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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

我有点忐忑地找了班长:“徐婷婷——今天要拿毕业证书——怎么没有来?”

这种感觉就像六年级的一天我们去检查眼保健操的时候发现孙菲菲没有来一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在我心头围绕。我想象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朋友我的同学都会和我走向不同的未来,大多数人,我们只有一个交点。只是纵然我们再也不会相见,我也不希望我们再也不能相见。

班长说:“你不知道?她今天有考试。”

我转过头,边上的座位,空无一人。

我一脸不解:“什么考试?”

没有回答。

班长说:“你是她同桌都不知道?——申城的入学考试啊,她要去申城读书,这你都不知道?”

就在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些和平时不同的地方,只是一时半会儿我也无法解释。我用肘子碰碰边上:“婷婷,今天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啊?”

我恍然大悟:“知道。”

拍毕业照的那天,我早早地来到学校,拿着一大本同学录等候大家的到来。每来一个同学我就走上前去递上一张纸请对方给我写一下,一般不出意外,对方也会给我一张自己的同学录作为回礼。这个就如两个男人见面总会忍不住相互赠烟,只是抽别人的烟犹如花别人的钱,可以得到身心上的双重满足感。而写别人的同学录依然是要还给对方的,自己就算很花心思对方不过是一扫而过,唯一可能会记的不过是自己的电话号码。整个上午,我做的工作相当于是发传单和打小抄。

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她要去申城,什么时候去,去哪个学校,怎么才能去,我一无所知。很奇怪,在那初三长长的一年间,我居然从来没有和她问起这个问题。或者说我从来没想过整天和我嘻嘻哈哈的同桌会有一天突然一声不响地跑到申城去。正如我不曾想过每天和我一起检查低年级眼保健操的孙菲菲会突然消失一样。我想这已经不是巧合了,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是究竟是什么问题?

有幸的是,这件事情是我少数成功的事情中的一件。

中考的前一天,放完学的时候,我问徐婷婷:“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身体还好吧?”

后来我发现只是我身边的人给了我误导。

徐婷婷说:“什么意思?”

我做过很多事情,成功的屈指可数。但是我依然喜欢尝试,我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它允许你失败,但是虽给你教训,也给你希望。而中考似乎不是这么一件事情。

我说:“你那个没来吧?”

他们给我灌输这一个理想。理想到一旦一开始错了,就是满盘皆输。

徐婷婷说:“你去死。”

过了初二,我无暇顾及思考女孩的问题。身边所有的人都向我灌输着:你应该好好学习,你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考到一所理想的高中,你只有进了理想的高中才有希望进入理想的大学找到理想的工作娶到理想的老婆。

我说:“不是,我是关心你啊,要是你那个来了,你考试怎么办?”

29

徐婷婷说:“时间还没到,放心。”

徐婷婷有一双大眼睛,在小学的时候她有一对修长的腿,到了初中她继续发挥优势,拥有了像小燕子一样的大眼睛。如果不是当时我们更喜欢紫薇那样的,徐婷婷肯定也能火一把。至于我们为什么喜欢紫薇,原因很简单。我们都希望像尔康一样高大、威武地保护羸弱的紫薇。

为什么我和徐婷婷最后讨论的居然是一个关于大姨妈的问题?

徐婷婷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为什么徐婷婷留给我的最后两个字也是:“放心。”

我把头扭向徐婷婷:“不带这样玩人的。”

看着厚厚一叠同学录上为徐婷婷留下来了的我以为最好看的一页,我无比沮丧。九年的同桌,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可爱的女孩啊,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你怎么忘记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呢?虽然你的字还是挺好看的。滔滔校园,茫茫人海,你让我去如何寻找你?——你只给我留下了个线索,我骗了你。可是我何曾骗过一个女孩?我总是无比珍惜那些能和我认识的女孩。难道我认识你吗?可是,我实在没认识几个女孩啊。

是什么让她义无反顾地放弃了我们的毕业典礼?

我收到了一份匿名的情书。

其实我知道原因,她没有考上青山中学。

无论我如何上看下看仔细检查,我都没有找到作者。

而根据她不服输的性格,她肯定宁可去别的地方。

我拿着跟徐婷婷炫耀的时候,徐婷婷只说了一句话:“这东西是谁写的?”

青山中学,全班只有我和一个我三年讲话不超过十句的人进了。我的朋友万宝路也进了青山中学,虫子去了体校,方思言去了青山五中,刘向阳去当解放军叔叔了。

以上就是情书的所有内容。

30

你好,你有女朋友吗?我知道的,你没有吧。虽然你骗了我,但是我喜欢你,可以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吗?

“你在想什么?”楚楚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

张小飞:

“你挺快的,吃完了都。”

28

楚楚看看车厢上方的钟:“都吃了半个小时了。你快点,刚刚列车员来催过我们了。”

至于我,我收到了我人生的第一封情书。

我问:“为什么?”

其实我的看法很简单,已经一年了,就像跟着包工头建房子,房子造到一半,时间、人力都耗费了,如果不干也拿不到工资,不如搏一下,造完再说。

楚楚说:“我们影响他们清理和打扫了。”

而被拒绝的同时,徐婷婷不死心地问了张一扬要考哪个高中。结果被告知,他去申城读书。如果她也想去申城,势必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要拼死用功了,而一年的暗恋已经让徐婷婷心力交瘁。我从来不想帮别人拿主意,相反我更希望别人能给我拿主意。而对于这件事,我第一次坚决地表明:“一定要去申城。”——坚定得好像去的人是我。

我说:“原来他们真的会清理的啊。”

之后很久,我才知道徐婷婷让我带饭不是因为张一扬换女朋友了,而是那个来了。

楚楚说:“那是当然,我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们的——看待这些给你服务的人的。其实你看的很多都是因为你先入为主了。比如你看见一个公务员,你觉得他就是什么也不干对着电脑坐成颈椎病。比如你看到一个打工仔,就想他可能白天拼死拼活打工晚上还要跑到酒吧唱歌去实现自己微不足道的梦想。比如你看到一个学生戴着厚厚的眼镜想她这么努力读书究竟是为什么?或者打扮得很好看想她是不是被哪个父母官包养了?”

徐婷婷第二次向张一扬表白,再次被拒。当时我已经记不得张一扬换了几任女朋友,吹了方思言以后,我就不关注这个事了。我只是记得徐婷婷偶尔会跟生病一样有气无力地让我去帮忙带饭,我就会想,这丫真是,换了这么多任女朋友,就不能考虑一下我同桌么?

“你别一脸君子地说你不会这样想,其实你说不是这样想的只能说明你想的比我更厉害——我书读得不多,也没什么词儿。就像你看到那边那个服务员,就是那个年轻点的。其实她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很努力地想给旅客提供最好的服务的。我说的是提供一种感觉,什么样的感觉,就是家。我在国内飞的时候经常想家,我知道是心理作祟,不过我真的很希望那些我服务过的乘客能够得到家的感觉。其实我们做得比家还好,你想啊,你如果结婚,你老婆一周不一定打扫一次卫生。我们是飞一趟就要打扫一遍的。——不过你没结婚估计不懂。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一直努力地把旅客当做我们的上帝,只是旅客都是撒旦。”

初二结束的时候,我和徐婷婷都处于一种极端矛盾的心态。

最后一句我没有听清楚,我不知道她说的是操蛋还是撒旦。

所以我和徐婷婷一样,都在等待。

楚楚起身去买了瓶水:“快点吧,我有点困了。”

刘向阳跟我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就是兔子,不停地乱窜,直到被树撞死;另一种是农夫,一直守在树边,直到等到那个撞死的兔子。

我马上起身。

可惜的是,倘若出现一个不合胃口的男性,她们的确可以如此做到。而如果出现一个帅哥,她们只会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任其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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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我需要这么一个女孩,她应该是黑色短发不戴眼镜穿着干净声音柔和一对酒窝。这个是我所喜好的但不是必须。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接受我的各种爱抚而当其他异性出现的时候大骂色狼。

回到座位,楚楚抬起头看了看挂在车厢的钟:“奇怪,我们刚刚去吃饭的时候就是五点多怎么现在还是五点多——靠,这钟坏了。”

那么我自己在做什么?

我伸过手:“喏。”

很奇怪,我总是对于别人的生活投入了太多,而且还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楚楚盯着我的手看,许久:“你这个人真怪——居然也会戴手表啊。”

遗憾的是,我想的太过全面。我甚至跳过了两个人如何在一起的过程。而事实上最大的问题是,哪怕小学我们一起在红领巾监督岗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无辜一笑:“为什么?我不适合戴手表?”

万宝路是一个贪玩、思维活跃的人,方思言是一个可以心如止水一个礼拜的人。这就说明了他们两个人的互补性和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倘若他们能够在一起,因为大家都是同镇上的人,一个“财子”,一个才女,天作之合,完全是有希望结婚的。而且作为认识双方的我,可以和他们混得很熟——毕竟很多朋友的疏远都是从婚姻开始的。同时,我也不希望他们在一起。众所周知,万宝路喜欢孙菲菲,如果他最后真和孙菲菲的好友走到了一起,我注定不能再和万宝路成为朋友。

楚楚爽朗一笑:“我觉得你是一个比较随便的人——就是那种可以在女朋友面前和其他女人交谈甚欢的人——”

可惜到了初中,第二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我所能做的就是第一个。而我也一直暗自希望万宝路能够和方思言在一起。我是一个考虑事情很全面的人,比如对于万宝路和方思言。

我赶紧摆手:“不是不是——”心想:真是真是。

抢在万宝路前面和孙菲菲牵上手以后,我就有无比的罪恶感。我希望通过行动来弥补对于朋友的亏欠:一是要让宝路尽快找到能够牵手的女孩;二是要让宝路迟早牵上孙菲菲的手。

楚楚说:“所以你带了手表显得你很绅士。”

27

我问:“为什么?”

想了很久,我发现我已经无法理解我的想法。

楚楚说:“不过你们的绅士都很装逼。”

而徐婷婷则是生气地让我帮她带了三个星期的午饭。她的意思是,见面了多尴尬。我的意思是,人家都不尴尬你尴尬个屁。后来我设身处地想过。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见面,男孩明知女孩喜欢他却还是在刚和前女友分手后找了另外一个女孩还不好意思告诉女孩自己换了一个女孩而假装现在的女孩就是以前的女孩,女孩明知男孩明知女孩喜欢他却还是在刚和前女友分手后找了另外一个女孩却还要假装自己不知道男孩明知女孩喜欢他却还是在刚和前女友分手找就了另外一个女孩,同时客气地问男孩和男孩的女孩过得好不好甚至不好让男孩知道自己说的女孩是现在女孩而不是以前的女孩。

我窘迫:“为——”

而方思言也没闲着,方思言跟了虫子。虫子那会儿已经没空和我一起去刘向阳家玩了。他要练习乒乓准备去参加体校的选拔。我一直坚信虫子会成为第一个我认识的奥运会冠军,方思言可以成为第一位我认识的奥运会冠军家属。

楚楚说:“我发现一个,经济舱里戴手表的人比头等舱的人的比例高。但是头等舱的人戴的手表都很好,比如豪爵啊江诗丹顿啊劳力士啊当然也有一些我不知道的牌子。而经济舱的人大多带的都是卡西欧。你说戴个卡西欧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档了,是不是很可笑啊?”

可惜她猜对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张一扬第二天就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了。

“这些人真是虚荣——哦,其实我也很虚荣。比如我看到头等舱有人戴了卡西欧,我也会觉得人家是低调,但是如果经济舱出现一个戴劳力士的我就觉得人家买的是地摊货。唉,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只手表就改变了我对一个人评价。——你戴的什么表?”

半年以后,张一扬和方思言分手了。徐婷婷的预言真准。

我说:“你刚刚看了半天不知道?”

徐婷婷说:“拭目以待。”

楚楚说:“对哦,你也是卡西欧。——你说你要手表干什么?”

我说:“好吧。”

我说:“看时间,我不喜欢用手机。”

徐婷婷说:“我又不认识——反正是我的。”

楚楚说:“说起来我想起我第一个男朋友了。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做空姐,不过已经在准备空姐的考试了——你不知道,其实我们这个行业淘汰率很高,门槛也很高,基本我们没有能做五年以上的。不是和什么老板结婚,就是和驾驶员结婚。收入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比很多人要好。而且经常在天上,很容易有优越感。我就是喜欢这种优越感,我一次飞机都没坐过的时候我就励志要成为一名空姐。那时我有一个男朋友——如果我和他没有分手,现在应该已经在家里带孩子了吧。他是一个——怎么说,比较闷的人,是我追的他。他是我初中的同学,不过我是高中同学会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你也知道,有些人可能和你做了几年同学,但是你们可能几年中几句话也没有说过,你甚至记不住他的名字。如果没有那次同学会,我肯定一点也想不起他来。同学会嘛,就是一群人吃吃饭唱唱歌,虽然其间你能找到一起聊会天的人不会超过三个。我就想,就为了几个我本来就在联络的朋友,要开个屁同学会啊?当然因为是同学会嘛,都是AA制的。我们是走的时候把钱交给班长的,等到我准备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钱包忘带了,而且我觉得能借钱的人都已经走了。后来就跟你想的一样了,他帮我付了钱。”

我说:“你不能这样说,我怎么说也认识人家,你怎么可以诅咒别人?”

“你有没有那种很感动的感觉。反正我很感动,现在也是。怎么说,应该就是爱吧。后来我就问班长要了他的号码。哈哈哈,你知道吗,那会儿他居然还没手机,留的还是家里的电话。我打过去的时候还有点担心,万一是他的爸妈接的怎么办?我要怎么说才能留一个好印象——哈哈,有点要去见家长的感觉。不过还好,是他接的电话。”

徐婷婷说:“女人的直觉,你看着,长不了。”

“我说,是汪林吗?——对,他叫汪林。”

我说:“你哪来的信心?”

“他就说是。”

徐婷婷说:“没有要是。”

“我说,我是吉利啊,我们是同班同学。”

我说:“要是——”

“他说,我知道。”

徐婷婷说:“没有万一。”

“我就说,你帮我付了钱,我请你吃个饭吧。”

我说:“万一——”

“他说,太客气了,不用。”

徐婷婷说:“我等。”

“我说,那我来你家好了。”

我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说:“搞定了?”

徐婷婷说:“我懂。”

楚楚说:“嗯,然后他就乖乖出来了。我看到他的时候,就想原来我们班有这么一个男生啊——不高不瘦不帅不丑。”

我跟徐婷婷说:“你懂了吧?”

我说:“有点普通嘛。”

其实情有可原,相比一位小鸟依人楚楚可怜苍翠欲滴的女孩,一个高大精干不需要别人保护倒是可以保护别人的女孩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楚楚说:“普通就对了,可能是我接触的人比较多,帅哥我见多了,但是我就想找一个靠谱的,就是可以结婚的。”

我的同桌败给了一架古筝。

我说:“那你居然还找一个导演做男友?”

相比孙菲菲,方思言有着女生特有的文静,她甚至是我迄今为止唯一认识的居然会弹古筝的女孩。这让我每次看见方思言,脑子里就想起古筝。

楚楚说:“你不懂的。反正我看见汪林的时候我就想和他在一起。而且你看我,长得还不错吧。”

当然,大多数时候,不等我说完,孙菲菲都会打断我。她可以完全从没有关联的地方聊到自己,然后说一些我听不懂的术语词汇还有英文——对了,小学的时候,我还没学英语,孙菲菲是我唯一能听到外语的来源。

我说:“你真自信啊——你挺好的。”

相反,我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我很容易通过语言表达我的喜怒哀乐。伤心的时候,我的声音会很轻,轻到连自己也不一定能听清。高兴的时候,我说的话里都会带着开心和爽朗。我总是希望通过语言来表达我的真实的想法,只是大多数人,在我说话的时候,都是匆匆路过。所以我很喜欢方思言能在我说话的时候不打断我不跟我说其实我说得太偏激不会听得不耐烦的时候就东张西望表示漠不关心不会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冷漠。遗憾的是,她除了偶尔点头,我得不到其他回应。

楚楚说:“所以说嘛,我那天晚上就表白了。”

方思言是孙菲菲在小学时最好的朋友。既然是朋友的朋友,方思言应该也是我的朋友。可惜我从来没有和她有太多的接触。大多数时候,我眼中的她都是一个文静到我差点以为不会说话的人。

我说:“这么快!”

可惜,差一点,永远就是差一点。

楚楚说:“一般一般吧,我觉得早点确定关系能给我安全感。”

正如我的学号和孙菲菲的学号只差一位。

我说:“在一起了有安全感吗?”

方思言的号码和徐婷婷的号码最后两个数字只是位置不同,这是何等的缘分。只是差一点。

楚楚说:“嗯,他总对我很好,虽然他家教比较严,家里除了周末都不让出来。但是每次看见他我就会想很遥远的事情,想哪一天我生个孩子我们一家三口牵着手去逛公园。”

26

我说:“你——这也可以?”

在我继续努力寻觅那个可以让我心动的女孩的同时,徐婷婷继续每天认认真真地守在窗口。

楚楚说:“我知道他家里不一定喜欢我,但是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一定是电影的大结局。”

而我好奇的是,消失了一年多的方思言,什么时候成了大众情人的情人?

我无不遗憾:“你猜错了结局。”

徐婷婷属于后者。

楚楚突然一声不响,低着头不看我。车厢里灯光昏黄闪烁,紧张得我不知道说什么。

一般被拒绝以后的人都会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立马找一人凑合,一个就是认准了对方宁可永远不找。

过了一会儿,楚楚抬起头,我可以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睛:“可能这就是命吧。”

初二第一学期的时候,徐婷婷对张一扬表白了,结果不幸地得知张一扬有了女友,而张一扬的女友就是方思言。

我说:“怎么?”

他也不知道他的是否出现寄托着两个人希望。一个是徐婷婷,如果他不出现她会不高兴一整天;一个是我,如果他不出现她会让我不高兴一整天。

楚楚说:“我是偷偷瞒着他去考的空姐,本来想考上给他一个惊喜的。但是我跟他说我考上以后他就说我们分手吧。”

之后的半年,徐婷婷一直通过QQ和张一扬保持着对她自己而言超越友情的联络。当然,张一扬更不知道的是,每天早晨,当张一扬来到我们教室外打扫他们的包干区的时候,都有一个女孩炽热的眼神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女孩一天的喜怒哀乐。

我问:“为什么?”

这个事情让我羡慕的是,徐婷婷居然这么早就有电脑了。

楚楚说:“对啊,我就问为什么,他说你让我没有安全感。”

之后经过徐婷婷的全方位调查,她得到了张一扬的QQ。

我说:“原来如此。”

我对此的看法是,我也想要一部手机。

楚楚说:“我说我要怎么改变,他说别做空姐。”

徐婷婷对此的看法是,在恰巧的时候,男孩拨错了电话,号码恰巧是女孩的,而女孩恰巧选择了赴约,一场完美的爱情已经坐等开始。

我说:“你不肯。”

这个事情让我羡慕的是,徐婷婷居然这么早就有手机了。

楚楚说:“梦想和爱情,如果是你,你选什么?”

以上徐婷婷之后无数次和我聊起他们相识的过程。

我不假思索:“梦想。”

在小剧场昏暗的灯光里,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在一起对着台词。男孩高大俊气,女孩小家碧玉;男孩声音磅礴有力,女孩声音柔和婉转;男孩眼神一片清澈,女孩眼神一汪春水。

楚楚说:“你会后悔的。”

男孩先是一脸惊讶,在看到女孩递上前去的手机的短信以后,抱歉地说:“真对不起,你们手机最后两位的数字换了换,我给搞错了——今天我要彩排下周元旦晚会的主持,估计她也来不及了——你能帮我对对台词吗?”

我义无反顾:“我知道。”

快到小剧场的时候,女孩远远地看见一个男孩站在门口,金色的夕阳洒在男孩一米八的身上,男孩英俊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一股无比强烈的暖流开始在女孩小小的心房蔓延开了。她可以感受到自己向男孩走上前去“怦怦”的心跳,甚至她对着男孩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请问你的手机号是13567894321吗?”

楚楚说:“我后悔了,我觉得只有看见他我才能真正地快乐。人的一生不就是为了找一个自己爱同时又能爱自己的人吗?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却被我自己弄没了。”

这本来只是一条发错的短信,对我而言我会置之不理甚至懒得删掉。而女孩在考虑到是自己学校安全系数比较高以后,决定欣然前往一探究竟。

我说:“其实爱情也是人生的一个梦想。”

那天是周末,一个女孩本来无所事事在家。结果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她收到一条短信:下午四点半来我们学校的小剧场彩排,我在门口。

楚楚说:“我不懂。”

徐婷婷认识张一扬的过程颇具浪漫色彩。

我说:“其实——”

我只是不能接受恋爱这件小事关我们的班主任屁事。大多数时候,班主任在试图拆散失败以后,都会给双方父母打电话。接到电话的家长可能心里还在想儿子真给老子争气,但是迫于儿子惊动了老师让老子面子上挂不去,只好出面阻止。多少本来可以天长地久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就这样毁在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手里。

“轰!——”我们的车厢猛烈地振动了一下,很快停了一下。

之后我意识到我的天真。在那个时候,恋爱是永远得不到家长的支持的,可以说所有爱情都是在压迫下偷偷维系的。而不可理喻的是,每次在双方家长都不知情的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总是第一个知道了恋情。而且除非是意外,我们的班主任的目标永远是拆散一对是一对,似乎他们去拆迁办更合适。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同桌都不知道的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这样看,他们也许应该去情报局。

原来摆在桌子上的一杯水已然洒了一地。

徐婷婷对此很沮丧,我对此很乐观。因为这个事情说明了很多好的因素,比如张一扬至少是喜欢女的,比如至少不用担心张一扬喜欢上别人,比如跟张一扬谈恋爱的话至少没有家长之类的阻力。

我心有余悸:“难道撞车了?——楚楚,你还好吧。”

可惜,中间有一个障碍,张一扬有女朋友了。

楚楚用手按着胸口:“吓死我了。”

她喜欢的男生叫张一扬。张一扬是我们初中的领操员兼学生会主席,大我们一届。我私下以为徐婷婷喜欢他的原因是因为他继续了徐婷婷小学时的事业。身为一个大众情人,去喜欢一个大众情人,再合适不过。

我说:“没事没事。”

我知道,她不是在寻找我。一口气做了七年的同桌,七年之痒,我们都已经厌倦了。所以我们都迫切地需要寻找刺激。我暂时还没有找到,徐婷婷已经确定了。

车厢里的乘客都有点蒙掉了,居然还没有人开始破口大骂。

身心俱疲地走进教室,我就看到徐婷婷一脸忐忑假装看书地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我正在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安静了很久的车厢喇叭响起来:“旅客朋友们,由于后方发生了两车相撞的事故,本次列车要暂时停运检查,大概会延迟15分钟左右,请旅客朋友们耐心等待。”

对此我感到很抱歉,因为我不是故意的。

政府难得可以因为一场大抵和我们无关的事件而关心一下群众的安危,我不禁安慰不已。与此同时,听完广播人群中有人缓过来了,对于政府居然可以因为一场和我们无关的事情而浪费群众的时间,纷纷开始骂娘。

相反的,在以前,我即使迟到,那些在门口值周的同学也会对我报以善意的微笑和由衷的同情。而现在,如果有人在看到我快要走到校门口了,都会恨不得马上把大门关了。似乎我就是应该迟到。最不幸的是,以前我迟到的时候签名,可以随意编个名字造个班级。现在,他们都很乐意帮我签名。我甚至怀疑在我没来学校以前他们就已经填了我的名字。而他们之所以对我没有迟到感到气急败坏,主要是因为他们又要去翻登记本把我的名字划掉。

32

事实上我没有火。

楚楚问:“他们为什么骂呀?”

25

我说:“其实我们一直在找一种自己所谓的安全感。但是你知道,你以为你找到了安全感,你未必能给予等价的安全感。生活给了我们太多的不公,或者说是,生活让太多不公变得理所当然,让太多不幸变得应该。我们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个世界,但是每个人内心都有一种自我抗争。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速度生活。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不是麻木,我是太多敏感。我总是比别人更容易真切地体会到改变。当别人有所察觉的时候,我不是习惯了,就是逃离了。”

回到教室,所有人对我报以感谢和崇敬,因为我的配合使得他们少上了三节课。我的同桌拍拍我的肩膀:“你要火啊。”

“当然,我大多数时候都是习惯了。”

台下鸦雀无声,我推开几个高个子同学,再一次走到话筒前。面对台下一脸的不解,我可以想象身后校长脸色的尴尬。从另外一个口袋掏出一张稿子——这篇我一点都没有写过——不过好在有了刚才的练习,我读得异常顺利。完成第二项任务,我已经口干舌燥。可惜校长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我们没能获允下台。校长临场发挥滔滔不绝又教育了大家半天,让我总是忍住不跑过去送他一瓶水。

“这就是我所想要的吗?——我觉得只有速度可以让我忘记自己。因为当我坐在车上飞快运动的时候,除了生命我已经无暇顾及。唯一遗憾的是,每一次停下来的时候,我总是发现我比别人失去的更多。”

朗读完毕,校长把背后的手朝我摆摆,示意我下去。紧接着,校长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台下也一片肃静。校长拿出稿子:“上学期发生过很多不良现象,比如打群架搞对象逃学去网吧,这样的事情严重破坏了我们的学校‘自强不息,求实求真’的校训,站在我身后的就是几位败坏我们校风的害群之马。”说完校长回过头,我看到他眼神中的鄙夷和不屑,“我们让他们中的代表来给大家做个检讨。”这回校长没有鼓掌。

“对于大多数而言,火车暂停而浪费的时间完全是可以忽略的,但是为什么还是要骂?因为我们有一个需求,我们需要通过一些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存在感是安全感的前提。”

掌声渐息,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开始准备好的演讲稿,洋洋洒洒地开始给台下的同学们朗读。三天前我自己写了一个稿子,交到班主任手里,给毙了。两天前,我改了一遍稿子,交到教导主任手里,给毙了。昨天,我辛辛苦苦重写了一遍稿子,交到校长秘书手里,给毙了。此刻手里的这份稿子,是班主任刚刚早自修给我的。纵然我提前看了一遍,但是由于校长秘书的字迹太过潦草,加上我有些字还不会读,依然错误连连,令我羞愧不已。好在幸运的是,台下睡着一大片,我回到教室的时候,我的同桌徐婷婷居然还说我读得真好。

楚楚说:“你说的我都听不懂。”

我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了主席台接受校长困惑的眼神——估计没想到居然会是刚刚校门口迟到的那人——和全校师生崇拜的目光。校长对着话筒说:“大家要向这位……(估计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同学学习。”说完校长带头鼓起掌来。起先是三三两两的掌声,随着一些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同学被掌声吵醒以及一些力争做副校长的老师的努力响应,终于达到了雷鸣般的效果。校长面带微笑,示意我开始。

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几个领导轮流着演讲,先是给我们回顾了一下过去,再是展望了一下未来。经过一系列的发言,校长一边看稿子一边说:“下面,我们请上个学期的学习标兵,期末成绩年级第一,市数学竞赛二等奖,区物理竞赛一等奖,区作文竞赛三等奖,初二一班的张——小——飞同学上台给大家做演讲。”

楚楚说:“在我看来,他们骂一下的话火车应该可以快一点。”

那天,我们所有的人都来到我们的食堂,准备聆听校长对我们的期望和教诲。因为没有吃早饭的原因,我听得饥肠辘辘。但是我要坚持。今天,我被赋予两项特殊的任务,其中一项,就是我要为我们的新生做一个演讲。至于我为什么要演讲,因为我不小心考了个全校第一。我相信如果我听到有人这么说我肯定上去抡给他一个巴掌,然后说,让你丫装×!所以我完全可以体谅。但是事实上,我就是走运而已。初一的时候,我擅长的是竞赛。什么数学竞赛化学竞赛物理竞赛作文竞赛,我基本都参加,虽说能斩获一些奖项,但是一到平时考试,根本无法发挥。大多时候,我在班里都只能算中上——因为我们班是全校最差班——我在全校只能算中下。不过奇怪的是,每次到了正式考试,我总是出奇的好。

我同情道:“但愿吧,只是他们抱怨的内容是政府,他们抱怨的对象是列车员。而列车员对此无能为力。我们总是把自己定在一个位置,然后一辈子做的都是别人。你看——你能确定你看到的是真实的我么?”

登记完,过了早自修,就是我们的开学典礼。

楚楚端详我:“我——不知道。”

不可否认,那个时候我对于超能力和时光机充满了向往。

我说:“放心,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待在这里太吵了。”

我还没有工夫去思考这个问题,我更迫切地需要知道我是怎么了。很小的时候,我便相信我是一个不平凡的人,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做一件事情。而且肯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正如小说里的人物,在我还不知道我的主线任务之前,我所做的事所遇的人,都是协助我无限地接近我的目的。我相信我是一个非凡的存在。而此刻,这样的信念尤为强烈。事实上,我觉得只有两种回答可以解释。一种就是我有预知的能力,只是不够强烈,尚待开发。另一种就是其实我现在的人生都是我已经活过的。只是由于触犯了一些事情我被封存了记忆然后丢在我的过去,偶尔一闪而过的是我的记忆碎片。一旦我通过某些方式拥有了我的记忆,比如捡到一把神奇的剑被火车撞飞被闪电劈到什么的,我势必将无比强大成为类似于左右这个时代的人物。

起身离开车厢,在门口,一个列车员拦住我:“同志,你们不能随意走动。”

问题是,陈舒是谁?

我说:“你好,我想上个厕所。”

我可以保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迟到了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可是我看到的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无比的熟悉。似乎多少年以前,一切已经排演过了一遍。

列车员义正词严:“上厕所你们一男一女出来做什么?”

问题是,陈舒是谁?

我说:“这看车子都停了,我们想看看什么事。”

这么说来,我的感觉就是错误的感觉。可是我觉得这是一种不寻常的感觉,我要用生命捍卫我的感觉。于是我努力地在周围环视,希望能够找到让我眼睛一亮的东西。直到我们回去的时候,我也没能找到。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当我第二次产生这样的感觉的时候,我已经是初中生了。初二第一学期的开学,我迟到了。不幸的是,当天校长居然也在校门口,我只好理所当然地被要求在传达室登记下年级、班级还有姓名。当然,我没有写自己的名字——登到一半,我顺便看了看写在我前面的那个人的名字,陈舒,初二七班。就在看到她的名字的一瞬间,我就想:怎么是她?

列车员倍感无奈:“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好像听说是刚才在车站停我们边上那趟车子出事了,有几节从高架上掉下去了。”

我的期盼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半年才是一个轮回。我一直觉得人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因为无论我此刻脑子里蹦出什么词语,我都可以说人生就是这个词语。比如说,人生是一条河,人生是一块黑板,人生是一列火车,人生是一个屁。而到底什么是人生,我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我所能够确信的是,人生是轮回。这是一个感觉,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有感觉。那时我们学校第一次组织春游,是去我们镇上的水库。我冥冥之中感觉这个水库我很小的时候来过——奇怪,比很小还小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但是我不能回答我上一次来的时候经历过什么。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跟我的身边的人说,其实我来过这里,几年前吧。说完带领我们的老师指着水库说:“同学们,这个水库是一周以前刚刚建成的,还没有护栏,大家小心。”

我紧张道:“我们边上——是那个去青山的和谐号?”

而因为可以不用担心迟到,导致我对每次开学都翘首以盼。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态。一方面,我不热衷上学,另一方面,我期盼开学。

列车员恍然大悟:“对对,就是去青山的。”

每个班级一个学期只能轮到一次。而我在的是一班,所以我们都是在开学的第一周值周。我小学的习惯被我原封不动地保留至初中。我依然总是迟到。不过在我们班值周的时候我都可以随意迟到,因为值周的班级是要负责学生的上学情况和校牌佩戴情况的。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作为打扫校园卫生的我们,同时还要检查校园卫生。一半是我们自己打扫的,一半是每个班级负责的一块小地方。对了,那个一小块地方叫做卫生包干区。当然了,我们负责的一半卫生都是满分,而其他班级负责的卫生包干区一般都会扣点分。

一瞬间我几乎要昏倒,用手撑住身体,我忐忑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初中的时候,我们校园的卫生是每个班级轮流值周的。

列车员说:“好像是铁道系统出了问题,导致一条铁轨上开了两辆车子,一辆普快,一辆动车,不撞都奇怪。”

再次来到餐车,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段,人不是很多。我们俩点了两碗面,找了个位子坐下。环顾四周,这节餐车可能是这列车最干净的地方了。应该是有人在天天打扫吧。

楚楚说:“那掉下去的车厢还有救吗?”

楚楚看了看车厢上的钟:“挺晚的了,下车前,走,我们去吃饭吧。”

列车员摆摆手:“没救了没救了,废铁了。”

我说:“楚楚,你有时候说话真是很有逻辑,我要努力思考才能理解。有时候就说得毫无条理,我努力思考了也不能理解。”

楚楚说:“我说的是人有救没救?”

24

列车员说:“没救了没救了,车都这样,人不用说了。”

楚楚没有理我:“后来吧,我还在电视上看到女一号。她现在可火了。很多知名导演跟她合作过,不过就一次就不合作了。可能发现她不能潜规则以后就很失望吧。一回看到她被采访。我们那次拍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而且什么事都是让我这个保镖顶着,再不济还有替身,可娇贵了。结果采访她的时候她说她向来都是身体力行。哈哈哈,差点让我笑岔了气。”

我悲痛欲绝,转过身:“我们回座位吧。”

我说:“我觉得你好像还有感觉。”

我希望叶子一切安好。

楚楚说:“哭完以后,我就走了。那时候我就死命地飞,只要有航班,我都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觉得我就是不能够停下来。一停下来,我就是睡觉。直到后来在电视上看到我男——那个导演,我发现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真的,我觉得如果他死了我也一点感觉也没有。”

倘若一切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说:“你……不错。”

电话里传来“对不起,你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是不是该放下我将要去做的事情而去寻找叶子?

楚楚说:“那个女人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哭,一直哭。我不是给自己哭。你知道吗?他的第一部电影还是她老婆卖了所有首饰给他拍的,他居然都没有给他老婆买过一件首饰。我是给他女人哭,当然,我也是他女人,也算是给自己哭。”

我决定咨询楚楚的建议:“楚楚,如果你有一个朋友现在不知生死,你应不应该去看看他?”

我大为惊异:“不会吧,他有老婆啊。楚楚,这么大的伏笔你居然忍了这么久才说。”

楚楚说:“要看他是什么样的朋友。”

“我当时就等啊等啊,结果我的男朋友总是跟我说还在拍。都三个月了,怎么可能还在拍?你那个小文艺电影拍了多久?一个月?半个月?十多天?对吧,虽然我们的电影要正规一点,其实一个多月基本都可以了。不过后期剪辑可能还要花上个把月。三个月啊,都可以从开机到上映了。所以我就感觉有问题了。我觉得我的第六感特别灵。他肯定是有别的女人了。其实我都不介意这个。他是导演的时候我就知道,潜规则什么的。你别看很多导演在电视上说什么不知道啊坚决以这种行为为耻啊,都他妈是装×。你知道什么导演不会去潜规则吗?只有动画片导演。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他这么做,但是不应该骗我。怎么说我算是正餐吧,偶尔在外面吃吃也没什么吧,总不能不吃主食吧?居然还骗我是一直在拍,拍什么啊?电影都在宣传上映了还拍,以为我不看新闻吗?哦,我有点着急了。其实我一开始还有点骄傲,你想啊,我看上的人,有点魅力也是很正常的事嘛。结果可能是我纵容他了。我以前从来不在有人的地方跟他讲话,后来从来不去他的片场探班,他说影响不好,大家会说是他让我拍的电影。其实就是他让我拍电影的么。结果我一直不去不去,出事了。那天,一个中年妇女跑到我家里大吵大闹。我这才知道,我一直以为我是主餐,原来她才是原配,我只是小菜。”

我想了想:“一般朋友。”

楚楚说:“我打算——嗨——说这个没用,你看我连进都没进去。后来我男友说是制片方上去领的奖。我奇怪他怎么好像知道我已经知道他们领奖的事情一样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对我男友的好感已经减弱了。估计他的磁场的半径只有一米的样子了。拍完这个我的男友就在准备另外一部电影了。他跟我说,有个女二号,这次我有决定权,你要吗?我其实心里很想要,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就说,你看着办吧。结果啊?我男朋友就去找别人了。不过我也不急,反正还有下一部电影么。”

楚楚说:“那就再说,看看我现在手上有没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

我说:“你打算跑到什么地方?”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拿起来:“你要去凤凰,对吧?”

楚楚愣了一下:“这个……其实我都没有想过他们会说什么,如果他们真的说什么,我只好把刀扔到地上,然后逃跑了。”

楚楚说:“对。”

说完楚楚就露出由衷的笑容,我有点动容:“要是他们说因为剧组资金不够,不忍心告诉你,你怎么办?”

我说:“我跟你一起,也许要麻烦你帮我带个路。”

“不过哪知道他们那个地方我不能随意进出的。我英文也很差,以前飞机上就都是让我们组那些大学生去应付。后来我转了半圈就回去了。本来我还幻想过,他们正在台上领奖的时候,我拿了一把水果刀冲上去,我要质问他们:‘你们为什么来这儿都不肯跟我说?’他们肯定无话可说,如果他们无话可说,我就一刀子捅上去。我就捅那个制片人,谁让他把我的女主角给抢了。”

33

楚楚说:“你别这么急啊,我跟你说。虽然那次他们领奖没有捎上我,不过我还是自己去了。我和我一个飞国外航班的姐妹换了个班,就去了戛纳。——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就是有点不甘心,凭什么带上了女一号女二号女三号女四号偏偏不带上我?凭什么连电影里一个结尾就露了一脸的人也带上了居然没有带上我?你别这么惊讶啊,其实那个人是投资方的人。我就是不甘心,我觉得我自己也能去,只要她们跟我说一下我就行,我又不用买票,我还能给他们便宜。我就是气不过,你知道吗?我是在我男朋友的手机里看到短信才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真的是不小心的。”

手机里是一条徐婷婷发来的短信:“方思言在凤凰。”

我问:“那后来你的这些人呢?”

接着还附带了一个电话号码。

楚楚不无惋惜:“是啊。不过我还是很开心,第一次拍电影就获奖了。”

虫子在去年拿了奥运会的金牌,不过很遗憾方思言没有成为奥运冠军的妻子。准确地说,在虫子从省队上调去国家队的时候,他们就正式分手了。再准确地说,在虫子离开我们初中的时候,我便和他慢慢失去联系。只是偶然一天转台的时候看到有一场乒乓球的直播,才发现其中一个人很眼熟,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后来又陆陆续续在电视上和车站广告牌上看到他的一些代言。我记得有一个他给九牛牛奶拍的一个广告:一群牛安静地在草原上吃草,接着猛地飞出一颗乒乓球打向一头小牛,再接着就是虫子跳出来飞身抽球解救了小牛,救完小牛以后,虫子嘴角露出一丝欣慰,说:“九(救)牛,我从小到大的最爱。”

我苦笑:“给禁了?”

这个广告出来在受到消费者热捧的同时受到了专家的猛烈抨击:“首先,草原上一群在吃草的牛居然不是奶牛;其次一颗乒乓球对一头牛的冲击能有多大,至于要一个人飞身扑救?”

楚楚说:“在国外拿了个什么奖,我不大记得了,反正去领奖的时候也没带我去。不过国内没有公映,因为说我们拿片去参赛的程序不对。而且我们的电影内容也有问题,你想啊,我们国家哪来的黑社会?我们只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

必须承认,专家有时候也是能说一些虽然无关痛痒至少有所真诚的话的。——我觉得这个广告最可笑的地方是,虫子小时候根本就不喝牛奶。

我说:“这部电影后来怎么样了?”

虫子没有来参加过我们的同学会,我也从来没有和人提起过我认识他,只是每次看体育新闻的时候会留意一下他的近况。然后想起刘向阳说的话:“你们注定是不一样的人。”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我的男朋友,虽然他没有能让我成为主角。这是我第一次演电影,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那些明星才能演的。”

那时候我问:“我们之间谁才是这个时代需要的人?”

“反正后来一来二去,我们就谈上了。他那会儿正在准备一个新电影,叫什么来着,哦,是《滔滔江湖》——你听过没有——他说我很合适演那个黑社会老大的女人,就是女一号。这个电影就是讲老大死了以后他的女人帮他继续一统江湖的故事。你知道他跟我说让我做女主角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那晚我和国航的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还说让她们都去看我主演的电影。结果第二天我的男朋友跟我说,不行了,制片方的女儿要演女一号。我就问,我演几号啊?我男朋友说,女五号。我说,女五号是不是戏份很少啊?我男朋友说,戏份不少,你演女一号的保镖,要一直在女一号的身边,就是没什么台词。我当时那个伤心啊,你知道吗?女一号变成女五号,那个落差啊。我怎么以为我好歹也能弄个女三吧。结果你知道怎么说,她们背后都有人,动不了。”

刘向阳没有告诉我,不过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楚楚打断我:“你们那种电影我懂了,小青春,小电影。不过我的电影和你们不一样,虽然我是女五号,其实一开始导演安排我是女一号的。不过怎么说,其实导演是我的男朋友。我是在头等舱遇见他的。其实我不太喜欢去头等舱,我觉得那边的人都特假,可是这个人让我感觉很不一样。我上学不多,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反正看见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一股特殊的气场。就是我端着咖啡走到以他为中心两米为半径的范围内我的咖啡都会抖动的感觉。他给我的感觉很宁静,很平和。可能因为他戴着眼镜吧,我对戴眼镜的人感觉都不错——你别推眼镜,没说你。当然你也还行。告诉你,他是我做空姐以来第一次主动问电话号码的人。”

而我要去找的是方思言,孙菲菲最要好的朋友,虫子的前女友。不知道她的近况,只是听说分手是她提出来的,原因是她觉得虫子这样打球没有什么未来。

我说:“这个——其实——”

车子依然没有启动,大概是因为收到短信的缘故,一直对此很随意的我显得有些焦躁。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的好奇心再一次被激发起来。我不能等了,我想马上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让远比我热爱生命和青春的孙菲菲离开这个世界?

楚楚问:“你真差啊,都在国外了你还不下手”——然后她又仔细看看我——“不过你太普通了,做导演居然没能潜规则,我是他女友我也不要你。”

34

我说:“他男朋友在国外。”

青春就像一辆行驶的汽车,在燃料慢慢耗尽的同时,有的车子不停绕圈,有的车子行程万里。

楚楚问:“那他男朋友呢?”

35

我说:“跟着她男朋友呗。”

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依然希望身边可以坐下一个人,然后拿圆珠笔戳戳我的手臂:“小飞,你想逃到哪里去?”

楚楚看着我:“那现在这个女的呢?”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徐婷婷。

我说:“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当然我不介意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有潜规则,不过我拍电影的时候才刚刚进大学,也没什么钱——你就知道我找演员不好找了。基本上就是我身边认识的人肯和我一起来拍我就感激不尽了。当然了,你说要是没有私心,肯定是假的。哎,你不要笑啊。其实我自己觉得也没什么。就是我让当时我喜欢的一个女的来演了一个角色。哈哈哈,其实我也挺想笑的。那会儿为了掩人耳目我只让她演女二号。那会儿她都有男朋友了。我就是想让她来拍,我觉得那个角色就是写给她的,而且她的角色还和男友分手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坏人啊,我也觉得。哈,你的笑好诡异。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部电影,能拍完就是万岁了。大家一起玩玩,挺开心的。我就想,再过些年,我们都成家了,大家聚在一起看我们拍的电影,是一件多么——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反正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我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只是她的名字叫柳陈。第一眼看到她我便觉得很眼熟,但是实在无从回忆,结果她先开口道:“张小飞,你真是一个胆小的人啊。”

楚楚说:“你的底线还真容易突破。你不是导演吗?那你是怎么选演员的?”

我说:“为什么?”

我说:“那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她说:“还记得以前我去你们班门口问人的时候你指别人吗?”

楚楚说:“但是演员的片酬高啊。”

高一,我所耿耿于怀的是我无法联系到徐婷婷了。当我一个个朋友从我身边远去和离开的时候,我依然相信我能够找到她。幸运的是,在我高一的时候,我终于有了电脑,而我搞到的第一个就是徐婷婷的QQ号。

我说:“这个倒是可以——不过我不喜欢演戏,你看我的生活就是一场戏。你还让我演戏中戏,不行。我有一个底线,我不能超越我的底线。”

我问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有没有拿下张一扬?”

楚楚说:“你合适做男二号,衬托男一号。”

我无法确定我是否真心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不过我希望徐婷婷能够实现她的梦想。至于我是什么梦想?

我说:“不是,我是编剧兼导演——你看看我的样子合适做演员吗?”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失望。

楚楚说:“嗯?你不是演员啊?”

高中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每次考试的任务就是降低班级平均分。同时,我开始疯狂地迷恋赛车——我是指自行车。空闲的时候,我总是骑着捷安特游走在青山的各个角落。我希望在天黑的时候飞快地行进在马路上。昏黄的路灯和闪烁的车灯,我拼命地踏着踏板,完全可以忘记时空。

我大跌眼镜:“你这样都只能女五号啊,早知道你应该来我的电影。”

和四驱车不同,虽然四驱车也可以达到很高的速度,但是玩四驱车更多的就是看着车子。自行车却可以带着我一起出发,一路飞驰。

楚楚说:“怎么会?女五号。”

在青山湖边上我发现过一个山洞,里面有很多杂物,年代久远,已然废弃。我幻想过有一天我老了去那儿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可惜在我发现的第二天青山湖就被承包给了房地产商,变成了一个高档别墅式小区。结果建到一半房地产商意识到要亏本,连忙改成了娱乐主题公园,名字叫同人游乐场。

我仔细端详片刻:“不错,女一号?”

我只去过一次同人游乐场,还是因为《青山日报》中夹着的一张刮刮卡,刮开卡,里面只有一个字:一。

楚楚一脸微笑:“对啊,看不出来么?”

我当时的想法是还好,虽然没有特等奖,好歹也是一等奖。然后我就拿着刮刮卡去同人游乐场兑换,结果他们告诉我,中奖率是百分百的,数字代表能够进去的人数。我瞬间变成了最差的奖。

我一脸自豪以后也一脸惊讶:“你……也——?”

不过那时如果我得到更高的奖项,我也实在找不到朋友,万宝路在高中读了半年不到就离开了青山去了美国。

楚楚一脸惊讶:“你也拍过电影啊?”

万宝路走的时候,他家在市上最好的饭店请各位亲戚朋友吃了个饭。但是万宝路的同学朋友就有三桌,一桌小学,一桌初中,一桌高中。我正犹豫着去哪一桌,就被万宝路拉到了他吃饭的那桌,我说:“不好吧,我很多都不认识。”

我有点尴尬,不忍说她听错了:“其实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快乐。你不知道吧,在大学的时候,我做过不少有趣的事情——估计你都没有想过,我拍过电影。”

万宝路说:“你认识我,就够了——况且我也很多不认识。”

楚楚说:“哈哈,还行吧,我觉得我还算快乐。”

说完,万宝路就被他爸妈带着去敬酒了。我坐在位子上无所事事,只能闷头吃饭。一位边上的人笑着问我:“你是万所长的亲戚?”

我说:“你快了么。”

我说:“不是。”

“旅客朋友们,距离下一站‘凤凰’,预计还有五个小时的路程,我们将会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预祝您旅途愉快。”

那人继续问:“那你是——?”

楚楚哈哈大笑:“你真逗,不知道去哪儿就上车了。”

我说:“我是万宝路的朋友。”

“这个,我还不知道——估计我得转车。”

那人不解道:“你父母也是电力所的?”

“对了,你都没说你去哪儿。”

我摇摇头:“不是。”

“嗯,估计我也快下车了。”

之后那人就不找我说话了。

再次来到楚楚面前,她的眼神划过一丝吃惊:“我还以为你下车了。”

在万宝路走的时候,我说:“为什么要走?”

我决定去看看楚楚。

万宝路说:“厌了,得找一个新地方。”

当然这也要感谢群众对于看戏的热衷。

我说:“所以选了国外?”

接着,车厢里开始怨声载道。丢手机丢相机丢钱包的什么都有。我正想看看刚刚堵门口那位仁兄小人得志的样子,找了半天,不见踪影。转念一想,靠,原来刚刚那人是在做戏。话虽如此,的确是一出好戏。

万宝路说:“嗯,我的理想是哈佛。”

而我们的车厢再一次响起“哎呀,我的手机怎么不见了”。我想,怎么这个哥们这么健忘,难道他有好几个手机?再一听,好像和刚刚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

我喃喃:“哈佛……”

回到座位上,我猛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告诉叶子密码。不过这个时候再去找她,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犹豫间,对面的车子已经启动。

万宝路说:“你呢?”

23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画了一个圈:“我的理想,就是一泡粪。”

叶子转身走了几步,我想起什么,跑上前去,把银行卡递到她手里:“如果要补票的话就补吧,也算是拉动GDP了。”

说完我们哈哈大笑。

我想,怎么搞得跟电影一样——不过我不想用“放心”作为留给叶子分别的话。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学校,不过我会回来的。”

万宝路说:“其实有些东西你不知道,我跟你也说不清楚。”

叶子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说:“走好。”

我说:“没事,到现在动车是最安全的,你看飞机、绿皮、公交,都出过事情,但是动车还没有。你看车子的名字,和谐,放心。”

万宝路说:“保持联系。”

叶子说:“快了不是不安全么?”

我说:“保持联系。”

我哭笑不得:“这个,不是你选择的,只是恰好而已。而且动车很快,估计你到了我还在车上。”

那个明信片是那次吃饭以后我第一次得到关于万宝路的消息。

叶子说:“那我还是坐绿皮吧”。

很好,至少,大家都活着。

我说:“这个是动车,我们坐的那个是绿皮。”

36

叶子走了一步,停了下来:“不对啊,这个车和我们坐的不一样啊。”

楚楚说:“现在怎么办?”

我送叶子来到门口:“来,上去吧。”

我说:“什么怎么办?”

和叶子下了车,对面正好停着一辆回青山的列车。

楚楚说:“车子还不开,好无聊。”

正在失主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人群已经推开了他。

我想了想:“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虽然也是个无聊的笑话。”

那人说:“你想啊,偷你那个人难道一定要在你的这节车厢下车吗?”

楚楚兴奋道:“说说。”

失主一脸困惑:“为什么?”

我说:“有一个叫小明的小孩。他爸爸担心他的成绩,就跟他说,如果考上一所好的中学,就实现他一个愿望。于是小明就很认真,结果考上了一所很有名的中学。他爸就说,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小明就说,什么愿望都可以吗?他爸说,没错,什么愿望都可以。小明说,那我要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他爸觉得很奇怪。小明为什么不要一些别的东西,偏要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呢?不过,他还是去找了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给了小明。小明很高兴。”

果然有人说:“兄弟,你这么做也没用啊。”

“上了初中以后,小明还是很混很混,都不念书。他爸又开始担心他考不上一所好的高中。于是,他爸就跟小明说,如果小明考上一所好的高中,他就再满足小明一个愿望。小明听了,就开始认真念书。果然,小明又考上一所非常理想的高中。他爸就跟他说,我又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了。小明问,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他爸就说,没错,什么愿望都可以。小明就跟他爸说,那我要三根不同的羽毛。他爸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小明又要三根不同的羽毛?不过,他还是找了三根不同的羽毛,给了小明。小明就很高兴。”

我跟叶子说:“看,人有时候很天真啊。”

“后来上了高中,小明还是一直不念书,每天都在玩。他爸就很紧张,怕他没有大学念,就跟小明说,如果小明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他就可以再实现小明一个愿望。小明听到后,又开始努力起来。后来大学联考发榜,果然,小明又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他爸就说,我可以实现你第三个愿望了。小明就说,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他爸说,没错,什么愿望都可以。小明就说,那我还要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小明的爸又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小明不要别的东西,偏偏要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不过,反正又没有多困难,他爸又给了他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小明很高兴,很高兴。”

失主说:“每个人把手机交出来就行。”

“后来上了大学,小明每天都骑着车到处去玩。有一天,小明出车祸了,被送到医院。他爸去看他。医生说小明已经快不行了。他爸就跟小明说,在你死前,我可以满足你做后一个愿望。小明就说,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他爸就说,没错,什么愿望都可以。小明就说,我要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小明的爸爸决定,这次给小明羽毛后,一定要问清楚,为什么小明总要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后来,小明的爸爸找到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后,给了小明。小明拿到羽毛后,很高兴,很高兴。”

有人说:“那你想怎么样?”

小明的爸爸就问他说:“小明,你每次都要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我都给你了,那你要跟我说,你为什么每次都要三根不同颜色的羽毛呢?”

失主说:“影响?你以为我不影响?要影响大家一起影响!”

小明就说:“因……为……我……”

有人说:“兄弟,这个你就不对了,你这样会影响大家啊。”

楚楚睁大眼睛:“因为什么?”

人群听到这话,纷纷表示必须出去。

我说:“然后小明就死了。”

回过头看看前面,丢手机的那位正用身体堵着出口:“不找到手机,谁也别想出去!”

楚楚说:“然后呢?”

我有所安慰:“那就好,那就好。”

我说:“然后故事就完了。”

叶子一拍手:“哦,我想起来了,你给我打电话说校门口见以后我就再没用手机了——我忘记带手机了啊原来。”

楚楚说:“刚刚你说到初中完了我就想打你了,不过好歹好奇真相,结果怎么是这样的结果?”

我心想,不会吧,难道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被偷了?想到这里,我就有点羞愧,不敢看叶子。

我说:“我说了,其实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

叶子说:“我上车以后就没用过。”

楚楚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多久?”

我以前也讲过这个故事,不过第一次有人问我想法。沉思良久,我说:“这绝对是一个很失败的故事,但是我想这个故事结局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作者写到最后思维枯竭了,自己也无法给自己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于是索性不写下去了,另外一种就是作者并不是在讲一个悬念故事,而是想用三根羽毛隐喻些什么,所以这个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小明来说,三根羽毛代表着什么,而这三根羽毛,对我们这些听故事的人来说又启示了些什么——三根羽毛,不是救了小明三次吗?可是他得到了这三根羽毛四次。就是说最后一次,羽毛没有能救他。三根羽毛,只能救他三次,到了第四次,就没用了。那如果不是三根羽毛,是四根的话,小明这一次也可以渡过难关了吧?”

叶子想了想,说:“很久没用了。”

“如此看来,几根羽毛,就是几条命。”

我说:“不对,你是什么时候用的手机?”

“小明之所以在最后没有能活下去,就是因为他在那些无关紧要的关头把他的羽毛都用掉了,而在最关键的时候,能真正救他性命的时刻,他已经没有羽毛能用了。”

叶子说:“刚刚。”

“羽毛,小明,自我。小明用三根羽毛,救了自己三次。他知道自己有三根羽毛,知道这三根羽毛可以帮助他,所以他用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可是,他忘了羽毛只有三根,他那么快用完了它们,在最后最需要羽毛的时候,他却已经没有羽毛可以用了。最可惜的是,在他用那三根羽毛的时候,本来都可以不需要羽毛的帮助,依靠自己去渡过难关,然而他终究是用掉了这宝贵的羽毛,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羽毛了。”

我没空管前面的人:“叶子,你想想,你是什么时候丢的?”

“或者,三根羽毛只是这个作者的叫法,而在不同的人那里,不一定是三根羽毛,也可能是三根稻草,三块石头——也可能是两根羽毛,十根羽毛,甚至一百根羽毛。”

我心想,居然还遇到团伙了。我说:“你再摸摸看。”前面的人已经开始闹了:“谁都不许下车,我的手机不见了!”

“也许,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三根羽毛,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有的是三根羽毛还是十根羽毛,更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一个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决定于他在什么时候使用他的羽毛。”

叶子摸摸自己的口袋:“哎呀,我的手机也不见了!”

楚楚说:“你在说什么?”

正排队朝车门走着,前面传来一个声音——“哎呀,我的手机不见了!”——我赶忙摸摸我的手机,还好。我回头对叶子说:“你的手机呢?”

我说:“对于这个故事的理解啊。”

我说:“行,跟着我,下车。”

楚楚说:“你说了半天,我怎么不觉得有好笑的地方?”

叶子看看我,然后看看自己,说:“嗯,我没有什么东西。”

我说:“这个又不是笑话。”

我说:“你东西都带齐了吗?”

楚楚说:“那你说它干什么?”

叶子用手揉揉眼睛:“真快啊。”

我说:“额——我们做点什么吧。”

我拍拍她的手臂:“起来吧,到站了。”

楚楚紧张地看着我:“你想做什么?”

我逆流而上,回到叶子身边。叶子居然又睡了。

我用手指指窗外:“我们出去吧。”

挂了电话,车子已经进站了,只不过还没有完全停下来。要下车的旅客都在做准备了。

37

不等我作答,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从车窗跳出来,周遭是漆黑的一片荒野。我回头接住跳下来的楚楚,还好,没想象的轻,没夸张的重。等楚楚整理好衣服,我说:“你认识这里吧。”

“丫的——队长来了——记得请客——”

楚楚耸耸肩:“当然不认识。”

“老徐,佩服吧,以身相许啊,哈哈哈哈。”

我大吃一惊:“你不认识也跳啊?”

“哈哈哈,小子,够可以的啊,这都十多年了啊。”

楚楚说:“我正犹豫着你就接住我了。”

“嗯?算是吧。”

我无奈说:“我接着你是因为你跳了。”

“好嘞——你……是为了那个人吧。”

楚楚说:“那我们怎么办?”

“行,你发短信给我吧。”

我绝望道:“这话应该我说……”

“我有她家的住址。”

楚楚无比乐观:“那我们回去吧。”

“嗯,差不多,你还知道什么?”

我说:“你觉得还能从窗口回去嘛?至于车门,我们怎么解释我们到了外面,难道说我们上厕所掉出去了?”

“懂了?”

楚楚说:“都不让我们去厕所,这个他们怎么会信——”

“警察啊——怎么——哦——”

说完,火车一声长鸣,我拉着楚楚跑到边上的草丛,目送火车扬长而去。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楚楚不满道:“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去拦住啊——这下好了,跑了吧。”

“嗯?什么意思?”

我说:“你知道么,火车运动的时候,如果你离车身很近,会被车子吸过去的。”

“我还没说完呢,不过,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

楚楚倔强道:“那不是很好?可以再贴着车子回去了。”

我掩不住失落:“这样啊,那好吧,有机会找你吃饭——”

我遗憾说:“是我的错——刚刚火车说快到了,我们走走的话,应该快的。”

“有倒是有,不过我已经帮你打过了,打不通的。”

一路无话。楚楚估计还在赌气不说话,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求快快到站。

我顿了顿:“这个,一时半会儿我说不清楚。你有方思言的电话号码吗?”

高一的元旦,我们学校承办了青山镇的第一届文化周,其实就是我们的操场要让给政府使用,我们的美女要供给政府享用——后面这句是我自己加的。

“你怎么想起来要找方思言?”

为此,学校放假一周。

“嗯,老徐?”

对此,所有的体育老师都身心鼓舞,想必他们有生之年都不敢奢望有一天学校会因为不能上体育课而放弃了所有课程安排。而我们大多数男生都表示,操场借给政府了,我们该去哪里玩?

“老张?”

这个疑惑没有持续很久,就在即将放学的时候,我们每门课的课代表陆续归来,随身还携带了比他们自身更巨大的试卷。在看到那些试卷以后,我做出一个决定,我要骑车去申城。我把这个想法与柳陈分享,立马得到了柳陈的支持,她当即表示也要去。

拍完照片手机振动了起来,我站起来:“喂?”

第二天来到出发的地点的时候我忐忑不已,心想万一她骑过来一辆凤凰永久我应该如何应对,结果等了半天,才见她打的过来。看着背着大包小包的她,我无比困惑:“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释然道:“你等等,我给你和窗外的风景拍一张照片吧。”

柳陈说:“走吧。”

叶子指着窗外的风景:“你看,竹林,好漂亮。”

我说:“去哪里?”

我有点泄气:“也许是我的错觉。”

柳陈说:“废话,火车站啊。”

叶子扑闪着眼睛:“有么?”

我说:“那我骑车干什么?”

我说:“有道理。”——说完突然想起刚刚黑暗中和叶子的谈话,我决定告诉她一切——“叶子,你刚刚醒过来过,你记得么?”

柳陈说:“对啊,你骑车干什么?”

叶子说:“嗯。”

我说:“我是要骑车过去的……”

我说:“歌词?”

柳陈停顿半秒钟,马上招手打的,接着转身对我说:“好,你骑车,我火车,明天中午12点,黄浦江见。”

叶子突然快乐地哼起来:“至少你可以说,我懂活着的最寂寞,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说完她关上车门,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惭愧道:“没什么,都是不小心。对于这个世界,我知道的都是意外,我未知的都是应该。”

显然,她高估了我自行车的速度,或者说她低估了我的懈怠。我到达黄浦江的时候已然将近5点。

叶子佩服道:“你知道的真多。”

停下车子举目眺望,江对面的东方明珠灯光璀璨,江面暗流涌动,我眼角挤出几滴眼泪,也许是感慨自己一路的艰辛——不过主要是因为眼睛被风吹的。站了半天,我觉得应该说一句能够表达我不虚此行的话,憋了半天,我说:“黄浦江真黄啊。”

我说:“你听,火车的声音在慢慢轻下去,地势在上升,应该是在慢慢刹车。”

天色越来越暗,游人如织,我连确保和自行车在一起都很困难,更不敢想象能够找到柳陈。其实我不喜欢来这样都是人的地方。因为我不能理解辛辛苦苦地跑到一个地方拍几张照吃几顿饭能说明什么,本来就是为了有所放松,偏偏做得如同例行公事。

叶子不解地看着我:“我没带东西。——你怎么知道快到站了?”

这个想法我跟刘向阳探讨过,当时我说:“如果有一天我累了,我就去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男耕女织,自给自足,青山绿水,逍遥自在。”

我遗憾道:“没有。——你收拾收拾,估计快到站了。”

刘向阳问:“那你怎么看电视?”

叶子问:“你看过老版的?”

我说:“电视要看的。”

我说:“一样,和原版的没法比。”

刘向阳说:“那你怎么打电话?”

叶子睁开眼:“奇怪,怎么换了?”

我说:“电话要打的。”

说完电视好像听见了群众的呼声,显示退出光盘的画面,估计是要换光盘了。稍等片刻,又出现了画面,还是《新还珠格格》的预告,不过和刚刚的有所不同。连我都差点以为会放别的了,搞了半天,是放的下半集。

刘向阳说:“那你怎么上网?”

有人开始说话:“怎么老是放这个?就不能换点别的么?”

我说:“网要能上的。”

也许火车“哐哐”的声响更多的是对周遭宁静的破坏。就像电视里孜孜不倦的预告是对车厢平静的破坏。

刘向阳说:“你看看,这些东西都不是你说的地方能给你的,你还是要去城市。”

眼睛又开始刺痛起来,原来我可以适应黑暗的。从窗外望去,是无尽的田野。田野边上是弯弯曲曲的小河,偶尔能看见几许人家,炊烟袅袅。夕阳照得小河闪烁着点点粼光。列车就这样行进在铁轨上,乡林间。眼前的画面给我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我说:“那我就放假的时候去那些地方吧。”

“唰——”车子已经暴露在了山洞以外。

刘向阳说:“那你怎么证明你去过?”

22

我说:“拍点照片写点明信片。”

一切就绪。我意识到,我已经很难真心去喜欢一个女孩了。

刘向阳说:“看,你和别人都一样。只是别人为了现实而活,你为了理想而活。”

接着我们就看女孩的反应。女孩表示默许或者羞涩,就说明有戏;女孩愤然离开或者开骂,就说明放弃。

想着想着背后有一个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茫然地转过身,是徐婷婷。

一般这个时候我会出现:“陈冲,和你女朋友吃饭啊。”

我错愕:“怎么是你?”

虫子双眼直视女孩:“我会成为你未来一个重要的人。”

徐婷婷说:“你希望是谁?”

女孩说:“你说吧。”

我说:“没什么——你们也放假了?”

虫子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给你个提示。”

徐婷婷说:“嗯,我跟我男朋友来玩的。”

女孩更加好奇:“你说嘛。”

正说着跑过来一个人。

虫子说:“有个秘密,现在跟你说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

我说:“怎么不是——?”

女孩不解地看着虫子。

徐婷婷淡然一笑:“人都敌不过七年之痒。”

虫子说:“AB(女孩的名字的首字母)。”

我说:“你还没到七年——”没说完徐婷婷就用手拧了一下我的胳膊,“你们别管我了,我在等人。”

女孩就会好奇:“是谁啊?”

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在人流中穿梭,我无比地渴望这个时候柳陈能够拨开人群出现在我面前,然后跟我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接下去虫子会在女孩快吃完的时候放下筷子:“同学,我发现你很像一个人。”

然后我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

一般女孩不会拒绝。

东方明珠下面的大风吹得我脸颊生疼,人流渐少,大街上开始游走一些质量不达标的鸡。我靠在捷安特边上,看了看时间,已经11点半了,等待似乎变成一场扭曲的笑话。

如果虫子学校里看到一个女孩,他会先打听到女孩的姓名,然后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坐在女孩的对面:“同学,你好,请问这个座位我可以坐吗?”

终于,在12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我选择了离开申城。

我更关心的是如何去认识一个我喜欢的女孩。

当然我无暇顾及为什么柳陈没有出现,我唯一担心的是我能否经历黑夜安然回到青山。身上没有一点防身工具和修车工具的我,一个抢劫犯或者一个爆胎都会让我陷入绝望。不过对于抢劫犯,我更多了一丝歉疚,大半夜地守着混口饭吃,遇到我,让他失望了。

这一招虫子屡试不爽,可惜我从来没有尝试过。

开学那天,我正纠结应该如何跟柳陈解释我没能在12点来到黄浦江的时候,柳陈先急急忙忙地向我道歉:“我在火车站的时候被我爸接回去了。”

虫子双眼直视女孩:“这个人,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我瞬间从亏欠者变成受害者,宽慰有余,甚至还多了些委屈。

女孩的脸微红:“你说吧。”

这是我第一次自行车远行,也是我唯一一次一个人的旅行。后来我去过很多更远的地方,都没有第一次那么让我记忆犹新。因为我去的大多数目的地,对我和我的同行者,都是一个陌生到毫无瓜葛的地方。我们只是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逗留几天,然后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些尘埃。

虫子说:“我怕我告诉你,你就离开我。”

而那次申城之旅,我的目的第一次是因为要去和一个人相见。这个人赋予了我旅行的意义。

女孩更加好奇:“你说嘛。”

很多时候,结局总是那么微妙,多的只是一点点意外。

虫子说:“我不能告诉你。”

38

女孩好奇说:“是谁啊?”

走着走着,楚楚终于开口了:“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虫子说:“其实我心里有个人,比夕阳还要漂亮。”

我喜出望外:“你想起来了啊?”

女孩随声附和:“是啊,真美。”

楚楚打断我:“没有,但是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首先虫子会骑着自行车载着女生去类似于小山坡之类的地方。因为虫子不太能够早起,所以时间会是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虫子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指着太阳:“啊,真美啊。”

我用手指指远方:“看前面都是灯光了,有光就有希望,我有种很好的感觉。”

作为吉祥物一样的偶像,很多女生都给虫子写过情书。虫子很乐于分享他是如何向女生表白的。

楚楚说:“我的是女人的直觉。”

在我苦于如何才能有一个女朋友的时候,虫子混得如鱼得水。

我说:“我的是男人的理智。”

不知道过会她醒过来我应该作何解释——也许应该告诉她吧。

说完我拉着楚楚开始飞奔:“来,希望就在前方。”

我紧张道:“叶子,你怎么了?”——听到的是叶子微微的轻鼾,就这样睡着了?

灯光越来越近,就在快到的时候,两个人端着枪出现我们面前:“站住!你们是谁?”

……

我吓得连忙站定:“我们是坐火车的。”

“叶子?”

左边的人哈哈大笑:“火车在哪里?”

……

楚楚指着我:“都是你,非让我下火车,这下好了!”

“叶子。”

左边的人指着我:“他是人贩子?”

……

我赶紧摆手:“不是不是。”

我坦然道:“没有,我也说不清楚。”

那人用一种我不懂的语言乱说了一通,我问楚楚:“他说的是什么?”

“哈哈,你紧张了……”

楚楚说:“越语。”

我奇怪她怎么一觉醒来活得这么明白:“不是的,你想太多了——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我说:“奇怪了,我港片看得还算多,这个算哪门子粤语?”

“那是哪个女孩?”

楚楚冷静道:“越南语。”

叶子说得相当轻松,我听得相当紧张:“……不是。”

右边的抖了一下枪杆子:“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就是你在遇到我以前的呗。”

我和楚楚连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我一脸惊讶——还好由于光线的问题叶子无法察觉——“你说的是哪个女孩?”

左边的见我刚刚对他说的话没有反应,说:“你们来边境干什么?”

“就是你当初说喜欢很多年的那个女孩?”

我说:“什么?我们到边境了?!”

我愣了一下,从来没有想过叶子会问这个问题:“算是找一个解释吧。”

楚楚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到边境了。”

“小飞,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那人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看看表:“嗯,估计快了。”

我们异口同声:“我们是跳火车的。”

“时间过得好快,你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么?”

右边的人紧张地托着枪把:“大哥,他们不会是上次在报纸上看到的情侣逃犯吧?”

“是啊,又是一天过去了。”

我们连忙否认:“不是不是。”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啊,天都黑了。”

左边的人显然也觉得我们不像:“他们这样也配得上情侣逃犯,情侣逃犯在我心里是很神圣的——呸!你们给我举起手慢慢走过来!”

“嗯,叶子,你醒了?”

我只好举起手慢慢朝他们走去,走着走着,我觉得我怎么感觉不到楚楚的动静,正打算回过头看看动静,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就让我不由自主地倒下去,我想,完了,难道楚楚和他们一伙的?

“小飞?”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整个车厢只剩下那台悬挂着的电视发出微弱的光芒。依然是刚刚那个电视剧的预告,这个电视剧的名字叫《新还珠格格》。由于只是预告,我不知道它和十年前的那个版本的本质区别。很多人都在议论一部曾经引起如此大影响的电视剧是否要这么急着重拍?其实这完全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投资方肯出钱,电视台肯播出,观众从来就没有太多的选择权。况且现在的电视节目到处都是广告,能有电视剧看就不错了。

睁开眼,楚楚正在吃一种未知的东西,只见她转过来的时候嘴边都是血色的一片,莞尔一笑:“你醒了啊?”

周遭突然暗下来让我有些不适应,一直以来的教育让我只能看见光明。

我应了一声:“嗯。”

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我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脱一件衣服,按这样的速度,再不下车,我可能就要无衣可脱了。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列车驶进一个隧道,漆黑一片。

再次醒来,楚楚用手拍拍我的脸:“你刚刚怎么又晕了过去?”

但是我也想,如果孙菲菲真的把她自杀的消息告诉我,我是否会阻止她?

我警惕道:“我第一次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样的一个朋友都不能相信我,那我还能找到怎么样的朋友?

楚楚乐了:“你被绊了一下,然后就把自己摔晕了,哈哈哈哈,你太逗了。”

事实上,在孙菲菲自杀的消息传来以后,我和万宝路都被教导主任叫去谈过话。我记不得具体谈过什么,大致就是问了一些关于孙菲菲的事情。那次谈话结束以后,基本没有女的跟我说过话了,不过也可能是我不想。

我羞愧不已:“你刚刚吃的什么?”

为了避免自己不能把持,我决定去找一个女朋友。找一个的前提是要有目标,而自从孙菲菲离开以后,我身边基本没有什么异性。

楚楚说:“红椒拌饭,是我们的特色。”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紫薇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不过一看到她跳下车挽住刘向阳的脖子,我就暗叹,真是我们的好大嫂啊。

我说:“是给我们的伙食?——奇怪,这是哪里?”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在老大需要女人的时候去接紫薇。我和虫子是轮流去的。一般我都是骑自行车到紫薇她们学校的门口等。大概五分钟的样子,紫薇就会出现——当然我都是提前去的。接着我再骑车把紫薇安然地送到刘向阳家。回来的路上,紫薇会用手围住我的腰,头轻轻地靠在背上。这会让我异常不安,心里不停地说:“张小飞,你丫别犯浑,别多想,这是你老大的女人,你看她都比你大,你要理智!”我只能通过拼命地骑车来刺激自己。

楚楚说:“嗯,看守房,在有人来接我们以前,只能如此了。”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很多电影都告诉我们,不能和老大的女人走得太近,一不小心爱上的话,除非是主角,不然结局都是被主角杀掉。但是又不能和老大的女人保持距离,因为这样就不方便保护老大的女人了。

我问:“接我们?你有人认识?”

对于紫薇,我们都表示满意。虽然她第一眼看上去就是楚楚可怜,不过作为黑社会,保护女人就是我们的天职。后来和刘向阳一起看了《古惑仔》以后,我们知道了我们的另一个天职:抢地盘。但是在小小的青山镇,我们是唯一的帮派。所以我们的任务异常明确,保护好老大的女人。

楚楚说:“没有。”

在逛了很多艺术学院以后,刘向阳选择了紫薇。我们相信,刘向阳如果想,没什么女人搞不定。就像当初他轻而易举搞定一辆遥控赛车一样。

我说:“那谁来接我们?”

刘向阳虽然还在技校上学,但是基本不去上课。他已经进了青山帮,而且属于那种可以收几个小弟的级别。我和虫子自然成了他的嫡系。而作为一个帮派的小头目,刘向阳决定要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楚楚说:“刚才你晕的时候你的电话响了,他们拿去接了,说是会有人来接我们的。你认识的人很厉害嘛。”

因为紫薇是刘向阳第一次带来给我们看的女朋友,所以我们都尊称紫薇“大嫂”。

我说:“大概吧——原来这就是看守房啊。”

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我不能理解虫子受欢迎的事实,我坚信我们的生活是不能被一部电视剧所左右的。直到有一天,刘向阳领着女朋友给我们介绍的时候,他说:“你看,这是我女朋友,很像紫薇吧?”

楚楚说:“是啊,你居然让我进了看守房,我认识的男的还真是不靠谱——”

而此刻,我只记得“点点点策马奔腾,点点点踏遍红尘”,我想说的只是,真是押韵啊。

我苦笑:“不过我算是让你的人生完整了啊。”

总的来说,六年级的时候,我们哪怕唱的歌不够爷们,也还是爷们的歌。而到了初一,所有的人都在唱女人的歌。

楚楚安静下来,轻声地哼起了一首歌:

而我知道的第一个这种意义上的明星是谢霆锋,是在六年级的时候,当时校园里流行的歌曲是《因为爱所以爱》。每次在厕所里的时候,总会冷不丁地从一个角落传来这首歌,估计又是哪个哥们拉不出来了。当然,偶尔也会听到“路见不平一声吼,该解手时就解手”的歌声。

你看过了许多美景/你看过了许多美女/你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你品尝了夜的巴黎/你踏过下雪的北京/你熟记书本里每一句你最爱的真理/却说不出你爱我的原因/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动心/说不出离开的原因

虫子就这样站在了潮流的前沿。他不是因为名字和谁一样。他受欢迎的原因很简单,他长得很像乖乖虎苏有朋。我曾经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小虎队那么火都没有让他得到什么关注。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会儿我们还小。

……

慢慢的,大家已经不能局限于对于电视剧本身的关注了。哪怕你再喜欢小燕子喜欢尔康,他们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而如果你的身边有一个人长得很像剧中人物,哪怕只是名字类似,你就会觉得这个人物活了,因为这个人物是你能够触及的。

你勉强说出你爱我的原因/却说不出你欣赏我哪一种表情/却说不出在什么场合我曾让你动心/说不出旅行的意义/勉强说出你为我寄出的每封信/都是你离开的原因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

大多数人,每天夜晚,不管有没有完成作业,《还珠格格》是必须看的。看完还得回味一遍,想想明天和别人有什么聊资。到了周末,几个同学相约着去为民书店买贴纸海报。那时,如果谁的铅笔盒上连一张小燕子的贴纸都没有,势必会被大家嘲笑。而如果谁有一盘《还珠格格》的盗版磁带,肯定会被全班轮着借。

一曲唱完,我夸奖道:“唱得挺好听的。”

那会儿,女生都希望自己动如赵薇静如紫薇,男生都喜欢自己既能是阿哥又能和尔康一样高大。

楚楚看着我:“你知道这歌叫什么?”

这部电视剧叫《还珠格格》。

我大跌眼镜:“你不知道啊?”

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一部电视剧在我身边的人中火了起来。从我的同桌徐婷婷到我邻居王奶奶,都对这部电视剧无比地热爱。等到初中开学,学校里随处可见一小撮人围在一起讨论这部电视剧的人物、情节、插曲。那些能够对电视剧有所了解的男生都容易博得女生的好感;那些在情书里写几句电视剧歌词的人都可以给自己加分;那些和剧中人物有所关联的,都成了女生追捧的对象。

楚楚说:“刚刚门外的广播里听到的。”

突然,车厢里唯一的悬在半空的电视突然亮了起来——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摆设——循环播放着一部新电视连续剧的宣传片。

我说:“你听了一遍就会唱了?”

这是一辆非常破旧的车厢:除了空调口不漏气,哪都漏;除了喇叭不太响,哪都响;除了窗外的景色不脏,哪都脏。

楚楚说:“嗯。”

21

我大为崇拜:“你不用做空姐也不用去售楼了,你应该去做歌手。”

伸过手去,就在快触碰到她的脸颊的时候,我忍不住收了回来:“睡一会儿吧,过会到站我就送你回去。”

楚楚说:“我的男朋友也这么说的。——忘了是哪个,说了你也不知道。在和他分手以前他介绍我认识了一个搞音乐的。话说回来没有那个搞音乐的我估计不会这么快和我男朋友分手。你猜怎么着,那天我回家发现门居然是锁着的。大概过了15分钟以后我就看见那个搞音乐的女朋友从门口出来,我进去的时候我男朋友还在床上。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别提多伤心了,要知道那个女的在我看来没一点比我好。我居然败给了新鲜感。其实我想过有一天我会败给时间败给青春,但是我没有想到我这么早就输给了新鲜感。”

叶子说:“我相信你。”

“第二天,我就收拾准备从家里搬出去,收拾到一半我才意识到这个房子是我租的——连押金都是我交的,我一想就忍不住伤心,我就把那个男人的被子掀开,我骂,你他妈给我滚,这是我家!”

我不自信道:“相信我吧,我会回来的。”

“不过他走后我越想越不对,我的家居然让两个陌生人进进出出,我就哭了,很伤心很伤心。”

叶子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插嘴道:“这个时候那个搞音乐的就进来了?”

我说:“我也不清楚。我的直觉吧。”

楚楚说:“你别打断我——不过你怎么知道——真的,我想都没想过他会过来,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就一起相互安慰。”

“为什么?”

我继续插嘴:“然后你就住到他家去了?”

我说:“不行,这次不行,你不能跟我一起走。”

楚楚说:“你怎么知道?”

叶子说:“那是你的事。我只是想跟着你。”

我说:“我猜的。”

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我从来不指望叶子能跟着我,我甚至在以为她离开的时候感到由衷的释然。可是当她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我却异常地感动,我不想辜负这样的感动:“叶子,如果你知道我这次走的原因你也许不会这么想了。”

楚楚说:“你猜得真准——我说到哪里了?哦,对,我就搬到搞音乐的那人家里了,反正他家房间很多。说来你不相信,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孤男寡女待在一个房间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说奇迹不奇迹?哈哈,就和我们现在一样。不过我那会儿就是不住在自己那里,我觉得恶心。你知道其实我是一个很随意的人,我甚至可以接受我男友的花心,只是我不能接受他的多情。你觉得这两个没有区别吧?我觉得是有的,不过我也说不清楚。”

“行,你去哪我跟着。”

“后来我在那个搞音乐的人家里住的时候他就夸我是一个天才。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他后来带我去见过几个制作人,大家都说我可塑性很好。然后我就出了一张单曲的专辑,名字叫什么来着——哦,《姗姗来迟》,那会儿我的艺名就叫姗姗——很俗的名字,不过容易记住。不过虽然我可塑性很好,可惜我没有包装好,买我的专辑是不送东西的。你知道,现在不送点东西根本没人买。像买份报纸都恨不得能送一台彩电。我的预算不够——那会儿正是非典,要是我能送一个口罩,估计我也能火。而且我还有一个失算的地方,我的专辑封面穿得太保守了,你也知道,姗姗来迟,都迟到了,还不给人看到点精彩的东西哪有人等得住?——早知道我应该一脱成名,错过了。像我这样的歌手第一次不能够火,很难再有机会。”

“嗯,找人打听了,估计快知道了。”

楚楚的语气中竟是遗憾,我说:“姗姗来迟,你还记得怎么唱吗?”

“哦?”

楚楚说:“我就记得几句了。”

“我去找一个人,不过我暂时还不清楚那人在哪里。”

我鼓励道:“来,唱唱看。”

“哪里?”

楚楚犹豫了一下,开口:

“其实我知道我要去哪里的。”

恋爱等了许多人/几位能够成了真/守株待兔一世苍白的森林/姗姗来迟不知道真爱丢在哪里/太多故事没结尾/太多恋人未相随/问君能有几多愁苦于世人/我怎么能走进你的心城/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叶子好奇地看着我:“嗯?”

39

“叶子。”

我愣了半天,不知道如何评价:“这歌似乎很好听,不过要火也很难。”

一阵沉默。

楚楚赞同道:“对啊,这歌太沧桑了,你看我刚出道,应该唱些有活力的歌的。”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

我深表同情:“你的歌和歌名一样,来错了时代,姗姗来迟——有没有别的歌?”

“你在想什么?”叶子吃完面,眨着眼睛看着我。

楚楚说:“我出的是单曲,这是我唯一一首歌。——对了,我刚刚唱的是什么歌?”

20

我说:“哦——你还记得啊——那歌叫《旅行的意义》。”

初一的时候,我期待了很久,依然没有发育。

楚楚说:“旅行的意义,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好可怜的女孩。”

作为大众情人的同桌,我义不容辞地帮徐婷婷把所有要我传给她的情书扔进了垃圾桶。

我说:“其实,离开一个女孩去别处旅行,目的不一定只是为了离开,也许更多的是为了旅行。比如我,我要去一个地方,我只是不得不去,当然我心里也很想去。有些东西,我辜负只是因为我的负责。”

作为大众情人,徐婷婷义不容辞地继续担任着我们的领操员。

楚楚说:“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徐婷婷当时的身高是168cm,她一般都说170cm。

我苦笑:“可以这么说。”

至于为什么徐婷婷还和我坐在一起,因为她近视。

楚楚说:“那你这次旅行是想做什么?”

随着身边的人都开始发育,我从小学的第四排坐到了第二排。

40

纵然如此,我依然很矮。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一个陌生人。即使是对于叶子,我都不能坦诚地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此行是为了一个异性。倘若我只是为了一个男的,也许很多问题就简单了——当然可能也会变得更复杂。而孙菲菲,她注定不能作为一个我儿时的简单玩伴。事实上我也没有几个玩伴。

我的标准身高是157cm,不过对外宣称是160cm。

在我们一个个不知道过去和当下的时候,她已经着眼于未来了。如果说现实是残酷的,那它残酷的地方就是让孙菲菲永远停留在了当下。她不用再考虑中考高考恋爱结婚买房买车,不用担心工作付了房钱没饭钱付了饭钱没房钱,不用担心用信用卡透支一块钱去买一个馒头,不用担心参加同学会的时候打的时的纠结和付钱时的忐忑。她只是让我们闲暇之余想起的时候,倍感无力。

我决定不告诉她实情了。

41

女孩又喃喃道:“不过没想到还又高又帅。”

我一直是个跟不上时代的人,我听到第一首所谓的流行歌曲是谢霆锋的《因为爱所以爱》。小学六年级,万宝路的毕业歌曲。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因为爱/所以爱/温柔经不起安排/愉快那么快不要等到互相伤害/因为爱/所以爱/感情不必拿来慷慨/谁也不用给我一个美好时代/我要你现在

女孩轻蔑地看着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又不是因为帅哥才来看他的!”

这歌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内只知道谢霆锋这一个歌手。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最流行的歌曲是《心太软》。

我诚恳道:“嗯,是的,帅吧。”

初中的时候,大概因为《还珠格格》是台湾拍的缘故,我们疯狂地开始热衷于台湾的明星,从邓丽君小虎队到周杰伦SHE。很多人连自己爸妈的生日都不知道却可以对周杰伦穿没穿内裤用的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如数家珍。而万宝路却开始唱起了罗大佑老狼朴树,似乎他从来不跟着潮流走。初中毕业晚会,万宝路选择了《同桌的你》,一把凳子,万宝路坐在我们学校食堂的舞台上,一把吉他,他的歌声轻舞飘扬。

女孩马上跟随着我的方向:“哇,那个高高瘦瘦的就是张小飞?”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老师们都已想不起/猜不出问题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我就知道她是来看传奇的,为了不打击她,我连忙把眼光掷向教室,指着一个人:“喏,就是那个。”

那会儿徐婷婷就坐在我的边上,我说:“知道为什么万宝路会唱这首歌吗?”

女孩连忙羞涩地摆摆手:“没事没事。”

徐婷婷说:“为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短发,干净,不错——“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说:“因为你是我同桌,我拜托他唱的。”

之后的日子里,在我们教室门口总是会出现一些不明真相想一睹传奇风采的人。有一次,一个女孩拦住刚要走进教室的我:“同学,好不意思,你知道谁是张小飞么?”

徐婷婷说:“你眼光不错,他很帅啊。”

我打断道:“不好意思,也是我。”

我说:“不过我看你似乎心不在焉的样子。”

然后徐婷婷小声跟我说:“听说我们学校有个传奇人物——”

徐婷婷说:“你安静,下一个是张一扬了。”

我摊摊手:“不好意思,又是我。”

张一扬出场的时候也背了一把吉他,不过让他引起大家注意的地方是他手上的玫瑰花——我也很意外:“老徐,不会是要跟你表白吧,这么有想法?”

头一天,徐婷婷看到我坐在她身边以后,愣了半天说:“怎么是你?”

徐婷婷白了我一眼,微笑地看着舞台:“安静——”

顶着传奇的高帽,我走进了初中。

“今天我站上这个舞台,我想先把我手上的这束花送给一个我一直喜欢的女孩——”说完张一扬走下舞台,向我们走来,我紧张得手都开始颤抖:“老徐,真是你啊,隐藏得太好了啊——”在距离我们两米的样子,张一扬突然停了下来……

而群众对此的结论是:传奇就是传奇。

故事到这里,我的记忆就开始断断续续,唯一可以确定那个女孩不是徐婷婷。我只记得这之后徐婷婷的头都是低着的,一言不发。而最后她抬起头的时候,眼圈已红。

对此我的看法是,如果我真是小混混,那还要上学干什么?

这样的感觉,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体会。

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我本来是个小混混,前一天在后街和别人大干了一架,由于精力消耗过大,等我缓过来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而老师迫于我的压力而同意我参加考试。结果作为小混混的我其实依然是个传奇,我只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完成了卷子,并且没有检查,提前交卷。

在我的初中同学录里为徐婷婷留出了一页,我想过有一天她出现的时候,就让她补上。这只是一个好想法,因为真要联系,是断然不会依靠同学录了,真不联系,同学录除了留作纪念毫无价值。

而群众对此的结论是:传奇就是传奇。

回想上次看到徐婷婷,正是高考结束。徐婷婷选择了南下去读警校,在这个连自己都无暇保护的年代里,她毅然地选择了去保护别人。

对此我的看法是,如果我真有这么厉害,那还要上学干什么?

42

一个版本是,那天我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被老师扣押着不让考试,在和校方理论良久,在考试只剩下一刻钟的时候我被勉强同意考试。不过作为传奇的我,只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就完成了卷子,并且没有检查,提前交卷。

透过铁窗,微亮,我有点欣喜:“楚楚,看来天快亮了。”

这个结果导致我在还没有正式上学就被流言说成一个传奇。

楚楚也笑了:“好啊,我饿了,快点送早饭来吧。”

我算是一个意外。当时我因为搞错了时间,在所有人已经考了半个小时以后,我才姗姗来迟地走进考场。所幸我们那时还没有泄题的概念,我被允许考试。

我说:“是什么让你想到回来做售楼的?”

在我们进初中的时候进行了一次摸底考。我考了第三,第一是万宝路,第二是我的同桌。

楚楚嘿嘿一笑:“老了老了。”

这样的六年级,我已经不想重来了,我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来替代。

我说:“你跟我差不多,应该说还能再做几年。”

我想如果我能走到她身边,我就能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她看了那么多人却对我只字不提。我已经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我只是不能接受她离开的态度。哪怕算是我自私,我也不能接受。

楚楚突然睁大眼睛,看着我,看得我的心有点发毛,最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摸摸肚子:“因为他。”

在六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做过很多关于她的梦。在我的梦里,孙菲菲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我努力地向她走过去,但是没有一次能够接近她。而事实上,她总是在那里,不远不近。

我大吃一惊:“谁的?”

对于孙菲菲,我希望可以重来。

楚楚看着我乐了:“又不是你的,你激动什么?是我男朋友的。”

进入初中,小学因为作文比赛而建立起来的口碑不复存在。这意味着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有时候我很喜欢从头来过,这样意味着我曾经所做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有时候我很害怕要从头来过,因为有些东西不管倒带多少次,只是重复。

我更加大吃一惊:“你现在有男朋友啊?”

19

楚楚说:“废话。”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没有改变的话,就是,徐婷婷依然成了我的同桌。

我说:“你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啊——你的男朋友怎么不陪你?”

我觉得我们都改变了,这种改变就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墨汁,慢慢扩散,不能逆转。

楚楚淡然道:“他不知道。”

刘向阳顺利升级,去了技校。

我说:“为什么?”

虫子顺利留级,留守小学。

楚楚说:“他只是我的一个房客,连自己都养不活。其实我早想过了,谁都不一定可靠,最后还是要相信自己。”

一年以后,我和万宝路顺利升学去了初中。

我说:“那总是空姐的工资待遇好吧。”

18

楚楚说:“你不懂,虽然我每天在天上飞,但是天上到底没有地上踏实。你知道如果一个空姐和机长结婚了,就一定会错开航班,如果有一个人飞机失事了,好歹还有一个活着。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得保护我的孩子。而且我去卖房子,至少可以给他找一个安定的家。”

但是,终究我是谁也保护不了。

我说:“不好意思,让你的孩子来了这里。”

是因为楚楚的出现么?我想不是的,可能对于叶子,我更多的是想保护一个小妹妹吧。

楚楚说:“是啊,不过我现在不能生气,他们说怀孕的时候生气对孩子的身体不好——我是要多吃一点,多补一点。我就想生一个大胖娃。不过我知识有限,很多东西都不知道——你知道吗,其实我还逼着自己看了很多唐诗啊童话故事啊,可惜我的数学啊什么英语啊都还给老师了——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影响我孩子的智力开发?我在报纸上看到有人的孩子四五岁就认识几千个单词,我一点也不羡慕,你说孩子需要的是什么?是童年啊——哦,是快乐童年——以后有大把的时间看书,何苦把上学以前的时光毁了?你也觉得我这个想法先进吧?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没有做空姐,不谈恋爱好好读书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会不会成为一个老师或者医生?对了你想成为怎么样的人?虽然空姐一直是我的梦想,想着能够一直在高空俯瞰这个世界,但是当我真正坐在飞机上,我发现飞机下面只有白云,我甚至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我不希望给我的孩子这样的未来。”

看着叶子吃面的样子,内心有个声音责备我:“你是怎么了?”

“我不指望他考什么第一名得什么奖,他要做的就是自己。我一直都在做我自己,也许做得不够好,但我一直在努力。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一个母亲。你是大学生,你的父母是怎么培养你的?我以后肯定是又当爹又当妈,我都要学着点。不过我想来你肯定不是真的喜欢学习?你想啊,谁喜欢学习,我觉着吧,我们应该学习国外,不感兴趣就别做。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我的儿子跟我说要去做矿工我肯定受不了。我觉得书还是要读,不强求不退缩,能读进去多少是多少。我还想有机会送我孩子出个国,别看我大大小小的国家都去过,我其实很少买过东西。”

我有些惭愧,把头转向窗外:“我吃过了,你快吃吧。”

楚楚伸出一只手,露出一个手镯:“看,这个,法国的,哈哈哈,我骗你的,是我在申城地摊上掏的。不过我的确在法国的街上看到过,卖10欧元,”楚楚晃了晃手,“我的,5块,人民币。”说完她露出白色的牙齿笑了起来。

叶子笑笑:“你呢?”

女人一聊起孩子,世界都无法阻止。我笑道:“你打算送孩子去哪里?”

我说:“吃吧,你饿了吧。”

“当然是美国,哈哈哈,”楚楚又笑了,“我也就想想,太贵了——听说现在新加坡很便宜,不过我不喜欢,你想啊,辛辛苦苦花了血本跑到国外去,结果都是中国人,搞得整个国家就是一条唐人街。我还不如把他送到台湾或者香港去。对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大学的?”

叶子睡眼惺忪:“你回来了啊?”

我惭愧道:“青山大学。”

她有没有吃过饭?——我赶忙去餐车给叶子买了一碗泡面来:“醒醒,叶子,醒醒。”

楚楚睁大着眼睛看着我:“青山大学?你真的是青山大学?”

难道叶子不是离开了,而是和我一样搞错去了另一节车厢?

我只好肯定地点点头。

再仔细看看,这个似乎不是我原来的座位。我站起来走回卫生间,望向另一节车厢,楚楚正安然地坐着。

楚楚说:“我原来还能和一个青山大学的人认识啊,而且还和他一起在牢房里。等我的孩子长大了,我一定要告诉他,你有一个叔叔是青山大学的,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也去青山大学。你说我们会不会再相见?不过没事,孩子嘛,要的就是一个方向一个动力,如果看到你真人他估计就很失望了——哈哈——我是说现实总会让人泄气。”

我环顾四周,不见楚楚——怎么回事?

我笑笑:“没事儿,我也觉得,我实在不像是一个类似于榜样的形象。而且一些人听到故事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生成一个气泡,然后在看到真相的时候戳破那个气泡。我们的历史课本很多时候讲的都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偏偏我们还要以为那是真的。”

叶子依然在睡觉。

楚楚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的孩子没看到你,他应该会比较有动力。不过还要看他自己,我不要左右太多。”

因为我面前坐着叶子。

我说:“你会是一个好妈妈的。”

从卫生间出来,我走进车厢,找到座位,坐下抬头,接着就愣住了。

楚楚摇摇头:“好妈妈就不会不给他找个爸爸了。”

17

我鼓励道:“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

万宝路告诉了我答案。

楚楚说:“嗯,水稻,关稻子什么事情?你来做爸爸?”

由于课程学分不够,学校已经给我发了一份退学警告。这个警告也是对我状态的警告,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出改变。

我吓得不轻:“我不行我不行,不过迟早会有的。”

而收到万宝路的明信片的时候,我的生活正处在一种浑浑噩噩没有动力没有方向的状态。

楚楚话锋一转:“天快亮了吧?”

不幸的是,我没能找到答案。

我说:“嗯,估计快了。”

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我不停地回忆,试图去拾起关于我们关于那段岁月哪怕不值一提的事情,我无比地渴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侦探,去找到孙菲菲离开这个世界的理由。

楚楚说:“那我先睡儿,今天先是走了长长的路,后来还被吓了一跳,我得好好休息一下,我要补两个人的觉。”

无论怎么想,我都不知道孙菲菲自杀的理由。

我说:“行,你靠着我的肩膀吧,我不介意。”

16

楚楚说:“不用,你借一个手臂就行。”

同时,孙菲菲最后留给我的是两个字:放心。

43

以我们当时要好的关系,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高三的时候,父母也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受人驱使,我被安排去市高考状元的家里寄宿。这个状元的父母是高中老师,像所有老师一样,他们的主业也就是搞副业,炒房炒股或者家教,基本没有人在教书——我去她家住宿就是他们的副业之一。在我去状元家以前,我一直耳闻她叫金银,后来自己暗自感觉应该叫做精英才对,而事实上,她名叫晶莹。我听到名字以后就觉得是我太低俗了,人怎么会取这么恶俗的名字?

而让我不解的是,那天,她去看了她的外婆外公,去看了她的爷爷奶奶,去看了她的叔叔阿姨,去看了她在工作的爸爸妈妈,甚至去看了她家邻居大婶的媳妇的好姐妹刚生的孩子。但是她却没有来找我,哪怕是告别。

不过想想现在她的生活,其实一点不假。她是精英,她穿金带银。

那天,我们坐车回到学校以后,她一个人回到家,吞下了97粒安眠药。在她的手里,还有3粒没来得及吞下去。

第一次住到别人家的感觉,就像换一个女友,虽然变化不大,但是倍感新鲜。不过对我影响最大的莫过于上学的路程,原来我都要坐公交才能到学校,而现在,学校就在我百米之内。

三天以后,我们听到了孙菲菲自杀的消息。

唯一相同的是,我依然常常迟到。

我记得的是,那天,孙菲菲没有来学校。

当然,那个时候,我已经褪去了初中时代的光芒,回到了小学四年级以前的状态。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懒得去思考我吃饭是为了活着还是活着是为了吃饭。我只知道吃完饭要看报纸,日报、晚报、体育报、娱乐报、故事报,看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今天的作业还没做过,然后安慰自己明天可以去抄柳陈的,安然地入睡。

而之后的很多年以来,对于那天,我所记忆犹新的,不是老师搬着一台电视机来教室里放中国队和巴西的比赛,不是学校为了庆祝而奖励了我们每个跳舞的同学三个热水壶,不是我作为代表去领奖时台下的掌声。

这不是最可笑的,可笑的是,我看了这么多报纸,我却不是文科生,我甚至还是无法参与班上一些同学的话题。当时我们班的女生已经不再迷恋台湾的明星了,因为他们发现台湾的偶像剧都是模仿韩国的——当然可能一切都是模仿韩国的,而在大家热烈地争论韩星的时候,我慢慢地喜欢上了周杰伦。我发现我的口齿变得不清思维变得混乱讲话老是喜欢押韵没事总是目光无神。至于我们班的男生,他们还是喜欢吃苹果,我不理解一个苹果有什么好讨论的,喜欢的话去买一袋不就行了?

对此其实还有一个坏消息,中国队不是小组第三。

这样,我就成了异类。除了同桌柳陈,似乎已经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而那时,我住到状元家。一周以后,我见到了大四的晶莹。她和我想象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不同,但是我可以确信她和我们班的同学不同。我内心有一种很虔诚的感觉,状元的光环让我都不敢与她对视。

对此其实还有一个好消息,中国队所在的小组后来出线的两支队伍,一支是冠军,一支是季军。

当时她正在用纸折东西,我好奇:“你当初是如何考成状元的?你看什么书啊?还有你有没有什么秘诀啊?”

坏消息是,中国队在世界杯上小组没有出线。

晶莹说:“你这些问题我以前都背过标准答案,那时候一个报纸要采访我,就事先跟我说过,然后把答案给我,让我背出来。”

上至校长,下至门卫,都对于我们建校以来第一个市级的集体荣誉而身心鼓舞。校长兴奋,因为这个功绩可以帮助他去其他的学校做校长;老师兴奋,这样的话包车去的钱总算可以报销了;门卫兴奋,每天为了关门迟迟等这群人,总算没有白干。

我不解:“为什么要答案?采访你不就是为了知道正确答案吗?”

坏消息是——算了,我还是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是我们得了三等奖。

晶莹说:“我这个文章是一个营养液赞助的,叫什么来着,我那天看你喝过……”

第二天,等待我的是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我说:“青山思思佳。”

原因是第二天就会出结果。以前参加省里的作文比赛我也没有如此纠结。

晶莹拍了一下手:“对!就是思思佳,脑力全靠他!这个广告词我还有印象。”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我笑道:“现在改了,叫,服了思思佳,人人都是思想家。”

孙菲菲微笑道:“这种比赛,学校都包车去了,肯定有奖。放心。”

晶莹说:“真是有够俗的——反正那时让我照着稿子采访了一下,给了500块钱和三盒思思佳。”

我说:“如果没得奖的话就都是我的错了。”

我说:“你不要跟我说一些你背的,你就说说你的真实感受。”

不过我有点沮丧,因为最后的三个动作我都做错了。我觉得我自己做错没什么,但是我的集体荣誉感驱使我不停地自责——原来我也有过集体荣誉感啊。回来的路上,孙菲菲安慰我说:“不要紧,其实我也做错动作了。我敢说我们队里没有人是全部做对的。你看就你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已经好很多了。”

晶莹停下手里的折纸:“这个东西,和你去问一个马拉松的运动员跑到终点是什么感觉是一样的。他虽然会说我是一心想着祖国——我假设这个运动员是中国人——才坚持下去的,其实怎么可能?马拉松跑到终点的时候,爹娘都不认识还知道什么祖国?其实你问我怎么样考成状元的,我也说不出来,就是不停下来,一直练。其实到了最后我觉得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就是一个机器。”

两个月以后,我们的舞蹈队参加了市里的比赛。

我说:“你这么说我很难向你学习啊。”

每次放学以后,舞蹈教室外,总会徘徊着几个男孩。他们中很多就是为了来看孙菲菲的。虽然跳舞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压力也很大。大伙儿估计都在想:怎么走运的就是他?

晶莹说:“哈哈,你不是第一个住到我家来的人了,你前面已经有三个了。”

那时按照老师的安排,一般是相同的个子来搭配。我有幸地和孙菲菲搭配。作为搭档,其实我们有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一场舞蹈下来,我总共能牵手三次,搭肩一次。虽然很矫情,但是每次跳舞我都很开心,而且孙菲菲的舞蹈真的很漂亮。

我说:“我知道,其实来你家住也很难。首先要海选,然后是和爸妈来一次,算是初试,最后自己来住一天,算是复试。听说我前面那个就是来的那天晚上摔破了一个茶杯才被淘汰的。”

唯一可以给我安慰的就是孙菲菲。虽然她很早就发育了,但她从来没有比我高过。当然她也没比我矮。

晶莹说:“哦,那你还是走运的——今年似乎名额少,想第二年的时候报名的人就有快一个班级,到最后我爸妈审核复试就花了大半个月。”

到了中学,我依然比她矮。

我问:“怎么不是第一年最火?”

小学的时候,我也比同桌徐婷婷矮差不多一个头。

晶莹说:“第一年嘛,那时候很多人还不知道,不过因为第一年住的那个人也考了个学校的状元,所以大家才知道的。”

此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有点感慨:“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变化啊。”

我说:“这么厉害,我想都不敢想。”

我以前很害怕镜子,因为我总是觉得镜子里面有着一个新的世界。我也很害怕去触碰镜子。我相信,如果我接触镜子,我就会和镜子里的人互换。倘若之后镜子被我砸破了,那我就不存在了。那么,代替我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算是谁?

晶莹说:“其实那人来之前的联考还是区里的状元,应该说还是退步了,不过群众嘛,众口相传,好的事情总是被夸张。听说很多人都叫我金银。”

我没有管她:“我去洗个脸。”

我说:“我不喜欢读书,我来你家其实也是无奈——对了,你折了半天,到底在折什么?”

楚楚看着我,脸突然一红:“你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晶莹说:“我在折一朵玫瑰花。”

我用手按按胸口:“做了好奇怪的一个梦啊。”

我大跌眼镜:“用纸折玫瑰花?”

楚楚看着我额头的汗:“你怎么了?”

晶莹说:“对啊,这个是我最近很热衷的游戏。”

然后我就醒了。

我说:“你玩的游戏还真高级。”

15

晶莹说:“那没什么——其实我这次来是我爸妈让我和你聊聊,看看你能不能住进来。”

小女孩从背后掏出一面镜子,狡黠地一笑:“你看。”

我紧张道:“不会吧,我连被子都搬过来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被这样的情话感动:“谢谢你,不过,我很老么?”

晶莹说:“我觉着吧……看我折好了——”说着她手里已经出现一朵白色的玫瑰花,“你看,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这是我第一次折。”

说完女孩就消失不见。我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学校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渐渐地感觉身体有些虚弱。有个小女孩远远地向我跑来,她来到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说:“你老了,老得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了。不过,我认识你。时隔这么多年,我依然记得年轻时的你,我觉得此刻的你依然和那时的你一样。只是当时我欠你一句话,我跟你说,我爱你。”

我说:“我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你绝对算一个啊。”

女孩说:“行,以后再说。”

晶莹说:“那你也佩服一下你自己吧。”这句话让我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晶莹已经把玫瑰拆成了一张平纸:“有折痕的,你把它折出来吧,成功的话,你就过关了。”

我说:“那我也想不好了。”

我直接有种想收拾行李走人的感觉。她把纸给我的时候大概是中午12点半,3点钟的时候,我依然一筹莫展,我甚至都想跑到学校直接摘一朵玫瑰交差。最后,我还是决定坚持试着折出来。晚饭的时候,我把纸玫瑰还给了她:“我尽力了,外面看看基本和你做得差不多,不过里面还是一团糟。”

女孩欲哭无泪:“这个不可以。”

晶莹拿着看了半天:“你是天才吗?”

我说:“那把书复原吧。”

我倍感嘲讽:“里面的我实在是搞不懂。”

女孩表示遗憾:“这个不可以。”

晶莹说:“我学了两个礼拜才大致学会。”

我说:“再给我几个愿望。”

“你不是今天第一次折?”

女孩面露难色:“这个不可以。”

“这你也信啊,你还真好骗。”

我说:“你以身相许吧。”

我说:“那你让我折不是玩我么?”

可惜女孩没有说以身相许,而是跟我说:“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晶莹说:“楼下的公园不就是玫瑰?你摘一朵不就好了?”

几近崩溃,我决定撕书。就在我把书的第一页撕下来的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万丈光芒,女孩又出现了——和前面的区别是这次没穿衣服——女孩用带着雪白的羽毛的翅膀遮住身体,感激地对我说:“谢谢你,其实这是一个咒语,谢谢你解救了我。”

“这也可以啊?”

我翻开红宝书,都是英文单词,几乎让我窒息。一定要背出来的话我可能只能背出页码和价格。

“显然嘛,你真是不会变通。”

说完女孩又不知所踪了。

“那我是不是该准备打包回家了?”

女孩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如果你在接触红宝书以后不能把它背出来,你这辈子都会被禁锢在这所学校里。”

晶莹把玫瑰还给我:“回什么家,吃完饭啊。”

我一边接过书来一边问:“必须?”

我说:“我又没通过。”

女孩从身后拿出一本厚厚的书:“这就是传说中的GRE红宝书,你必须在24小时内全部背出来。”

晶莹说:“你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好好读书。”

我犹豫再三:“什么忙?”

44

美女楚楚可怜:“实在对不起,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这是我第一次完全被一个人说服,这样的感觉,就像夕阳中的楚楚一样。

从教室里出来,我又看见那个美女了。我面露难色:“你都让我帮你什么嘛。”

我转过头看看枕着我的胳膊安睡的楚楚,手已然麻得毫无感觉了。

对方突然恢复礼貌:“谢谢,感谢你的配合。你的面试很出色,我们会在三个工作日以内给您答复。”

周一的高考动员大会上,走进礼堂就看见晶莹坐在前面,我们的校长和其他领导一如既往地迟到——我有时候奇怪为什么我迟到一分钟就是给班级扣分拖班级后腿的害群之马,他们永远是姗姗来迟口齿不清,却还要我们在台下仰望。

见对方不说话了,我问:“那我可以走了么?”

我看过晶莹写的演讲稿,她让我给意见,我当时由于正为纸玫瑰的事情不爽,便随口说道:“你很擅长随意命题,那你就随意演讲吧。”

自始至终,我都一言不发。

想来不过是一句玩笑。

那人一拍桌子:“不知道也来面试,就是你这种人,看见招聘就报名,看见考试就参加,证书考了一大堆,能力一点都没有,你说你英文很好,看美剧还带字幕,你说你一个学生物的考一本普通话甲等证书干什么?!你这样的人,你以为你这样能面试成功吗?哈哈哈哈,你太幽默了,告诉你,我初中读完就毕业,照样为国做贡献。还不是我来面试你,还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来面试,那你来干什么?哈哈哈,你这个人太逗了。”

结果那天,晶莹从口袋里掏出条口香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开始了给我们的演讲。她到底讲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我想她每年都来,即使真的没有任何准备,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几十分钟,对于她而言也不在话下。问题是她是否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记得在之后的时光里,我总是被她所激励着,似乎想起她,我便有了动力。

我说:“不知道,原来是面试啊。”

此刻我想起她,毫无反应。

那人问:“你知道你为什么来面试吗?”

我再看看楚楚,略有反应。

我说:“张小飞。”

在我出发以前,我跑去和辅导员请假:“朱老师,我要离开几天。”

坐着的其中一个人跟我说:“名字?”

晶莹说:“哦?你要去哪里?”

然后我就被带到了一个教室,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了,而那位美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说:“这个我也不确定,反正有点事。”

美女说:“来,我带你过去。”

晶莹说:“你跑来跟我说是让我阻止你么?”

我拍拍胸脯:“你要我帮什么?”

我说:“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前我和一个去西藏的朋友在QQ上聊天。他和我在QQ上说,等骑车回来就找他喜欢的女生表白——”

美女说:“这是我的学校。你可以帮我吗?”

晶莹好奇道:“然后呢?”

我回过头,不认识,不过是个美女:“你好,请问这是哪里?”

我说:“然后这段QQ上的留言成了他的遗言——他回来的时候遇上车祸了。”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可以帮我吗?”

晶莹痛心疾首:“真倒霉啊。”

小女孩突然把我推了一把,我向前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未知的地方。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这应该是某所学校。

我说:“是啊。”

我一边打开门,一边释然道:“孩子,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靠自己的真实能力吧。——孩子,你回去吧。”

晶莹说:“那你来找我应该告诉我你去的目的。”

听完这个消息,我开始犹豫了。因为无论明天我考得如何,我都得孤独终老。如果我看了答案的话,我可能还要一个人孤独地带孩子。相反,就算我明天考得不怎么样,我也有可能上一所三流的大学,就算上不了三流的大学,我也可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就算找到一份很差的工作,我也可能通过努力奋斗慢慢被提拔,就算不能被提拔也可能找到一个不错的老婆,就算老婆不怎么样也不至于一个人孤独终老。

我说:“我的目的——就是寻找答案。”

小女孩无奈道:“奶奶在生完爸爸以后就病死了。”

晶莹问:“去了就一定能找到答案?”

我赶紧拿过来看:“诶,奇怪,为什么只有你们一家三口和我?”

我说:“不一定,但是肯定比去上你的政治课有用。”

小女孩又把手伸进口袋:“爷爷,我还带来了一张全家福——”

晶莹说:“你这样说我有点想阻止你了。”

我大喜过望:“孙女,你真是爷爷的乖孙女啊!”

我说:“其实除了纸玫瑰,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

说完小女孩破涕为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所以,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特地从未来带来了明天考试的答案。”

晶莹说:“总之——保持联系。”

我惭愧不已:“孩……孙女,爷爷对不起你啊。”

我不知道来接我的人是不是晶莹。如果真是她,我一定要说服她公费在这里游玩几天。如果不是,我也想不到还能是谁。

说完小女孩就哭了。

45

小女孩伤心道:“爷爷,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是,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明天肯定考得很差,考得很差肯定没机会上大学,没机会成为大学生话肯定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肯定很难赚钱养家,不能赚钱养家肯定娶不上我奶奶,娶不上我奶奶肯定没有我爸爸,没有我爸爸肯定就没有我!”

高考结束的那段时间里,我异常地无所事事。每天的安排就是早上和柳陈打羽毛球,下午午睡,晚上看电视。偶尔还要接待来家里贺喜的客人。这些客人中我大部分都不认识,甚至连我的父母都不一定能确定是谁,他们来时无一不对我赞赏有加,走时无一不对我看好有加。但是我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不真实。因为纵使我明知自己是走运,当他们问起我高中的情况的时候,我都务必光荣地说我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年年都获奖学金。说的连我自己都信。

我痛心疾首:“我懊悔啊,我怎么就没有好好学习!”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直定义我是三好学生。

小女孩:“其实按照常理,你没有准备好明天肯定考得很差,考得很差肯定没机会上大学,没机会成为大学生的话肯定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肯定很难赚钱养家,不能赚钱养家肯定娶不上老婆,娶不上老婆肯定生不了孩子,生不了孩子肯定只能一个人孤独终老!”

像一些伟人一样,我的过去已经不是我的过去。我只是在告诉别人他们想知道的。如果我回答他们其实我高中一塌糊涂不爱学习荒废学业不求上进得过且过与世无争,他肯定认为我是谦虚。其实,他们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他们只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东西。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这让我无比同情那些平日里成绩优异奈何失足在高考考场上的学生。

小女孩严肃道:“爷爷,你明天是不是要高考?”

当然,单是失足这件事,就值得同情。

“时光机,哈哈哈,小朋友,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46

小女孩一脸坦诚:“爷爷,我是坐着时光机来看你的。”

楚楚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把手臂还给我的时候,我的手臂已经麻了。

我有点心软了:“孩子,你看我才比你大几岁——过个十年你嫁给我什么的我还能相信——你看我都没结婚。”

捏了捏我毫无知觉的胳膊,楚楚说:“你真是一个很瘦弱的人,你们知识分子给人的感觉真是不一样。”

小女孩抬头对我一笑,露出甜甜的酒窝:“爷爷,我是您的孙女啊,你不相信我吗?”

我欣慰:“你是少数让我感谢自己没有白读书的人。”

“爷爷。”说完小女孩就笑着向我扑来。——我一手按住小女孩的脑袋:“你以为我傻啊,老子正忙着呢。”

楚楚说:“不过你这么弱的人,估计没人喜欢。”

“嗯,我就是。”我有点不耐烦。

我说:“你不是喜欢知识分子么?”

就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我的房门被叩响了。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你是张小飞吗?”

楚楚说:“那是我的初恋——但是你也知道,初恋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己修饰出来的。我以前一个同事整天跟我说她以前航班的机长多帅多帅,害得我特地换班去看真人。你猜是怎么个人?又黑又胖,就是一个小黑胖子,哪里帅了?”

想到这里,汗如雨下。

透过铁栏杆,天空微白,估计是快要日出了,我指指窗户:“看。”

说完我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内心不由得焦急起来:怎么办?没有准备好明天肯定考得很差,考得很差肯定没机会上大学,没机会成为大学生的话肯定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肯定很难赚钱养家,不能赚钱养家肯定娶不上老婆,娶不上老婆肯定生不了孩子,生不了孩子肯定只能一个人孤独终老!

楚楚也出神地望着窗外:“怎么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正坐在家里的书桌上。虽然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是一看见桌上的一堆书,我口里就失声喊出来:“完了,睡着了,明天就是高考,我还没看完!”

我说:“天快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

14

楚楚摸摸肚子:“是啊,我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早饭——几点了?”

不过事后我想这可能是孙菲菲的计谋。因为那时我正在和她打乒乓,她这么一说,我便一败涂地,而且我还要让着她以免我赢了她就反悔了。

我看看手,只剩下一条表带的印记:“不会吧,连手表都给我收走了?”

当然,答案是显然的。

楚楚说:“嗯,以防万一嘛,我以前看过一个侦探片,手表是可以用来做麻醉枪的。”

然后孙菲菲哈哈大笑,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你等得起么?”

我说:“你说的是《名侦探柯南》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喝水,她话音刚落,我只能呛水。我睁大着眼睛看着孙菲菲,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东西。

楚楚说:“不是。我看的是电影,是一个人吃了药变成小孩用手表把他女朋友的爸爸麻醉了替他破案的故事。”

在六年级毕业的时候,孙菲菲曾和我说:“除了初吻和初夜,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说:“那不就是柯南么?”

孙菲菲在牵手的问题上表现得异常淡定。至少比我淡定——纵然我已经放弃了,但是我也不拒绝这样的好事。

楚楚立场坚定:“不可能,如果是柯南我一定记得。”

我对此的看法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说:“你看过柯南吗?”

那时和宝路配对的是方思言。

楚楚说:“没有。”

事实上,除了跳舞的意外,我从没有牵过她的手。

我说:“那你怎么知道不是?”

我曾设身处地站在大众的立场上想过,我也赞成这个看法。

楚楚说:“我也不知道——不过,反正我心里觉得不是。”

大众对此的看法空前一致:这丫真能装,老是鼓动别人追孙菲菲,结果自己下手了。

我说:“柯南是我小学时很喜欢看的一个动画片。虽然我的同桌总是跟我说这个是个很恐怖的动画片。你小时候都玩什么?我玩四驱车,但是四驱车和其他玩具不一样。我所要做的就是把车子装好,安上电池,打开开关,放上跑道。接着车子就开了。我做的只是一个看客。我从来不能把自己带入情节,我不觉得我是天王巨星不觉得我是巨无霸,我不会为别人把我的车子超过而沮丧,不会为了一场胜利奋不顾身,不觉得四驱车玩得很好可以成为什么教授、博士,不过我会为我的车子跑得最快而高兴——你知道,其实所谓的四驱车,去掉上面的盖子,只有两种而已。一种是马达在前面,一种是马达在后面。就是前驱和后驱的区别。而决定一辆车子性能的东西有很多,滚珠轴承弹簧滚轮超轻底盘甚至是赛道。但无论什么车子,真正决定它速度的只有两样东西——马达和电池。当然,这个要合适,好的马达你用永久电池,马达根本转不起来。差的马达你非要装充电电池,跑上几圈就把马达烧掉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和孙菲菲第一次牵上了手。

楚楚愣了一下:“我觉得小时候玩的是跳牛皮筋。”

和我配对跳舞的,是孙菲菲。

我也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我所说的,不过记忆已经被我勾起,我决定继续我的诉说:“其实,我之所以喜欢玩四驱车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怕累。你看,我一点不健壮,我不喜欢运动,我只是向往而已。而四驱车能够达到我的需要。我看到自己的车子在奔跑我就会觉得很高兴。四驱车是一个很简单的运动,简单到你花的钱就决定了你的速度。没有偶然没有意外。虽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比较标准,却省去了很多暗箱。有时候我很怀念那段时光,觉得我很简单,简单到就像矿泉水。”

毕竟不是报了名就能参加的,需要经过初试和复试,从外貌肢体到言谈举止——再加上成绩的全方位考评——当然,我们红领巾监督岗的成员是直接晋级的。

楚楚用她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真的想不起来除了牛皮筋我还喜欢什么了。”

如果有人对此都不为所动,我想他就是真正的君子了。可惜的是,几乎全校的同学都踊跃地报名参加了舞蹈队。

大一的时候,我创立了一本杂志。

但是,如果是跳舞要求两人牵手,肯定只能无奈接受了。

当时我报名参加我们学校的广播台,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由于大一课程较少的缘故,我一下子闲到直接跑回家休息了半个月。回到学校,我觉得我不应该荒废我灿烂的大学时光,又为了和广播台这个声音的媒体抗衡——主要是为了这个,我决定做文字媒体——一本杂志。加上我也没什么钱,我只能做电子杂志。

比如,纵然所有人对热衷于议论×××和×××是一对,但是大家又统统表现的男女授受不亲。那时如果谁超过了三八线,肯定会引发一场争吵——估计韩国和朝鲜看到我们争吵的场景会忍不住要合并。而如果某个男的一不小心和女的有了肢体接触,比如手臂碰了一下,双方都会触电一般迅速分开,接着好像接触的地方着火一样用嘴对着吹气。

这本杂志名叫《我们的杂质》。

当时的我们处在一个很奇怪的状态。

准确地说,那会儿,我没钱,没人,整个杂志社只有我一个人。好在我热情无比高涨,回学校的一个月以后,我便做出了《我们的杂质》创刊号。

那时,我对集体舞并不感兴趣,已经天天在操场上跳了,再抽别的时间跳,实在有点自找没趣。但是同学之间流传这么一个消息,这次的舞蹈不一样,是由我们新来的音乐老师编排的,更重要的时候,是男女搭配跳的。

再一个月以后,我被叫到了校团委办公室。

那时虽然号召我们都去跳舞,但是并没有桑巴啊探戈啊什么可以选择。我们只跳集体舞。首当其冲的,我们的早操全部改成了跳集体舞。之后,学校还成立了舞蹈队,旨在参加市里的集体舞比赛。

一个可以做我奶奶的人坐在办公室里。从她的电脑上我可以看见我的杂志,页面停留在我写的一篇文章上,里面讨论了一下学校设施的问题。

对了,我们是为了支持中国队世界杯夺冠才跳舞的。

奶奶和蔼可亲:“你就是张小飞同学?”

六年级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红头文件,学校开始轰轰烈烈鼓励我们跳舞,当时的口号是:全校跳舞,身心鼓舞,万众一心,杯赛夺冠。

我说:“是。”

13

奶奶说:“这个杂志是你做的?”

倘若那件事情没有发生,我想我依然是我,虽然跌跌撞撞,依然按部就班。只是倘若没有发生那件事情,可能很多人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比如虫子,比如方思言,比如万宝路。

我说:“是。”

过了很多年,我觉得我已经忘记了那件事情。

奶奶说:“这篇文章是你写的?”

我只是知道我应该去看看孙菲菲。

我说:“是。”

可能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回来,可能我一开始就注定了流浪。

奶奶说:“你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

现在想来,我真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只给了叶子一天时间和她的世界道别。

我说:“是——哦,不,我就是写点我看到的东西。”

叶子说:“行。”

奶奶说:“你看到的东西?——你看这句‘我们的学校一旦有三个以上教室开空调,就会导致全校停电。而这不是最不幸的事情,最不幸的事情,就是校长办公室和校长会议室一年四季都开着空调。’——这句话也算你看到的东西?你看,我的办公室不是开着空调?!停电了吗?”

我说:“我想去一个地方,可能要很久,可能马上回来。你去不去?”

我承认道:“对不起,老师,我写错了。”

叶子说:“没。”

言下之意,三个教室应该改为四个。

之后我跟毫无准备的叶子说:“你现在有事么?”

奶奶再接再厉,又指着一句话:“再来看看,‘来我们大学,没门!有的是门栏。普通的车子进来都要交五块门票。五块钱,都可以进一个动物园了,原来学校不过是圈养了一群学生给大家观赏啊。偌大的学校,别说停几辆汽车了,停几个师的坦克都没有问题。学校的领导们个个挥金如土,怕都是从停车费里拿的吧。’——你觉得你这个也是事实?”

之后是三天的准备:我嘱咐我的室友如果点名的话就说我感冒了,如果考试了就说我骨折了;为了感谢我的室友帮我带饭,我主动帮我室友带了一次饭;我把电脑里一直留着不下的种子或者留着不看的动作片作为物质文化遗产,赠给了我隔壁一个一直有志成为全校最大片源的哥们;我把我最喜欢的乒乓球拍送给了班里一个喜欢打球的姑娘;我花了一个下午给我所有认识的朋友写了明信片,虽然我不确信他们能收到;我又花了一个晚上把我的人人豆啊Q币之类的东西送给了我的好友;我还心血来潮地把原来乱糟糟的寝室进行了一次大扫除;最后我把我所有不能带的东西都变卖了存在我唯一的银行卡里——如果卡空了我可能就要提前回来了。

我心想能把事实说的跟假的一样,的确值得佩服:“不是不是,我说的不是事实。”

而宝路给了我一件事情去做,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想做的,但是我觉得可以。

奶奶说:“你看,学校的老师都是很节俭的。”说着用手一指自己的提包,我望过去,是一只LV,不知道奶奶想说明什么。奶奶估计也意识到自己失误,连忙说:“你看,也不是什么限量的,我省了好几个月才买的。”

以上这个问题我没有找到答案。

我佩服不已:“老师,您真是好老师。”

问题是什么是我要的生活?

奶奶备感受用,声情并茂道:“张同学啊,也许你是恰巧看到我们学校一些个别老师的行为,才会写这样的文章。这毕竟是你要生活四年或者更久的地方,你要相信学校,相信老师。”

看完万宝路的明信片,我开始思考我的过去。我一直都在别人给我安排的路上走,别说出轨了,连跑偏都没有。——但是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么?我想不是。

我感动不已:“老师,我错了,我没有仔细思考就写了这篇文章,是我的错。”

至于孙菲菲到底喜欢谁?或者有没有喜欢过人?我不得而知。

奶奶语重心长:“张同学,在你这个年纪,我是知道的,刚来一个陌生环境,一定是有点反抗的。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文学社,你可以在那里展示你的才华——至于什么杂志,就别搞了。”

我相信万宝路一直都喜欢孙菲菲,因为没事的时候他总会和我聊起孙菲菲。

这就是我办杂志的始末。

我相信,真相只有一个。

47

虽然所有人都说孙菲菲真的是拉拉,不过我不信。

看守的人进来给我送早饭了:“嘿,哥们你醒了啊。”

自从那次和孙菲菲聊天以后,万宝路基本算是放弃孙菲菲了。

我说:“嗯,居然真有早饭啊,你们这样只能在边境,可惜了。”

(你看,所有的诗人都是扯淡的,而且扯得蛋疼。)

对方说:“这个是让你老婆吃的,有身孕的人,你怎么放心让她在铁轨上走?”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我说:“她不是——”

对了,帮我去看看孙菲菲。

楚楚说:“对啊,你还放心让我走。”

在干什么呢?我是宝路,我现在外国,到底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他妈的这个导游是个广东人,说的什么,一句都听不懂。还不如说英语。哥打算去遍每个国家,你等着我的下一张明信片吧!

对方说:“我不打扰你们小夫妻了,接你们的人刚刚来电话了,估计快到了。”

张小飞:

我突然想到什么:“兄弟,你知道昨天的火车事故吗?”

一个星期以前,一觉醒来,我收到一张明信片:

对方说:“当然,两辆火车撞了,听说车上的基本都去了。”

闭上眼睛,疲惫一阵阵袭来,我这才意识到,我真的很久没睡了。

我无比伤心:“都是我的错啊。”

12

对方说:“哥们你想的太多了,你以为你是总理啊。事故一发生总理就飞过去了,在现场握着遇难者家属的手一口一个对不起。”

楚楚说:“睡吧,少废话。”

我说:“兄弟,手机能给我一下吗?我想打个电话。”

我说:“还是你继续睡吧,我没事。”

对方抱歉道:“这个——不行,接你的人就快来了,你就等等吧。”

楚楚拍拍我的背:“睡吧,放心,我帮你醒着。”

楚楚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说:“似乎你对这个事故很关心啊。”

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没有安全感,小时候我睡觉都不敢关灯的,可能只有一直醒着,才能给我安全感吧。”

我说:“我一直都没有做过什么精彩的事情。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怎么样算安全感?究竟什么能给你安全感?连安全套都给不了你安全感。”

楚楚说:“你有朋友在车上?”

“你都睡了,我也睡了,多没有安全感。”

我说:“我不确定。”

“嗯,火车上,真容易困。你怎么不睡?”

楚楚说:“你真是没什么良心。”

我看看表:“11点多,你醒了?”

我说:“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我已经不能确定哪个更重要了,但是我觉得我现在赶回去也不能改变什么。”

“几点了?”

楚楚说:“但愿你不会后悔。”

那时万宝路在很多人眼里就是资本主义的代表,不过奇怪的是,同样作为资本主义的代表的刘雄飞被打倒了,而万宝路却被大家崇拜着。

我说:“你也不要后悔。”

万宝路的老头是镇上电力所的副所长,所以每当夏天停电的时候,我都想万宝路的老头又不知道在干什么了。当然,这样的时候我就会去万宝路家里玩,他家似乎总是有电——而且他家还有空调。我是第一次在一个人家里享受到空调。以前,我只在市里的新华书店才能吹到空调——我一直以为空调这样的电器只有新华书店这样的大地方才能用——万宝路家装空调的房间才30平方米的样子,真浪费啊。

楚楚说:“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现在唯一的变化就是暑假我可以和万宝路一起玩。

我说:“一个人带一个孩子,还是很累的。”

而暑假的作文基本都是在最后两天赶完的。每次回忆有趣的一件事,我总是觉得暑假总体都很无趣。

楚楚说:“你不是孩子的干爹吗?”

每天早上,我大概9点钟起床,看一小时左右的动画片,看完以后觉得很有感觉就会跑到家后面一间小庙前的空地玩四驱车。玩到一半的样子虫子也会出现,我们就会赛一下车。到了下午,因为我从来不午睡,而我身边的人仿佛都喜欢午睡,两点以前我都是无所事事。通常会看一会侦探小说或者被迫拿着课本发呆。两点以后,虫子会来找我一起去为民书店看别人比赛四驱车。看一会就去刘向阳家打小霸王。不过我打得很烂,经常只能做看客。到了晚上,看两集《还珠格格》,然后睡觉。

我说:“我什么时候说的?况且我连自己活着都累。”

我觉得我对每个暑假发生的事情都记忆犹新,可是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最有趣的一件事。

楚楚哈哈大笑:“放心,我要找个依靠是很容易的,我怎么说也做过空姐。”

每年暑假的时候,我们都会被要求写暑期作文,数目不等。期中有一篇似乎永远不变的题目《最有趣的一件事》。

我说:“不要说‘放心’,我每次听到这个都觉得揪心。”

知了顾自喊叫着“知了知了”。

楚楚说:“好吧,我给你唱个歌吧——也许不是很好听,不过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

其实我可以对很多人有非分之想。虽然,我内心有强烈的负罪感:叶子,你跑哪儿去了呢?

你问我们如果再相见/那会不会相恋

答案是显然的。

时光总是显得很无力/将你我都抛弃

我看着楚楚,我想我对眼前这个女孩有没有非分之想?

说太多的抱歉对陌生的谁/我是否后悔

正确的那个都是被错过的。

错过了太多的完美/为什么还是会醉

我早上醒来比较迟,每天都是做选择题,要不要起床?要不要去上课?等到到了车库,基本上很难找到可以停车的地方。骑着车子在车库里寻觅,难得找到一处空隙,总会想肯定有更好的位子,结果空隙越来越少,回头看看,原来觉得可以接受的位子已经被比我更迟的同学占了。结果,错过。

早知城堡是一座空城/孤身苍老一生

这个理论是我在大学停自行车时总结出来的。众所周知,大学里停自行车是一件锻炼脑力和体力的活。如果你想找到停车位,你一定要选择最佳的路径最快的方式,不然你看好的位子很容易就被别人抢先了。

此路究竟有多少坎坷/你我都是看客

正确的那个都是用来回忆的。

岁月经不起你苦苦等/只剩一片凡尘

我们很多人这一生都遇不到我们正确的人,因为我们总是相信明天会更好。等到再遇到下一个人以后就懊悔为什么没有坚持选择前面一个。无奈之下,只好寄希望于下一个。当打击次数多了以后,回头看看,当初那个孩子都上小学了,只好接受了最后一个。

我对你缓缓回眸/对了繁华错了人

坐在我边上的楚楚也睡着了。我在想,假如这时候又出现一个女孩,我肯定坚定地和楚楚撇清关系,然后楚楚可能也意外地消失——这样,我就陷入了轮回之中。这跟谈恋爱很像,在不同的人之间发生相似的事情,直到遇到最后的人。

如果再相见不相恋结局无所谓/参透故事错与对

入夏的夜晚,我可以听见车厢外隐隐约约的知了声。

让谁一顾盼一倾城为谁落了泪/有些事不会后悔

11

哪怕只相思不相依铜雀燕南飞/有些人永远都美”

如果这是一档娱乐节目,那它肯定是搞砸了。搞来搞去,居然让台上的女嘉宾自己牵手了。

我说:“这歌好,但是我怎么觉得歌词不是你写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孙菲菲不知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从来没有从孙菲菲的口里听到任何关于这个消息的结论。

楚楚说:“为什么?”

这个秘密颠覆了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观。对于很多人而言,可能是第一次听说有同性恋这个词,很多人可能要去查词典才能大致了解。而对我而言,这同样是让我崩溃的一件事,因为我有生之年居然喜欢过一个同性恋,我不知道这是让我的人生得以完整还是更加残缺。

我说:“你是我你觉得是你写的吗?”

那一天以后,人群里开始流传这样一个秘密:孙菲菲是同性恋。

楚楚想了想:“不是。”

没有人知道这次聊天的内容是什么,我们看到的,是全校第一一脸落寞地消融在夕阳里。

我说:“所以——”

大伙儿包括我,都密切地关注着万宝路和孙菲菲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说话,第一次玩笑……就是没有第一次牵手。我们都相信,肯定就在下一次。大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在一次万宝路和孙菲菲单独聊完天以后,万宝路跟我说:“我放弃了。”

楚楚说:“所以我不是你。这是我唯一写的歌,可惜给我的制作人毙了。”

本来大伙儿就觉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是东风都备,只欠成功。

“这歌写给谁的?”我好奇了。

校方估计也正愁不能给全校第一名一个交代,第二天,就让万宝路顶替刘雄飞进入了红领巾监督岗。

48

正当所有人都为万宝路应该如何接近孙菲菲而担心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刘雄飞因为收钱帮别人做作业而被老师知道了。这是一件比较严重的事,因为这个涉及了思想品德和社会认知两方面的问题。不过主要是社会认知,收钱这种资本主义的东西,是受到我们所有人批判的。不过雄飞后来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比较气愤的是那些出不了钱就去举报的人。

“张小飞!你丫什么时候有了老婆?!”

而万宝路的答案应该是:“废话。”

我回过头,是我的同桌,徐婷婷。

我们都私下觉得校长少问了一个问题:“同学,有没有信心拿下孙菲菲啊?”

49

然后是第二天的期中考试,万宝路考了第一。

从牢房里出来,我们坐上了回凤凰县城的出租车。老徐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前座,我只好和楚楚坐到后面。

万宝路说:“有。”

楚楚小声问:“你老婆?”

校长说:“同学,好好学习,有没有信心学好啊?”

我摆摆手:“不是不是。”

万宝路说:“习惯。”

老徐说:“什么不是,都怀孕了嘛。”

校长说:“同学,在这里上课习惯不习惯啊?”

楚楚说:“什么不是,她都生气了。”

万宝路说:“习惯。”

我表示否定:“哪有哪有。”

当时校长对万宝路说:“同学,在这里生活习惯不习惯啊?”

老徐说:“小子别装了,刚刚外面的人都和我说了。”

一年以后,我们班长被评了青山镇五四好少年。全校一共就两个名额,据说是校长经过公正合理地考虑再三推选的。

楚楚说:“你看看,明明生气了——不过我现在怎么觉得像你妈了。”

事后不久,这个男生被全校点名批评并记过处理。虽然我忘记当时广播里说记过是为什么了,不过理由肯定不是因为这件事。

我说:“好吧,这个倒是真的。”

万宝路似乎成绩很好,好到我读了五年只见过不超过三次的校长都来看他了。当校长走进我们教室的时候,大家普遍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有班长紧张地对着我们说:“大家安静,校长来了。”结果这句话立马被我们班的最矮男生反驳:“别乱说,上次校长演讲我坐在第一排的,校长是秃子。”

老徐大吃一惊:“不会吧,未婚先孕啊,小子你要奉子成婚了?”

这个转校生名叫万宝路。——那时我们都惊讶,怎么有个人叫一条路的名字?

楚楚也大吃一惊:“不会吧,真的是你妈啊?是她年轻还是你老相?”

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班来了一个转校生——对于一个农村小学,能有一个从城镇转过来的学生,完全就是新闻。我们都觉得,就是他了。

我说:“我们就是朋友而已。”

我觉得倘若这是一个娱乐节目,孙菲菲肯定是热门。而每期上去的嘉宾估计有很多都是选择了孙菲菲,当然,都被孙菲菲灭掉了。虽然孙菲菲让这个节目火了,但是孙菲菲如果再不找一个人牵手,估计大家就要审美疲劳了。所有的人都预感能和孙菲菲牵上手的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老徐说:“朋友就可以这样,你太不让我有安全感了。”

因此,要接近孙菲菲,只能擅长乒乓。但是就我的经验看来,我和孙菲菲打了很久的乒乓,我并没觉得孙菲菲会和我牵上手。

楚楚说:“是啊是啊,她觉得不是朋友这么简单。”

即使找遍全校的人,恐怕也很难找到一个能跟孙菲菲在电脑和网络的问题上面聊天超过五句以上的人了——我突然很好奇当孙菲菲为梦想奋斗的时候,我们都在干什么?——哦,我们都在搞艺术。

我放弃让双方都理解的回答:“老徐,居然是你来接我。”

在一个人恋爱成功以前,倘若他运气够背或者他志向过高,他势必要经历失败。而对于孙菲菲,我们好奇的是,她要让多少人经历失败以后才会心软接受一个配不上她的男生?在大家的观念里,孙菲菲已经是女神一样的存在。

老徐说:“丫的,我居然为了一个电话就跑到边境的牢房来接一个人,我都有点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了。”

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我完全记不起和叶子的故事的原因吧。

楚楚插嘴道:“你看,恋爱中的女人啊,真不是一般的盲目。”

我所能做的自然是安慰或者恭喜。唯一让我困惑的是,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毫无征兆?

我说:“楚楚,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她叫徐婷婷。”

在此之前,我自始至终没有见过他们口中的女孩,甚至没有听他们提起过。

楚楚问:“你是因为她而不回去的吗?”

关于爱情的问题,大抵可以忽略过程。大学的时候,我偶尔会遇到我的室友突然一天垂头丧气地跑回来跟我说“兄弟我失恋了”,或者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哥们我恋爱了”。

我说:“不是——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老徐,你为什么过来?不是好端端在公安局实习么?”

10

老徐说:“没办法,我正好也有点事,顺带过来提一下你呗。”

有幸的是,不幸的是,这个人是我。

我说:“那倒是方便,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毕竟我和方思言也不太熟。”

所有人都在私下争论,到底是谁能第一个和孙菲菲牵手成功?

老徐说:“但是我对这个地方也不熟。”

久而久之,我被敬而远之。纵使我一脸坦诚,大家依然抱着看待汉奸的态度觉得我肯定有所隐瞒——其实汉奸是不会隐瞒的。甚至,有些人在追求孙菲菲时反其道而行,这些人基本也没希望牵上孙菲菲的手了。

我欣慰地指指楚楚:“楚楚,方便给我做一下导游吧。”

在孙菲菲火了以后,我被顺带火了起来。班里经常有一些男生为了从我这里套出孙菲菲的喜好而帮我做事,比如帮我做作业,比如帮我收作业。我基本都是坦诚告知,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谁最后牵上了孙菲菲的手。

楚楚面露难色:“你女朋友都生气了,你怎么还好意思?”

“原因很多吧,主要是工资呗。”说完楚楚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再一次肯定道:“你真的误解了,我和她只是朋友。”

我说:“我突然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不做空姐了。”

老徐也肯定了我:“楚楚,你别乱想,小飞这人虽然不靠谱,不过还是很靠得住的。”

“售楼呗,老本行。”

我放弃解释,只能等待赶紧下车。倒是楚楚和老徐交谈甚欢,内容从猪肉涨价到我没听说过的明星电脑坏掉,无不涉及。

“你说你去凤凰干什么?”

当一个男人足够普通,和谐就诞生了。虽然某些时候,男人很容易引起女人的斗争。但是这往往是少数。倒是男人很容易因为一个女人发生战争,而女人涉猎男人的时候总是显得异常聪明。因为,失败的女人可以定义为楚楚可怜,而失败的男人只能称之为弱者。

“哦?”

一天的游玩时间对于徐婷婷来说有点短暂,对于我而言显得太长。在她们四处拍照留念欣赏美景的时候,我就成了一个流动货架——偶尔还要扮演相机架的职责。

“楚楚,我突然想起以前一直跟我打乒乓的一个女孩,我觉得你和她有一些地方很像。你们都不是我能理解的。你们都遇到了我。你们的人生里谁都是看客,谁都不能左右你们。”

筋疲力尽地来到楚楚家,也是日落傍晚。在她家门口,楚楚转过头来,表情严肃地说:“今天就住我家吧,我们这边的人每一家都是一个旅馆,不过价格都很贵的。你们也知道,这是一座除了搞旅游什么也搞不来的小城——对了,过会进去就别叫我楚楚了,叫我吉利。”

“嗯?”

说完,楚楚就开门,口里说着我无法辨别的方言进去了。

“楚楚?”

的确像楚楚所说,每一家都是一个旅馆。她家一个普通的房间,硬是隔成了三个小房间。一块三角板将我和徐婷婷的房间隔开,包括我们的空调也被隔成每人半个。我暗自想要是平日里我住进一个不要空调的一间,而边上的人开了空调,我不是赚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实现她让全国的人都知道的愿望,我看到的是,全校的人都知道她了。这样的效果和当年我作文拿奖一样,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疑问:孙菲菲是谁?

正想着,老徐就敲敲木板:“小飞,开空调开空调,热死了。”

这句话在她六年级的时候就兑现了。孙菲菲上了《中国少年报》,整整的一版。

吃罢晚饭,我们仨又去河边走了一趟。河边都是各式各样的纪念品店小吃店,每一家都打着凤凰特色的旗号,似乎连一串臭豆腐也只能在这里吃到。至于纪念品,这些东西和以前去其他古镇一样,基本上不出青山镇就全能买到。倒是一家明信片店让我逗留了很久。老板很客气地给我递上了一张明信片,又很客气给我笔和邮票。我给叶子写了一张,我希望她能收到,但是我又坚信纵使她一切安好,这张明信片也很可能石沉大海。正当我交还明信片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板突然拦住了我,表示要我给钱,算上邮票,一共10块。

我听完哈哈大笑。全国,那时对我来说是个很遥远的东西。纵使我以前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科学家,我也不过只是希望我可以让全校的人都知道我。

由于多付了钱,让我很不甘心,开始坐在店里给老板赶生意。但是事与愿违,店里的游客反而越来越多,把我挤到了墙边,所能做的就是看别人在墙上留的言。大都是一些对于姑娘的表白,可以确信的是写的时候这些姑娘都不在身边。再者就是来这里游玩的签到和个人的决心。很难想象一群人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不是来让自己的身心得到放松而是强调自己的决心。不过既然都跑这么远了,实在不能不对他们的决心表示肯定。我拿了支笔,在一个永远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留下一句永远没有人知道的话。

孙菲菲一次打完球跟我说:“总有一天,我要全国的人都知道我。”

异地的夜晚总是让我难以入睡,三角板响了几声,我也回应地敲了几下。对面传来声音:“你也还没睡啊?”

虽然我曾想过倘若我那时也有了电脑,我会怎么样?想来想去,我只能挖地雷。

我回答:“嗯——我在想明天的事情。”

和徐婷婷不一样,大多数时候孙菲菲都是不被人关注的。当然可能大多数时候她出现在我们的身边,只是我们当时都闭着眼睛。而当我慢慢和她熟识起来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她。孙菲菲是一个电脑高手,在我还在电脑课里学怎么用Excel的时候,她已经会自己做网站了。当然,有一个原因是,我家买不起电脑。

老徐说:“你心里怎么想的?”

令人奇怪的是,在我喜欢她的时候,我几乎无法和她交流。而当我对她没有感觉的时候,她却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说:“别的我可以猜一下,这个我也说不好,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的猜测。”

至于我所热衷的,除了四驱车,还有乒乓。可惜一直属于刚刚入门无法提高——虫子在这方面倒是很有天赋,以至于他初中读到一半就被选拔去了省队。而我之所以常常打球的原因是孙菲菲很喜欢这项全民运动。

老徐说:“对了,明天上午先和我去个地方。”

而迄今为止,我也没有听说他们中有一个人成为艺术家。

我问:“什么地方?”

他们中应该是有真正热爱的人的,不过大多数,都是无奈。而他们如此几年几十年地为所谓的艺术献身,得到的回报最好的不过是高考的时候加了几分。

老徐说:“嗯,吃饭的地方,我这次来是来相亲。”

相对于我这样,那些会钢琴、会国画的人就不同了。他们在学校里属于国宝级的。每年的艺术节都是他们展示才华的时候。我现在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五年级我们学校举办第一届艺术周的场景,那是一个拉二胡的人面前都可以围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年代。虽然估计在场的人都没听明白他在拉什么,但是所有人都争先恐后乐此不疲,甚至于可以为挤到一个更前面的位子而大打出手。我怎么没见大街上拉二胡的盲人会引起这样的轰动?不过就像一部电影,过了高潮也就趋于平淡了。到了六年级,只剩下那些表演者还在坚持着。

我暗自吃惊:“相亲要跑这么远?”

因为某些反正不是热爱的原因,我有幸地得到了一本书法的四级证书——这本证书带给我的更多的是尴尬。每次有人问起的时候总会忍不住要一睹我的书法风采,然后我只好坦诚地告诉人家我练的是钢笔,然后对方就不再纠缠了。估计和我一样,都不觉得钢笔算什么书法吧。

老徐说:“他是这几年在这边工作,以后就会调回青山的——说是相亲,其实也算是看看我的未来老公——你到时候别太惊讶。”

到了五年级的时候,我的身边突然冒出一些人,这些人可能其貌不扬,可能性格孤僻,可能鲜为人知,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有特长。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热衷于谈论着谁谁谁书法六级谁谁谁钢琴八级。虽然我很高兴看到我们的学校能够从洋溢着学术的氛围变成洋溢着艺术的氛围,但是我着实不能相信艺术是有等级的。

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开放,没见过面就这么肯定?”

9

老徐说:“这个是我父母安排的——我的父母,你也知道,很多东西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大结局。知道我为什么那时候那么认真地去追一个人?因为我希望我的过程可以多一点精彩。”

我痛心疾首:“给你一个告诫,有了孩子,别走我的路。”

我说:“那你如愿了。”

“电视上看的。”

老徐说:“一半一半,爱情这个东西似乎就是奢望,谁才是理想型?在我的父母眼里,本地人就是理想型。”

我大吃一惊:“你哪来的消息?”

我说:“那你不抗争一下?”

楚楚好奇道:“对啊,你们读书是什么样子的?——我听说很有意思。”

老徐说:“废话,你以为我是你啊,我当然是抗争了很久,只是我失败了。”

我感慨道:“很幸运么,没有上过正常的学校。”

我缓缓说:“其实我只是不想抗争——”

“哈哈哈,你没有看出来吧,我不说肯定没人知道,我以前上过体校,结果越长越高,不适合打乒乓球了,就去了艺校。”

老徐说:“孙菲菲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你还会打乒乓球啊?”我有点小小地吃惊。

我犹豫了很久,说:“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你说小学,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我觉得不讨厌就是很开心的事情。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区分喜欢和不喜欢,何况那时候?孙菲菲对我而言,绝对不是喜欢,因为我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哪怕是我们那会儿跳集体舞,我都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就是一种开心,见到朋友以后单纯的开心。比如我今天看见你,我就很开心。真的,这样的情感很难解释明白。你明白吗?——嗯?靠,睡着了——”

“哦,”楚楚沉思片刻,“有的,乒乓球。”

说完,我也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倍感鼻塞,毫无征兆地感冒了。徐婷婷的看法是,你的体质真差。楚楚的意见是,都是你不盖被子睡觉造成的。而我的回答是,都是徐婷婷非要我开空调造成的。

“不是……比如洋娃娃啊什么的,我也不懂,就是让你有很美好的回忆?”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我喃喃:“你的梦想实现了,是张一扬啊。”

楚楚警觉地看看我:“恋物癖啊,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老徐说:“是我曾经的梦想实现了,现在看见他,已经完全没有当初的感觉了。”

我说:“不是人,我是说东西,有没有什么东西让你很喜欢的?”

我说:“那你要的是什么感觉?”

“也许有吧,不过我很健忘的。”

老徐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想和这个人结婚——不过逃婚有点丢脸。”

“你有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我看着楚楚,问道。

我说:“哈哈哈,我可以在你结婚的时候跑到你的礼堂,然后帮你把你老公拉走,这样你就没事了。”

只是每次看见车子开的时候,我会很开心,然后心里默念:冲刺吧!冲锋战神!

老徐说:“这个好,但是你不行,认识你的人太多了,会被揭穿的。”

虽然我也曾困惑为什么我们的车子外形跟动画片一样,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我的车子跑得多快,更不敢想象我的车子有一天能开过一个带过山车的跑道。

我说:“那就不好找人了,估计也就我乐意配合。”

可怜的冲锋战神,无论我重复看多少遍《四驱小子》,我都没有看到过它的身影。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它是在《四驱兄弟》里的车子。而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有什么冲锋战神、飓风音速,更不知道在一年多以后会成为我们心中无敌的存在的巨无霸,我们也不懂什么叫充电电池,不懂什么叫金超霸、银超霸或者模王的马达,不知道一个带滚珠轴承的铝合金轮胎会比我两个月的零花钱还贵,我只知道不是动画片有的四驱车就不是好车子。

老徐说:“你就扯吧,我看你就是一个胆小的人。”

当然刘雄飞不是最不幸的,最不幸的是我还在用冲锋战神。

我说:“其实我是一个很勇敢的人,虽然我不敢牺牲头颅,我敢牺牲头发。”

结果不幸的是,第二天的动画片里男主角就给车子换了一个更帅更新的车壳,取了个更牛逼更霸气的名字:超级天皇巨星。

正说着徐婷婷一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走了。”

所以每天的这个时候,就是我和刘雄飞聊天的时候。作为男人最热衷的四驱车就是我们必聊的话题。与我不同的是,雄飞有一辆天皇巨星。在动画片的有一集里,天皇巨星被雷劈了一下而搞得面目全非,为此雄飞还痛下决心把自己的天皇巨星的壳在火里烧了一半。这一行为让我身心鼓舞,我想这样的人就是中国未来的脊梁啊。

50

讽刺的是,这些监督我们的人,在我闭上眼睛一声不吭认认真真做眼保健操的时候,居然堂而皇之地睁着眼睛。

《我们的杂质》停办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什么。

这让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我没有作弊没有睡觉没有欺负小同学就被定义成了害群之马班级后腿?怎么我睁了一下眼睛就影响了班级的荣誉了?而且我们老师包括我们学校总是强调的我们的班级荣誉又是什么?为什么神圣的班级荣誉可以用分数体现出来——而且满分也就10分?

身边一些考GRE、托福、雅思的人整天拿着一本单词书往自习教室跑,他们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都想着有一天能够一人出国鸡犬升天。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听闻很多人怀着偷师国外回来报效的雄心离开,然后等啊等啊等到我都大学了,还是不见他们回来,一问,他们已经成了外国人。一部分人的评价是这些人背叛了自己的许诺,输给了一纸绿卡。我表示坚决反对,我宁可相信是他们混得太差没脸回来。

虽然同是红领巾监督岗,我和刘雄飞就远没有方思言和孙菲菲来得认真。我基本只是觉得能看见美女,能不做眼保健操,就挺好了。至于检查别人,我的原则就是不扣分。因为我以前为了看方思言怎么还没有从厕所里出来而被红领巾监督岗的人记录下来扣过分。

除了背单词的,自习室还有两种人,一种是真的在自习的,在我们刚刚拿到新书的时候,他们早就拿旧书预习了一遍,在我们打算卖掉新书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新书翻成了旧书。这些人我睡觉之前没有看到他回来,醒来的时候不见其出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确确实实回来过。我只知道他在自习,却不敢揣测他在自习什么。这是一种很神秘又很安定的感觉。至于另一种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出现,我只知道他们会抱着一堆书放在每个座位上,然后一天不见踪影。大家对他们的称呼是“占座党”。很多人对这样的行为嗤之以鼻,我却不以为然。一个人,可以冒着自己的书被拿走的危险几年如一日地天天早起让那些想自习的人找不到位子,坚决贯彻损人不利己的行为,着实叫人佩服。

这个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况。那时我的身高比徐婷婷都矮,大概不到一米四,而那些高年级的人,有些都已经超过一米七了。我实在无法捍卫红领巾监督岗的威严。很多学生根本就是无视我们,直接睁着眼睛做眼保健操,加之他们老师的宽容,我们的监督作用收效甚微。不过后来,我看见我们家后面那家屡禁不止的排污厂的时候,我就豁然开朗了。

除掉这些人,大都和我一样,对别人指手画脚,对自己无能为力。

因为是四年级的缘故,我们属于中年级。当时的情况是,低年级检查中年级,中年级检查高年级,高年级检查低年级。也就是说,其实如果孙菲菲不是红领巾监督员,我也就不会每天见到她,因为我只能去检查五年级和六年级。

51

直到方思言把我叫出去并且以组长的身份告诉我下午要去检查眼保健操,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班也有红领巾监督岗的成员,居然还是我们的副班长。可笑的是,我曾一度以为此人怎么每次做眼保健操都要跑出去上厕所。

这个时候,柳陈给我介绍了一个家教。原因是家教的地方离她的学校太远了——当然,这不意味着那个地方离我的学校很近。纵然这是一份我一次只教两个小时却要坐四个小时的公交车的家教。

刘雄飞是二班的,孙菲菲是三班的,而方思言和我是同班的。

如果说这份家教有所庆幸的话,就是我教初中数学。每次不用备课,直接跑过去就可以开课。

作为红领巾监督岗,我们一共有四个成员,分别是刘雄飞、方思言、孙菲菲还有我。

一般的计划,都是他做一个小时题目我讲一个小时题目。我到他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做题的卷子给他,然后关门睡觉。当然,我对其父母的解释是,这样可以让他安心学习。这其实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不过在大多数家长眼里,他们总是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家教,这个家教对他们的孩子要足够的认真负责严厉和蔼,要做到孩子能够比在学校更认真,要求每次家教以后都能看到孩子成绩的提高,最好今天考试全班倒数,明天教完就是年级第一。

现在想想,可能因为每天都能看见她,我实在提不起兴趣了。

当然这不意味着你可以得到更高的报酬。教育面前,谈钱是很伤感情的。

我很难形容我的感受,也很难说明白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我只能说,这是我的真实感觉。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刘向阳还有我的同桌徐婷婷都对我的感觉抱以失望。甚至连一开始不看好我的虫子,也跑过来跟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懦弱?毛主席教育我们,所有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应该迎难而上啊!”

这让我很困惑,因为教育往往是最烧钱的。奇怪,这些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也许就是在那一刻,我对她已经没有了爱慕。

我的童年,没有家教,家教在我眼里是个神圣的词语。就和家访一样,我总是听闻,却从未目睹。就像那时老师总是说会对我们一视同仁。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于那些成绩优秀的人,老师总是礼让三分。在我看来,这个三分是三分天下的三分。等到我也享受到了这种礼让,我观念转变,觉得这三分不过只是三分之一的三分。

当孙菲菲一脸微笑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也变得可笑起来。

但是无论如何,想老师主动给学生家教是绝对不可能的。连我们班一个人因为生病半个月没来上课,也没有看见我们的老师谁跑过去给他补课。有人把老师比作园丁,但是园丁也是有节假日的。

8

印象中,我的几位班主任似乎都是温文儒雅无比冷静,唯一一次激动也是因为非典的时候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忍着发烧来上课,班主任几近疯狂地把他赶回了家里。这件事情让我现在回忆起来都感激不已。谢谢这位同学,谢谢老师,让我们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看着楚楚求知的眼神,我回答道:“我在想刚刚走的人有没有来得及下车。”

我的家教大概持续了半个学期的样子,因为来回的时间太长,我总是借故推脱不去上课。所以直到领工钱的那一天,我也不知道我能拿多少工资。我甚至想过家长给我钱的时候,我用手一挡,然后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此刻我不想喝酒,甚至没有什么悲伤。我想叶子走自然有她的原因,而我,更多的是困惑。没什么懊悔的,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

但是等到他们把一个装钱的信封递给我的时候,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拿了。2000元,超乎想象。原因是期末考这孩子好得出奇,光是奖状就拿了六张。

虽然,酒醒以后,除了发现自己依然失恋,地球照样自转公转以外,还会感觉无比头疼——不过我对此乐此不疲,以至每次想吃羊肉串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刘向阳怎么还没有失恋。

这件事情有两件事情让我很好奇:一,就是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有这么多奖状?在我深远的记忆里,似乎除了“三好学生”就没有别的奖项了。纵然他在我睡觉的时候从来不打扰我有时候还任凭我打呼,我依然觉得他的体形连体育尚难合格,哪有“三好学生”的可能?二,就是这钱怎么花?

所以当刘向阳提出请我和虫子吃羊肉串的时候,我们都异常的兴奋。与此同时,刘向阳还买了一瓶啤酒。用刘向阳的话说:“失恋了不喝酒,失个屁恋。”

对那时的我而言,2000是一笔横财,可以买下所有我能想到的东西。

而当时羊肉串是五毛一串。我一天的零花钱就够买一串,虽然好吃,但是不值。

52

那时我每天的零花钱是一块钱。而校门口的饭团是五毛,所以我真正的零花钱是五毛。一般我会花两毛买一个冰袋,再称三毛钱的话梅。冰袋是在放学路上或者体育课上吃的,而话梅一般会和我的同桌分着吃。

我可以组装四辆顶尖的四驱车,可以改装一辆完美的捷安特,可以买一身的耐克,可以一个月天天吃大餐,可以天天看电影,可以偶尔去去洗头坊,可以买下整整四年大学四六级的答案,可以拍半部电影,也可以开始大学以来的第一次创业。

在刘向阳第一次失恋的时候,他用他的助动车带着我和虫子去吃了一顿羊肉串,虽然说是一顿,其实也就是一人四串。那时羊肉串是很奇怪的地位,在学校里,我们的老师不停地跟我们说这是垃圾食品;在路边,我们无一不被羊肉串的香味吸引得流连忘返。

而正当我充满向往想入非非的时候,我收到学校的退学警告。

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自己,答案是否定的。我觉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承认什么。虽然我心里有一个疑问,这三年我们都在干什么?

警告总让我觉得像预告,不是告诉我它可能发生,而是告诉我迟早发生。

我有没有喜欢过叶子?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平日里口头无微不至实际漠不关心的学校,真的想将我扫地出门。既然这样,不如我也给自己一次预演。

楚楚:“你还没说你在想谁呢。”

53

我喃喃道:“不一定。”

我逃去了青山的一个小镇,小到我现在也不知道小镇的名字,小到我徒步10分钟就可以绕小镇走一圈。而在我走完一圈以后,我在一根电线杆上看到一则招租启事。

楚楚说:“然后他就消失了——其实一个世界上的故事总有千篇,结局大抵不变。”

走到一栋老式的房子前,我轻叩了几下门上的铁环。

我说:“然后呢?”

开门的是一个阿婆,我问:“你是年阿婆?”

楚楚一脸不解:“就这样。”

年阿婆点头表示默许。

我哑然失笑:“就这样?”

我说:“我要租房子。”

楚楚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有这么一个吧。我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我的,我觉得我应该是不喜欢他的。所以,在他向我表白以前,我把他叫出来,跟他说不要瞎想,你是一个好人,我们是好朋友。”

年阿婆说:“先交押金。”

我问:“真心的。”

我说:“不行,我都没看见房子。”

楚楚哈哈大笑:“不要太多——我毕竟是空姐。”

年阿婆笑着说:“两百一个月,你想想看,想要好的就不会联系我了。”

我问:“你曾经有过一个喜欢过你的人么?”

我无奈道:“那要交多少?”

楚楚说:“是离开的那个女孩么?”

年阿婆说:“先交一个月。”

我说:“想一个人。”

我是第四个搬进房子的人,自然的,我的房间是最靠近厕所的。在此之前,已经有两男一女进来了。年阿婆热情地把他们叫出来给我一一介绍。住在我边上房间的人叫千里,千里的个子和我差不多,不过看到他的瞬间,我才意识到原来一个人可以帅到忽略他所有缺点。

楚楚看着我:“你在想什么?”

住在千里边上的是一个必须用仰视才能进行交流的男生,年阿婆敲他的房门时说:“来来,信用,又有人住进来了。”说完,信用走出来说:“阿婆,我叫宣荣,不叫信用。”年阿婆笑道:“我知道你叫信用,你怎么老是跟我强调?”

我好奇,这是不是一个巧合?

正说着,一个女的走进来:“嘿,阿婆,又来给我介绍男的,你怎么这么好啊。”

此刻距离叶子给我端上那碗面已经过去了三年。而就在叶子离开我之前,我刚刚吃了一碗楚楚的面。

进来的女的叫天民,印象中天民似乎从来没有不开心的样子。她也是我们几个中第一个搬进来的。平时负责我们的早饭和晚饭,午饭因为她在学校里吃,所以我们基本都只能挨饿。而她也是我们几个中唯一一个还在读高中的,而且是关键的高三。

这些时间,花了我三年。

信用已经搬来一年,来的时候是两个人,然后他的女友于某一天突然离开了,原因没有人知道。信用现在读大五,就是没能毕业。当然庆幸的是,他已经找到了工作——虽然这个工作和他读的体育教育没有任何关系。我以前问过信用什么时候会成为一名光荣的体育老师,信用的回答是,先走过毕业的门,然后过普通话的门,最后还要教师资格的门。简单地说,就是需要走过三重门。

之后,我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思考我和她的关系,用很长一段时间思考我究竟是不是依旧喜欢她,用了很长一段时去遗忘这段回忆。

至于千里,首先,他很帅,其次,他是典型的富二代。我们四个人中,他是最有钱的,有钱到我每次遇到无法搞定的事情,就会想到他。不过大多数我想起他的时候,都是没钱的时候。和我一样,千里也是大学生;和我不一样,千里学的是美术。他总是跟我说:“我要画那种可以震撼人心灵的画。我相信千里是有这个能力的,只是我从没看到他画过一次画。”

然后她只用了一分钟告诉我不要瞎想,你是一个好人,我们是好朋友。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似乎是我这些天来的第一次雨。天空的颜色就像一盆脏水,风和雨让路边的树像是在跳舞,路上有的人慌慌张张地开始狂奔,有的人优哉游哉地停下来开始从包里掏出雨伞,也有的人相聚着来到可以避雨的地方。我转过头看看坐在身边的徐婷婷,她的头瞥向窗外,让人看不到表情。似乎除了接我那会儿,她一直都表现得很镇静,这让我很诧异:“老徐?”

这些时间,花了我三年。

徐婷婷回过头来,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表情。

在此以前,我遇到过一个女孩,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考我和她的关系,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考我究竟有没有喜欢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思考我究竟应不应该和她表白。

我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很了解你,有时候我真的一点也看不懂你。”

对于我们的相遇,记忆仅限于此。

老徐笑了:“其实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在她端上一碗热腾腾的拌面的时候,我看见她衣服上的名牌:叶铮。

我说:“其实我没把你想得多好。”

我掏出我身上仅有的两块钱:“你能给我什么?”

老徐说:“那就好。”

叶子是我在大学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我只记得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在一家小面馆里做服务员。当时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走进面馆时巨大的温差让我的眼镜瞬间就模糊了,一个女孩走到我面前:“您好,您要点什么?”

我说:“只是,我觉得你现在有很多话想说,就像我也有很多问题,我不知道这些年你究竟是如何生活的,我未必好奇,但是如果你想说,我可以倾听。”

我已经不记得怎么和她在一起的了,谁料到我也无法知道是怎么和她分开的了。

老徐说:“其实我没什么,很多事情只是重复而已。——倒是你,我觉得你把你的真实想法藏得很深,你从来不与人争,但是也没人知道你要什么。”

难道是她一直都没有睡着,难道是她一开始就是打算好的?

我说:“我要什么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小的时候我很想要一辆可以击败所有人的四驱车,后来我想要一块很好的乒乓球拍,再后来我想可以有一辆足够好的自行车,再后来我希望有一个女孩可以让我有所追求,再再后来我希望能够有一个人与之交心。我想要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我没有。如果我有了会不会又想要别的呢?”

我曾想过无数个方式跟她分手,甚至想过如何躲避她的纠缠。结果,居然是我被她抛弃了。

老徐说:“你会有的。”

叶子就这样离开了,离开了我。

我说:“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想知道孙菲菲的事情?”

7

老徐把车窗摇下一点,微冷的风吹了进来:“其实我知道的也差不多。”

就在火车缓缓开动的时候,楚楚指指对面空空的座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误解,对面原来似乎有个女孩。”

我打了个冷战:“其实我肯定不如万宝路那般喜欢她,但是孙菲菲是我一段重要的记忆。只是这段记忆一直都没有颜色。因为我不知道该加上什么样的颜色。这样说会不会太装逼?哈哈哈,我觉得,我需要一个答案。”

楚楚看着我,眼神流露出一丝我不能形容的东西。

老徐没有看我:“如果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呢?”

说完以后,我看着楚楚,眼神里自信满满信誓旦旦壮志雄心睿智聪慧。我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她想的,不过我想我肯定足以让她满意了。

我望着窗外开始模糊的场景:“我心里没有答案,因为我根本不敢猜。”

佛的境界就是高,我深吸一口气说:“你看,这就是人生。他只不过是一个过客。你我不过也是人生的过客。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寻找答案。大抵这个世界没有正确答案,我们总是希望自己能给出最好答案,其实我们给出的只是我们喜欢的答案。当然有时候,就像那个人,他的答案是错误的——不过总有对的时候——其实我也一直在寻找我人生的答案。我,你,和那个人,都不一样。他找到了错误的答案,你有了正确的答案,而我,哈哈,我没有答案。或者说,我觉得什么都可以是我的答案,我从来不需要正确的答案。我要的,只是寻找答案的过程。”

老徐有把窗户摇了上去:“如果让你失望呢?”

我安静地目送此人离开,楚楚眯着眼睛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我说:“应该——”

然后那人就消失了。

“吱——”出租车一个急刹车,自顾自咆哮着:“找死啊你!”老徐乐观地说:“看,他救了个人。”

我和楚楚异口同声:“不是。”

55

那人愣了一下:“凤凰?奇怪,这车不是去青山么?”

千里有一辆mini,每次四个人都坐进去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是烤面包机里的面包,一点多余的空间都没有。所以每次我们上车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千里,你丫真该换一辆车!”

楚楚说:“凤凰。”

当然人总是贪婪的,如果哪天千里把mini换成QQ,我们肯定会自责地打自己一顿。

我说:“不知道。”

千里来自一座举办过奥运会的城市,在奥运会期间,他主动地成为了一位奥运志愿车主,帮助国际友人老弱病残游走在奥运会的各个场馆。作为志愿者的千里诚恳地说,限号的日子里,能够畅通无阻地开车,值了。他载的第一位乘客是一个记者。当时这个记者着急着要去采访,结果就饥不择食慌不择路地上了千里的贼车。所幸的是,千里居然准时把她送到了目的地,不幸的是,她把记者证遗忘在了千里的车上没法进场馆,万幸的是,千里发现了记者证后帮忙送了过去。结果,这个记者成了千里的第一任女朋友。对于初恋,千里和大多数人一样怀揣着美好的记忆。记不得多少年前的春天了,她被带到河边。他摘掉她的眼镜,放到背包的侧袋里。她问,你要干什么?他说,你猜。她没有猜,因为嘴已经被堵上了。这段取自千里的回忆,每次听到千里的回忆,我都会忍不住想拿着枪逼着他把女朋友追回来。然后仔细想想,这个场景和人毫无关系。而千里的爱情似乎在一开始就注定了无疾而终,还是大学生的他无法理解作为一名记者的艰辛,而已经工作的他的女友也不能接受千里颓废的生活。每次女朋友为工作所累,千里的安慰也显得那么老调重弹。直到有一天,他女朋友觉得不能再和一则孩子住在一起,两个人便悄无声息地分开,回到了最初互不相识的状态。而对于千里,这是一个伤心的结局。一次他曾扔给我一份报纸,他指着一则新闻说,看看。我看了一下,照片上的虫子意气风发,已然成为了乒乓届的领军人物。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千里戳了戳报纸:“我知道个屁,这个稿子是我女朋友写的。”楠楠,千里的前女友,在离开千里以后一直致力于体育采访。两人认识的时候,楠楠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实习生,而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拥有自己专栏的记者了。作为虫子唯一接受采访的人,很多人说她其实是虫子的女朋友。而离开了楠楠以后,千里开始了他精彩的故事。除了楠楠,没人知道千里还有过几任女朋友。只是每次看到他晚上不回来,我们就知道他又开着车子去大学里骗女大学生去了。

正想着一个人坐在我的面前:“你好,你们去哪里?”

千里的车对每个人的作用不尽相同。天民主要是用来买菜,信用一般相亲的时候会用,我因为不用上课,所以基本不需要。

这是一句废话,虽然有些废话是不得不说的。

住在小镇的时候,我每天早上吃完天民的早饭以后,就开始上网,为了保证中午不觉得饥饿,我会在十点钟小憩,一直睡到下午两点,醒来以后继续上网,上到千里回来就找千里出去打桌球,打到晚饭时间,就回去等天民做饭。信用偶尔也会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带一些吃的回来,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信用受到了主管表扬或者加工资了。当然千里和信用不一定每次都回来吃饭。

而他当时真正所说的:“人生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了你此就不给你彼,给了你彼就不给此。”

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关心的是,天民是不是每天都回来。所幸的是,天民每天都准时归来。我所需要做的就是每天六点坐在饭桌边等待开饭,每周六跟着大伙一起去农贸市场买菜。

这件事情对我产生巨大的打击,一度让我对未来失去信心。这样打击就像我发现新华书店不是我们唯一的书店一样。时隔多少年,当我再想起我们的校长,我只能说:“他只是用死履行了他对我们的教导。”

由于天民要准备高考,除了吃饭,我们都尽量不去打扰她。同时,我们对打牌三缺一都很苦恼。后来在我和信用的蛊惑下,千里买了一张台球桌。这个台球桌丰富了我们的业余生活,让我们在平时仍然能保持着积极向上努力拼搏的心态,也让我们仨迷上了丁俊晖。可惜我们熬夜看的比赛,丁俊晖大多数都输了。

而我们几乎一年见不到一次大多数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长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被发现死于洗头房。当时的我对此很惊讶,我以为我们的校长如果死了,应该是为了学校操劳过度。我觉得,如果老师是园丁,校长就是园长;如果老师是红烛,校长就是寺庙。作为权威和信仰一般的存在,校长应当是高大和神圣的——纵使我们的校长只是一个黑瘦的秃头——只是他的形象应该如此。

迷上一个总是让人失望的人,是一件很让人揪心的事情,揪心到你每每和别人侃侃而谈渐入佳境的时候,人家会冷不丁问你一句:“丁俊晖不是打篮球的么?”

而我身边的人无一不以为校长是在说考试一定要记得带好尺笔。

天民学的是文科,所以我们三个理科生基本上帮不上她什么忙,倒是信用有时候还要找天民请教。信用延毕的原因很简单,他没有通过数学。这个其实由不得他,因为他整整学了四年八个学期的数学,而且是同一个数学老师,奈何这位老师刚正不阿铁石心肠,每次都毫不犹豫地给信用一个不合格。信用的解释是,这个老师看上他了。

第二,怪不得校长总是一脸严肃一声不响地在学校里晃悠,原来他普通话不行啊。

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一个女人几年几十年对着一堆数字玩,随便看见一个过得去的异性,都会产生如同沙漠中看见绿洲的欣喜。而为什么要给不合格?我的揣测是,她一开始以为是绿洲,结果发现是海市蜃楼。

第一,有时一无所长就是一技之长。

相比之下,千里是我们三个大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他的成绩一直相当的稳定,一直都第七名。不幸的是,只有前六名才能拿奖学金。千里每次讲到这个都会让我觉得他像霸王项羽一样凄惨,我甚至担心他一说完就会拔剑自刎。可是,千里每次说完就会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然后说:“他妈的!”

而从校长所说的话里我也悟出两个道理:

56

以上的事情是基于我此刻的回忆,我也不能保证哪些是我个人揣测的。不过就当我记错了吧。

这句话也是千里的口头禅。

我离开初中的时候,参加了我们学校的毕业典礼,在典礼结束的时候,我们校长在台上一边和身边刚刚凑够一桌麻将的人示意过会儿去棋牌室消遣,一边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同学们,我活了50多年,虽然基本一无所长,但好歹是一家之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我想同你们共勉。人生对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了你尺就不给你笔,给了你笔就不给尺。”

虫子的口头禅是“这样不好吧”。——当然每次他说完这句话都是义无反顾地和我做着错误的事情。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列车已经缓缓驶进了站台。广播里传来“请旅客们按秩序上车……”,我想这句话真够废话的,虽然有些废话是不得不说的。

徐婷婷的口头禅是“我不知道”。——每次我的问题都不用指望通过她得到答案,虽然我依然习惯性地去问她。也许我要的不是答案,我只是需要给自己一个努力去尝试的借口。

6

万宝路的口头禅是“你可以的”。——我不知道在他眼里什么是不可以的。我很想知道。

我说:“如果没有被卖,主要是因为没人买。”“旅客朋友们请注意,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我们回去吧,估计等进站,我们的位子就保不住了。”

刘向阳的口头禅是“你不懂”。——在我眼里他就是一本百科全书,无论我们所有困惑或者愤怒,都能从他那里得到安慰。他让我肯定把偷来的废铁卖掉是一件好事情,也让我觉得在公交车上给别人让座位是件很傻的事情。

“只是卖的东西不一样——不过至少没有出卖灵魂。”

柳陈的口头禅是“你妹”。——不幸的是,我是独生子女,我没有妹妹。

我打断道:“你这个境界很高啊——”

57

楚楚继续她的回忆:“其实我想通了,做什么工作,都是卖。”

手机震动起来,看着仅存的一格电池,我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屏幕显示是柳陈打的,无暇思考她打过来干什么。印象中她此刻应该在准备研究生的面试。当很多人不知道明天去往何方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明年去往哪里。大学的时光里,由于不是一个学校,我基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我所记忆犹新的还是高中的一次考试,她考了84分,我考了42分。这就是高中三年的一个缩影。我想也许未来有一天柳陈会成为我认识的同学中唯一一个教授,而作为唯一被我认可可以称之为教师的人,我一定会让我的孩子跟着她——如果我的孩子能考上大学的话。

我也愣了一下:“我本来想说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只是,依然不是叶子。叶子,你还好吗?

楚楚一脸不解。

58

我深表遗憾:“你真是失足少女啊。”

我看过一个小说,在小说的开头,作者极近玩世不恭故作忧伤不可一世自娱自乐地给一个独孤的人带来一群朋友,然后全文描绘的是一群人基本无聊基本扯淡却无比真实无比无奈的生活。爱情和友情在作者笔下被调侃成一种消遣,而最令人不能接受的是,在小说的结尾,作者再次为了证明自己自命不凡的小聪明,他简单地把一切归结为男主角的一个梦。

“可能人飘在空中,很难有真实的感觉吧。所以——”楚楚深吸一口气,“我做了售楼小姐,怎么说房子应该可以给人真实的感觉。”

最后,梦醒了。

我喃喃:“其实你如果接受了其中一个,你的生活就可以真实了。”

59

楚楚没有理会我:“以前做空姐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活着不真实,觉得那些在头等舱里给我留电话号码的人不真实,觉得经济舱那些问我要号码的人不真实。”

下了车,我和徐婷婷寻着门牌来到一栋居民楼下。

我说:“呵呵,没事问问。”

“要我陪你上去吗?”老徐问。

楚楚警觉地看着我:“你知道这个干什么?”

我说:“算了,还是我一个人吧。”

“那他们一般买几套?”

开门的是一个阿姨,我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到方思言的影子。

“不清楚,我大多数时候接触的都不是青山人,你知道,本地人是买不起房的。基本上我接触的都是炒房团。他们大多数时候不看房子,不需要我介绍,不需要回家商量要不要买,不需要和我们讨价还价看能不能便宜一点,他们需要的只是问价钱,然后看看要买几套。”

我说:“阿姨,我是方思言的小学同学,想来看看她。”

“怎么说呢?你不是从青山出发的么,你觉得青山怎么样?”

阿姨开心地把我领进屋:“思言还没下班,你等一下我给她打个电话——你想喝什么?”

“哦,青山怎么样?”

我摆摆手:“不用。”

“嗯,青山——我是青山人。”

阿姨倒了一杯茶递给我:“你是思言的同学,你叫什么?”

“你笑什么?”楚楚困惑地看着我。

我说:“我叫张小飞。”

等到第二节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我的忐忑一瞬间就释怀了。甚至我都觉得好笑——原来孙菲菲也是红领巾监督岗的。

阿姨想了想:“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来找思言?”

过了午睡,是我们下午的第一节课,过了第一节课就是第二节课——而第二节课是要做眼保健操的——我度过的一节很艰难的课,我想过很多和孙菲菲不经意间相见的可能,当然,这些可能都是基于孙菲菲没有好好做眼保健操的前提。同时我还不停地祈祷她一定不要好好做眼保健操,虽然退一步说,像很多电视里的男二号一样,如果能多看一眼女主角,哪怕女主角当时正躺在男主角怀里或者睡在大反派床上,也可以心满意足地挂了。

我说:“哈哈,老同学叙叙旧——她从来没有提起过我?”

徐婷婷举起手,指着我:“班长,张小飞捣乱,吵我睡觉了。”

阿姨努力想了想:“没有——对了,小伙子,你现在是单身?”

我说:“这个我不懂啊,你是怎么获得你喜欢的人的注意的?”

我知道阿姨的意思,不过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嗯。”

徐婷婷说:“那就对了,你只能先获得她的注意。”

阿姨突然若有所思:“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想了想:“没有。”

我说:“张小飞。”

徐婷婷说:“你看你擅长什么?”

阿姨有点失望道:“没听过这个名字,可能我忘了——毕竟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你可以叫我平凡阿姨,小飞,你现在是什么工作?”

我说:“你看,我应该怎么样才能获得她的好感?”

我有点窘迫:“还没,我还在读大学——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知道一件事情。”

不过这是我的一个秘密,甚至连刘向阳都不知道的一个秘密。当我把这个秘密告诉徐婷婷的时候,徐婷婷哈哈大笑,然后说:“我还以为你喜欢陈玲玲的。”

平凡阿姨和蔼地问:“什么事情?”

这不是最令我兴奋的,最令我兴奋的是,我还可以去监督别人,比如去三班看孙菲菲。

我说:“关于——”正说着,我坐的椅子不由地向后倒下去,“砰——”

这件事情基本没有改变我依然是最后一个进校门的情况——我总是要忙着找我的袖章——但是这个使我省去了我最讨厌的广播操和眼保健操。

60

不过,四年级的时候,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红领巾监督岗的成员。

叶子看着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的我,窗外的风把她的刘海一直托着,没有垂下来的趋势:“你,醒了啊。”

那时候,我基本总是最后一个进校门的人,有时候因为真的迟到了,有时候难得早到却因为没有戴红领巾不让进去。

61

而这一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在我小学的时候已经初露端倪。

如果这样,多好呢?

青山,是我出生的地方。自我记事起,青山似乎像一个跑步的人,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跟这个小城说:休息,休息一会。但是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因为现在的电视已经不播《聪明的一休》了。而我身边的人,都活得异样地匆忙。在大街上走的时候,我总是不经意间就被各色的路人超越。我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我觉得我也挺忙的,忙着思考我应该忙些什么。

我会对叶子说,我们回去吧。

5

我会对楚楚道一声,再见。

而楚楚的车票上清晰地印着:青山至凤凰。

这会是多么笨拙的一个故事。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62

在她给我看车票的一瞬间,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拿着车票直接跑她会怎么样?显然地,她肯定追不上我。然后如果我躲进厕所的话,她基本就找不到我了。再如果这个时候来查车票,估计楚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样她肯定会想找我报仇,倘若她有点背景的话,我很可能会被黑道白道一起列入名单。那中国是不能待了。倘若她非弄死我不可,那我基本就只能过上流亡国外的生活了。

在我住进来之前,信用有过一个女朋友,他总会时不时地提到他的女朋友。比如天民做了一个很好吃的菜,信用就说这个味道不错,比陈静做的好多了。——对了,信用的女朋友叫陈静。

“喏。”楚楚递上一张车票。

不过虽然信用总是提起这个名字,但他从来不提起他们的故事。直到一次喝醉酒的时候,我和千里才从喝得烂醉的他口中大致了解了故事的梗概:陈静在和信用交往的时候脚踏两只船,而这只船还是信用的兄弟。后来信用不幸延毕,见他这条船沉了,陈静就上了他兄弟的船。

“嗯,我也不知道——你呢?”

我们听完以后痛心不已:“信用啊,那丫上了贼船啊。”

“对了,你要去哪里?”

信用灌了一口酒:“别胡说,那是我兄弟。”

我把最后一口汤吞下:“现在有活着的感觉了。”

我们连忙改口:“这丫总算弃暗投明了啊。”

“你的胃口好大。”楚楚有点目瞪口呆。

信用一拍桌子:“妈的,那是我女人!”

此刻吃着楚楚的面,我突然在想,我的室友是不是还在教室里自习?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离开。虽然一直以来我内心都很抵触这样的人,但是我依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同。这是一个很矛盾的想法。

总之,信用的女人和信用的兄弟离开了信用,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考虑到不能打扰别人的正事,我会发短信给那位此刻不知道是在自习还是在上课的室友。令人欣慰的是,一般我在短信发出15分钟以内就能看见他满载而归。倘若不幸,我也会在短信发出1分钟以内看见他空手而归。

可怜的信用,只能独自一个人行走在延毕的路上。

虽然我内心很想自己去一次食堂,但是每当我醒来的时候,寝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考虑到我没有自行车,如果自己走去食堂的话我走到那里肯定已经关门了,当然,我也很可能已经饿死在路上。再看看我的室友,或者五点不到起床自习,或者九点左右被女朋友叫醒出去玩,或者七点半准时起床翘课去实习,我所以想到的只有:找人带饭。

信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报仇。”——说完他就睡着了。

之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我总是发短信让我的室友带饭。而且为了节约时间,我一般只发一个“带”或者一个“B”。

我相信信用是个讲信用的人,我只是担心信用有没有报仇的实力。毕竟,他是一个连能不能毕业都决定在别人手里的人。不过一个男人的报仇,最简单的就是打一架。我知道信用是打球高手,不过不确定他是不是打架高手。而作为一个看客,我只是希望信用和他的朋友能够为我们奉献一场精彩的打斗。

带饭,这个在我大学里常用的词,用英文可以叫Bring meals。

不幸的是,酒醒以后,信用又恢复了常态,除了依然偶尔提起陈静的名字,对报仇只字不提。

“那我就不买饭了。”

一周以后,正当我们都快遗忘了,信用说:“千里,来开车,我要去个地方。”

“嗯。”

见到信用朋友的时候,我大跌眼镜,一个瘸子居然都能抢走信用的女朋友。

我看了看她的面:“你吃完了?”

信用说:“你还好吗?”

“你怎么也过来了,我正在想要不要给你带个饭什么的。”

信用朋友说:“看,就这样了——你来得太晚了,她上个星期走了。”

这不是一个困难的事情,因为她已经主动向我招手了。

信用说:“我知道。”

当然这不是我所需要关注的——其实没有买票的我一直尽量避免和列车员之类人的过多接触。我要寻找楚楚。

信用朋友说:“真的,我知道你恨我,不过希望你不要恨她。”

不过和大多数人的看法不一样的是,我觉得这样很值得,因为好歹真能吃到点东西。

信用说:“不,我都不恨。”

虽然大多数肯花50甚至100看一场电影的人对此的看法是,15块钱坐餐车太亏了。

信用朋友有点惊讶:“我可以解释吗?”

我突然有种很亲切的感觉。距离我第一次坐火车,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依然可以想起每次我都是直奔餐车找座位。而且我从来没有买过带座的票。相比拥挤得甚至恐怖的车厢,我更喜欢餐车。而且可笑的是,似乎除了吃饭时间,餐车也都是人。——至于为什么,因为吃饭时间是要收钱的。

信用说:“你说吧。”

推开餐车的门,稀稀落落地散着一些人。

信用朋友说:“那天是我开摩托车去找她,其实她不想和我出去,我骗她说你也去她才上的车。只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情。”

4

信用释然说:“我知道。”

我赶忙说:“好,你等着,我去买点东西。”

信用朋友不知所措地看着信用:“你知道?”

过了好久,叶子看着我说:“我饿了。”

信用说:“是的,我很早就知道了。”

于是,漫长的沉默。我内心祈祷楚楚现在千万不要出现,不然我肯定无法解释,当然我也懒得解释。

信用朋友走上来一把抓住信用的领口:“你知道?你知道这几个月你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她昏迷的时候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我思维停顿了半秒:“我也忘了。”

信用低下头:“对不起。”

叶子说:“我在想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忘记了,你还记得吗?”

信用朋友用拳头顶了顶信用的胸口:“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来看她?!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是你为什么要让她伤心地走?!”

我说:“不知道,也许过江了吧。”

说完信用朋友就哭了,然后信用也哭了。只剩下我和千里站在一边,呆若木鸡。

叶子突然茫然地四处张望:“我们到哪里了?”

回去的路上,我总算搞明白事情的经过:“信用,你怎么连最后一面都没去见见陈静?”

我问:“你想吃什么?”

信用沉默了良久:“我去见了,很多次,只是我都是趁我朋友不在的时候。”

叶子求助地看着我:“我饿了。”

千里虽然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问:“那你怎么不说?”

我抹抹眼角,果然湿了:“风太大了。”

信用叹出一口气:“就这样吧。”

叶子眯了眯眼:“你怎么哭了?”

63

关上窗,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我。我问:“你醒了啊?”

楚楚打来的电话把我吵醒了:“在哪呢?”

和虫子坐上车,刘向阳潇洒地发动,他说:“来,明天会更好!”

我说:“出租车上。”

就在我为拿不到红包沮丧的时候,刘向阳说:“来,上车!”瞬间,我意识到什么才是我想要的,我的第三反应就是:他们关我什么事?!

楚楚说:“你们晚上回来不?”

接着我提高审视问题的高度,我的第二反应就是:他们在干什么?!

我说:“应该。”

得知刘向阳分手以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干什么?!

楚楚说:“我开始好奇是什么让你大老远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纵使这样,我依然惋惜不已,当时我的想法,两人在一起三个月,孩子都要有了。虽然那时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有孩子,但是我内心觉得这么久必须有个孩子。同时我相信不远的将来我就会去喝他们的喜酒,当然,主要是可以拿红包。

我苦笑:“你猜。”

这个女朋友跟了刘向阳——也许是跟了他的车子三个月以后跟另外一个人跑了,我和虫子私下觉得那个女的肯定是发现刘向阳口口声声说的摩托居然是助动车,内心觉得受到欺骗了。而她跟着跑的男人不管其他如何,肯定有一辆真正的摩托。

楚楚说:“显然是一个女孩嘛。”

虽然后来我发现还有一种结果,就是他人和车都在,但是女朋友不知道在哪里了。

我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也因此,到了初中,我基本没机会去接受摩托的洗礼了。还有一个原因,刘向阳有女朋友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见过他的女朋友。在他有女朋友期间,我去他家会遇到两种情况:一种是他人在,车不在——借女朋友了;一种是他人和车都不在——接女朋友了。

楚楚说:“对了,这几天帮我想一个问题,我的孩子叫什么?——他姓周。”

而在我那个时候,虽然我到学校要穿过一个隧道,但是我到学校只需穿过一个隧道。我甚至没有借口买辆自行车。等到上了初中,我到学校连隧道都不用穿过了,学校就在家门口。准确地说,是我家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小店,主要卖些零食和学习用品。

我说:“好的,我想想。”

在很多年以后,我知道刘向阳的摩托不是摩托,而是助动车。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的车发动的时候声音很轻,而作为一辆好摩托,必须有响彻云霄的声音。

挂了电话,徐婷婷微笑着看着我:“你女朋友吧?”

因为当时刘向阳的技校就在我们小学边上,我有幸经常能坐着他的摩托穿越隧道回家,所以经常能接受洗礼。

我说:“不是——是楚楚。”

刘向阳告诉我:“这就是我要的感觉,开摩托是对人生的洗礼。”

老徐说:“我觉得你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这样的感觉,就像刘向阳带着我在隧道里开摩托一样。我可以感受到风在我耳边呼啸,我觉得我的身体似乎不是属于我的。当风在四周围绕的时候,我甚至可以体验到自己要离开自己的感觉。我不知道哪个自己才是自己。

你女朋友说:在哪呢?

外面一切漆黑,没有月亮,不见星光,唯一能证明火车在前行的只有车身经过电线杆时“嗖嗖——”的声响。

你说:出租车上。

车子在慢慢地南下,可惜我们起点站是北方。车厢里面的暖气让我的脸涨得通红,如果此刻有人看见我红着脸看着叶子,肯定以为我起了邪念。虽然当着自己的女朋友和其他异性聊得很欢的确说明我是一个很邪恶的人。我决定开窗。年代久远的窗户,很困惑为什么看上去还算现代的车厢会有这么陈旧的车窗。不过,好歹是开了。

你女朋友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这样的想法很自私,我总是故作聪明地帮别人着想,其实不过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你说:应该。

目送楚楚离开车厢,我突然想起应该告诉她给我带个饭。转念想想,作罢。叶子如此安详地睡着,如果没有我在她身边看着,天知道她被扔出车窗会不会醒来。

你女朋友说:你这是什么回答!你现在跟谁在一起?

3

你说:你猜。

一辆送餐车开始在过道里徘徊,佛不知道怎么,没有饥饿的意思,果然不同寻常。我看看她,金色正在慢慢褪去,可以慢慢看清她的真实容貌。暂时找不到什么形容词,而且因为刚刚的金色,我还有点唯唯诺诺。就在金色彻底消失的时候,楚楚说:“好饿啊,你呢?”

你女朋友说:女的?

“嗯——”叶子长长地舒出一声,换了个姿势,继续沉睡。

你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其实——我本来是一个空姐,不过,我现在是个售楼小姐。”佛没有看我,只是顾自说道,“我不做空姐是因为我不想出卖自己。结果发现,其实,我还是在出卖自己。你别看我工作这么多年,其实我跟你差不多,不过我没上过大学,我上完职高就工作了。听说大学很大很大的,呵呵,我那个职高,还没我小学大,操场也没有——哎,不知道现在拆了没有。”

你女朋友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还要不要在一起?!

得奖一周后,我被举荐进入了红领巾监督岗。红领巾监督岗的职责是检查大家的红领巾佩戴情况和做操情况。这个职务的特权是,不用佩戴红领巾。

你说:好的,我想想。

在省里稀里糊涂地得了一个二等奖以后,学校开始沸腾了。上至小学校长下至门口大爷,统统有一个疑惑:张小飞是谁?为了让一些人准确同时迅速知道,比较统一的回答是:就是经常因为没戴红领巾而在校门口罚站的那个。得到答案的一般会说:哦,原来是他啊。但是,这样的形象,不应该是一个差点让学校沸腾得蒸发的人的形象。

你没说完就被你女朋友就挂了电话。”

正是这篇抄袭,我得到了市里的作文一等奖。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居然还获得了去省里现场作文比赛的资格。

老徐开心地说:“怎么样,八九不离十吧?”

在这一个星期里,无论如何动用我的思维,我依然不能写出一篇能够见人的文章。但是为了不让人失望,我从新华书店——不对,是为民书店——买来了一本作文选。基本一字不变地抄给了老师。

我笑道:“如果真是她的话也算是了却了一件事情。”

我无法确定以我当时的阅历会不会写出类似“四驱车怎么改装可以更快的问题”之类的作文。我所记得的是,在卷子交上去的三天以后,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首先,她对我的作文表达了十分满意,与此同时,她也顺带表达了我能写出这样精彩的文章完全是拜她教导所赐。其次,她表达了纵使我在写作上很有天赋但依然不足以有所成就,与此同时,她顺带暗示了像她这样的世外高人不是我辈能够比及的。最后,她告诉我:一星期以后有一个征稿作文大赛,你之前把作文写好给我。

窗外的雨渐渐小下来,我把车窗摇下一半,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倒是让我感觉异常的清醒和饥饿。我想起我离开那个小镇的最后一顿饭。

在考卷的结尾,有这样一个作文题:______的问题。

那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天民刚刚结束高考,信用成功地毕业,千里也换了车子。可惜因为千里把mini换成了smart,原先虽然挤一点至少可以让四个人一起出游,现在只能大家集体步行。

但对于我而言,这张考卷就如同此刻坐在窗口的我眼中的风景,随着“哐哐——”的列车,无限的风景和未来开始在我的眼前慢慢展开。

散伙饭是在年阿婆极力给我们推荐的她小儿子开的饭馆。可能因为平时都是天民给我们做菜,所以这次大家都积极地给天民夹菜。天民也一反常态地和我聊起天来,至于我们究竟说过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消息宣布完,就是我们的语文考试。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不过是一堂本来应该用于自修但是被班主任强行占据而被迫进行单元测验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考试,每个在有生之年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的人都不会有什么怨言,虽然可能唯一的疑问是:我们的体育、音乐、美术老师这个时候都在干什么?作为一张单元测验的卷子,这不过是一张充斥着平时老师填鸭式的教导所夹杂的问题和一些可能连老师本人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字有好几个读音而我们必须选出一些这辈子都不会用到的词语的正确写法、读法之类的问题。

我只记得第二天醒来,睡得死死的千里和信用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翻箱倒柜找到两根没有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的火腿肠,我来到租房中的天井,天微微亮,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天民?”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满怀沉重告诉我们一个消息:我们的班长不知道生了什么病,需要请很长很长的病假。在听完这个消息以后,我这才发现今天班级里果然少了一个人。随之而来的是一点隐隐约约的同情。而为了响应身边的人,我跟每个对我示意的人都报以理解的微笑。

天民一声不响地走过来,从我手里拿了一条火腿肠,自顾自吃起来。

这话的声音很轻,我只能装作不听见。而自夕阳洒在从书店出来的我的身上时,吉利的确开始降落到我的身上,虽然我没有成为一代四驱之神。

“你在这干什么?吓我一跳。”

佛喃喃:“我从来没有吉利过。”

“我刚刚洗了个头,吹一下。”

“我还是叫你楚楚吧,”我看了看佛,“你已经很吉利了。”

一阵沉默。

佛看了看我,我想现在她的脸肯定不红了:“其实,我叫吉利。”

我情绪有所平复,只好用对话打破尴尬的气氛:“你考得怎么样?”

“楚楚,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是一个大学生。大三。呵呵,这个时候,11月,学校可能都要考试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是在别人安排好的轨道上行驶。你看,就像这列火车,沿着轨道。跑啊跑啊,跑死也不过在轨道上。突然在某一天,我发觉我很可笑。于是我就逃了。其实我也不确定要逃到哪里去,也许就是下一站吧。”

天民抿抿嘴:“哦,不知道。”

我认真看着佛,如果她有意识的话,她应该已经脸红了,不过因为夕阳的关系,她依然如同一尊佛。我决定对佛坦诚。

我问:“你想去什么学校?”

佛的嘴角微微一扬:“不是,我叫楚楚。”

天民说:“没想过。”

我说:“其实你不叫楚楚吧?”

我无奈道:“你似乎很少提起自己的事情。”

佛说:“看来我是猜错了。”

天民说:“你也没怎么说。”

我大吃一惊,但还是一口咬定:“不是,真的,我不认识她。”

我说:“因为我比较普通,有些事情我不说出来大家都知道,有些事情我说出来也没人会信。我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抗争的人,如果给我就要,如果不行,我也不强求。虽然我比你多读几年书,其实我并不比你知道得多。哈,你看我都不会做菜。如果我能告诫你什么,我只能说,在你可以的时间,努力去尝试别人认为不可以的事情。至于大学,其实是个顺其自然的事情。”

佛说:“其实她是你的女朋友吧?”

天民问:“大家都差不多。我从初中开始就一个人租房子住了。你信吗?六年级的时候,我晚上醒来的时候,我就看见我妈睁着眼睛坐在我身边,你根本不能体会我当时的感受——那会儿我妈和爸刚刚闹离婚。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他们没什么感觉,在一起本来就是因为我。可惜在我六年级的时候,他们还是离婚了。我妈就觉得都是我的错,她恨我。你不会懂,那段时间,我都不敢睡觉,每天晚上我再三检查门有没有锁好。那时我就明白,这个世界谁都不一定会保护你,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哇,好名字。我看着眼前这尊佛,楚楚动人。

我说:“那这些年你一个人怎么过?”

“我叫楚楚。”

天民说:“我初一住过校,后来就搬出来了。刚开始有一段时间我爸我妈都不给我钱,我就翘课去打工,一顿饭就吃一个馒头。这样的生活你啊千里啊都不会经历过。后来实在付不起房租,我就只好去汽车站睡。当时是冬天,第二天我就感冒了。可是我也没钱去看病,唯一能买得起的只有板蓝根。那是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又饿又累,而且因为生病,课也没法听进去。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来的了,我只知道,我永远不会寻求谁的帮助,我要靠自己。而且,我相信我可以靠自己。”

“怎么称呼你?”——女孩警觉地看着我——“我叫张小飞。”

我听着深有感触:“也许只有强悍的经历才能塑造非凡的人生吧。”

唯一让我有所担心的是,她会不会醒来。

天民说:“其实我现在都佩服我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我爸妈觉得亏欠我,现在他们总是动不动给我打钱,虽然我还是不喜欢花他们的钱。”

也许在我真实的心里,我和对面的女孩真的很陌生。

我说:“我能理解的。”

我转过头,夕阳透过玻璃窗投射进来,衬得她的脸金光闪闪,如同一尊佛。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很虔诚:“不是,我不认识她。”

天民没有看我,坚定地说:“你不会理解我的。”

“嗯——对面的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也许是缓解一直以来的沉默,身边的女孩开口了。

我问:“你……恨他们吗?”

以上是我和孙菲菲第一次谈话的全部内容。

天民说:“恨?没什么好恨的。其实像我妈,我反而很同情她。但我也很同情我爸。其实离婚这个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受害往往是双方。至于我,至少我学会了很多。你看我为什么每次回来自己做饭吃,一个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另一个是因为我喜欢家的感觉。”

结果孙菲菲给我的回答是:“不是,我只是路过。嗯,你看书吧,我先走了。”

我抱歉道:“对不起,不能再吃到你做的饭了,我今天就走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因为这样不仅表明了我是一个好好学习的学生,也暗示了孙菲菲是个天天向上的学生。

天民淡淡地笑道:“我也要走了。应该谢谢你,我第一次和别人聊起我的事情,谢谢你能听完。”

我慌忙地把自己的四驱车塞到身后的外套里:“是啊,你也来看书吗?”

徐婷婷用手扯扯我的衣服,我回过神来:“什么?”

就是这个秘密,让多少年以后的我后悔不已。

老徐说:“想什么呢,下车,到了。”

你来看书吗?孙菲菲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这样的微笑我以前见过。那天,我和刘向阳在路上遇到他的两个同学的时候,他就露出这样的微笑。刘向阳一脸骄傲地跟我说:“跟你说个秘密,她们中有一个给我写过情书。”其实,他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

64

转过身,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孙菲菲——怎么是你?

寻着地址,我们来到一栋居民楼下。

张小飞?——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连忙迅速浏览我的大脑确定声音的来源。我觉得这个声音来自一个女孩,只是我无法确定是不是那个女孩。

“要我陪你上去吗?”

环顾左右,这家书店占了三间店面。最左边是课外书和教科书的,中间是学习用品的,我刚刚从最右边这间出来,这间是卖玩具的。这个房间的门口,老板摆了一个四驱车的双赛车轨道。看着手中无法确定名字的赛车,我蠢蠢欲动,难道这里会见证一代四驱之神的诞生?

我想了想:“好吧。”

那么,我是因此而困惑吗?我想不是。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不叫新华书店的名字的书店居然可以堂而皇之地履行新华书店的义务,而荒谬的是,我从未发觉。但是此刻,在我身体中有东西碎裂的时候,我也可以清楚地体会到一种崭新的东西在诞生。徘徊了无数的日子,我觉得,这一天,它会是一个非凡的日子。它将见证一些东西——可是,见证什么呢?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我们对视的几秒钟时间,我无法从她的表情里确定她是否还记得我。眼前的方思言还是那个女孩,也许改变的人是我吧。

一瞬间,我感觉我的血液有一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不是新华书店吗?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家我来买过铅笔圆珠笔钢笔橡皮包书壳等等的书店就是我们神圣的新华书店。我以为我们所有的书店都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新华书店,这才是我们获得知识的地方。

我是一个记性很差的人,总是记不住人名,所以每次被人叫名字后我都会一脸茫然。此刻看着一脸茫然的方思言,我开口道:“方思言,我是张小飞。”

从书店里出来,看看手上这辆不知叫冲锋战神还是别的什么的赛车,我无限地失望。抬起头,夕阳已经染红了天空,我看看书店店门上面用低质量的染料写的字:为民书店。

方思言愣了两秒:“来来,进来坐。”

一周以后,本以为老板能进到货,结果得到的答复是,这五款车型都断货了,只有什么飓风音速、旋风冲锋这种在当时还默默无闻的车子。这就意味着,连舞蹈天使也没有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突然发现无论我多么讨厌舞蹈天使,它好歹是《四驱小子》里出现过的,而飓风音速这种车子,什么都不是。

两杯茶被摆到我和徐婷婷面前,和梦中的场景如此得熟悉,我问:“平凡阿姨不在?”

但是就算大炮特使再怎么不堪入目,它依然毫无疑问比舞蹈天使要好上几十倍。因为,舞蹈天使是一辆女孩子用的四驱车。如果让别人知道我用的是一辆女孩子用的四驱车,完全是一件比让座被人打了更丢脸的事情。

方思言说:“买菜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妈的名字?”

本来我觉得虫子很没眼光,作为一部四驱车,大炮特使的设计基本不值一提。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大炮特使的马达居然是安置在车子的前面的。我觉得,一辆车如果要跑得快,车身必须足够轻。而不管我怎么绞尽脑汁,马达放在前面显然要比马达放在后面重。而且,这是当时我们所有四驱爱好者的共识。

老徐直奔主题:“小飞,你还是说你的正事吧。”

因为家里不让我总去刘向阳家里玩遥控赛车,唯一可以聊以慰藉的就是看《四驱小子》了。在我看来,无论从外观和性能看来,天皇巨星完全是一辆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车子。在得知虫子在我们镇上的书店买到一辆大炮特使以后,我马上跑过去问,结果得知只剩下一种车型:舞蹈天使。

方思言听完也好奇地看着我,我沉默了片刻,努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你还记得孙菲菲吗?你也知道,我和孙菲菲是好朋友,你和她也是好朋友。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当年,孙菲菲,死的理由。”说完,我迫切地看着方思言。

虽然这样让我对陈玲玲内心多了一点歉疚,可是奇怪每次和别人批评班长时,我总是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方思言迟缓了几秒,说:“也许我跟你说你也不一定相信——今晚住我家吧,明天,我们去看看孙菲菲吧。”

困顿之余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刘向阳,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我豁然开朗。这句话是:“你丫真傻逼,这样就算错了也好有人顶着。”

65

奇怪?为什么她说那么多我只有这几个字?——而且,为什么数学老师这些事不直接自己来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无论我是什么课代表,大多数时候,他们依然觉得事情得交给班长才比较牢靠。

一夜无眠。

……

我离开小镇的时候天民的房间已经空了,一如她不曾来过。是千里和信用把我送到车站,可能都是男人的缘故,感伤的气氛不是那么强烈。一一告别完,我坐上了回去的客车。

我:好。

作为一个被送别的人,离开并夹带一些美好的憧憬,总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收到万宝路的明信片。

陈玲玲:张小飞,今天的试卷你去老师那边帮忙拿过来。

楚楚又打过电话过来,徐婷婷和方思言在隔壁聊天,闲来无事我按下了接听键:“楚楚,怎么了?”

我:哦。

楚楚说:“你得帮我个忙。”

陈玲玲:张小飞,老师让你去他的办公室拿批改好的作业。

我紧张了一下:“……什么?”

我:交了。

楚楚说:“如果我让你装我的男朋友,你的底线是什么?”

陈玲玲:张小飞,你的作业有没有交给数学老师?

我一听是装,放松道:“我?我没有底线。”

同陈玲玲、孙菲菲和徐婷婷一样,她们都是闯入我生活的人。当然,她们用了不同的方式。虽然那时我很讨厌陈玲玲,但不得不承认,她是我每天讲话最多的人。因为我的职责,我是数学课代表。一般我们的对话有一个固定的模式:

楚楚说:“那能不能结婚?”

我甚至无法描绘我是如何成为她的男友的,纵使我脑海有无数个千辛万苦跌宕起伏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模板,我依然不得不承认,真的没什么印象了。正如我似乎从未承认我是叶子的男友。

我大吃一惊:“这个还能算装?”

奇怪的是,我可以跟她交合却无法跟她交心。

楚楚说:“可以离嘛——”

叶子是我的一个女性朋友。

我斩钉截铁:“不行。”

然后我设身处地为那个女孩思考,如果有一个女孩抱着和我一样的感觉看到我,我难道非得报以什么?这样的想法让我矛盾不已。

楚楚一阵失落:“那就算了,其实我只是希望有个备胎,以防万一。”

从我知道有异性的存在的时候,我一直试图寻找这样一个女孩。我还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她。只是希望,当我从茫茫人海中发现她的时候,我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种久违的惊喜。事实上,倘若我真的能在茫茫人海里遇到这样一个女孩,她的眼神中势必只有茫茫人海。而作为茫茫人海的一员,我实在不能确保给她什么惊喜。倘若我非要给予她什么,大抵会是惊讶。倘若我真能给予她惊讶,那势必所有人都会惊讶。

我也一阵失落:“我有这么不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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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换了个话题:“对了,名字想得怎么样了?”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微笑得有点尴尬的脸,我想她一定热切地渴望我的回复。我指指我边上的空位,不是的,我的是36,这个位子才是37。

我说:“叫周小明吧。”

只差了一点。那时我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可是如果真的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应该是同号。如果说差那么一点,我们永远是差那么一点。

楚楚问:“为什么?”

同时让我感到这就是所谓冥冥中缘分的是,我的学号是36。

我说:“这个时代已经不光明了。”说完我的手机就没电了。

相比之下,我最喜欢孙菲菲。为了成为一个成功的爱慕者,我利用我当时的一切能力去知道孙菲菲的所有信息。而她的学号就是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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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总是喜欢跟我追问徐婷婷的事情,相比陈玲玲的冷艳,徐婷婷才是当时的大众情人。因为徐婷婷的身高比较高——当然可能是她发育比较早,徐婷婷在四年级的时候成为了我们的领操员和我们的护旗手。而我们的护旗手是有制服的。因为每次升完国旗就是广播体操,而护旗手又不好意思趁我们在唱国歌的时候跑去换衣服,所以每次徐婷婷都是升完国旗就给我们领操。每周一都要在大众面前秀一次制服诱惑,想不红也难。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从来没什么感觉,想来应该是她是我同桌的缘故,而且令我不爽或者是羡慕的是,整整六年同桌,我一直比她矮。

清晨的凤凰弥漫着薄雾,在山的某个角落,我们找到了孙菲菲的墓碑。我盯着墓碑看几秒,说:“思言,错了吧,这个不是孙菲菲。”

私下里我向刘向阳抱怨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一起玩,刘向阳说:“你看,不管我怎么教,他都不会改变他的,而你立马就改变了。这就是你们两个的不同。在我的世界里,你们可以相安无事。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你们会有一个被这个世界抛弃。”我说:“你觉得会是谁?”刘向阳突然把遥控器交到我的手里,看了这么久,你玩吧。

方思言说:“这个就是。”

刘向阳说的话我基本没听进去,因为当时我正努力睁大眼睛看他操纵手中的奥迪遥控赛车。在我还在学习“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课文被教育要节约的时候,他已经用从工地上偷来的废铁换来了一辆崭新的遥控赛车。而那时电视里流行的动画片是《四驱小子》,在我心目中最最厉害的车子就是天皇巨星。可即使天皇巨星这样的四驱车,也是不能遥控的。而刘向阳已经可以操纵车子的方向了。他一边玩着车一边说,这才是我要的车子,我不需要轨道。那时和刘向阳在一起的另一个人是我们隔壁班的陈冲,我们都叫他虫子。他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永远管刘向阳叫向阳哥哥。

我指着上面的字说:“你看,明明不是‘孙菲菲’,是‘孙非非’。都不是同一个人。”

作为榜样的对立,也有人被定义为反革命和反面教材。比如我的邻居刘向阳。他比我大五岁。在有人的时候,我都叫他向阳哥哥。没人的时候,他让我叫他刘向阳。他告诉我,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名字,名字是我活着的意义。生下来的时候,父母就给了一个名字。这辈子就是这个名字了。你可以用我的名字吗?你不能。你有自己的名字,记住,张小飞,你要用一生守护自己的名字。

方思言说:“这个就是。”

在我看来,在通往正义的路上,势必有人要牺牲的。在我低年级的时候,就是为了不白白牺牲才一直不和正义为伍。本以为长大点就可以投身正义了,谁知正义的定义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后来我明白了,不是我走错了道路,只是我也不过是炮灰。至于陈玲玲,至少在那时看来,她是红旗手,她是我们的榜样。

我继续说:“你太扯了吧,你看,上面写的都是‘男’,孙菲菲是女的,你玩笑开大了吧,这完全是另一个人嘛。”

陈玲玲是我们一班的班长,像大多数小学的班长一样,平时除了要帮老师做事以外,班长们最大的爱好是就是打小报告。不过小报告是我们私下里的称呼,老师对班长这个职责的叫法是来监督我们。虽然陈玲玲有着天使的外表,不过我一直觉得她有着一颗魔鬼的心灵。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我特意等陈玲玲上车,才把我的座位让给了一个刚上来的老爷爷,自信地以为第二天可以得到老师的表扬。结果陈玲玲跟老师汇报的情况是我欺负了低年级同学。

方思言继续重复:“这个就是。”

37号,这是一个很奇妙的数字。在我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三个人被大家公认为美女。他们是陈玲玲、孙菲菲和徐婷婷。而且她们是我们年级仅有的名字是ABB型的人。那时的我一直美妙地以为,只有漂亮的人才可以享有这样高尚的名字。

我看看身边的徐婷婷:“老徐,方思言疯了?”

一个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对不起,请问这个位子是不是37号?

老徐看着我:“小飞,这就是答案。”

那时在我眼里,高年级的同学永远是那么与众不同。在我们整天看美少女战士的时候,他们在看圣斗士星矢;在我们开始圣斗士星矢的时候,他们在看灌篮高手;在我们开始看灌篮高手的时候,他们在看名侦探柯南;在我们开始看名侦探柯南的时候——奇怪,我记忆中怎么完全没有印象了——对了,他们毕业了。

这就是我的好朋友,孙非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孙非非变成了孙菲菲,男孩变成了女孩,他变成了她。我一直都以为她是个女的,从未怀疑。当然,也许这就是孙菲菲想要的吧。

很庆幸叶子现在睡着了,不然以她的性格,只要对方走近她估计就当成公交车让座了。我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教育我们,在车上应当主动让座。导致那会儿我从没有听说哪个孕妇和老人在公交车上摔倒,倒是常常耳闻一些人由于抢着让座而大打出手。而我为什么没能加入他们的行列,因为我那时才一年级,虽然我也很想让座,很想因此周一可以在学校广播里被表扬,但我实在打不过那些高年级的同学。

老徐说:“你看,有时候,答案往往不是你想要的。”

不过令我不解的是,所有和我相视而笑的人,无不选择了挠挠脑袋走开。我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微笑是化解人与人之间隔阂的最强大的武器。纵然我以为那人觉得我是个疯子,但我还是美妙地希望是我真的感化了对方。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火车一驻停就是来来往往的人流,不过我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买了我们坐的座位。虽然每次停车的时候,我都可以看见有人拿着车票站到我的面前,然后一脸不解地看看我和墙上的号码。出于礼貌,这时我也会一脸友好地冲他笑笑。我试想过如果他问我是不是占了他的座我应该怎么回应。是应该一拍桌子说老子就占座了你丫有意见吗?还是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说真是对不起我坐错位子了?抑或是爱理不理最后不解地问:“Excuse me,can you speak English?”关于最后一个方案,我打算如果是看上去没什么文化的话就用,如果看上去很有文化,我就打算问:“Excuse me,can you speak Spanish?”当然我还可以说Japanese什么的,这就要看我当时的精神状态了。

老徐说:“我赶来凤凰之前。”

此刻的她还是没有醒来,不过刘海已经垂了下来。没准她醒了,就可以下车了。

我说:“也许她是输给了世俗。”

我没说完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我想,也许我就喜欢她这样的不会纠缠不休吧。

老徐说:“我觉得她是因为喜欢一个人,一个明知不能喜欢却还是喜欢的人。她的一切改变,都是因为爱情。爱情总是会让一个人疯狂。”

我说:“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反正等我觉得我们可以了,我们就下车,补票——当然也许不用补票。”

我没有说话,那个人是谁,是万宝路?是我?还是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某一个人?我已经没有猜测的勇气。

叶子说:“对了,我也想问你,我们为什么不买票啊?”

老徐说:“她没有告诉你原因,是因为她珍惜你,她不想破坏你的记忆。你觉得她是欺骗了你吗?我觉得她没有,其实你记忆中的她才是最最真实的。”

我说:“我们买票了吗?”

山上的清风吹得我有点冷,隐隐约约地听见山下传来的歌声,动听,却又觉得不真切。

叶子一脸崇拜:“你真厉害——我们要去哪里?”

67

我说:“我们在地球上。”

六年级,孙菲菲用一场舞蹈作为她的谢幕。

叶子笑着说:“我们不是在火车上吗?”

在这样的年纪,甚至来不及用一张身份证证明自己来过。

我说:“它不可怜,虽然一直在重复,但是一直知道自己的位置,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她给我最后两个字,放心。

叶子同情道:“那它不是很可怜?”

我可以放心了,感谢时光把她留在那里。

我说:“因为这辆车跑的是京广线,除非春运换班,不然它这辈子都会在这条线上,直到报废。”

下山的时候,我说:“老徐,你是女的吧?”

叶子问:“为什么?”

老徐瞪了我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说:“大概是广州吧。”

我是说:“如果有多少年以后,你未婚,我未娶——”

叶子问:“这班车会到哪里去?”

老徐打断我:“不可能,再过几年,肯定是我已婚,你单身。”

我说:“因为它比飞机安全,比公交能跑。”

我只好说:“如果再多过几年,你离婚,我单身——”

叶子依然没有醒来。我突然想起上车时她问我:“我们为什么要坐火车?”

“然后我们在一起?”老徐回过头笑着看我。

“旅客朋友们请注意,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从破旧的车厢的某个角落传来一点都不人性化的声音。不幸的是,我们坐的这班车叫“和谐号”。

我说:“然后你来给我做伴娘,哈哈哈——我们再来看一次孙菲菲吧。”

不过想到这儿,我的思绪就断了,我也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她。难道告诉她我已经完全对她失去了耐心和好奇?虽然,我的确已经完全对她失去了耐心和好奇。我想我不是喜欢这个女孩,我只是喜欢那种体验喜欢一个人时所带来的耐性和疑惑。当一切恍然大悟或者豁然开朗的时候,我就不再喜欢这个女孩了。纵然我觉得这样让叶子显得很无辜,我依然希望她一直那么无知。

老徐停下来,眯着眼看我:“你说孙菲菲是不是喜欢你啊?”

看着火车在轨道上“哐哐”地奔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感到的不是一路变换的风景带来的奇幻,而是永远未知的下一秒带来的困惑。我看看坐在我对面的叶子,她已经睡着了。从窗口刮进来的风将她的刘海一直托着,没有挂下来的趋势。我想倘若她此刻醒着,她一定会为我一直盯着她看而感到脸红,如果不脸红,她一定会羞涩地问我:你看什么呢?

我吓得赶紧否定:“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是好朋友——等等,我打个电话。哦,我没电了。”

可是,我依然希望是真有来生,因为这样,此生,我就是顽主。

叶子还好吗?昨晚的电视上对事故只字不提,越是一片祥和,越是让我害怕。环顾四周,夏天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只剩下常春藤倔强地和纷黄的落叶唱着反调。我觉得我就是一粒小小的灰尘,仅仅因为一点点的动力便在空中飘荡,历经沧桑,还是逃不过沉淀的结局。

所以说赌博是件很恐怖的事情,输的想翻本,赢的想继续。剩下的人,基本都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参与着。

徐婷婷把双手甩在身后:“你有没有梦到——”

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来生的问题。倘若真有来生,为何我必须竭尽全力在这一生完成自己各式各样荒唐或者说可笑的梦想?而且,倘若没有来生,为何我还要努力做一些事情?反正也不能带走。当然,这可能并不是我真想思考的。如果说我真的在思考,只能说我在试图用来生来麻痹自己对于生活的失望。至于来生能否给我的生活带来希望,我不抱希望。事实上,我所看到的是,那些在功成名就以后的人总是宣扬着所谓的来生。

我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背:“有空不?陪我去一个地方,可能要很久,可能马上回来。你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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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为浙江大学第十四届校园文学大奖赛获奖作品,作者时为浙江大学生工食品学院2012级食品科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文/凡小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