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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焚书》(六)

邵雪城死死瞪着她:“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一早提醒我们?我们进不去,你也一样会死啊。老王是大乘派,不怕死,你郑大姐是小乘派,难道也不怕?”

郑大姐冷静地回答:“我以逸夫楼扫地大妈的身份告诉你,上面的门,是不可能打开了。而这个基地的进入方式,则只有焚书一种途径,没有别的办法。”田骁恼怒地跳起来:“那就都是死路一条喽?!”

郑大姐轻蔑一笑:“你知道当末日基地的值班员,需要什么资质吗?高能物理学、精密机械学、电子工程学、气象学、概率论、心理学、组织行为学,要学的东西至少要拿跨越多个领域。我这么多学位一一读下来,连女博士都当了,还怕死么?”

“好哇,这两父子都是给我们找麻烦的,两罪并罚!”邵雪城喝道,挥拳要去打。郑大姐要去阻止,却被他拦住:“你有这个时间仗义执言,不如赶快告诉我们:这个门,该怎么打开?”

她这么一说,邵雪城反而失去了动手的理由。

郑大姐幽幽叹道:“他儿子已经去世了——你知道么?这个基地的焚书系统,就是他儿子开发的。他们父子闹了矛盾,还未等化解,儿子就病死了。老王心存愧疚,才主动来这里当干扰者,希望离儿子近一些。你们焚书,其实就是在焚他的儿子。”

刘月和小影突然哇地哭了起来。死倒是不可怕,关键是死在距离温暖世界一墙之隔的地方,才是最让人崩溃的。其他人没有去宽慰她们,大家都不知所措。祝佳音低头调着收音机,王大鹏和徐聪瘫坐在地,双手抱头;李超闭目诵着圣经,可总是背错,龙傲天抓着他的衣角,也将错就错地背了下去;田骁拍了拍徐茄的肩:“五美分,都到这时候了,不跟你打啦。”徐茄斜眼道:“谁想跟你斗来着,五毛。”田骁哈哈大笑:“你说咱俩凑一起,能凑几块?”徐茄道:“这得看今日外汇牌价,不过现在估计也没了。其实,我姥姥家也是宣武的,我身上有一半宣武的血统……”田骁握着他的手,眼眶有些湿润。

“For Greater Good!”老王昂起头,发出微弱的呼声,随即被邵雪城一拳打回去。郑大姐不悦道:“只是观点不同,你不必如此粗暴。”邵雪城道:“他害我们这么多人吃了许多苦头,老子就算不杀他,也得把他打到他儿子也认不出来!”

在这一片愁云惨淡中,老王忽然抬起头来,再度开口:"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即使是切换到热源模式,你们也不会死。你们只是会回到荒野,回到过去,失去的只是现成的美味佳肴,和温暖舒适的床铺,得到的却是整个新世界!在热源模式的干涉下,小冰川期很快就能过去,你们将会像是在图书馆里焚书一样,需要自己寻找资源,自己采集果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整个中国都是你们的南泥湾。这无疑会很辛苦,但你们会活下去,你们的子孙也会活下去,就像我们的先祖那样——而不是龟缩在基地里苟且余生,然后尸体随着整个人类文明陷入冰冷的黑暗……

“这个老东西想捣乱,还这么多理由!”

“妈的,把我们害这么惨,还这么多废话!”邵雪城又是一拳打过去。老王这次却变得激动起来,带着嘴角一抹鲜血,顽强地昂起头:“你们愿意像地沟中的老鼠看不到一点未来吗?愿意在惶恐和绝望中渡过毫无建树的余生吗?我舍弃了家庭,舍弃了理想,牺牲了儿子,潜伏在这里做一个干扰者,不是为了害你们,而是为了帮助我们所有人!”

“事实上,全国每一个基地,为了平衡争议,都会设置两个人:小乘派的值班员,以及老王这样的大乘派干扰者。老王的权限比我低,但他可以用各种方式干扰你们,我不能干涉,只能旁观,把它当做一次对你们的考验。幸存者能否进入基地,一要看他们自己的能力,二要看能不能排除干扰者……你们真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郑大姐露出惋惜的神情。

在老王的呼喊声中,每个人都沉默下来,连啜泣声都消失了。这个,大概就是所谓“大乘派”的观点吧,说实话,我被老王说的都有点认同了。这时祝佳音喃喃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既回不去,也进不去。甬道里没吃没喝,只有几张海报。只能等死罢了,谈什么理想……”

祝佳音还要再问,却被邵雪城给拦住了,他眯起眼睛道:“也就是说,无论你,还是老王,都是国家安排在末日基地的值班员。”

老王平静道:“其实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进入基地。但你们必须要答应我,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拯救整个中国,不把基地调回幸存模式。”

郑大姐道:“众人拾柴火焰高,你不要忘了,全国有多少逸夫楼。建设地点的选择,都是经过缜密研究和计算的。如果全部基地都作为热源启动的话,那么将会对特定的大气节点起到干扰作用,从而影响到整个大气流动,改变小冰川期的状况。”

这次邵雪城却没有动手打人,他盯着老王看了许久,忽然偏过头去,走到郑大姐身前,语气疲惫地问道:“真的存在这种办法吗?”她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邵雪城想了想,又问道:“我想知道,要多少末日基地切换到热源模式,才会彻底改变中国的严寒气候?”

祝佳音举手道:“可我有一个疑问。这个末日基地的规模,就算再强大,最多也只能改善一小块区域,跟大自然的威势对抗实在太过微弱,热源模式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几乎全部。”郑大姐回答。

看来老王就是大乘派的,而且还是无比狂热的那种。他拼命阻止我们,就是为了让基地不受干扰地切换到热源模式。难怪郑大姐说他不需要知道进入基地的方法,只要不让别人进去,就大功告成了

“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决定切到热源模式,也不一定管用。如果别人选择藏起来,冰川不会缓解,我们一样会死。”

“可逆。”郑大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

“是的。”

“可逆吗?”

“有意思,老王,这就是一场豪赌啊,而且我们几乎没有筹码……”邵雪城嘴角微微上翘,把身体靠在玻璃墙上,双手插在兜里:“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对,全部转换程序很快就能完成。”

“什么?”郑大姐似乎更加茫然了。

我一指玻璃门后那开启的大屏幕:“那么现在这大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已经切换到热源模式了?”

“为什么只有邵家的子孙,才能开启这个基地?难道我们邵氏一族,注定要在末日背负起拯救者的宿命!”邵雪城大声问道,踏前一步,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听到这里,每个人都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看看自己到底是哪一边的。郑大姐继续解释说,这两个派系,在设计阶段就争吵不休,妥协的结果,就是在每一个基地都安装了一个选择机制。一定时间内无有幸存者进入,基地就会从幸存模式自动切换热源模式、

这次不光是郑大姐,就连老王都面露惊奇。邵雪城举起手来:“地下二层书库的门,甬道尽头的画像,只有用我的血才能开启。邵逸夫和我邵雪城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城户光政的故事,真的发生了?”

“区别可大了。”郑大姐冷笑道:“基地的数量以及能量是有限的。它设计规划的能量,只能满足一个方向的要求:要么变成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末日基地;要么变成一个高功率的热源,让周围环境的温度提升,尽早结束严寒。选择第一种,幸存者会变成一窝幸福的鼹鼠,一辈子龟缩在温暖的地下,外界将是无边无际的冻土;选择第二种,幸存者将会失去一切,回归原始,但冰川期的时间会缩短。”

“那个……”郑大姐有些尴尬,“电子锁和画像,用任何人的血都能开启啊,那本来只是一个防止其他生物入内的检测器。你滴入血液,确认人类DNA,检测通过,标准流程,任何人都可以。”

“听起来没什么区别嘛,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徐聪拍拍脑袋。

邵雪城一下子僵住了,甬道里陷入可怕地沉默。我仔细回想一下,好像当初除了邵雪城以外,没人再去拿自己的血去试过。我们看到逸夫楼时,想当然地把他们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后来一直唯他马首是瞻,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在心里认为他是The Chosen One——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再坚定的无神论者,内心深处总潜藏着一丝宿命论的本能。只是苦了邵雪城,他可着实流了不少血呢……

郑大姐犹豫了一下,却岔开了话题:“国家当初在建设这个末日基地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分歧。一部分人认为,这个基地应该用于保护幸存者;还有一部分人认为,这个基地应该用于改善周边自然环境的状况,拯救更多人类。前者被称为小乘派,后者被称为大乘派。”

听到这个消息,邵雪城却没有意料中的愤怒,反而露出释然解脱的神情。他把右手放下,长出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要被迫背负什么讨厌的宿命或者职责呢,原来老子不是你们的领袖,跟香港那个邵家也没关系,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我们是不合格喽?”我望着紧闭的基地大门,问道。

“那你想干什么?”我问。

难怪她要抢先一步掌握所有的食物,又表现的很吝啬,原来是在测试我们在资源分配上的灵活度。

“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必须要把你们这些家伙活着带走,现在我不必背这个包袱啦。”邵雪城环顾四周,大声道:“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听我的命令,我也不指使你们,咱们自己只代表自己。”

郑大姐道:“焚书系统,考的是你们对知识点的掌握。而我要考核的,是你们作为一个团队,要如何整合秩序、优化决策效率、对突发事件时的迅速处断、内部矛盾控制等等。如果以公务员考试来说的话,焚书系统是笔试,而我的是面试。”

说完这番话,邵雪城走到老王身前,伸出手把他的绳子解开。老王愕然望着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折磨的新招数。邵雪城对他说道:“我还是挺讨厌你的,你给我们带来了太多麻烦。不过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猫在这种地下岩洞里。就算有24小时暖气热水和按摩女郎,我也没兴趣。太憋闷,我的心胸太宽广了,再高级的鸟笼也容不下,宁可在雪地里赤身裸体去狩猎幸存的大龄女青年和藏獒。”

“公务员考试也就罢了,连你他妈的幸存者也要考吗?”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

大家面面相觑,都一下子没适应这个意外的转折。我第二个站出来:“我赞同邵雪城的意见。就算别的基地选择了幸存模式,我们因此而死去,我也不后悔。至少中国曾经有这么十几个人,愿意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复兴,选择了牺牲。这比苟且偷生更有意义。”

邵雪城却阴沉着脸:“你既然是值班员,为什么故意装神弄鬼?老王又是怎么回事?”郑大姐目光微凛:“我的工作,和焚书系统一样,不光是要引导幸存者进入基地,而且也要全面考核幸存者的素质,以便让他们能适应灾后重建的复杂环境。”

“宣武人从来都是顾全大局!”田骁第三个站起来。

听到祝佳音这么说,大家看向郑大姐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她高傲地笑了笑:“我的同事们有时候也会一时技痒,给周围的人点拨几句,留下各种各样的传说——当然这是违反规定的,不值得鼓励。”

“即使为了一个义人,上帝也不毁灭索多玛城。我希望我能成为上帝仍眷顾这片土地的理由。”李超郑重其事地划了一个十字。

“你……你是……”祝佳音嘴巴张得大大的,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邵雪城扳住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祝佳音颤抖着声音道:“没想到,没想到,我以为这只是个都市传说,没想到这两件事,都是有关联的。我的修行还是不够,这么明显的联系都没看透。”邵雪城越听越糊涂。祝佳音猛然抓住他的胳膊:“你还不明白吗?所有逸夫楼末日基地的守护者,都是传说中的扫地大妈啊!所以她们才无处不在,却没人留意;所以她们才样样精通,却深藏不露!”

“我也赞同。我以前看《怎么办》的时候,看到过这样一段话:当我回首往事时,我不希望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我只希望在临终时能说:‘我已把自己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复兴而奋斗。”徐聪第五个站起来。

郑大姐笑了:“你这么擅长阴谋论,难道就没想过,作为末日基地的值班员,必须要经常出没在基地附近,而且还不能引人注目。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呢?给你一个提示,老王打人用的扫帚,原来是属于我的。”

“算我一个。顺便说一句,这是《钢铁是怎样炼成》里的句子,你真没文化。”徐茄说。

祝佳音唰起站起身来,脸色铁青:“怎……怎么可能!根据我的推算,老王符合值班员的一切特征。”

“那是简称!”

郑大姐起身道:“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她抱臂站直,慢慢说道:“首先我要告诉你们。老王并不是这个末日基地的值班员,我才是。”

“别傻了,《怎么办》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哦,对了,我也同意。”刘月说,然后挽住小影的胳膊。小影小声说了一句:“命运之轮,正位。”没人明白她的意思,大概也不是反对。龙傲天和王大鹏同时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郑大姐,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现在没表态的只有祝佳音,他依然低头摸着收音机。大家望着他许久,祝佳音这才抬起头:“你们知道吗?这是一场非零和博弈,我们现在处于囚徒困境,全国末日基地里的幸存者都在这个困境里。选择幸存模式,只有自己可以得救,国家一定完蛋;选择热源模式,如果其他人不配合,国家不一定得救,自己铁定完蛋。想达到帕累托最优,必须所有人都在孤立没有交流的前提下,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才行,这个概率你们说是多少?”

此时的她一改以往的市侩,神情严肃,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哀伤。我们全都沉默不语,带着惊疑的眼神望着她,自动让开一条路。郑大姐慢慢走到老王身边,半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老王,你赢了。”老王望着郑大姐,表情平静,把手抽出来,放在胸口上。郑大姐道:“你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你儿子不会怪你的。”老王苦笑着摇摇头。

“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我对他说。祝佳音把收音机搁在地上,举起了右手:“囚徒困境想到达到最完美的结果,总得有人迈出这一步,我不想成为纳什均衡里的悲剧。”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我们中响起:“行了,你们够了,老王他真不知道如何进入。”我们左右望去,惊讶地发现,这个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郑大姐。她自从被老王用大英百科全书打晕以后被我们救醒,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们把手伸在一起,用力相握。在这么寒冷的地方,大家的手居然都是热乎乎的。看到我们所有人达成共识,老王欣慰地笑了,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来。

“这老家伙肯定又在耍阴谋诡计!”邵雪城也按捺不住怒火,一把揪住老王大吼起来,眼神闪动出狠戾:“既然他不肯说,那么就成全他好了。我向你们保证,他会是我们中第一个开始死,最后一个死完。”

“你们快看屏幕!”郑大姐忽然喊道。我们扑过去,隔着玻璃门看到。屋子里的大屏幕的右侧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圆柱体光柱,从开始的冷色调向着暖色调转化,一会儿功夫就从浅蓝变到橙黄。即使最无知的徐聪,也看明白了,这表示整个基地的热源模式转换完成,开始作为一个逐渐升温的热源,向被冰雪覆盖的首都四周辐射热能。

我试图诱导他开口,只要他一直说话,事情就总会有转机。可惜老王没有中计,只是把头歪了歪。我看到他忽然嘴唇上翘,分明流露出一种欣慰。我心中一动,顺着他的目光朝里面看去,隔着透明的大门,我看到基地内部的那个大屏幕居然开启了,显示出的是一张中国地图,旁边还有许多奇怪的数字和图标在变动。

这时候,屏幕右侧的那幅中国地图,在首都的位置,倏然亮起了一个孤零零的黄色小点。“这就是我们吧?”大家互相谈论着,把脸贴在玻璃上,视线一秒钟都不愿意挪开。这是我们这些幸存者在广袤的中华大地上留下的印记,一时间每个人都无比自豪。

老王冷哼一声,闭上眼睛,没有回答。我扮红脸,对老王和颜悦色道:“现在大家走投无路,横竖都是死。你如果不告诉我们进去基地的办法,也就算了,好歹把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的原因说出来,让我们死也死个明白,对不对?”

屏幕在继续读取着信息,突然,我看到在上海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小黄点亮了起来。这意味着,在大灾变发生以后,上海有人做出了和我们一样的选择。“总算不是只有咱们这么傻。”祝佳音喃喃道。

“你对这里这么熟悉,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邵雪城再度问,但这一次的气势弱了很多。祝佳音在旁边帮腔道:“对!如此重要的基地,不可能只有一种进入方式。”

“快看!广州也是!”

老王终于带着一丝讽刺开口:“烧书啊,你们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邵雪城一时语塞,烧书的确是正确的做法,但这条路已经被我们自己堵死了。

“成都,成都也亮了!”

“你还有九次机会。说,要如何进去?”

“乌鲁木齐!乌鲁木齐!”

老王保持着沉默,邵雪城用力一掰,嘎巴一声,老王的右手小拇指应声折断,老人发出一声惨叫。即使是最善良的人,也保持着沉默,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邵雪城用刑。

“啊来?台,台北也亮了,这是怎么回事?”

“告诉我们进入的办法。”邵雪城抓住老王的手指,平静道“我们现在已经陷入绝境,我不介意用任何方法折磨你。”

“我靠,钓鱼岛也亮了,还有苏岩礁!还有曾母暗沙!吗的!冲绳与海参崴也亮了,国家背着我们占了多少地方啊!!?”

邵雪城和我对视一眼,一起走到五花大绑的老王身边。老王早就醒了,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们慌作一团,浑浊的目光却没什么焦点。祝佳音告诉我们,虽然每一个末日基地都是全自动的,但都会配备一个专门的值班员,用于监控平时的运转,以及在紧急关头疏导、引导以及教会幸存者使用末日基地。按照祝佳音的推断,老王显然就是这个逸夫楼的值班员,可是他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罔顾职责,从一开始就阻挠我们进入基地。

电脑在继续读取着信息,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我们看到,那一个小黄点似乎引燃了野火,很快全国的疆域里,更多黄点纷纷涌现,几乎在一瞬间点亮了整个中国,一只变成了金黄色的公鸡,跃然屏幕之上。原来我们并不孤单,全国各地的幸存者在进入基地以后,全都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把基地变成热源。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它们将在严寒中为整个中国撑起温室,孕育着再次复兴。

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手里有一本他厌恶之极的书,才有机会脱困。这个概率,近乎等于零。

我们隔着玻璃门欢呼起来,祝佳音反复擦拭着眼镜,嘴里不停嘟囔:“几千个囚徒的帕累托最优,这是神迹啊,神迹啊!反正我信了,我信了……”

我们面临的窘境,不光是必须找出一本书来烧,而且这本书还必须分值达到101分才行。这才是个大难题。我们对设计者的性格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的性格比较扭曲,对喜欢的东西,有着强烈的情感;而对于厌恶的东西,厌憎却表达的没那么极端。所以当初在烧书的时候,烧到他讨厌的书,加分不多;烧到他喜欢的书,减分却很厉害。

“好的很,接下来的重建,就看我们的了!”田效意气风发地喊道,似乎已迫不及待。

十几个人纷纷摸摸口袋,希冀会不会无意中带着一本两本。结果一无所获——毕竟带书不像是夹私货,有意无意总能夹带一二。

这时,我们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钝钝的撞击声,急忙回头。老王软软趴在地上,墙壁上沾了一大滩鲜血。他刚才居然趁着大家没注意,用尽全力,朝着墙壁撞去。我把老王抱起来,看到他脑袋上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这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你们这些信徒该动摇的时候虔诚的不得了;现在该虔诚的时候,咋一个个全都动摇了呢!”邵雪城气得大骂。

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的嘴唇却只是微微一动。邵雪城也凑了过来,面色大变。老王是我们进入基地唯一的指望,他若是死了,我们也就完蛋了。

“对不起,我是修禅的,我们禅宗不立文字……”王大鹏嗫嚅道。

“老王,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们如何进入基地呢!”

我又把视线投向王大鹏:“大鹏,我记得你算是个居士吧?就没偷偷揣两本佛经?”

老王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镜,用尽力气笑了笑,嗫嚅着对邵雪城道:“我的死……这就是你们进入基地的办法。我为了事业,亏欠我儿子太多太多,他妈妈也因此去世,他一直恨我入骨……这个焚书系统是,是他设计的。我的体内,也放有计分芯片……呼,所以现在只要我一死,肯定能得到许多加分,一定能超过十万分,门就可以开启了……记住你们的承诺……要活下去,开拓新的未来……”

李超一脸殉教圣徒的神情:“没有,我怕你们给烧了,把所有的圣经都藏去一处柜子底下,临走的时候忘带了……”

说到这里,老王的脑袋缓缓垂下,气绝身亡。与此同时,计分器发出急促的电子蜂鸣声,所有人互相搀扶着,一起抬头,向上看去。计分器上的数字在变化,从刚才的99899,骤然减到了99799。

“李超!你不是基督徒吗?肯定从图书馆里偷偷顺了本圣经吧?”我点中一人。

什么?大家都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还是99799,比刚才还少了100分。

“你们有没有碰巧随身带了什么书?”我问大家,其他人面面相觑,都纷纷摇头。这几天大家在图书馆已经呆得腻烦透了,即使是最喜欢书的人,如今眼里的书也只分成“可燃”和“不可燃”两类,半点阅读的兴趣都提不起来,更别说偷偷藏一本随身携带了。

“………………”

现在距离成功只有101分,可这一步却把我们全都给难住了。图书馆里还有大把的书可以烧,就在我们头顶,但我们却回不去了。那些藏书就跟北京的车牌一样,原来资源丰富触手可及,大家都不珍惜;当大门关闭之后,所有人才意识到它的宝贵,可这时一切都太晚了。

“………………”

“你的血也没用?”我问。邵雪城苦笑着举起手掌,上面有一道新的伤痕,血迹犹在,显然是已经试过了。既然连他的血都没用,那看来是真没辙了。

“………………”

邵雪城说,我们十三个人进入甬道之后,他最后一个进入。为了防止烟雾侵入通道,他把门给带上了。结果没想到这个门是自锁型的,一关闭“咔哒”一下自动锁住了。而且这一侧没有任何按钮或门把手,光板一面。换句话说,只要这个门关闭,从里侧休想打开。

“这……是怎么了?”邵雪城连声问,连续意外的转折,让他心浮气躁。

“怎么回事?”我皱眉问道。

“如果我猜的不错……”我第一次失去了冷静,不得不拼命按住太阳穴,才能继续说话:“……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设计者,在内心深处仍是深爱着他的父亲,他早就原谅老王了。但他太过内向,不擅表达,就把这份心意深深地藏在了芯片评分之中。他父亲一直到死,都没有觉察到深藏在自己体内的儿子的爱——真是感人的桥段。”

田骁不以为然地挥动着手臂,世界末日非但没把他变成一个博爱主义者,反而更助涨了他区族主义的气焰。邵雪城却摇了摇头:“没用的,上面的通道,已经封闭了。”

“然后呢?”

“只是烟雾而已嘛,又不是大火!派一个人掩着鼻子冲上去随便抓两本下来,不就得了?你们不敢去,我去!叫你们见识一下宣武人的骨气!”

“我们没有然后了。”

图书馆的通风设备早已停止运转,我们又根本不敢开门开窗。持续数日的焚书行为,让整个图书馆充满了烟雾。浓烟滚滚,难以视物,几乎没法呆人。我们又烧错了最后一本书,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个该死的臭宅!”

我们十三个人困守在地下二层书库,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