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乃浦登家私有土地
大约是下午四点前,我和玄儿到达浦登家的老宅子——准确地说——是登上了宅子所在的小岛。
非请莫入
4
大约半小时前,我看到了那个木牌。
月亮又被云层吞没,夜色比方才更加浓厚。我们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在黑暗小路上快步走着。
即便进入私有土地,道路依然如故。稍作前行,便来到湖畔。湖面一片墨绿,湖畔有一片开垦森林后用作停车场的小广场。我们将车停放在那里,下到岸边的栈桥上。
“……他为什么在这个岛上?为什么爬到那个塔上?希望他能早点儿苏醒,说个明白。”
我们坐小摩托艇到岛上去,驾驶员是一个叫蛭山丈男的用人。他五十多岁,驼着背,上面有个很大的瘤,也就是常说的罗锅儿。我们一到,他就从栈桥旁边的小石屋中脚步轻快而又敏捷地迎了出来。他好像住在那里,既当门卫,又当小艇驾驶员。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与这个人交谈?
宅邸所在的小岛被高如城池的砌石所围绕。我们乘船颠簸了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小岛。
五个月前的那个春日,这是我扪心自问的问题。
到达岛上的栈桥后,我们爬上一段沿墙而上的长长石阶,穿过一道大大的黑门后,再沿着树丛间的前院小路一直走,终于——
——我究竟是谁?
我终于能看见宅邸的全貌了。在此之前,由于围墙和庭院中的树丛阻隔,只能断断续续地窥其一角。
啊……这是……
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下,那幢宅邸一眼看去像个影子。
——我是谁?
那的的确确是个影子。那幢宅邸仿佛并不在那里,而是位于其他地方,挡住光线后,在这里投下了影子。一个巨大的影子,或者是——
与他的问题相呼应,一个词语在我脑海中复苏。
在人迹罕至的无尽大自然中,似乎只有那幢黑色宅邸拒绝融入周围的风景之中。无论谁一眼看去都会留下这样的印象。顽固地拒绝,顽固地否定,顽固地……不,或者是——
“不过,这家伙到底是谁?从哪儿来的?”
那幢宅邸亦有种贪得无厌感。
玄儿看着失去知觉的年轻人,苦着脸,思索着。
它贪得无厌,妄图吸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光线、一切色彩,结果反成了混沌的“黑色”。最后这个世界就沉入由此而形成的无边黑暗中。说不定就是以那里为中心,将这世界完全颠覆过来——内外颠倒。不,也有可能是……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真够走运的。”
“中也君,感想如何?”
“原来如此。”
玄儿的声音把我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我稍稍慌乱地摇摇头、眨眨眼,再次仰头打量眼前的宅邸。
“也许吧。那树有三四米高,他可能被塔下的枫树树枝弹了一下,然后落到杜鹃花丛中,被花丛接了一下,最后落到地面。地上又有杂草,加上直到昨天雨才停,所以地面也很松软。”
那当然不是“影子”,而是实际存在的宅邸。黑墙黑窗、黑色房顶、黑色烟囱、黑色的……
“那个枫树帮他缓冲了一下……”
“这个宅邸果然奇特。”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名男子坠落于地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
我装得若无其事。
“那倒是。”
“尤其是那堵墙。”
“一般说来,要是从露台上摔下来不可能安然无恙。毕竟有七八米高,即便当场死亡也不足为奇。”
“墙壁?哦?”
“怎么说?”
“既不是木板,也不是石头。”
“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这家伙可真是够走运的了。”
我凝视着那个黑色的墙面。
玄儿抬头看看塔。
“原材料是瓦。”
“也许吧,但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真走运。”
四方形的黑瓦紧紧地排列在一起。涂在菱形瓦缝处的灰浆也和瓦一样黑乎乎的,毫无光泽。外观奇特,让人联想到覆盖着硬鳞的爬行动物的皮肤。
“这么说,是从岛外来的?”
“应该用的是海鼠壁技术吧。”
“我不认识他。至少他不是这个宅子里的人。”
“海鼠壁?”
玄儿边走边失望地回答道。
“一种常用作建造仓库用墙的技术。你没见过?就是把平瓦一块接一块地排好,用白色灰浆涂在接缝处,像鱼鳞一样堆砌起来。”
“我还想知道呢。”
“哦,那就是海鼠壁呀。可这个……”
“玄儿。”当我们把他抬往东馆的时候,我按捺不住地问道,“这人是谁呀?”
“感觉完全不同吧。这墙上的灰浆是黑色的,瓦也砌得不够高,一点都不像海鼠壁——这种墙,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年轻男子身上的土黄色外套和他的脸一样脏。裤子也不例外。当我和玄儿同时抬起他的身体,缓慢移动时,发现其左手缠着手绢。在从塔上坠落下来之前,他好像就负伤了,那白手绢下渗着赤黑色的血迹。
“远道而来,还是有价值的。对吗?”
鹤子跑开后,玄儿的双手自那名年轻男子的身后穿过腋窝处,抱起了他的上半身。我把电筒塞到腰带里,伸手抱住那名年轻男子的两条腿。
玄儿微笑着。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遵命。我这就去。”
“还有别的建筑吗?”
“鹤子太太先回去。我想想看……就把被褥铺在外厅吧。然后赶紧把野口医生叫来。”
“嗯。这是东馆,家里人也将其称为‘正馆’。大致说来,它只占据了整个宅子的四分之一。这宅子的中间是庭院,东西南北方各有一幢楼。”
他发起号令来。
“这些建筑的构造都一样吗?”
“中也君,帮忙抬着他的脚。”
“只有东馆和最里面的西馆墙壁构造一致。其他两处则各不相同。当然所有建筑都是黑色的——你看!能看见那边吧?”
玄儿抬头看看我,说:
玄儿指着东馆右侧。
“好。”鹤子随即应答道。
“那就是北馆,用石材建造的。与东馆相比,它才是真正的西洋式建筑。”
“他好像没有骨折。搬动一下也不要紧。还是先把他抬回家里要紧。”
“内部也全是黑色的吗?”
玄儿说道。
“基本上是。如果说还有其他颜色,恐怕就是红色了。”
“在这儿没办法检查啊。”
“黑色和红色……”
当玄儿给那个年轻人检查的时候,鹤子迅速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和腰带。她的动作看上去也很熟练。
“血红色。”
不过这也都是想象,我已经回想不起当时的状况。不管我如何努力,那部分记忆始终是一片空白,让人着急。
玄儿摸摸尖下巴,意味深长地撇撇嘴。
五个月前,十八岁的我刚来东京上大学不久。那一天,从晌午时分起就飘起了冷得出奇的小雨。雨水打蔫了花期过后的樱花。这一切似乎都是很遥远的回忆。那个春天的夜晚……我说不定也是被玄儿这样亲手照顾着。那一天的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我……
“所有建筑都很大,但窗户很少,而且几乎所有的百叶窗和挡雨板都关着。即便白天,屋内也很暗。真不愧是暗黑馆。”
看着他,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五个月前的那一天。
“这宅子可真够怪的。”
玄儿点点头,拿手电筒照着年轻人的脸,确认了一下瞳孔的反应。虽然他几乎没有什么临床经验,但总归是医学系毕业生,检查起来井井有条。
“对吧?说起来我是因为从小就在这里,才对此见怪不怪的。等我长大了以后,才意识到这宅子的怪异。”
“还活着呢。”
玄儿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看上去很疲惫,本来就白的皮肤看上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从熊本市到这里,一直是他一个人开车,当然疲倦了。
挂着一丝血痕的双唇颤抖般微微动了动。我们还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即便如此,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修建这么一个宅子……”
“能听到吗?”
“不可思议?”
玄儿轻拍着他的肩膀唤道。
“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
“喂!”
“这宅邸的第一代主人、我的曾祖父浦登玄遥——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炫耀——据说他年轻时善做生意,三十多岁时就已经积累了巨额财富。但他也有性格怪异的一面。一天,他突然买下这个小岛和周围的森林,建造了这个大宅子,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他将手中一应事情都托付给手下。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拥有绝对的权力……”
他双眼紧闭,脸颊和鼻尖被泥巴之类的弄脏了,但并未显出病态。污垢之中虽也夹杂着血痕,但他似乎并没有严重的外伤。
我一边听着玄儿的解释,一边打量着这个宅子。最初看到这幢宅子的全貌时所受到的冲击已经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对这建筑的家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拿着手电筒,照向那名坠落者的脸部。果然是个年轻男子,和玄儿年纪相仿,二十五岁左右。
“Chimera。”玄儿说道。
鹤子将手电筒递给我,然后和玄儿一起将那个人慢慢翻转过来。她手脚麻利,看起来并没有惊惶之色。
我愣了一下。
“好的——中也少爷,请您帮我拿一下手电筒。”
“你说什么呢,又是海鼠壁又是希腊神话怪物的?”
“鹤子太太,帮忙把他翻过来。”
“正确说法应该是Chimaira吧。”
玄儿拿着手电筒,再次单腿跪在那人身旁。
“Chimera是由Chimaira转化而来的吧。”
“好像是他吧。他还活着——好像没有致命伤。”
那是出现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怪物。相传它是个长着狮子的脑袋、巨蟒的尾巴、山羊的身体,口吐烈焰的怪物。后来,这个词演变成生物学术语,指那些由两个以上具有不同遗传基因的细胞构成的个体。
“就是这位先生从塔上掉下来的?”
“据说这个宅子建于明治后期,是吗?”
鹤子准备了两只手电筒。她将其中一只递给玄儿,然后用自己的那只手电筒照向那名倒在地上的男子。
“东馆和西馆应该是建于那个年代。”
“快,照照这儿。”
“文明开化时代,在日本各地兴建了许多仿西洋式建筑。当时,工匠中的佼佼者照葫芦画瓢,建造出了所谓的‘西洋式建筑’。在那些建筑之上,东西方建筑风格被奇妙地糅合在一起。”
“玄儿少爷。”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些建筑可谓Chimera了。”
很快,一束刺眼的光线刺穿了黑暗。
“据说人们谈及‘仿西洋式建筑’时,常带一种蔑视的口吻。日本工匠们煞费苦心,建造出的都是些不伦不类的西洋式建筑。后来他们常说‘日西结合’,这其中也隐藏着一种自卑感。但至少我并不讨厌初期的仿西洋式建筑。”
“在这儿!快过来。”
“这个宅子也属于那种建筑吧。”
玄儿站起来回应。
“年代上有点儿差异,但这么看上去嘛……”
“鹤子太太,我们在这里。”
我抱着胳膊,眯着双眼看了过去。
就在那时,从枫树对面传来“玄儿少爷”的喊声。似乎是鹤子太太拿手电筒来了。
“日本的海鼠壁西洋建筑现已为数不多。像庆应大学的三田演讲馆、新潟税务厅等建筑早就化成了灰烬,筑地宾馆亦是如此。那可是日本国内最早的宾馆,在东部地区独一无二……它的海鼠壁可非同一般呢。”
“原来如此。恐怕是……”
“不愧是建筑系的学生,知道得很详细呀。”
玄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直起上身,环顾四周,然后又看看头顶上方,自言自语起来:
“我才一年级,只是自己感兴趣而已。”
“这人是谁呀?”
虽然这个建筑中融合了海鼠壁等传统日本建筑技法,但整体上还是西洋式风格。无论是凸出地面的玄关门廊,还是里面硕大的两扇大门;无论是百叶窗紧闭的细长窗户,还是突兀在房顶上的方形烟囱等……但玄关上方却是铺着瓦的歇山屋顶[1]与左侧——也就是南边——相连的平房一侧还用了无双窗[2]
“说不好……啊呀,还好,还有脉搏。只是失去知觉了吧。”
只是,我觉得这个宅子和自己以前在照片或当地看到的仿西洋式建筑在本质上有很大的不同。一般说来,建于文明开化年代的建筑总是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有一种朝气,让人心情愉悦——从今往后,日本将融入世界,日本将成为世界的中心。但是——
“还有救吗?”
眼前的这个宅子如何呢?
“——还有气儿。”
压根儿就让人产生不了那样的感觉。这个宅子只能给人又黑又暗、自我封闭的强烈感觉。
玄儿单腿跪在他身边,凑过去查看。
这里——这个西洋式宅子,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建造的呢?
我们跑了过去。那人纹丝不动。莫非死了?还是……
如果那个黑色海鼠壁正如刚才感觉的那样,像某种生物的皮肤的话,那么整个宅子的正面就如同希腊神话中那个杂种动物的脸一般……
一个脸朝下的苍白身躯浮现在月光下,似乎湮没在繁茂的草丛里。从着装、身高、头发的长度来判断,那不是一名女子,而是一名年轻男子。
“进去吧。”
在一丛半人高的杜鹃花前——
玄儿催促道。
3
“走了那么久的路,你也累了吧?明天再慢慢欣赏也不迟。”
穿过枝叶繁茂的枫树,我们发现了那个趴在地上的坠落者。
“——是呀。”
玄儿看向慎太所指的枫树。我点点头,和玄儿一起走了过去。少年说有人躺在那里,而我刚才也看见有人从塔上坠落。毫无疑问,这二者息息相关。
我拎起脚下的包,跟在玄儿身后,朝玄关门廊走去。走着走着,玄儿突然扭过头说道:
“这个……不说了,还是先去那边看看吧。”
“中也君,你称呼自己时,还是用‘我’呀。”
“那孩子怎么会……”
“嗯?!是的。”
“智力有点问题。”
“我上次不是也对你说过吗?十九岁的大学生一般不说‘我’。不是还有别的叫法吗?”
玄儿停顿一下,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
“我不是也对你说过吗,我从上高中起就这么说。”
“不是有个用人把茶水送到你的起居室吗?她叫羽取忍。刚才那小孩是她儿子,叫慎太。”
我故意板着脸回答。
“忍太太?”
“如果你让我说‘俺’‘咱’,我会觉得别扭,还是说‘我’最自然。”
“是忍太太的孩子。”
“没想到你还挺顽固的。”
“那孩子是谁?”我问玄儿。
“我正朝这个方向努力。”
少年就那样跑掉了,他的右手还插在口袋里。他朝我们来时的反方向——宅子的后院——跑去。
我也学玄儿刚才的样子,撇了撇嘴。
“啊!等等!”
“我一直讨厌被别人看作小孩,也讨厌别人用‘年轻’来概括本人。所以……”
少年虚弱地摇摇头,转身就跑。
“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
“你希望我称呼自己为‘咱’?”
“回答我!慎太!”
“也不是。随你高兴好了。”
玄儿向少年走去,加重语气问道。少年像做了错事、遭到批评般浑身一颤,向后退了一步。
说完,玄儿轻轻耸了下肩。就在那时,发生了当日的首次地震。
“你说那边有人?”
5
“我没见过那个人。”
我和玄儿抱着那名从十角塔坠落下来的、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回到东馆。
“躺在那里?!”
穿过玄关的黑色双开门,就是可通向二楼的宽敞大厅。正面有楼梯,向右拐个直角后通到楼上。刚才我们跑下来的时候,就是在那里遇见鹤子的。
“有人躺在那里。”
当来访者初次到访这间大厅之时,都会被那地面所吸引,因为地面也铺着与外墙一样的黑瓦。
少年伸出左手,指着自己刚走出来的树荫方向。
那方而平的黑瓦被铺成棋盘状,瓦缝中的灰浆也是黑色。房间的墙裙、天花板也被涂黑。整个空间都十分怪异,让人觉得像是被那个杂种动物完全吞噬了一般。
“那边!”
进入大厅,沿着右侧的墙壁,有一块两米多宽、铺着地板的区域。这块区域比铺着瓦片的地方高出一截。铺着瓦片的区域似乎相当于日式房间的玄关处,但即便我们不脱鞋子似乎也没任何不妥。
少年将右手插在短裤口袋里,往前走了几步。
我们走向大厅里面。
“怎么了?”
走到尽头后,左侧有一扇双开大门敞开着。一条铺着瓦片、笔直而宽敞的走廊延伸出去。从方位上判断,这条走廊似乎一直延伸到东馆南端。
“那……那个……”
玄儿对鹤子所说的“外厅”就在这条走廊旁。
少年的嗓音听上去像没有吹好的草叶笛声。
虽然我早就知道暗黑馆是个日西结合的建筑,但看到客厅时,依然多少有些吃惊。风格独特自不必说,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纯日式的房间竟与西式大厅近在咫尺。
“玄儿……少爷。”
这个房间在布局上与长廊并排,入口有三尺宽。一排黑门前敞开着两扇门,门内是铺着榻榻米的昏暗房间。
少年停下脚步,看着我们,随后稍稍歪着光头。虽然天色昏暗、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总觉得那少年好像很害怕。
我们暂且把年轻男子放在入口处,腾出手来脱掉满是泥浆的灰色帆布鞋。与这间三十几平方米的房间相比,自天花板上垂落而下的电灯灯光未免显得微弱。房间中央已铺好一床被褥,却看不到鹤子的身影。或许她去喊“野口医生”了。
“你在这儿干吗呢?”
我们把年轻男子放入被褥之内。
那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穿着短袖衬衫和短裤。
“喂——”
“谁……唉,是慎太啊。”
玄儿凑到年轻人的耳旁。
苍白的月光下,从塔旁边的繁茂枫树中,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你可要挺住,听到没?”
玄儿又问了一声。无人应答,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
那年轻人除了低声呻吟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谁?”
“他不要紧吧?”我问道。
突然亮起一点光亮。我抬头一看,只见风将云层吹散,圆月从云中露出了脸。那月亮让我联想到熟得快要烂掉的柠檬,就像那表皮即将脱落、从糜烂的果肉中蠕动出黑乎乎的虫子一般。
玄儿撇着嘴,轻轻地摇摇头。
没错,是脚步声。有人朝这里走过来。
“呼吸和脉搏都正常,我觉得应该没有大事。可问题是,不知道他的头部遭受了多大的撞击。”
咔嚓咔嚓。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
“野口医生是谁呀?”
“谁在那儿?”
“他是我们家的主治医生。从熊本市每两周来这儿一趟,每次都会住上两三天。他也是我父亲的老朋友。这次应该是昨儿晚上出发……”
玄儿冲着黑暗处叫道。
这么说来,那些停在湖畔停车场的几辆车,其中一辆就是野口医生的。
“谁?”
“不用送他去医院吗?”
突然有咔嚓声传来,我们不由得一阵紧张。那是地面杂草被踩踏的声响……能听出是人的脚步声。
“先让野口医生看一下。况且在这深山老林里,就算现在叫救护车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
两人环顾四周。黑暗中,我用眼睛搜索着,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白色身影。
玄儿拿起放在枕边的湿毛巾,帮那名年轻男子擦脸。
“是什么地方?要是露台下方的话,应该就是这一带了……”
擦去泥垢和血渍后,那年轻人闭着眼睛的神态竟然很安详。加之肌肤白皙、面容清秀,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和预想中的一样,他果真有二十五六岁。
“那边吧?”一边嘟哝着,玄儿朝左首方向,也就是面朝东馆的方向走去。我也跟在他后面,顺着塔的外围朝那里走去。
“你到底是谁呀?”
借着微弱的星光,我仰头看看耸立着的黑色十角塔。塔内没有灯光。其正面有门,像是入口,但现在关闭着。玄儿挂念着那道“一直上锁的”门,径直走过去,但走到一半他就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起了什么。
玄儿低头俯视着年轻男子的面庞,轻声低语道。
黑暗中,玄儿跑上那条通往小岛入口的小路,我紧随其后。途中,我们拐到左边,跌跌撞撞地跑着,周围越来越黑,跑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到达塔下。
“不知道有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呢……还是帮他脱掉外套比较好。中也君,帮我个忙。”
玄儿带着我,冲出门廊。
二人脱去青年的土黄色夹克。玄儿随即在夹克口袋里翻找起来。片刻后,他摇摇头说:
“中也君,这边!”
“竟然什么都没有呢。”
鹤子折回屋内。与此同时——
“连钱包都没有吗?”
“麻烦您去拿一下。我们先过去了。”
“——没有。好奇怪啊。”
玄儿点点头,说:
玄儿又翻了翻那名男子的衣裤口袋,但只找到一包开了封的香烟,似乎没有表明他身份的物品。
“还是带上手电筒比较好。”鹤子说道。
“还有五六支烟,可连火柴和打火机都没有。这也够奇怪的。”
周围已经一片黑暗,只有门廊柱子上孤零零地挂着一盏灯。天空满是云,星光很微弱。庭院的树丛间是无尽的黑暗。
我站在玄儿身旁,紧张地四处张望。虽然我很关心这名年轻男子的身世,但我同样——或者说更加——没法不在意这个房间。
我们三人冲到屋外。
房间空空荡荡,光线昏暗。
“我也去。”
脚下的榻榻米已经相当破旧,踩上去的感觉非常不爽。靠近走廊的一侧是黑色木门,对面是普通的纸拉门。那个纸拉门看上去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替换过,上面破了好几处。
“如果是真的,那可不是小事。鹤子太太,我得去看看……”
“如今,这个房间几乎不怎么用。”
“什么?!”
玄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好像有人爬上去了。刚才地震时,中也君看见有人掉下来了。”
“那边是院子吗?”
“十角塔怎么了?”
我指着纸拉门的方向问道。玄儿点点头。
鹤子扫了我一眼,随后又看着玄儿问道。
“虽然外面的雨窗一直关着,但那里早就变成走廊了。”
“的确是……”
房间一角有一个像模像样的书斋。带黑檀立柱的壁龛与壁炉紧邻一旁。这些简单的布置似乎是为了体现出“西式宅邸”的风貌,倒也让人觉得几分有趣。
“就是十角塔的钥匙。那个门不是一直锁着的吗?”
在壁龛对面——朝南的一面有一排暗红凝重的拉门。我不禁想起玄儿在宅子前所说的话:
“——您说什么?”
——黑色和红色……
玄儿停下脚步问道。
——血一般的红色。
“塔门钥匙在哪儿?”
我注意到其中的一扇拉门半开着。于是,我撑着手、伸长脖子,悄悄窥视着拉门里面。
“玄儿少爷,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拉门对面一片寂静,延展着漆黑的空间。仅仅凭借这个房间的昏暗光线,根本就弄不清楚那个空间究竟有多大。
玄儿一语不发,从她身边跑过,她更加迷惑了。
“对面有四间屋子。”
她抬头看着我们,一脸诧异。
玄儿帮我解惑。
“玄儿少爷!”
“南边的平房有这个客厅这么大,全部打通的话,可以开运动会了。”
看见我们从二楼跑下来,鹤子一下站住。她肯定察觉出发生了大事。
“竟然……”
鹤子——姓小田切——看上去四十过半。虽然还是中年,头发却如同百岁老人般全白了。乍一看让人觉得怪异,但那盘在脑后的白发与她冷峻的面容相得益彰。
我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户人家,宅子里也有个可供朋友亲戚共聚一处的大客厅,不过可没有大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从这个客厅的规模就不难想象出,这宅邸的初代主人浦登玄遥是多么富有,权威有多么大。
在通往一层大厅的宽大楼梯的拐角平台处,我们遇到了一个瘦高女子。她穿着丧服一般的黑色套装。我刚到这个宅邸时,就是她出来迎接的。她是浦登家的用人,玄儿称她为“鹤子太太”。后来给我泡茶的是另一个用人。那名女佣较鹤子太太稍矮,年龄大概在三十岁。
当玄儿站起身、关上那扇半开的拉门后,鹤子赶了过来。看见我们后,她停住脚步,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2
“我把医生叫来了。”
说着,玄儿将香烟丢在烟灰缸里,冲出房间。我犹豫了一下,赶忙追了出去。
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手上提着藏蓝色的手提包,看上去沉甸甸的。皱巴巴的白大褂里面是灰色的西装和衬衣,领带也没打好,松松垮垮的。他就是野口医生吗?
“走,去看看。”
他个头很高,有一米八左右。与其说他“魁梧”,倒不如用“大汉”来形容更贴切。我觉得他挺着啤酒肚的身材,还不如不要穿白大褂,穿浴衣更为妥帖。
“——恐怕是。”
他脸色通红,架着玳瑁框的眼镜。胡子灰白,从额至顶的头发都掉光了。由此估计,他可能已近花甲了吧。
“你的意思是那人失衡摔下去了?”
“这小伙子就是病人吗?”
“我还听见惊叫声了。他刚走上露台,就发生地震了。”
他的声音圆润,像个男中音。
“真的?”
野口医生慢慢吞吞地走进客厅后,一屁股坐在玄儿身边。我从被褥旁站起来,隐约闻到他身上有酒味。
“刚才我亲眼看见那个人掉下去了。”
医生低头看着仰面朝天、躺在被褥中的年轻人,低声“嗯”了一下。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灰白胡子,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看向玄儿说道:
“什么?”
“听说他从塔上掉下来的。”
“他掉下去了。”
“还算走运。他被树枝挡了一下,然后才落到地面上。”
“哦,对了,你刚才不是说‘十角塔’上有人吗?”
“是嘛。我大致看了一下,好像没有骨折和重大外伤,呼吸和脉搏也正常。但似乎意识不清,可能是坠落时的撞击造成的。”
我透过四敞大开的窗子向外望去。玄儿皱着眉头,觉得奇怪。
“脑部有外伤吗?”
“出事了。刚才那边……”
“脑后有一个大瘤。此外,他左手裹着手绢,似乎在坠落前就受了伤。”
我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我先看看。”
“玄儿!”
野口医生把包拉到身边,再度目不转睛地看向年轻男子。他抚摸着下颚的胡须,歪着脑袋,再度“嗯”了一声。
“这宅子自古就与火犯冲,以前发生过好几次火灾。北馆被完全烧毁,这才整体重建的。当时我还是个孩子。”
“野口医生,您认识他吗?”
玄儿捡起香烟,用脚踩了踩烧焦的地方。
听到玄儿的问话,野口医生含混地否定道:
“火灾也不是闹着玩的。”
“不认识,不认识。”
玄儿原地蹲下。烟头掉落在他脚旁,将地毯烧焦了一块。看来地震时,玄儿惊慌不已,失手将香烟掉到地上了。
“鹤子太太认识吗?”
“亏你还特意跑到这儿来。要是地震把重要的房子弄塌了,可就没得玩儿了……啊,危险!”
玄儿问向依旧站在门口的鹤子。
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电灯还在慢慢晃动。这个房间并没遭到很大损害,充其量也就是架子上的小物件倒了几个,墙上的画框倾斜了一点而已。
“你见过他吗?”
“房子好像没事。太好了。”
“没有。我也不认识他。”
玄儿边说边环顾室内。他开玩笑般展开手臂,似乎安心了。那件肥大的黑色对襟毛衣似乎并不适合他。随着他的动作,那件没有扣好的毛衣向两边扬了上去,看上去像蝙蝠的双翼一般。
她冷淡地答道。
“哦呀哦呀。吓了一大跳呢。我觉得比第一次来得猛烈。”
6
玄儿嘟哝着。我无意识地叹口气,站起身。
将那名年轻男子的救治工作交由野口医生和鹤子后,玄儿带我离开了外厅。
“停了?”
玄儿告诉我,鹤子曾经在医院做过护士。难怪在塔下发现年轻人时,她处置得井井有条。原来如此啊。我总算弄明白了。
当钟声的余韵消散时,晃动也停止了。
“那个医生的身上有酒味。”
我不禁小声喊了出来。与此同时,壁炉上的座钟也报时了。那音色很清脆,与当时的混乱情形完全不协调——下午六点半。
我压低嗓门说道。玄儿细长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笑意。
“啊!”
“他一到这儿就非喝不可的。他已经是半酒精中毒了,如果他没醉,那才有点不对劲儿。”
我猫着腰循声望去,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白色人影从露台上直坠地面。
“这样啊……”
那声音很微弱,但一听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没关系的。你别看他那副样子,其实很有本事的。在熊本的医院里,有不少病人都主动要求让他看病呢。”
窗外传来什么人的惊叫声。
“他在你们浦登家族经营的医院里工作吗?”
窗户上的毛玻璃,桌子上的茶杯、茶壶,装饰架上的小物件被震得哗哗响,还能听见什么东西开裂的巨响。我顾不上回头看玄儿,双手抓住窗框,撑住身体。就在那时——
“是呀。在熊本的凤凰医院。怎么样?名字够唬人的吧?野口医生就是那儿的院长。”
最初是上下晃动,然后是比较猛烈的左右晃动,持续的时间似乎比第一次还要久。
我自然觉得鹤子以前所在的医院恐怕也是浦登家族经营的。
今年六月的那次火山大喷发,死伤众多。说不定那个活火山又开始大喷发,从而引发了这个地震……不,这种想法不切实际。从地理位置上看这不太可能——两小时前,自己也产生过相同的想法,同样被自己否定了。
我跟在玄儿身后,走出大厅。
和两小时前的第一次地震一样,火山喷发、烟雾冲天的景象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在这条铺着瓦片的走廊正对面,也就是这个建筑物的北面,也有一道走廊。前面提到的那个高出一截的铺地板区域也与那条走廊相连。此时,一个身着罩衣的小个子女人正急急忙忙地从那里跑过来。她就是将茶水送到二楼起居室的用人——羽取忍。
传来了低沉的地动声……随即,沉闷的声响和撞击接踵而至。我抓着窗框,赶紧猫下腰,身后传来玄儿的声音:“难道又地震了?”那时发生了当天的第二次地震。
“啊,忍太太!”
玄儿走了过来。他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那时,仿佛要阻止他过来般,突然一下——
玄儿很随意地喊道。羽取忍停住脚步,站在客厅入口处,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后,连忙点头行了一礼。
我再次将视线移到窗外,凝视着黑塔的最上层。那里有个白影——没错,那是个人影!虽然看不清楚,但露台上的确有人……
“刚才的地震,没事吧?”
“奇怪了,那里的确……”
玄儿问道。
“什么?”玄儿觉得奇怪,夹着烟站起身。
“是的。”
“塔上有人,现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道。
“噢,你说的是十角塔吧。要是感兴趣,明天我带你去好好看看。”
“房子没有受损吧?”
“从这里可以看见那个塔。”
“这个……”她又停顿了片刻,“目前为止还没有。只是东西被震倒了。”
玄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用那个已故抒情诗人的名字称呼我。我要他别再这样称呼我,但无论说多少遍都是对牛弹琴。因此近来我也完全习惯了,一本正经地戴上心爱的黑色棒球帽。
“像这样持续地震,还真是让人害怕啊。说不定附近又有新火山出现了。”
“中也君,你怎么了?”
“不会吧?”
他看见我回头,放下跷着的二郎腿问道:
“开个玩笑。但九州就是一个火之国嘛。不管何时何地,发生地震和火山喷发都不足为怪。我记得忍太太的老家是阿苏吧?”
浦登玄儿泰然地坐在皮椅上吸着烟。他身着黑鞋黑裤黑衬衫,以及薄薄的黑色对襟毛衣。他这身纯黑打扮似乎是为了与这个宅子相配。
“我只是出生在阿苏町而已。”
这个房间无论是墙壁、地面,还是天花板,基本色调还是黑色。可能正因如此,那块铺在房中央的暗红地毯才会显得那么耀眼。
“我曾经去过中岳的火山口,那山可够壮观的。如果它真的喷发,恐怕整个九州都要淹没在火山灰里了。”
我觉得奇怪,回头看向屋内。
羽取忍看上去不知该如何作答。玄儿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那是什么?难道那里有人?
“对了,刚才我在外面碰见慎太了。”
我不禁“哎”了一声。
羽取忍一下子抬起头。这一次她倒是立刻有了反应。
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那里移动。
“那孩子调皮捣蛋了吗?”
塔的最上层好像有个小露台,从一片黢黑中兀自凸出来。那时,突然——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个人从塔上掉下来,是慎太第一个发现的。”
塔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和这边的建筑有一定的距离。塔不是很高。虽然我没有靠近看过,因而无法断言,但估计也就相当于三四层楼高。
“我早就对他说过——天黑后就不要出门。真对不起。”
窗户上镶着可以上下移动的毛玻璃,外侧是黑色百叶窗。当时窗户大敞,外面的夜色越来越浓。妖冶昏暗的黄昏风景中,在茂盛的庭院树丛对面,能够看到一个更为黢黑的塔。
“都说了要你别往心里去嘛,说他立了一大功都不为过呢。”
就快到下午六点二十分的那个时候了。我和浦登玄儿二人在东馆二层的一个西式大房间中。玄儿把这个房间称作“会客厅”。
羽取忍半信半疑地轻轻点头。
黑顶黑墙、黑门黑窗,无论是谁看到这个纯黑外观的建筑都会感到惊异。而且,尽管建筑整体是显著的西洋风格,但通过巧妙的设计,传统和式建筑风格及技法糅合其中、随处可见。这使我兴趣颇深。在文明开化时期,日本各地兴建所谓“仿西洋式建筑”,将这幢建筑划为这个流派也未见不妥。
“现在,野口医生和鹤子太太正在那里救治伤者。也许他们需要个帮手,你去帮个忙。”
不仅年代久远,外观也和听说的一样奇特。
“哦。遵命。”
据浦登玄儿介绍,在四幢建筑中,这个东馆和位于最里面的西馆均为古建筑,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治后期。
羽取忍跑向客厅。玄儿则大摇大摆地穿过客厅,走到铺着地板的区域上——当然,那些地板也被涂成黑色。也许是肌肉酸痛,玄儿活动了几下脖子。而后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香烟,用那个自他二十岁起就常常使用的汽油打火机点上火。
当时我所在的东馆是西洋风格的木结构双层建筑。它最靠近小岛入口处,堪称整个宅邸的“正面形象”。整个宅邸的入口当然就设在这里。
我从今年春天才开始抽的烟,尚没有什么烟瘾,但此时此刻却非常想来一根。在玄儿的影响下,我也摸了摸自己的衬衣口袋,这才注意到我把香烟落在房间里了。
这幢宅邸完全占据了整个湖中小岛。大致说来,它由四幢建筑组成。
“喏。”
当时是九月二十三日——昼夜长度基本相同的那一日——的傍晚时分。我正站在别名“暗黑馆”的浦登家的一间屋子里,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玄儿递给我一根和平牌香烟。我稍做犹豫后,接过烟叼在嘴里。玄儿随即用他的打火机为我点上火。我第一次抽这种没有过滤嘴的烟,反应比较强烈,刚抽了一口便被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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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中也君!”刚抽到一半,玄儿望着玄关大门说道,“你能陪我去一趟吗?”
“视点”滑进屋内,与站在窗边的那名青年的视线重合在一起。
“——去哪儿?”
其中一名是二十岁左右、身材修长的青年。另一名男子则较青年个头稍高,年纪看上去也偏大几岁。
玄儿一边从裤袋中掏出手电筒,一边回答道:
如今,灯光昏黄的室内有两名男子。
“再到十角塔去一趟。我想看看塔内的情况。”
“视点”降落下来,在薄暮中滑行。它飘向暗黑馆二层那间唯一打开的窗子。
[1]由前后两个大坡檐、两侧两个小坡檐、两个垂直的等腰三角形冲剖面组成的屋顶制式。
“视点”不停地无规则扁平旋转,忽大忽小,时急时缓,降落到位于该湖“脚后跟”部位的小岛上。在昼夜交替之时,暗黑馆显得越发黢黑。但其实它迎来原本就所属的“夜”,亦无任何欢喜可言。它一直处于“夜”之中。
[2]一种日式窗户,易于通风、采光。
从上空俯瞰,那个深山老林中的小湖就像某种动物,而且是某种类人动物的足迹,能清楚辨认出相当于五根脚趾及脚后跟的部位。难怪当地人将其称为“巨猿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