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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章桐哑声说道:“具体原因我不知道,因为事情发生后,我都不敢和父亲说话,我的心中充满了内疚。而我也很清楚父亲之所以会在单位待了整整一周,不让会见,不让给家里打电话,全都是因为我的证言。我本以为父亲会很生气,但是他没有,他回来后没多久,那天早上,父亲送我去学校上学,临进校门的时候,他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等等,你父亲,他为什么要辞职?人又不是他杀的。”

刘春晓轻轻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看了盒子中现场询问笔录,当时我被吓晕了,后来我父亲报的警,当他们来问我的时候,我就如实说了,”章桐的脸色一阵灰暗,“后来,局里就找父亲谈话,而父亲和母亲关系不和是早就人尽皆知的。一周后,父亲背着行李卷回家了,他辞职了。”

“‘丫头,答应爸爸,你一定要原谅你妈妈,以后和她好好过日子。’”

这番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砸在了刘春晓的脸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的看见你父亲这么做了?”

刘春晓听了,突然脸色一沉,他转身打开章桐随身打来的工具箱,打开后,翻出那本尸检报告,然后递给章桐:“你再读一下,特别是描述你姐姐双手的那一段。”

章桐突然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他:“因为,因为他在转身的时候,我看见我姐姐躺在地上,胸前和脸上血肉模糊,而我父亲的双手都是血,一片血红,包括他的脸上,衣服上,我都看见了,到处都是!”

章桐一脸狐疑地看着手中的尸检报告,而刘春晓脸上的神情却又是那么坚定,她便咬着嘴唇,果断翻开封面,直接找到描述双手十指的那一段,虽然说自己已经看过不止一遍,可是此刻,再次读到这样的文字,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左手手背有明显挫裂伤,伤口处可见三处铁锈,双手十指指甲缝隙内容物为新鲜泥土,右手手心有玻璃割伤的痕迹……”

“那你为什么会在后来指证是你父亲杀了你姐姐?”

“我记得刚才你说过这个厂房里有堆过一片建筑垃圾,对吗?”刘春晓问。

章桐用力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没错,就在那里。”章桐指了指那一片坑坑洼洼的空地,“但是现在已经被清理走了……等等,难道说我姐姐在临死前,曾经在这个地方藏过什么东西?”

“你父亲在干什么?”刘春晓急切地追问,“在这样的光线下,他在干什么?”

这一次,刘春晓没有回答,他只是来到章桐所指的那块空地上,整个人趴在地上,鼻子贴近地面,全然不顾脏兮兮的泥土和地上腐烂的落叶。终于,他头也不抬地朝章桐伸手:“给把铲子我。”

“向东。”

见此情景,章桐不由得心中一紧,她立刻在工具箱中翻出了微型手铲,这是一把20公分长的可折叠小铲子,便与手动挖掘被埋藏起来的骸骨。

“朝向哪个位置?”刘春晓向后退了一步。

很快,刘春晓干脆丢下铲子,双手小心翼翼地从土堆里捧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铁盒。

章桐想了想,接着便果断地说:“有,但是和我一样,都是手电光源。”

章桐瞬间屏住了呼吸:“这盒子是我姐姐的宝贝。”

“当时这个地方有光线吗?”刘春晓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刘春晓坐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章桐,然后缓缓打开小铁盒,里面是一张相片和一封信,只是看了两行字,刘春晓便果断地重新把它们又放回铁盒,略微迟疑后,就把铁盒交给了章桐,神情凝重地说道:“我知道是谁杀了你姐姐了。”

章桐呆了呆,突然闭上了双眼:“我父亲,他的背影,我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就跪在那儿……”她伸手指了指离自己不到半米远的地方。

“谁?”章桐手里抓着铁盒,颤抖着声音问道。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刘春晓小心翼翼地问。

“写这封信的人。”刘春晓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此刻的他也终于明白了章桐父亲章鹏最后留给女儿那句话的真正含义,他环顾了一下荒凉的废弃厂房,“告诉我,这里是不是你和你姐姐在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

“是的,因为那里离我住的大楼最近,所以我们都是从那里进来。”转身的时候,章桐有些发愣,目光中露出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的。”此刻,章桐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她紧紧地握着那个铁盒,浑身僵硬,目光呆滞。

“你确定是那儿?”刘春晓脸色微微一变。在来珂兰小区的路上,他已经把所有的现场分析图都深深地记在了脑子里。

“我想,这地方对于你姐姐和你来说,应该有着特殊的意义,对不对?”刘春晓认真地看着章桐,“你姐姐的脾气性格和你差不多,也很好强,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她才会那么排斥你,但是后来,当她终于知道事情真相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就只有你了,所以,她才会把你约过来,因为在那个你们看似非常熟悉的家里,其实却是很陌生,”刘春晓站起身,缓缓地来到章秋最后躺的地方,“但是这个地方却不一样,因为这地方,只有你们两个才会过来,你姐姐选择在这个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等你。我想,这个铁盒里的东西,就是当初她想给你看的,只是你还没有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却提前来了,慌乱之际,你姐姐章秋把这个盒子藏了起来,这样,她的手上才会留下特殊的痕迹。在遭到拒绝后,凶手杀了你姐姐,而她所做的一切,都被你父亲看见了,这也是为什么最后的时候,你父亲会对你说那样一句话。”

“我母亲有时候会去小区门口地棋牌室打牌,整个晚上都不会回来。我下楼后,直接来到这里,我就站在那儿……”说着,章桐伸手一指废弃厂房的简易入口处。

“不……不……不……我母亲不可能这么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姐姐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可能杀了我姐姐?”章桐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迷乱。

“那阿姨呢?她一直都没有回来吗?”刘春晓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刘春晓上前一步,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目光直视她的双眼,轻声安慰道:“你知道你父亲是为了什么而辞职的吗?”

第二节(下)

章桐摇头。

“我等时间,差不多到了,我就自己拿着手电下楼。去了约定见面的地点。”

“你母亲没有工作,但是她却花钱如流水,那是因为你父亲有个私下记录工作笔记的习惯,而这些放在家中的笔记,就是你母亲花钱的来源。她用这些笔记,出卖给案件嫌疑人。这些,你父亲后来都知道了,羞愧之余,所以他辞职了,最终走向了自杀。因为,他对自己的生活已经彻底绝望了,只有你,才是他最后的牵挂,所以那天早上,他才会送你去学校。”

“难怪你那天晚上会过去。”刘春晓双手抱着肩膀,认真地看着她,“那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看着刘春晓温柔的目光,章桐突然哭出了声。因为刘春晓所讲的,其实已经不是秘密,只不过在过去的三年中,她一直都不敢去面对罢了,父亲的悲哀就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宁可相信父亲是因为自己的误会而死,也不愿意去面对他是因为母亲而选择了逃避的结局。

“我来到门口,打开门后没有发现人,关门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家里进门玄关处的地板上有一张纸条,是我姐姐的笔迹。”章桐仔细回忆着。

刘春晓搂着章桐,听着她几近崩溃的哭声,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如何去走,但是至少,走出了第一步,只是在他的心中却始终都有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章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然后呢?”

3.

“不,我们家的大门。”

安平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梁水生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当他终于在取自无人机摄像头所拍摄的视频中看到那熟悉的白头发时,激动之余,不由得重重一拳打在了办公桌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卧室门?”

“梁哥,干啥呢?自虐求灵感?”同事刘经纬笑嘻嘻地打趣。

章桐摇头:“那天放学后,我回到家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自己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房间做功课,后来睡着了,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胡说八道什么呢,”梁水生一边揉着拳头,一边不断倒吸气,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副局长王海的电话,“王局,三号死者还是被那家伙杀了的,而且,这一次还有个大收获!”

听到这儿,刘春晓不由得呆住了,转而一声长叹,目光中充满了怜惜:“我明白了,所以说,你每天回到家后,其实都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对了,你姐姐经常给你留条子么?”

“哦?”王海顿时来了兴趣,“说说看,什么收获?”

章桐低下了头:“我们家其实早就已经水火不相容了,我母亲并不喜欢我,她和姐姐一样,对我充满了莫名的怨恨。”

“我有了这家伙的正面像,清晰正面像,只等人像匹配结果了,这一回,他绝对跑不了!”梁水生兴奋地说道。

“你每天回家后是直接进房间吗?有没有在客厅里停留过?”刘春晓问。

话音未落,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却响了起来,声音急促。梁水生匆匆挂断手机,接起话筒:“刑警队,哪里出事?”

章桐看了他一眼:“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父亲和母亲早就分居了。家里两间卧室,父亲和我睡一间,母亲和姐姐睡一间。有案子的时候,父亲经常值班不回家,所以,我其实是一个人睡。”

“珂兰小区顶楼发生人质劫持事件,已经有人在现场,需要支援。”调度室的人语速飞快地说道。

刘春晓突然问:“你和你姐姐不是睡一个房间吗?她为什么要给你留条子,当面说不是更好吗?”刘春晓不解地问。

“等等,已经有人去了?辖区派出所的吗?”

“那又有什么用?我永远都无法成为她。”章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影。

“……不,警号02***3,还有一个,一个法医。”听声音,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调度室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原来你很崇拜她。”

“原来是小刘那家伙,该死的,他到底是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的……快来两个人,马上跟我出警!珂兰小区有人质劫持事件。”梁水生吼了一句,一把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快步冲出了刑警队办公室。

章桐点头,目光中若有所思:“你不懂的,她是那么的优秀和完美,人又长得那么漂亮。”

很快,刺耳的警笛声便响彻了整个安平市公安局大院。

刘春晓不由得愣住了:“难道说你对你姐姐言听计从?”

第三节

章桐想了想,低声说:“我姐姐叫我来这里,她给我留了张条子,说会告诉我一个秘密。”

1.

刘春晓微微皱眉:“这上面说案发当晚,你是十一点多的时候来这里的,对吗?为什么?这半夜三更的,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半小时前)

章桐放下了工具箱,仔细看了看周围,半晌,随即摇摇头:“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只是墙壁更破了,而且那边有些废弃的建筑垃圾被人清理走了。”

陈玉芳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的刹那,她看到了坐在正对门沙发上的千百,不由得愣在当场,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厂房,看着满是漏洞的屋顶,空荡荡的屋子,刘春晓低头打开了手中的案件现场示意图:“这个房间和当初有什么大的改变吗?”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的让人感觉窒息。

章桐点点头:“珂兰小区是安平市最大的公检法家属居住区,前后共三期,这片废弃的厂房因为产权归属纠纷打了很多年的官司,所以就一直没有正式拆迁,已经很多年了。所幸的是这厂房里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你,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陈玉芳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听过这个案子,但是那年我家还没搬来,所以不怎么清楚,”刘春晓转头看向章桐,“是在这个地方发生的吗?”

千百晃了晃手中的备用钥匙。是啊,十四年,他有的是时间来配备用钥匙。

下车后,章桐拎着工具箱,径直走向了珂兰小区的后门,那里有一片废弃的厂房。刘春晓紧随其后,两人最终站在厂房边上。

陈玉芳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她鼓足勇气说道,“老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错?”

冬日中的珂兰小区显得格外萧瑟。

“我只关心当年到底是谁杀了丫头的姐姐。”千百声音冰冷,“因为我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章哥干的。也不可能是你!你叫他出来,在你身后躲着,还是不是爷们儿!敢做就要敢当。”

2.

站在陈玉芳身后阴影中的男人却始终都一言不发。

千百早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准备,而这个决定,其实远在十四年前就已经做下了。十四年前,也在这块墓地,他承诺自己会好好照顾那个曾经改变了自己人生命运的警察的家人,而如今,当千百无意中再次看到那张深深印在自己脑海中的脸时,他知道履行最后诺言的时候终于到了。

陈玉芳听了这话,不由得满脸惊愕,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不可能,大妮明明就是被老章杀了的,他想报复我!为了报复我,他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机会。”

眼泪瞬间滚落了脸颊,千百从黑布包中取出酒瓶,拧开盖子,仰天灌下了一半,然后剩下的一半悉数倒在了墓碑上。他默默地跪了下去,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拿着黑布包,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下了墓道。

千百不由得一阵冷笑:“报复你?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章哥一直都在忍辱负重,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也死在那混蛋的手里!不信是么?那好,我这里有样东西,你应该很熟悉。”说着,他从面前茶几上的黑布包里摸出一本用塑料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旧工作笔记,“这个,上面的字迹,我想你不会忘了吧?章哥有个习惯,任何他见过的尸体上的特征,他都会记下来,而这本笔记本中的最后一个案例,就是他的大女儿章秋,章秋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看着墓碑上已经定格了十四年的笑容,千百感到心中充满了刺痛,他哑声说道:“章哥,你救了我,教我重新做人,却连说一句‘谢谢’的机会都不给我。太不够哥们儿了。……现在呢,丫头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我了。兄弟已经没有别的可以为你做的了,除了最后一件事。这件事,我一定要为你去做,哥,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但是我已经打定主意了,请你原谅我。因为我必须让别人知道,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没有杀人,你是清白的!”

“掐死的?这不可能,大妮的尸体我亲眼见过,”陈玉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神情激动地上前一步,“她分明就是被她的亲生父亲给开了膛……等等,这本东西,你到底从哪里找到的?我知道老章救过你,但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胡说八道!”

“章哥,当初要不是你在医院的时候总是和我谈心,一直鼓励我重新做人,我现在说不定早就已经烂的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呢。”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荒唐事,千百不禁苦笑,出院后,在章鹏的陪同下,他真的投案自首了,并且因为表现良好,减刑数次,五年后,千百走出监狱的那一刻虽然依旧孑然一身,可是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他终于明白了章鹏对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等你出狱的时候,你就会发觉这个世界其实还是挺美的,因为那时候的你,已经卸下了心里所有的包袱。

听了这话,千百的目光中却流露出了悲伤,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书柜,沙哑着嗓音说道:“嫂子,你从未真正爱过章哥吧,对不对?我想,章哥最后临死之前,他终于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才会藏起这本笔记本,他想让丫头发现,不过还好,被我发现了。章哥的心事,你从未真正懂过,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能够救下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

当年,章鹏在救了千百之后,很快也就和他成了莫逆之交。照理说,警察和混混之间似乎是永远都不可能重合的两条平衡线,但是他们之间却不一样。

“‘救’?”

想到这儿,千百不由得一声长叹,看着面前冰冷的墓碑,他的目光中竟然有了一些泪花:“章哥,如今,丫头都长那么大了,我看你呀,也该放心了。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章哥,兄弟我真的很羡慕你呢。”

千百点点头,缓缓说道:“那时候,丫头的姐姐已经停止了呼吸,章哥曾经是个优秀的胸外科医生,他最后为了能让女儿恢复心跳,情急之下不得不给她开了胸,可是,却依旧回天乏术。陈学峰,你藏了这么多年,也该去投案自首了吧?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后来,千百终于见到了救自己的人,也见到了那个身穿透明小雨衣的女孩。那人是个警察,而那个女孩,千百没有猜错,是这个和蔼可亲的警察的小女儿。因为伤势太重了,千百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半年才捡回了一条命,而这半年中所有的花费,都是这个警察出的。

“你光凭一个死人的笔记就能指证别人杀人?”阴影中的陈学峰突然开口说道,“你根本就没有证据!”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千百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医院里了。干净的病房,洁白的病床,还有护士体贴的笑容,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经过那么一场可怕的噩梦,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千百站起身,慢悠悠地走近陈学峰身边:“我是没有证据,但是我知道凶手就是你。”

当绝望终于在哗哗的雨水声中充斥了千百全身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件透明的小雨衣,站在她身边的,应该是她的父亲,因为他最后所听到的两个字,是——爸爸。

“哦?是吗?说来听听。”陈学峰的脸上露出了傲慢的笑容,“我要杀一个小丫头片子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对不对?我看你啊,大叔,老年痴呆了吧,想象力太丰富了可不好。”

自己的现在,都是自己以前所造的孽。

一听这话,千百突然脸色大变,他吃惊地看着陈学峰,突然,他惊愕地说道:“你……”

死亡的过程对千百来说是漫长的,他脑子清醒,但是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尤其是胸口的那把西瓜刀,从捅进他身体的那一刻,千百就知道,只要这把刀再稍稍挪动一寸,那么,再世的华佗也将束手无策。而做下这些事情的人都已经一哄而散,因为他千百必死无疑,有谁会傻到站在原地去等警察来抓?那么向警察求救?千百在心中对自己露出了一丝嘲讽的苦笑,自己就是一街头的混混,干尽了坏事,那就别装什么圣徒了。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陈学峰就像一条鱼一般退后一步,灵巧地躲到了陈玉芳的身后,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勒住了老太太地脖子,手上出现了一把长约十五公分的短匕首,锐利的刀锋正死死地抵住了陈玉芳的咽喉:“不准动,不然我捅死你。”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有因必定有果。而一个人的一生中会面对无数次选择,但是没有一次选择是自己可以用来后悔上一次的愚蠢的。千百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要么不做,要做,他就从不后悔。

陈玉芳也终于听出了对方声音中的异样,她惊愕不已:“你不是阿峰!”

依然记得十八年前的那个雨夜,雨势滂沱,本以为自己已经注定会命丧街头,所以那时候的千百也就断然放弃了求生的念头,只是闭上双眼,任由大雨把自己吞没,然后步步走向死亡。

男人一阵冷笑,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我是他儿子陈一龙,怎么样,你都没有认出我来吧?我爸他早就死了。不过真没有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念着我爸,也真痴情呢!”

千百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灵魂’一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一如灯火的熄灭。但是内心深处,千百却又非常希望自己是错的,就像此刻,隔着块冰冷的墓碑,他又来看自己的老朋友了。

“你是阿峰的儿子?”陈玉芳呆呆地转头看着他,“阿峰是怎么死的?”

在青石板上掐灭最后一根烟头的时候,千百长长地出了口气。天空中依旧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北风几乎吹熄了墓碑前的两根红烛,但是火光却最终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

陈一龙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都是报应,谁叫他背叛我的母亲,”他抬头看了一眼满脸愤怒的千百,嘿嘿一笑,“老头儿,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很聪明,可惜的是你并没有证据,不错,确实是我父亲当年杀了那个丫头片子,他临死前都跟我坦白了,但是也是无奈之举呢,那丫头片子知道太多了,她居然想断了人家的财路。但是现在人已经死了,我只是奇怪,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是我父亲干的?现场的证据?就凭那本笔记本?”

1.

千百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他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对方的白头发:“你父亲也是白头发,这是你们家族的遗传,小兔崽子,你和那个混蛋长得很像,丫头姐姐的尸体被章哥发现的时候,手心里就抓着几根白头发,喏,你要看看笔记本里那个小纸包么?”说着,他转头看向一旁面如死灰的陈玉芳,“章哥因为你,这辈子昧着良心做了一件违法的事,他没有举报你们,反而取走了证据,他只希望你好好待丫头。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却还没有意识到当年他对你和这个家付出了什么。”

第二节(上)

看着步步紧逼的千百眼中所流露出的陌生的目光,陈一龙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本能的恐惧,他一边后退,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梁水生则兴奋地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快,去联系云飞公司,要案发当晚该地区的所有负责拍摄工作的无人机轨迹飞行图,我要所有的资料。咱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千百喃喃自语:“不对,不对,你老爹当初杀了人,你这小兔崽子可不是来认亲戚的,你一定有目的,是不是?”

方正一脸迷惑。

2.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了,案发当晚梨园景观道那边有焰火晚会对不对?我记得一直延续到凌晨零点过后的。”梁水生急切地问。

(现在)

“我听说网监那边有了新的图像处理设备,要不,咱来个瞎猫拖死耗子碰碰运气?”方正可怜巴巴地看着梁水生,“不然的话,这干耗下去也不是回事啊。”

章桐和刘春晓走出废弃厂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前面住宅楼下越积越多的围观者,上前一问才知道上面出了事,而楼顶传来的千百愤怒的吼声则让章桐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好,家里出事了,我必须得上去看看,你赶紧通知局里,呼叫后援。”刘春晓点点头,关切地说道:“你注意安全,我马上上去。”

梁水生摇摇头:“我都盯了一晚上了。”

章桐惴惴不安地通过防火梯爬上顶楼,等看清楚眼前这让人感到不安的一幕后,不禁大声叫道:“千百叔,到底出什么事了?千百叔!你要冷静,别冲动。”

“梁哥!”图侦组的方正一屁股在梁水生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线索没?”

看到章桐,本处于下风的陈一龙目光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得意地说道:“死老头,警察来了,你还敢对我动手?对了,这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吧,长得还挺不错的嘛。我以后可得好好和他聊聊。”

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梁水生不甘心地重重叹了口气。

千百一声不吭,右手仍然死死地锁住了陈一龙的咽喉,目露凶光。

可是相同款式和颜色的车在案发地附近经常可以看到,图侦组的人也反过去查看了至少48小时的监控录像,根本就没有办法确定这辆黑色车的来源。

“你赶紧松手,死老头,你难不成还想当着警察的面杀我对不对?”陈一龙有些气急败坏,他涨红了脸。

一天之中要想对一个人下手,多的是机会,并且完全可以伪装成一个意外的现场,却又为何要挑这么一个敏感的时间段呢?除非,杀他也是临时起意。梁水生知道小刀名下没有车,那晚他就是坐了公交车去的。而小刀有个要网约车的习惯,也图个方便。那么,凶手所要做的,就只是守株待兔那么简单了。

就在这时,千百突然把他往外一推,陈一龙顿时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了顶楼外面,他拼命尖叫了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杀人啦!”

“为什么要杀了小刀?”梁水生喃喃自语,他显然只是个为了利益冲昏头脑的家伙,这样的人现在网络上可以一抓一大把,可死的人为什么就会是小刀?还有,按照章桐所说,案发那晚,小刀和她是初次见面,而且她与小刀发生争执也是临时起意,都因为这家伙说错了一句话,这段经历难道就直接导致了小刀的杀身之祸?听来都让人感觉有些离奇。

“千百叔……你住手!”章桐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能再错了。快放了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梁水生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接着皱眉紧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面所播放的正是小刀那晚在荷月大桥桥堍上车时最后的景象。而这段监控视频,他翻来覆去已经看了不下五十遍,那车内驾驶座前方刻意放下的遮光板,还有刻意伪装过的车号牌,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已经布好的局一般在等着小刀上钩。

“他是凶手!”千百冷冷地说道,“他要杀了你,我绝对不能允许他这么做!”

安平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内,因为天气寒冷,门窗都关着,空气中充斥着泡面和烟草的味道,让人感觉几乎窒息。

随后赶到的刘春晓听了这话后,目光落在陈一龙的头发上,突然神色一变,低声对章桐说:“他就是‘笑脸’!”

2.

“这……这怎么可能?”

“没错。”刘春晓点点头:“相信我!”

刘春晓果断地点头:“那天晚上想要撞死我们的,就是他!”

“现在?”

这话被千百听到了,而陈一龙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变得僵硬了起来,他恐惧地尖叫着不断挣扎,试图挣脱千百的双手:“救命,救命,我不想死!没错,我就是‘笑脸’。警察同志,我杀了三个人,我现在投案自首,快救我,这死老头想杀我……”

刘春晓柔声说道:“你冷静点,我没有说你姐姐的死是你父亲做的,因为即使是他做的,法律也不会放过他,他当初之所以能回家,必定也是有一定原因的……要不这样,你和我去趟曾经的案发现场看看,可以吗?带上你所有的东西。”

耳畔瞬间死一般的宁静,这时候,千百抬头看了章桐一眼,目光中竟然带着些许熟悉的笑容。章桐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她轻轻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千百叔不会干傻事的,我了解他……”

“我父亲绝对不会杀我姐姐。”章桐声音嘶哑,她双手紧紧地抓着办公桌的一角,神情就像一头愤怒的母狮。

话还没说完,千百突然向前扑去,整个人便和陈一龙一起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坠下了八楼楼顶,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楼下瞬间便是一片惊呼。

刘春晓紧锁双眉,他呆呆地看着章桐,半晌,说:“我想,你姐姐肯定知道更多你所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她才会死。”

章桐惊呆了,面色惨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我明白母亲是知道我的身世的,因为姐姐死后,母亲就病了,她只要一犯病,就会把所有的怨气都发在我的身上。”这时候,章桐突然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又伸手指了指相片中的钟佩君:“他是少先队大队辅导员,我姐姐是大队长,我不想说我姐姐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我也不愿意去猜,但是我有种感觉,他必定知道我家的事,也知道我的事,甚至知道我父亲地冤案,而第二个死者范晓宇,他曾经写过我姐姐案子的文章,虽然校方出面把这个文章撤下来了,但是干燥的草堆一旦被点燃,是很难被扑灭的。”

这么高的楼,就这么下去,两个人是决计活不了了。

章桐把桌上的一份报告递给了刘春晓,然后指了指桌上的纸盒:“这里面的证物中,有我姐姐的一颗牙齿,当初,痕检的人在她的尸体旁发现的,是被人用钳子拔下来的。我与她的DNA比对结果并不完全相符,但是线粒体RNA却是完整的,所以,我和她,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她对我的,不是恨,而是厌恶。”

楼下,由远至近的警笛声骤然停止,看着地上的惨状,梁水生无奈地一声长叹。而大楼里,一个老年妇在人疯了一般地不停尖叫。

“‘真相’……”

3.

章桐耸耸肩,神情不以为然:“她在家里很收敛,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但是,我想我父亲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为我说句公道话。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真相。”

(半个月后)

“那叔叔和阿姨知道这事吗?”刘春晓感到有些不安。

快要年底了,安平市公安局这栋三十多年的灰色老建筑里也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息,就连法医处也毫不例外,潘健戴着口罩,搬了张凳子,手里拿着抹布,准备爬上去擦拭门框,主任袁浩则依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眯缝着双眼,不断催促着潘健要擦拭干净,这地方虽然人丁不旺,但是也要体体面面地迎接新年的。

“她不止讨厌我,还骂我贱种,叫我滚。”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袁浩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只是嘴角微微一笑:“来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讨厌你?”刘春晓不解地问。

章桐点点头,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袁浩,神情落寞地说道:“主任,这是我的辞职信。”

“在安平二小的时候,我虽然和我姐姐在同一个学校念书,但是谁都知道我姐姐并不喜欢我,她是个优秀的学生,校少先队大队长,而我,什么都不是,她告诉我周围的同学,说我又馋又懒,说我还是个小偷,所以,她成功地把我隔离了。不过这样也好。”章桐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能够清静地读书。”

袁浩转身看着她,却并不伸手去接,他的目光若有所思:“我跟你讲个故事。我有个朋友,他非常出色,本来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发展,他却选择了这里,我曾经问过他,你是聪明还是傻,他却告诉我,我们是含冤死去的人唯一的指望。如果连我们都不干了,他们就真的看不见希望了。后来,他离开的时候,我又问他同样的问题,他那天晚上哭了,他说他的女儿,会比爸爸更出色。他的这一辈子,只能用‘遗憾’两个字来结束,但是他的女儿,却会替他完成最后的心愿。”说着,袁浩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想好要走了吗?”

刘春晓目光盯着相片,许久,微微叹了口气:“钟佩君,这眉弓,一模一样。”

章桐愣住了:“你说的……是我的父亲?”

章桐平静地点点头:“那时候,我在读五年级。你看相片中,坐在前面的校少先队大队辅导员是谁?”

袁浩没有回答,转身进办公室的时候,他顺手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对了,你知道我们干法医这一行的,有个特殊的外号吗?”

“你姐姐?”

章桐茫然地摇摇头。

“不是我不说,是这一段记忆,我不愿意去想起。”说着,章桐伸手从纸盒中拿出一张相片,递给他,“这是安平二小的毕业照,87年的,第二排正中央的那个长发女孩,是我的姐姐,章秋。”

袁浩回头一笑:“人家都叫我们‘暗夜捕手’,也就是夜隼。”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呢,这是很多年前的老笑话了。”

刘春晓不禁心中一动:“你终于愿意跟我说了?”

潘健顿时来了兴趣:“袁主任,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说法呢?难道说是我们的吉祥物?”

章桐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说不动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伸手指了指自己桌上打开的纸盒:“你不是想知道当年的安平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因为我们没有朋友,独来独往,一丝不苟不知疲倦地抓坏蛋,哈哈哈……”袁浩爽朗的笑声在法医处办公室里四处回荡着。

刘春晓听了,立刻摇头:“不,我不回去了,我没事。”

4.

她径直把刘春晓带进了法医办公室,让他在自己对面潘健的工位上坐了下来,接着便给他泡了杯热水,想了想,又把自己的毯子给了他,小声嘀咕:“这里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你就将就着点吧,下午就回医院去。”

(尾声)

章桐一声不吭地从工作服口袋里摸出随身带着的强光手电,在仔细检查过他的双眼瞳孔的反应后,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说到:“跟我来吧,你都快被冻成冰棍了。”

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天空中出现了难得的阳光。章桐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手里捧着装有千百骨灰的白瓷坛,刘春晓则撑着伞站在她身旁。

“我,我不放心你。”刘春晓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便赶紧改口,“当然了,还有工作,这不案子还没破吗。”

“爸爸,千百叔给你作伴来了,千百叔照顾了我和妈妈这么多年,他也该好好歇歇了。叔,在那边,你要少喝点酒,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一定要在梦里告诉我。爸,千百叔,你们放心吧,丫头会好好地走下去,以后的日子,丫头不会孤单。”

“你怎么从这里冒出来了?”章桐急匆匆地说道。

说着,章桐打开骨灰瓷坛,把骨灰轻轻洒在墓碑上,一阵风吹过,洁白的骨灰随风扬起……

卷帘门缓缓升起,因为屋里光线比较暗,等看清楚自己的面前站着个人时,章桐已经伸手一把把他给拽进了卷帘门里,同时把开关调成了关闭。

下山的时候,刘春晓边走边问:“对了,现在怎么站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会再那么敏感了?我还真怕你又摔我一次呢。”

电动卷帘门的声音猛然响起的时候,刘春晓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这声音,单调之余竟然有一种阴冷的味道。想想自己刚从鬼门关上溜了一圈回来,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章桐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或许是因为我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站在我身边的人吧。”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零下的气温让刘春晓站在屋檐下感觉有些瑟瑟发抖。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章桐的电话,只说了四个字——我在外面。

“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阿姨?”刘春晓问。

这天中午的时候,时机来了,小同事回派出所换班,护工去了食堂,病房里虽然也有个病友,但是吃了药,睡得沉沉的。刘春晓便迅速起身,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警服换上,收拾好随身的钱包和手机。警服是前天梁水生派人送来的,应该是想着病好后他出院时能用得上。可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掏出藏好的止痛片,留下两颗,剩下的依旧放好,然后就着病床旁茶几上刚倒的半杯热水把止痛片吞了下去,热水能迅速让药效遍布全身。最后,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给当班护士地留言,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在床上,做完这一切,刘春晓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顺着角门,溜出了医院。拦了辆出租车,十多分钟后,车停在安平市公安局大院门口,刘春晓下了车,止痛片的药效让他恢复了一些精力,结算完车费,他就快步走进大院,并没有上台阶进一楼大厅,相反却顺着旁边的小路直接去了后面的法医运尸车入口。

“去吧,总要了结心事。医生说她的精神分裂很严重,以后或许再也不会记得以前的事了。整整十四年,她都在逃避,现在,也终于放下了。”章桐喃喃说道。

刘春晓知道案子不破,自己就不可能安心。他需要尽快恢复体能。

“我不明白陈一龙为什么要那么对你们家……”

看来七十多岁的阿奶还并不知道自己受伤住院的事,领导瞒着这个消息也是考虑到老人的身体。梁水生给刘春晓打过一次电话,但是也仅仅停留在恢复身体健康的层面上,却绝口不提案子的事,只是在最后提到章桐,说请他放心,章医生一切都好,叫他安心在医院养病。

章桐看了看他:“恨,或者说嫉妒,因为被父亲抛弃的的童年,将会成为纠缠自己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噩梦。”

因为相对于人多眼杂的急诊病房来说,普通病房要宽松许多,病人经常不在医院过夜的事情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刘春晓突然明白了陈一龙选择‘笑脸’的含义,因为在这个可悲的男人以往的成长记忆中,唯一缺乏的或许就是‘笑脸’:“我曾经听一个老刑警说起过,一个人如果戴着面具久了,那么终有一天,他将再也无法摘下这张面具而彻底失去自我。”

其实从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开始起,他就已经在想办法逃离医院。他逼着自己一顿不拉地吃下难以下咽的医院餐食,又背着好心的护士没注意,偷走了药柜上的几颗止痛片。早上查房的时候,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精神抖擞,所以很快,当通知陪床的小同事和护工可以把他挪床去普通病房以后,刘春晓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扎扎实实地给放回了肚子里。

章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父亲的墓碑,又看看身边站着的刘春晓,便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走吧。”

刘春晓跑了。

远处的天空,云淡风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1.

(《笑脸迷局》全文结束)

第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