为了防止动摇国民的心理,进而影响到投票。”
“是的。”
“为什么不能影响国民?国民本就应该在了解所有真相后再下判断。国民有权看到这段视频。”
“为了获取信息就同男人上床?”
“大臣说这是命令。你难道要违抗大臣的命令吗?”沼田次官质问道。一旦游佐胆敢违抗,他就可以当场将游佐撤职。虽然他的才干远不及笹原,但毕竟是爬到内务省次官位子上的人,这样的本事还是有的。游佐绝不能上了他挑唆的当。
确实,劳动联合会会将劳工的个人信息发送到工厂人事科,从知晓内情的人那里打听到消息是可能的。不过……
“既然这是大臣的命令,那我就只能遵守。”游佐淡淡地答道,“但我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我同他上过床。”坂崎淡然道,“那个组的组员信息,他跟我说了很多,其中就有筱山的信息。”
“理解不了什么?”
“不知道。”
沼田次官上钩了。游佐引诱上司发问,就能以回答问题的形式表明自己的意见。“如果通过国民投票决定实施《百年法》,政府就将获得最毋庸置疑的理由,从而毫无顾虑、光明正大地实施《百年法》。对政府来说,笹原前次官自决的真相,还有这段视频中传递的信息,无疑是求之不得的掩护射击。但在我看来,大臣不仅不愿有效地利用这次机会,相反还千方百计地封杀。”游佐紧盯着友成大臣,“我再问大臣一次,您是不是不希望实施《百年法》?”
“你知道工厂人事科有个叫小林的男人吧?”
友成大臣微妙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咧嘴一笑,搪塞道:“哪有?我怎么会不希望呢?”
这种私密的个人信息是不可能轻易获知的,除非通过非法手段入侵身份卡。
“那么,请您告诉我,为什么您不愿有效利用笹原前次官自决这件事。”
“怎么会?”
“我们不能蓄意诱导国民的投票行为,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过,你知道筱山今年到一百年了。你们是老相识?”
答话的是沼田次官。
一般来说,劳动联合会的职场上,最初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姓不说名。小组的名簿上也没有记录名。除非私人关系很好,否则三个月的同事生活过后,连彼此的全名都不知道便各奔东西了。
友成大臣也在点头。
“她求我告诉她我的名字,我就说了。我没有理由拒绝。”
“我很难赞同这样的观点。”
“听到了。”
“什么……”
“你说筱山?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们在这里并不是为了作毫无意义的争辩。为国家繁荣计,按计划实施《百年法》无疑是头等大事。那么,为了顺利实施《百年法》,首先必须考虑要做什么、怎么做的问题。被观念和理想束缚的空论有百害而无一利。真的为国家着想,就不应该在乎采用何种手段。”
“那个女人也叫你兰子吧?”
“游佐君,你这话是在否定国民主权?你的发言有大问题哦!”
“那你就叫我兰子吧。”
“那么,沼田次官您认为《百年法》被冻结也无所谓?”
“我叫坂崎贵世。你叫我贵世就行。”
“如果国民作此选择,我也无可奈何啊。”
“兰子。”
“你知道《百年法》被冻结意味着什么吗?”
坂崎哼了一声。“你也是个怪人啊。”说着,她啜了口酒。沉默片刻后,她问:“你是叫仁科什么来着?”
“你是说《光谷报告》?那不过是偏执症患者的妄想罢了。”
“我知道,你是个难对付的女人。所以,我预感同你聊天会很有趣。”
游佐难以置信地看着沼田。“《光谷报告》中有半数预言都已成为现实,你却说它是妄想?”
“我不需要同情。”这句话听上去并没有不自然,“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不到两个月又会被重新分组,那时又可以一决胜负。所以,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
“总之,要做出选择的是国民。我们尊重国民的选择,何错之有?民主主义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
“我……”
“国民的选择未必永远正确。既然明知是死路,那就没有必要尊重国民错误的选择。有时候,必须由我们来引导国民走上正确的方向。这正是我们的责任。”
“你不是在可怜我吧?”
“所以你就泄露了《光谷报告》?”友成大臣冷笑道。
“我还没那么恶毒。”
游佐故意冷冰冰地问:“您在说什么?”
“听我这只败犬的哭泣,你好出口恶气?”
“少演戏了。我知道那是你搞的鬼。”
“没别的。只是想同你说说话。”
“本来凭这一条就可以处分你了。”沼田次官得意扬扬地说。
“你为什么请我?”
游佐置若罔闻,紧盯着友成大臣。“大臣,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您为什么不愿意有效利用笹原前次官自决这件事?”
“之前也请过人来。”
友成大臣和沼田次官面面相觑。“哎,你还真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啊。”
“每次都是一个人?”
“我能把我的推测讲出来吗?”
“算是老主顾吧。”
大臣一副“你已无可救药”的样子。“可以,说来听听。”
坂崎又喝了一口,缓缓出了口气。“你常来这个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百年法》实施后,过不了几年,大臣您就会成为适用对象。”
兰子同坂崎碰了碰杯。悦耳的碰击声化解了一天的疲劳。
友成大臣的脸“唰”地白了。
“那咱们再来碰下。”
“大臣您是不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对实施《百年法》态度消极?”
坂崎苦笑道:“这么回事啊。”
“放……放肆!你竟然这样对大臣说话!”
“酒调好后想到了什么词就用那个词给酒命名,这就是他的风格。他说:‘鸡尾酒的名字就是一首诗。’”
“那还有别的什么理由?大臣,请回答我。”
“为什么?”
友成大臣目光阴鸷,令人不寒而栗。“不影响国民投票,这就是唯一的理由。没有别的理由。”
调酒师点点头,似乎在说“那当然”。
语气中透着一丝杀意。
“但他好像没打算改名。”
游佐默默回瞪着大臣。
调酒师摇了摇头,似乎在笑她们不解风雅。
友成大臣没有移开视线。
“大家都这么说。”
两人就这样瞪视着对方。
“嗯。但名字太怪了。”
不过,游佐与大臣同为官员,最终是吵不起架的,也没有必要在这里一决胜负。
“没骗你吧。”
游佐眼睛一动不动,答道:“我明白了。”
坂崎战战兢兢地将酒杯举到唇边,然后立即瞪圆了眼。
友成大臣面无表情地说:“明白就好。我下达的命令,请立即执行。”
“别管那么多,试着喝吧。味道有保证。别被它的名字唬住了。”
游佐取出手持智能终端,当着大臣的面,删掉了笹原录制的视频。
看她的表情,仿佛在问“这是什么店”。
沼田次官对友成大臣点点头,然后怒视着游佐,道:“请提供一份视频原文件和拷贝的清单。当然,是在你将它们全部删除之后。”
酒吧调酒师倒入鸡尾酒,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坂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将目光转移到兰子身上。
游佐默默地鞠了一躬,转过身。
“蓝色优雅陛下特别摇滚十三世。”
“万一视频泄露出去,就要追究你的管理责任哦!”
“那就去吧。我知道一个可以对劳动联合会劳工打折的酒吧。”
“我知道。”游佐回答道,没有转身,径直离开了大臣办公室。
“去也可以。”她淡淡地答道。
他的心中涌出深深的绝望。没想到,我们的官员竟是这副德行,我们的国家竟然腐朽到如此田地!
坂崎撇着红艳的厚嘴唇继续向前,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游佐君,这个国家就托付给你了!
“我可不是想跟你吵架。只是想同你聊聊。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想到笹原的临终嘱托,游佐又重新鼓起勇气。就算为了清除沼田这样的人渣,也必须实施《百年法》。违背大臣的命令,最严重的后果是被开除。但如果将视频交出去,笹原用生命发出的呐喊就会湮没无闻。
坂崎一脸迷惑。
“游佐,你害怕被开除吗?”
坂崎转过头,兰子已与她并排行走。“等会儿咱俩去喝两杯怎么样?”
游佐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天花板。
兰子穿过人群的缝隙追上去,拍了拍她的肩。
他紧绷的面部松弛下来,噗地笑了。
兰子投身人流之中,发现坂崎就在前面。狂放的金发,红色的迷你套裙,长腿上的黑丝袜——打扮依然令人羡慕,但背影却透着孤独。
5
通往便门的长走廊宽近三米。走廊中回家的劳工络绎不绝。便门外就是公交站,有免费班车将劳工送往最近的地铁站。
第三班的下班时间是早上六点。兰子换上衣服,先乘公交车,再换电车,沐浴着晨光,步行约二十分钟,终于回到居住的房子。这时已经快八点了。
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劳动联合会为加入者提供了宿舍,面积大、租金低、交通方便,但数量严重不足,获得入住的资格跟中彩票一样难。仁科兰子住的是普通民居,只有一个房间,在总共三层的公寓楼的第三层。
兰子恨不得说“关你屁事!”,但依然强作平静地说:“我想一个人寂寞地喝酒。”兰子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再见。”她走出了更衣室。
登上楼外阶梯,用手持智能终端打开电子锁,推门进屋,关门上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心情怎么了?”
沉重的疲惫感并不只是深夜劳动所致。这几天,城里的气氛都很不正常。往来行人绷紧了神经,神经中过剩的电位激发出看不见的电波,相互干扰着,产生强大的磁场,吞没了整个城市。
“心情不好。”
国民投票的日期一天天逼近。
“为什么?”
但这不足以让人们如此歇斯底里。真正将人们逼入死角的,是自杀的内务省官员留下来的那段视频。
“我就算了。”
兰子第一次看到那段视频是在三天前。在乘电车前往工厂的途中,她像往常一样,出神地看着阿克莱德材质的屏幕。每节车厢都从顶部垂下几块阿克莱德材质的屏幕,所有乘客都能看到。先是全国天气预报,然后是零食点心和新型手持智能终端的广告,到晚上九点整,开始播放新闻节目。一名男主持人板着脸说:“下面是独家报道。”他介绍说,这是从独特渠道得到的资料,然后就将未经删剪的视频播放了出来。
筱山对小册子的愤怒一扫而空,脸上满满的都是欢喜。
视频一开始,整个车厢就陷入了沉寂。大家凝听着已自杀的官僚的遗言,甚至都忘了眨眼。在此之前,兰子甚至都没听说过有内务省官员自杀的消息。视频中的男人说起话来异常严肃,似乎不容任何人打断。几分钟的视频结束后,乘客全都屏住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兰子也是心脏狂跳,心绪不宁。
身边的筱山边脱工作服边说:“兰子,我们等会儿去喝酒,你也来吧。”
她下了电车,改乘公交,视频带来的冲击仍然如同大石一样压在心头。就连在工作中,她都屡屡想起。
真搞不懂这些家伙是几时成为好朋友的。兰子转身背对这和谐的一幕,开始换衣服。失去核心人物的团体,又继续交谈了一会儿,很快就散开了,返回各自的更衣柜边。
那天的休息时间,筱山和坂崎再次爆发冲突。兰子没有亲眼看到,不知是谁先挑衅,多半是筱山吧。眼看着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大家连忙制止,这才没有打个头破血流。“红香蕉”也没有派上用场。后来听说,筱山似乎也看到了那段视频。她昨天开始就没来上班了。
“谢谢!”筱山感激地抱紧了对方。周围的人都其乐融融地笑了起来。
兰子用力撑起身子,站起来,先去洗澡。擦干身体,用浴巾裹着头和身子,站在洒满日光的窗边。从三楼望出去,几乎看不到什么景色。前面立着好几座一模一样的公寓楼。在小学的旧址上,不知何时建起了一个购物中心。
“知道知道。为了你嘛。”坂崎团伙的前成员说。
兰子拉开蕾丝窗帘,脱掉浴巾,任其落在地板上,全身沐浴在已升入天空的太阳的光芒中。她一边感受着阳光的温暖,一边深呼吸。摊开手掌,掌中跳动着耀眼的光。用手依次抚摸脸、头、胸、腹、腰、脚。裸体的自己。纯纯粹粹的自己。心脏搏动着。活着。但《百年法》实施之后,这副肉体就……
“所以说——”筱山忽然提高嗓门道,“大家一定要投反对票。拜托啦!”说着,她就双手合十,深鞠一躬。
6
“无论发生什么事,劳动联合会都会保护我们的。”
夜。
“对。幸亏我们加入了劳动联合会,什么都不用担心。”
户毛几多郎走在狭窄的巷子里,原色光强烈而刺眼。路旁低级的餐厅张开大口,将下班后的男人和盛装打扮的女人不停地吞进去,吐出来。空气中充斥着一波波娇媚的叫声和人的身体散发的热气。
“怎么可能?”另一个坂崎团伙的前成员反驳道,“学者、评论家之类的,总是夸大其词,吓唬受众。他们干的就是这个行当。”
户毛的肩膀撞到了人。
接话的是坂崎团伙的前成员,边说还边对兰子露出媚笑。兰子对此视若无睹。
穿西装的男人,一共三个,全都喝得酩酊大醉。“喂,道歉!”其中一个抓住户毛的胳膊,满脸怒气。他不是在生户毛的气,只是在偶然撞到户毛的时候,无处排遣的感情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说不准,他是故意撞上来的。可是,户毛的情形同他一样。户毛漫不经心地推开了男人的胳膊,挥起紧握的拳头。“给老子站住!”户毛举着拳头,逼上前来。“对不起,对不起……”三个男人边说边逃开了。户毛追了两三步,放下了紧握的拳头。体内的热量没有了发泄对象,他又开始彷徨起来。
“日本就会灭亡。”
腰带收纳套里的手持智能终端响了起来。是香川,说想报告一下负责的案子。“我交给你负责了。我的印章你随便用。”说完,户毛就切断了通话。如此敷衍了事,他早晚会被降级或者调职,失掉做警官的资格吧。管他的呢?反正没多少时日可活了。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好像是有个天才学者发出过警告,说什么一旦废除《百年法》,就……就什么来着?”
户毛将手持智能终端放回腰带收纳套,再次迈开脚步。他对国民投票已经不抱期待。光是M文件倒还好说,但再加上那段视频的话就不行了,毫无胜算。这肯定是一开始就策划好的,否则,怎么会在这个时点上公布那段视频?所谓国民投票,说到底只是政府假借民意的手段罢了。大家只是被政府操纵的玩偶罢了。可恶,竟然把我们当猴耍。户毛的拳头因为捏得过紧而颤抖起来。阿那谷童仁及其组织成了仅存的希望。但如何与之接触,户毛却全无头绪。
“条件?什么条件?”
虽然他已委托西野追查光谷耕吉这个内务省官员的身份卡,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反馈。他今天也催过,但西野说:“我很忙,没空弄这个。”他差点儿怒吼回去:“这可是性命攸关啊!”但想到不能再惹对方不高兴,他就拼命忍住了。
“我说不清楚。但好像是多方面的条件都不允许。”
巷子里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喧嚣和华丽隐退,空气中静悄悄地飘荡着某种湿漉漉的东西。
“为什么不行?”筱山眼中喷出一道怒火。
妓院街。
“可是,电视上说,一旦冻结,这部法律就会被晾在一旁无人问津了,所以不能让它冻结。”
卖淫曾一度被法律禁止,但在“会导致性犯罪激增”的名义下,2015年卖淫再度合法化,并延续至今。实际上,妓院很大程度上是加入不了劳动联合会的女性的收容所。《卖淫管理法》保障了从业者的诸多基本权利,比如接受性病检查和健康诊断、禁止超负荷工作、最低工资标准等等。所以,卖淫比低级服务业的工作条件好多了。
兰子答道:“冻结的意思不是暂时中止吗?”
户毛走进一家橙色霓虹灯招牌的妓院,负责接待的男人殷勤地招呼起来:“这里刚进了新人哟。”户毛看了这个女孩自我介绍的录像。她是一个长发美女。“我叫花子。刚刚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货真价实的二十岁。请多多关照。”
“如果大家都反对的话,《百年法》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户毛问负责接待的男人:“这是真的?”
但兰子没有幸灾乐祸。相反,对那些抛弃坂崎、转投兰子的坂崎团伙前成员,她感到十分厌恶。
“千真万确二十岁,我们确认过身份卡。”
坂崎那家伙时常形单影只,她的团伙事实上也消亡了。有时候,筱山看着坂崎落魄的身影,脸上会写满嘲讽,似乎在心底暗骂她“活该”。
“那就这个女孩吧。”
不知不觉中,兰子周围就聚集了不少人。上次斗殴事件以来,这种情况就经常发生。不知从何时开始,兰子就被奉为团队的中心,尽管她自己并不想当这个头儿。而且,聚集者当中竟然包括坂崎团伙的成员。
户毛被领入了一个昏暗狭窄的房间。户毛抱着叫花子的女人。他并非想要女人,也并非想要体验快乐。他只是想感受身体深处升起的欲望。户毛相信,欲望就是生命。所以,他撩拨起欲望,在欲望的指引下,他贪婪地享受着女人,专心沉湎于女色之中。可是,木场道雄的那双眼睛却始终在他脑内挥之不去。那双可怜、蔑视、嘲讽下跪求饶的他的眼睛。求生哪里不对?为了生存而挣扎哪里不对?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不要看我。再看我就杀了你。杀了你。这次真的要杀了你。
“那就轻松多了。”
户毛抱紧女人的身体。欲望高涨,溢出。
“好像可以。”
他落泪了。
“能不能提前投票?”
7
“啊,这里写着的。嗯……到投票点去,画个圈表示赞成或反对就行了。”
晚上好,下面播放新闻。
“应该同往常的选举一样吧。”
共和国历史上首次国民投票即将于今晚九点结束。根据共和国选举委员会的统计,现在,即下午五点的投票率是82%,是议会选举平均投票率的近两倍,该数字预计最终将超过90%。
“怎么投票呢?”
本次国民投票是就“《生存限制法》(《百年法》)是否应该按计划实施”的问题进行投票。作为国民的意思表达,投票结果具有法律约束力,国内存在的所有权力机构都不能否认。
兰子暗喜。“听说是下个月。”
假如赞成票超过半数,明年就会实施《百年法》。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以后超过一百年的人必须前往安乐死中心,接受安乐死处理。相反,如果反对票超过半数,就会暂时冻结《百年法》,但这并不等于废除《百年法》。在适当条件下,该法仍有可能实施。
“投票日期确定了吗?”另一个劳工左右挥舞着小册子,站到了兰子的正对面。
目前,引入人类不老化病毒接种技术的国家中,没有实施《生存限制法》的只有日本共和国。本次国民投票的结果备受世界瞩目,国民究竟会做出何种选择呢?
国民投票的结果将决定《百年法》是否实施,而这关系着她的生死,她被乐观与悲观两种极端的情绪所撕扯,不得安宁。兰子理解筱山的这种心态,但她无法忍受的是筱山彻底暴露出的利己本性。
投票最终结果将于明天上午十点,由畠山总统发布。本频道也将对此做实况直播。
筱山性情大变是两周前开始的,就在即将进行国民投票的消息发布后不久。她一改整日提心吊胆的状态,不仅话骤然增多,感情也越来越容易爆发。最让人头痛的是,她会对看到的东西条件反射般采取行动,而且对此从不反省,就像刚才从兰子手中抢走小册子一样。与其说她兴奋,不如说她狂躁。
8
兰子差点脱口而出“那又如何”。
无论回家多晚,游佐章仁都会在早上七点起床。这一天,他迎来了和平常一样的早晨。
筱山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如果赞成票超过半数,我就会死的!”
喝一杯咖啡醒脑。虽然他也嗜酒,但对咖啡却更为讲究,连咖啡豆都是专门从中国云南订购的。在有家庭生活时期,他也会做早饭。但现在他一个人住,只需要吃点儿营养搭配均衡的饼干。在第二次家庭重置之后,他就租下了这套一居室,住了进来。
“为什么?”
他乘地铁上班,路上可以查看手持智能终端上的新闻。今天早上,大部分新闻都与国民投票有关。
“不行。你必须投反对票!”
一家大型媒体进行的投票后民调显示,赞成实施《百年法》的人达到54%。可是,游佐认为这个数字并不可靠。投反对票的人多少都会感到良心的责备,即便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也会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在接受民调时容易说谎。相反,投赞成票的人会对自己坚持理性的抉择而感到骄傲,在接受民调时则乐于说实话。由此推断,投票后民调中的赞成票数肯定比实际的偏高。问题是偏高多少。民调中,赞成票只超出半数4个百分点,这绝不能算是安全。
“我还没有拿定主意。连去不去投票都没想好。”她打算含糊其词,搪塞过去。
游佐将手持智能终端放回兜里,朝阿克莱德材质的屏幕看去。特别节目已经开始了。主持人和评论家、艺人们胡乱想象着实施或冻结《百年法》后的情景,其间谈到了M报告和笹原的视频遗言。
“难道不是?”
“虽然也有人被那段视频所感动,但我周围有许多人都觉得很恐怖。”
兰子知道,此时最适当的答案是“当然”。但是,尽管这只是一句谎言,她却产生了抗拒,因为她想到了川上美奈。美奈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这些人会投什么票呢?”
“《百年法》的国民投票。你当然会投反对票,对吧?”
“这个嘛……”
“什么怎么办?”
地铁中的所有乘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克莱德材质的屏幕。最终投票率据说达到了令人惊异的94.3%。基本上所有国民都在这个问题上表达了自己的意志。可以说,这种情形自本国建立以来还是首次出现。离正式的结果发布还有一个半小时。
“兰子你打算怎么办?”
游佐到达办公大楼后,发现特准的所有成员都已经到了。“早上好,各位!”游佐爽朗地说,但他只听到同事们稀稀拉拉的小声回应。他们表情僵硬,无心工作,要么双臂抱胸,要么以手托腮,注视着墙上的大屏幕,里面是正在实况转播的会场,现在只看得到无人的讲台和作为背景的三日旗。游佐记得,鸿池首相宣布实施国民投票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景。说起来,从昨天到今早,都没听说鸿池首相发表过新的言论。他是有意避免引人注目吧。
筱山瞪着她,完全没有还回小册子的意思。
深町紧张地看着游佐。“您有没有得到投票结果的消息?”
兰子的脑袋一偏。
同事们纷纷转过头。
“跟明确写出来没什么两样。”
游佐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没有明确写出来吧?”
监督国民投票的是六名非国会议员的委员组成的共和国选举委员会,但实际工作由内务省第二行政局选举管理科负责。
“这上面明摆着就是在让大家赞成《百年法》啊。赞成还是反对,这是个人的自由,对吧?就算是劳动联合会,也没有强制我们做某种选择的权利。”
各地统计的赞成票和反对票的数量上报到选举管理科,选举管理科计算出最终结果。记录该结果的文件由选举管理科科长郑重地封印起来,提交给共和国选举委员会。共和国选举委员会确认统计结果之后,再次封印,提交给共和国总统。总统将在国民面前打开封印,公布结果。
兰子压抑住焦躁。“有什么奇怪的?”
也就是说,在正式公布结果之前,知道投票结果的只有内务省的极少数职员和共和国选举委员会的委员。就连内务省次官、内务大臣、首相和总统都无从知晓。当然,这些职员和委员都必须承担严格的保密义务。如果泄露机密,将被判处五年以上监禁。届时选举管理科长自不待言,就连次官和内务大臣也会被撤职。
读完之后,筱山抬起头来。“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愤怒吧,筱山的声音都走调了。
游佐激励全体同事道:“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如今只能相信国民了。如果笹原前次官还活着的话,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兰子正陷入沉思,手中的小册子却突然消失了。兰子气呼呼地转过身,发现是筱山。她把头埋在从兰子手中抢来的小册子上,贪婪地摄取着上面的字句,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兰子。
沼田次官和友成大臣应该知道,是游佐将笹原录制的视频泄露出去的,但游佐并没有受到公开处分。他们是想等国民投票的正式结果出来以后再找游佐算账吧。如果确定实施《百年法》,特准就将全力以赴地推进准备工作。而能够率领这支团队的,就只有游佐。
兰子起初认为,这次投票不过是走过场,实际上《百年法》是不会被冻结的。各媒体也连日关注国民投票的话题,其论调也大都支持实施《百年法》。但根据最新的舆论调查,不能确定自身态度的国民超过半数,倘若这些人投反对票,《百年法》就很有可能被冻结。换作以前的话,兰子或许会认为这可喜可贺,但现在她不会如此单纯地下结论。
“来了……”
兰子匆匆浏览了一遍,发现这个小册子里包含了《生存限制法》,也就是《百年法》的概要,询问国民应否实施投票的说明,以及帮助国民投票的判断材料。不过,从字里行间可以感觉到,小册子的设计者在促使读者投赞成票。
屏幕上,畠山总统从右端登场,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大信封。总统经常挂在唇边的优雅而沉稳的笑容消失了,他嘴角紧绷,面色凝重,朝日本共和国国旗——三日旗鞠了一躬,然后站上讲台。
下面向您介绍就《生存限制法》是否应该实施的问题进行的国民投票。
然后又鞠一躬。
致劳动联合会参加者:
“我是日本共和国总统畠山克喜与。”他用双手举起信封,“昨天举行的国民投票结果,我已经收到。下面打开信封。”
因为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纷纷伸手去拿。兰子脱掉口罩和护目镜,拿起一本小册子。
他拿起事先放在讲台上的剪刀,剪开信封,打开封口,取出一张纸。那张纸是对折的,看样子比较厚。畠山总统缓缓摊开纸,脸唰地红了。
“这是什么?”
他从纸上抬起头。
从这天开始,兰子上第二班。工作时间到晚上十点结束。回到更衣室后,兰子等人看到了摆在桌上的小册子。看样子可以随意拿取。
“现在我宣布——”他把目光落回纸上,用颤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道,“就《生存限制法》是否应该实施的问题进行的国民投票的结果是,赞成票占39.32%,反对票占55.76%,无效票占4.92%。基于此结果,《生存限制法》将被暂时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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