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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不要一声呜咽

“他八成是烤了个蛋糕给布里顿。”他的一个朋友说,“他是老师的小可爱啊。”

“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奥斯卡在路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詹姆斯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老师经过。校门边有一位老师,穿着夜光马甲,但她好像在照料一个滑倒后擦伤了膝盖的学生。奥斯卡一把把纸箱从詹姆斯手里抢走,使劲儿晃了晃,詹姆斯倒抽了一口气。

“我很忙。”詹姆斯道。他心里慌张,声音不受控地颤抖着。

“听起来不像蛋糕。帮我把这个弄下来。”

“乡巴佬,我们想和你聊聊。”奥斯卡说。

他的朋友开始拉扯黑色垃圾袋,露出了里面的模型。“啊。”奥斯卡说,“原来是个娃娃屋呀。”

他懒洋洋地倚在巴士车场的金属栏杆上,他的狐朋狗党和他在一起。詹姆斯低下头,开始过马路,向校门走去,但他们飞快地拦住了他。一个星期了,詹姆斯一直躲着他们。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在这一天跟他过不去,他手里还拿着东西呢。

“那是我的实验模型。”詹姆斯说。

然后,他看到了奥斯卡·谢林顿。

“看呀,是他们一家人。”一个男孩拿起橡皮泥人偶说,“这肯定是他那个囚犯爸爸。”

巴士驶入学校的车场,詹姆斯等到别人都下车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抱着模型穿过走道,慢慢走下台阶。布里顿太太说他可以把实验模型放在她的办公室,她晚上就把它锁在里面。这倒不是说他认为会有人闯进学校把模型偷走。

“这是他姐姐。”另一个说,“听说她是个贱货呢。”

詹姆斯在巴士上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后把模型放在腿上。LED灯一个是红色,另一个是绿色,都运转正常。明天就要比赛了,他既紧张又兴奋。他以前从未去过伦敦。到时候,他还要给评委讲解实验和为什么这个实验非常重要,打印的发言稿就在学校里。布里顿太太说了,他可以用一整个下午练习,她还会叫几个老师来,好叫他习惯在观众面前说话。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想象一排人板着脸坐在舞台上。他只盼着他不会太紧张。他已经感觉到手心出汗了,他做了个深呼吸,让他自己冷静下来。还有一天一夜,然后他就要坐火车去伦敦比赛了。

“这个一定是超级奶奶了。”奥斯卡说,他用一只手捧着纸箱,举起格拉黛丝的人偶。他把脸贴近詹姆斯的脸。“都是因为那个老家伙,我在我爸面前就跟个白痴一样。没人能那样对我,乡巴佬,你知道吗?”

“我会的。”

詹姆斯点点头。“把箱子还给我,奥斯卡。”

“当心点!”她站在门阶上喊。

“什么?你说这个纸箱?”

“该走了。”詹姆斯说着把书包背在肩上,用两只手捧起模型,“艾莉,给我们把门打开。”

然后,他一松手,纸箱掉在了柏油碎石路上。“哎呀。”

詹姆斯和艾莉对视一眼。“我午休时间会回来一趟看看你。”

詹姆斯泄气地看着地上的纸箱。还好。没有摔坏。

“不用担心我。”格拉黛丝叹息道,“我没事。就是有点肚子疼。早知道我昨晚就不吃炸鱼三明治了,但比尔非要我吃。他喜欢在从酒吧回家的路上吃炸鱼三明治。”

“哎呀。”奥斯卡又说,同时重重踏在模型上。

格拉黛丝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看着早间新闻。詹姆斯知道艾莉为什么这么担心,奶奶今天一早似乎很安静。

然后,他的朋友也和他一起,疯狂地踩踏纸箱,就这样把它踩了个稀巴烂。奥斯卡把奶奶的人偶举到詹姆斯的脸前,慢慢地按压,最后把人偶捏成了一团不成形的杂色橡皮泥。然后,他把橡皮泥丢在实验模型的残骸上。

他走出厨房,环顾四周寻找书包。艾莉说:“奶奶?你今天要听话,好吗?”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我们扯平了,乡巴佬。”奥斯卡说着邪笑起来,“现在给我滚开。”

“我能搞定。”詹姆斯又说道,“我们明天要坐出租车去学校。我们可花不起坐两次出租车的钱。”

他们哈哈笑着向校门走去,只留下詹姆斯麻木地盯着那堆残骸,家里人得救的最后机会也泡汤了。

“还是叫出租车吧。”

“他们做了什么?”艾莉冷静地说,可她心里已经怒不可遏。

“没事的。”詹姆斯一边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三明治,一边喊道。

“他们把模型扔到地上,还故意把它踩坏了。”

“你确定你能把这东西安全带到学校?”星期五早晨,艾莉怀疑地说。房子模型装在黑色垃圾袋里,摆在边柜上。“你不会把它弄掉了吧,在巴士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艾莉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到十。等她把眼睁开,詹姆斯依旧坐在那里,脸颊上布满泪痕。一切都岌岌可危。

她点点头,转身继续摆罐头。两分钟后,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是德利尔。“那个……你知道弯管通心粉在哪儿吗?”

“你告诉老师了吗?告诉布里顿太太了吗?”

“好吧。那明天学校见。”

詹姆斯摇摇头。

艾莉又摇摇头。“我去不了。就算我能丢下詹姆斯和奶奶不管,星期六天一亮我也要早起,送他去学校。我真去不了。”

“她难道没问你的实验作品在哪儿?”

“听着,你为什么不来明晚的派对?你去一会儿就走也可以呀。我觉得玩玩对你有好处。”

“我告诉她明天再带去。我说我忘了。她看起来有点失望。”

“这事说来话长了。”艾莉道,“听着,你还是快走吧,不然我该有麻烦了。”

艾莉吁出一口气。“然后呢?你今晚能重做一个吗?”

“可为什么呢?”

詹姆斯皱起眉头,摇摇头。“来不及了。我不愿意重做。我只想忘了这件事。”

艾莉点点头。“是的。”

“詹姆斯。”艾莉说话的声音大了,有点歇斯底里,“詹姆斯。你很清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德利尔捂住嘴。“见鬼。”

他悲伤地点点头。格拉黛丝清清喉咙。他们都看着她,她说:“义人的光明亮,恶人的灯要熄灭。”

“我们就要被赶出房子了。”艾莉说,“如果他赢不了,我们就要被强制迁出了。就在下个星期。”

“什么?”艾莉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奶奶?”她扭头看着詹姆斯,“你必须重做。必须试一试。我可以帮你……”

“嘿。”他说着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

“骄傲只启争竞,听劝言的,却有智慧。”格拉黛丝说。

她轻轻地摇摇头,跟着就感觉到泪水从眼角滑落。愚蠢的眼泪。她最近好像一直在哭。

“我做不到!”詹姆斯喊道,“没有颜料了,也没有橡皮泥和LED灯了!连纸箱也没有了!我们什么都买不了,因为我们一直都是穷光蛋!我就是做不到。”

德利尔把蒸粗麦粉放回去。“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着急?”

“不劳而得之财必然消耗。勤劳积蓄的必见加增。”

“他会越来越好的。”一个监督员从走廊尽头走过,艾莉连忙摆罐头,德利尔则假装在看一包蒸粗麦粉的背面说明文字。等监督员走了,她说:“这可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闭嘴!”艾莉从沙发上站起来喊道,“闭嘴闭嘴闭嘴!”

德利尔把两只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他一定能大获全胜。我就知道他行。”

“不要对她喊!”詹姆斯喊道,“又不是她的错!”

艾莉点点头。“他做得很不错。他昨晚就把灯安上了。他必须明天完成,星期六一大早要去伦敦。”

艾莉用手紧紧按住脑袋。

德利尔耸耸肩。“我知道你在工作。我想着过来和你打个招呼。我从学校偷来的灯能用吗?”

同时尖叫不止。

艾莉眯眼看着他。“这里离你家有好几英里呢。你家附近就有很多商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来买东西。我妈妈正在做通心粉肉饼,我来买弯管通心粉。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我受够了。”艾莉喊道,砰的一下用手的侧面击打她的额头,“我他妈的受够了!我受够你们了!我拼了命也要保住这个该死的家,可你们谁也不帮忙。你任由自己受欺负,她呢,已经彻底丧失了心智。我受够了。”

“闭嘴。”她压低声音说,不过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你来干什么?”

“艾莉。”詹姆斯瞪大眼睛说,“你好可怕。”

“不要紧。”他小声说,“我就假装是来买东西的。”然后,他大声道,“请问,小姐,你能证明这些芸豆可以增强性能力吗?我在网上看到过一篇相关的文章,有意思极了。”

“你就该害怕!”她喊道,“我们马上就要被赶出这栋房子了,我们要分开,奶奶要被送进养老院或医院,我们要去恐怖的孤儿院,如果你觉得你学校里那帮在蜜罐儿里泡大的白痴就是恶霸,那就只能说你没见过世面,詹姆斯。我们完了。彻底完了。”

“我现在不能闲聊天。”她小声说,继续从箱子里向外拿罐头,“我可不想连这份工作也丢了。”

艾莉四处找书包,找到后从里面拿出手机。

但为了安全起见,她尽可能多地工作,尝试把安全网能编多大就编多大。这会儿,她在波兰特产商店打工,正从一个大钢丝网箱中拿出一罐罐芸豆,摆在货架上,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在她后面清清喉咙。肯定是有人想知道尿布、糖或是卫生纸在哪里。不过没人需要别人告诉他们酒在何处。艾莉转过身,看到德利尔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你要做什么?是给汤姆少校打电话吗?”

“那样他只会担心,而他在里面什么都做不了。”艾莉说,“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他慌里慌张地去见监狱官。我们能搞定。我们一定可以。”

“不是。”艾莉按动手机键盘,“就是因为他,我们一开始才会惹上麻烦。我们真不该听他的。我们早就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詹姆斯当然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能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父亲。

“那你给谁打电话?”

“还是老样子。”艾莉说,“真想快点见到你。我爱你。”

“我就要想出来了。”格拉黛丝说,“‘箴言篇’。我很肯定。”

“你们肯定会遇上一些事吧,给我讲讲看。”他说,他的声音在光秃空荡的金属监狱里回荡着。

“艾莉,你给谁打电话?”

她父亲依然像往常一样,每个星期都打电话来,只为了听听他们的声音,艾莉告诉他们不要提起家里的事。

她没有理他,等到电话接通了,艾莉说道:“德利尔吗?是我。我去找你,你告诉我地址。八点左右。我会去参加派对。”

距离星期五越近,艾莉就越紧张,不过她尽量不在詹姆斯面前表现出来。如果他赢不了呢?到时候该怎么办?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出于同情才送他去参赛,来填补贫困儿童参赛者名额呢?比赛结束后,他们只剩下一个星期来付清欠款,不然就会被强制迁出。艾莉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制订任何应急计划,一心只想着詹姆斯能赢。再加上他们和汤姆少校的通话为生活平添了一份异样的光泽,因此,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但自从克劳迪娅找上门来,感觉就好像现实重重压迫着他们。没有了汤姆少校的电话,艾莉只觉得她像是做了一场愚蠢的梦。

她听着电话,但一直盯着詹姆斯,说:“有什么改变吗?一切都变了。但与此同时,什么都没有变。我就是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这就是结局,那我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要一声巨响,而不要一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