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问题中,第一个已经有答案了,复活节岛土著告诉挪威考古学家海尔达尔(Thor Heyerdah):他们的祖先用圆木当滚轮运输石像,再以圆木作杠杆,竖立石像。后来考古学与古生物学研究,解答了其他问题,同时,也揭露了复活节岛阴暗的人文史。波利尼西亚人大约公元400年定居复活节岛,那时候岛上有森林覆盖,可是岛民为了农耕、造筏(捕鱼)、运输(石像)等,逐渐毁掉了森林。到了1500年,岛上人口达7000人(平均每平方公里50几人),石像已经雕了1000个,其中至少324个已经竖立起来。但是——森林消失了,一株都不剩。
当年洛加文在岛上短暂地逗留,已经注意到许多竖立的石像,不过土著不再雕刻石像了。到了1840年,土著把所有石像都推倒了。土著如何运送、竖立这些巨大的石像?为什么最后他们会推倒所有的石像?还有,他们为什么不再雕刻石像了?
这场生态大灾难完全是自找的,其立竿见影的结果就是:没有圆木运输/竖立石像了,于是岛民放弃雕刻石像。但是森林毁灭了之后,产生了两个间接后果,使岛民陷入饥饿的境地:土壤没有植被保护,易于侵蚀,导致农产歉收:没有木材造舟筏,渔捞量减少,蛋白质摄取量就不足。结果,人口超过了这个小岛所能支持的数量,于是这个海上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就因为长期内战(减少人口)与食人行为(补充蛋白质)而崩溃了。战士阶级兴起;大量制造的石矛头,地面上到处捡得到;战败的一方受奴役或给吃了;血拼的宗族将对方竖立的石像推倒;大家都住到比较能够自保的洞穴中。当初一个郁郁葱葱的海岛——支撑了一个壮观的人类文明——逐渐退化成我们见到的“复活节岛”:贫瘠的草地,散布着倾倒的石像,只能养活当初人口的1/3。
在西方人心目中,复活节岛一开始就笼罩在一团迷雾中。1722年4月,荷兰西印度公司的洛加文(Jakob Roggeveen)“发现”了复活节岛与岛上的波利尼西亚居民。复活节岛是地球上最孤立的陆地,面积130平方公里,位于南太平洋,东距智利3700公里,比亨德森岛还要遗世独立。岛上有几百尊石像,用火山岩渣(scoria)刻成,大部分高3到5米不等,也有高达11米、重达85吨的,它们在采石场刻成,运送到几公里之外的台基旁,再竖立起来。可是岛上的土著没有金属工具,也没有轮子,除了肌肉的力量外,没有其他的动力。事实上,在采石场至少有300尊石像,或者只有雏形,或者已经完成,给人的印象是一座正常运作的工厂,不知怎的突然停工,人走光了,再也没有复工。外人走进来,只觉得一股诡异的气氛,悬浮在满地的半成品、成品上。
我们第二个“破坏栖境”的案例,是一个印第安文明崩溃的故事——这个文明是北美洲人文史上最先进的一个。当年西班牙探险家到达今天的美国西南部,发现了巨大的多层集落住宅群,无人居住,矗立在沙漠中。举例来说,新墨西哥州的查科峡谷国家古迹,有一栋500间房屋的住宅,分为5层,长200米,宽96米,是北美洲有史以来最大的建筑物——直到19世纪钢骨摩天建筑出现。在这个地区生活的纳瓦伙族(Navajo)印第安人,只知道那些消失了的居民是“古人”(阿纳萨齐人),此外别无头绪。
我已经铺陈了证据,指出“黄金时代”发生过许多“灭绝生物”的事件,现在我要讨论“破坏栖境”的证据。我要举出3个出人意料的例子,每个都涉及一个著名的考古学谜团:复活节岛上的巨大石像;美国西南荒废的印第安人“集落住宅”;以及古伊东城(Edom)废墟[今名佩特拉(Petra)]。
后来考古学家逐渐理出了头绪:查科峡谷的集落住宅在公元10世纪初开始兴建,12世纪放弃。为什么“古人”会在一片贫瘠的荒原上建立城市?难道找不到更好的地点了!他们到哪里去找柴火?还有,支撑屋顶的横梁每根1.8米,共需20万根,到哪里砍伐?既然耗费了那么大力气建了一个城,干吗又放弃了?
在工业兴起以前,不只海岛上发生过生物灭绝事件,各大洲在更古老的年代里,也泛滥过物种灭绝浪潮。大约在11000年以前——学者推测美洲印第安人的祖先可能是那个时候进入新世界的——北美与南美的大型哺乳类,大部分都灭绝了。这些大型哺乳类灭绝的原因,有一派学者主张是由于人类狩猎,赶尽杀绝;另一派则认为冰后期的气候变迁是主因,双方至今仍在辩论。我赞成“狩猎说”,下一章我会解释我的理由。不过,11000年前发生的事,很难弄清楚来龙去脉与因果环节,不像毛利人与恐鸟最近的“碰撞”,只是1000年之内发生的事。同样地,5万年前今日澳大利亚土著的祖先进入澳大利亚殖民,同时的澳大利亚大型动物大多数都灭绝了。那些动物包括巨型袋鼠、有袋类的狮子、有袋类的犀牛,此外,还有蜥蜴、蛇、鳄鱼、鸟类。不过,我们仍不知道当年刚到达澳大利亚的人类,是否(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那些大型动物的灭绝。虽然现在我们可以合理地断定:最早登陆海岛定居的人类,为岛上生物带来浩劫,但关于各大洲上的情况,目前还没有定论。
解答这些问题的传统观点,与过去学者解释马达加斯加、新西兰动物灭绝的方向一致——气候的“自然”变迁是元凶,原来查科峡谷发生过旱灾。不过,几位古植物学家的研究,产生了一个不同的解释——他们使用一个巧妙的技术,弄清楚了查科峡谷的植被变迁。他们的方法依赖一类叫作“林鼠”(packrat;Neotoma)的小型啮齿类。林鼠是北美落基山地区的土著动物,会四处搜集植物和其他东西筑巢,一住50到100年,然后才放弃。由于查科峡谷位于沙漠中,林鼠放弃的巢都保存得不错。因此林鼠筑巢用的植物可以鉴定,筑巢的年代也可以用放射性碳(碳14)年代测定法测定。这么一来,每个巢都可当作当地植被的“时间胶囊”。
马达加斯加与波利尼西亚只是两个学者详细考察过的例子,也许所有有人居住过的海洋岛屿,都发生过类似的灭绝事件。而欧洲人的地理扩张,不过是最近几百年的事。这些岛屿上,生物在人类到达之前经过长期的演化,有非常独特的大型动物种,现代动物学家无缘目睹。地中海的岛屿如克里特和塞浦路斯,过去有“矮”河马与巨龟(如马达加斯加),也有“矮”象与“矮”鹿。西印度群岛上灭绝的动物种,有猴子、地树獭、体型似熊的啮齿动物,以及各种体型的猫头鹰:正常的、魁梧的、巨型的、巨无霸。这些大型鸟类、哺乳类与陆龟都灭绝了,可能也是最早到达各岛的人类干的好事,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鸟类、哺乳类与陆龟也不是仅有的受难者:蜥蜴、蛙,甚至大型昆虫也消失了,要是将所有海岛上灭绝的生物列成一张清单,怕不下几千种。奥尔森把这些岛屿上的灭绝事件描述成“世界史上最迅速、最彻底的生物浩劫”。不过,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波利尼西亚与马达加斯加的人类罪证,都铁案如山,而其他的岛屿,除非在最早的人类遗址里找到后来灭绝的动物遗骸,不然我们无法为人类定罪。
这些学者利用这个方法,重建了以下的事件历程。“古人”开始在查科峡谷建造集落住宅的时候,查科峡谷周围并不是贫瘠的沙漠,而是兼有松树与杜松的疏林地带,附近还有黄松林。这个发现立即解释了柴火与屋顶横梁的来源,而且也让“高等文明会在沙漠中凭空建立?”之类的疑问冰释。不过,由于“古人”在查科峡谷定居,四周的树木逐渐被砍伐殆尽,最后环境变成没有树木的荒原——那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模样。于是“古人”找柴火,必须走上16公里;砍伐建材,必须走上30多公里。等到黄松林也被砍光了,他们就修筑了精密的道路系统,把80公里外山坡上的云杉与枞树运回来——靠的可是肌肉的力量。此外,“古人”为了解决干燥环境中的灌溉问题,建筑了灌溉系统,将水导入谷底集中。砍伐森林使土壤逐渐受侵蚀,也无法涵养水分,再加上灌溉沟渠逐渐“漏底”,最后地下水位可能下降,必须设法抽取才有足够的水灌溉农田。因此,旱灾也许是“古人”放弃查科峡谷的原因,可是自己酿成的生态灾难也是主因。
不过,马尔加什人(无意中)间接灭绝的物种,可能比他们猎杀的还多。他们每年都会放火烧林,一方面增加牧地,另一方面刺激新草生长,可是也破坏了土著动物赖以生存的栖境。牛、羊吃草维生,不但改变了栖境,而且与陆龟、象鸟竞争食物。引进的狗与猪,会捕猎在地面栖息的动物、它们的幼儿,以及它们的卵。葡萄牙人登陆的时候,过去到处可见的象鸟,只剩下布满海滩的卵壳碎片、地下的骨架与化身为“洛克”的模糊记忆。
我们最后一个工业兴起前的“破坏栖境”案例,可以解释“古代西方文明的权力中心,逐渐地理位移”的现象。记得吗?第一个权力与创新中心是在中东,许多关键的发展都是在那里发生的:农业、动物养殖、书写系统、集权国家、战车等。虽然当年有几个国家轮流称霸——亚述、巴比伦、波斯,以及埃及和土耳其——但是都在中东或接近中东的地方。亚历山大大帝灭了波斯帝国后,霸权终于西移,起先是希腊,然后罗马,后来则是欧洲西部与北部。为什么中东、希腊、罗马轮流在历史舞台上消失了?(目前中东的重要——短暂——地位,是石油赋予的。那只不过更凸显了现代中东在其他方面的弱点。)为什么现代超级强权国家中希腊与波斯不在其列?
马达加斯加已经灭绝的巨型动物,有些是最早的马尔加什人直接或间接送上西天的,殆无疑问,说不定它们全部都是那么灭绝的,也未可知。象鸟灭绝了,并不难理解,因为它们的卵壳可以当容器,盛水量达7.5公升,十分好用。虽然马尔加什人是牧民与渔民,不以狩猎大型动物维生,其他的大型动物却很容易猎杀——它们就像新西兰的恐鸟,从未见过人类。白天在地面上活动的巨型狐猴都灭绝了,因为它们很容易见到,又很容易猎杀,何况它们体型大,值得下手,难怪马达加斯加只剩下体型小、在夜间活动的树栖狐猴。
这一强权的地理位移,是影响深远又持久的历史模式,不可能是“意外”的产物。有人提出过一个似乎合理的假说,说是每个古文明中心都破坏了自己的资源基础,所以霸权才会转移。中东与地中海过去并不一直是我们今天见到的那个样子。在古代,这个地区大部分错落着葱茏的疏林丘陵与肥沃山谷。几千年来,伐林、牲口过度消耗草场、土壤侵蚀、山谷淤塞,将这一西方文明的核心地区转化成——相对来说——干燥、贫瘠、不毛的土地。根据考古学的发现,古希腊发生过好几次人口增长/人口锐减、放弃居所的循环。在人口增长阶段,梯田与堤坝可以保护土地,直到砍伐森林、清理陡坡供农耕、畜养过多牲口、农地无法休养生息等因素加起来,使整个生产系统无法负荷。每一次结果都是:山丘的土壤大量冲蚀,山谷淹水,人类社会解体。有一回,这样的情节正巧发生在希腊灿烂的迈锡尼文明崩溃的时候,搞不好是迈锡尼文明崩溃的主因——此后希腊陷入了长达几个世纪的黑暗时期,没有文字,也没有历史。
这些巨大的哺乳类、爬行类与鸟类究竟招惹了什么瘟神?我们可以肯定:它们至少有一些曾让初到本岛的马尔加什人大开眼界。他们用象鸟卵壳当水容器,他们的垃圾堆中可以找到“矮”河马与另外一些动物的残羹剩骨。此外,所有其他灭绝动物的化石,出土遗址的年代都不过几千年前。因为它们必然熬过了几百万年的演化与繁衍,不大可能志同道合地在饥饿的人类登陆之前看破红尘,齐归道山。事实上,欧洲人登上马达加斯加的时候,它们有一些可能还生存在岛上人迹罕至的角落里,因为17世纪有人向法国总督弗拉古(Flacourt)描述一种动物,像是体型与大猩猩一样的狐猴。象鸟也许苟延残喘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印度洋的阿拉伯商人都知道这种鸟,《水手辛巴德》出现过一种叫作“洛克”(rok)的巨鸟,也许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古代环境破坏”的观点,支持的证据有当年的文献与考古发现。然而几组有时间顺序的照片更有说服力,所有道听途说的证据加起来也比不上。要是我们能对同一山丘每隔1000年照一张照片,有了这套照片我们就可以鉴定植物的种属,测量植被覆盖的面积,计算从森林演变成山羊无法进入的灌木丛需要的时间,这样我们就可以衡量环境恶化的程度。
叹为观止吧?别忙,还没完,马达加斯加的化石中,还有一种“矮”河马(牛那么大)、一种土豚(aardvark,与鬣狗有亲缘关系)、一种像短腿美洲狮的肉食动物(与猫鼬有亲缘关系)。整体看来,这些已经灭绝的大型动物,当年在马达加斯加扮演的生态角色,与非洲野生动物公园中令观光客趋之若鹜的那些野兽相当——记得新西兰的恐鸟以及其他的奇异鸟类吗?乌龟、象鸟与“矮”河马相当于羚羊与斑马(草食兽);狐猴相当于狒狒与大猩猩;与猫鼬有关的肉食兽,相当于猎豹或狮子。
这里老鼠巢又立了大功。虽然中东没有北美洲那种林鼠,但是有岩狸(hyraxes)——有兔子那么大,可是像土拨鼠,令人惊讶的是,它不是啮齿类,它最亲近的亲戚是象。岩狸也会建造林鼠的那种巢。三位亚利桑那大学的科学家,在约旦先前湮没的古城佩特拉研究岩狸遗留的巢。佩特拉是古代西方文明之谜的典型。读者要是看过“印第安那·琼斯”电影系列的第三集《圣战奇兵》(1989年),应该记得肖恩·康纳利(饰演父亲)与印第安那·琼斯(哈里森·福特饰演),在佩特拉城壮观的岩墓与神殿里搜寻圣杯。任何看过佩特拉城那些镜头的人,必然会怀疑:这么一个富裕的城,怎么可能在那么荒凉的土地上建立起来?它怎么生存的?事实上,佩特拉城附近,公元前7000年就有一个新石器时代的村落,不久农耕与畜牧就出现了。纳巴泰人(Nabataean)建立的王国以佩特拉城为首都,从此佩特拉成为商业中心,控制欧洲、阿拉伯半岛与东方的贸易。这个城在罗马、拜占庭控制下,成长得更大,更富庶。但是后来这个城被放弃了,完全被世人遗忘了——到1812年才“重新发现”它的废墟。佩特拉是怎么衰落的?
但是,马达加斯加海滩上,到处都可以捡到鸟蛋壳碎片,拼凑起来每个蛋都有足球那么大,表示岛上有巨鸟生存过。最后,不但下蛋的鸟的化石找到了,还揭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物世界,其中有许多奇特的巨型哺乳类与爬行类——全都消失了。生产巨蛋的鸟有6种,都不会飞,身高达3米,体重450公斤,与恐鸟和鸵鸟相似,但是身材更魁梧,因此取名为象鸟。爬行类是两种巨型陆龟,光是壳就有90厘米长,从化石的数量推断,当年它们在马达加斯加一定是常见的动物。种类比巨鸟与巨龟更多的是狐猴,共12种,有的体型可与大猩猩媲美,与现生狐猴中体型最大的相比,它们都不至于输阵。由于它们的眼眶都很小——相对于头骨而言——它们可能(大部分)都在白天活动,而不是晚上。[1]它们有些生活在地面上,和狒狒相似,其他的树栖,比较像红毛猩猩与澳大利亚无尾熊。
佩特拉城中,每个岩狸巢里都能找到植物标本,有的高达100种:巢里发现的花粉比例,与现代栖境中的比较,就能推算岩狸活着的时候,主要的栖境特色。从岩狸巢得到的资料,佩特拉的环境退化过程,可以重现如下:
与马达加斯加的人一样有趣的,是岛上的野生动物——以及岛上没有的动物。在邻近的非洲大陆上,许多体型大而显眼的野兽奔驰于地面,白天活动,数量庞大,如羚羊、鸵鸟、斑马、狒狒与狮子——全是东非旅游的卖点。马达加斯加没有那些动物,连它们的远亲都找不到,至少从欧洲人登陆迄今,都没发现过。马达加斯加与东非之间的海峡——320多公里宽的莫桑比克海峡——成功地拦阻了那些动物,澳大利亚有袋类动物也因为大海阻隔,没到过新西兰。可是马达加斯加有24种狐猴——体型小、类似猴子的灵长类。它们体重不满10公斤,大多数在夜间活动,栖息在树上。还有各种鼠辈、蝙蝠、食蚁兽、猫鼬的亲戚,最大的体重也不过11.3公斤。
佩特拉位于干燥的地中海气候区,与洛杉矶的疏林山区并无不同。最初的植被是疏林,橡树与开心果树是主要树种。到了罗马、拜占庭时代,大部分的树都砍光了,四周环境已经退化成开阔的草原,岩狸巢里的花粉是见证:18%是树,其余的来自低矮的植物。(在现代地中海森林中,树的花粉占40%到85%;森林草原地带是18%。)到了公元900年,剩下的树有2/3消失了,那时拜占庭不再控制佩特拉一带的地区,已有几个世纪。甚至灌木、草本植物都减少了,环境转变成今天我们见到的沙漠。现在还健在的树,较低的枝叶都被山羊吃了,或者散布在羊不会接近的悬崖上,或者在山羊不能进入的小树林里。
那么,是不是波利尼西亚人有什么独特之处,才会成为工业兴起前的“灭绝族群”?我不希望读者产生这个印象,让我们越过半个地球到世界第四大岛马达加斯加——去看看。马达加斯加在印度洋中,位于非洲东岸。葡萄牙人大约在公元1500年到达非洲东岸,他们发现马达加斯加已经有人居住了,现在叫做马尔加什人。从地理上看,也许你会以为他们的语言与非洲的语言相近,毕竟,非洲大陆在西边,不过320来公里。令人惊讶的是,事实上马尔加什语和——东北几千公里开外的印度洋另一端——婆罗洲(印度尼西亚)的语言是同一族。体质上,马尔加什人的长相,从典型的印尼人到典型的东非人都有。这些奇怪之处,是因为印度尼西亚商人沿着印度洋海岸线航行到印度,最后到达非洲东部的结果。马尔加什人在2000年前到1000年前之间到达马达加斯加,他们建立了一个社会,经济基础是放牧牛、山羊,养猪,农耕,捕鱼,以及与东非的贸易——由穆斯林商人控制。
将这些岩狸巢里找到的资料,与考古发现、文献资料合并起来,产生了下面的解释。从新石器时代起到罗马、拜占庭时代,砍伐森林的目的在于:取得农地、开辟羊的牧场、取得柴火、建材。即使新石器时代的房屋,不仅需要木材搭建,每间房屋还需要13吨柴火,制造灰泥涂敷墙壁与地板。国家兴起后,人口爆炸,加速了破坏森林、过度啃食牧场的速度。为了应付土地与城市对于水的需求,还精心设计了沟渠、管道与储水池系统,收集并储水。
因此,当年到亨德森岛殖民的波利尼西亚人,以鸽子、海鸟和鱼维生,直到他们毁灭了岛上的鸟类族群——也毁掉了自己的食物供应。他们的下场,可能是饿死,或弃岛而去。太平洋至少还有11个“神秘岛屿”,欧洲人发现的时候空无一人,但是考古发掘揭露了先前波利尼西亚人居住过的事实。有些岛波利尼西亚人住过几百年。这些岛都很小,或者不适农耕,人类移民非常依赖鸟类或其他动物资源维生。早期的波利尼西亚人过度利用野生动物的证据,处处可见,因此亨德森岛与其他的“神秘岛屿”,也许代表的是“坟场”,埋的是摧毁自己资源基础的人类族群。
拜占庭政权垮台后,农地给放弃了,人口急速下降,但是仍然居住在当地的人,必须密集放牧才能维生,因此土地继续退化。永不满足的山羊,开始侵入所有它们找得到的植被,灌木丛也好,草地也好。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奥斯曼土耳其政府为了建筑铁路,大量毁灭了残存的疏林带。我与许多电影迷一样,看到彩色大银幕上阿拉伯的劳伦斯(彼得·奥图饰演)率领游击队炸掉铁路的那一场戏,都非常激动。殊不知:我们目睹的,是摧毁佩特拉森林的最后一击。
因此,奥尔森与同事斯蒂德曼(David Steadman)最近在亨德森岛上的发现,让许多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发现:亨德森岛上有几种鸟,大约800年到500年前灭绝了,其中有两种大型鸽子、一种较小的鸽子与3种海鸟。这6种鸟或它们的亲戚,在许多(有人居住的)波利尼西亚海岛上的考古遗址中已经发现过,学者很清楚它们在那里是怎么灭绝的。亨德森岛是无人岛,看来也不适于居住,可是岛上却发现了波利尼西亚人的遗址,找到数百件文化遗物,证明波利尼西亚人在岛上生活过几百年。在那些遗址出土的鸟骨,除了已经灭绝的6种,还发现了现在仍存在的鸟种,另有许多鱼骨。
今天,佩特拉荒废的土地,象征着西方文明摇篮其他地区的命运。佩特拉当年控制了世界贸易的主要路线,可是它的现代环境,不再能够供养那么一个城市。就像当年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今伊朗西南部)是超级强权波斯帝国的首都,大流士还曾与希腊争霸,而今安在哉?那些城市的废墟,以及雅典与罗马,都可供我们凭吊那些摧毁自己生存凭借的国家。地中海文明不是惟一搞生态自杀的有文字社会,中美洲的古典玛雅文明、印度河谷中的哈拉帕文明,是另外两个明显的搞出生态灾难——扩张的人口超过环境的负荷——的“候选人”。虽然文明史的发展,往往因为特定的帝王与蛮族入侵事件,走上不同轨道。可是总体来说,砍伐森林与土壤冲蚀也许是更重要的塑造人类历史的力量。
鸟类与波利尼西亚人的“碰撞”,特别有趣的一段发生在亨德森岛上。亨德森岛是赤道太平洋上非常孤立的一小块陆地,位于皮特凯恩岛之东200公里,而皮特凯恩岛也是以孤立闻名。(记得《叛舰喋血记》这部真人实事的电影吗?英国军舰“邦蒂”号正在南太平洋上,大副带着船员叛变,在皮特凯恩岛一躲18年,没有人找到他们。)亨德森岛是珊瑚礁岛,岛上覆盖着丛林,地面布满裂缝,不适农耕。自然啦,这个岛现在无人居住,事实上,自从1606年欧洲人发现了这个岛,就没人在岛上住过。所以这个岛以“纯洁”闻名于世,许多人认为它从未被人类(文明)玷污过。
环保人士假定过去有过一个“黄金时代”,以上就是最近的发现,使那个“黄金时代”越发显得神秘。现在,让我们回到本章开头我提出的重大议题。第一,人类自古就会破坏环境的证据,是否与环保人士乐道的现代例子互相冲突?许多还未进入“工业社会”的现代族群,有“进步的”环保意识或环保措施,经常是媒体报道的焦点。当然,并不是所有物种都给消灭了,也不是所有栖境都给破坏了,所以“黄金时代”不见得一团漆黑。
当然,那50种鸟并非全然葬送在人类的五脏庙中。鹅也许是因为人类猎杀而绝种的,就像恐鸟一样,但是小鸣鸟灭绝可能是老鼠的杰作(它们随着最早登陆的夏威夷人而来),或是夏威夷土著砍伐森林、开辟农田的结果。早期波利尼西亚遗址中,有同样发现(灭绝的鸟种)的地方,还有塔希提岛、斐济群岛、汤加、新喀里多尼亚、马克萨斯(Marquesas)群岛、查塔姆群岛、库克群岛、所罗门群岛、俾斯麦群岛。
我对这个怪诞问题的答案如下。没错,小规模的平权社会,只要长长久久,往往有机会演化出环保措施,因为他们有时间认识环境,明白自己的利益在哪里。另一方面,最可能破坏环境的族群,往往是移居新环境的族群(例如最早的毛利人、最初登陆复活节岛的波利尼西亚人);或者一直在“边疆”开拓意识的族群——他们有恃无恐,把一个地方搞砸了,就“越界”探索新环境(例如最初进入新大陆的印第安人)。此外,新发明的技术,由于事先对它的潜力难以全盘掌握,也可能在人们觉悟之前导致破坏环境的后果(例如现代的新几内亚人,以霰弹枪摧毁了当地的鸽子族群)。在中央集权的国家,财富掌握在少数统治精英的手中,他们对环境、土地没有感性的知识,可能会做出破坏环境的决策。而且,有些栖境与物种特别容易受伤害,例如从来没有见过人类的陆栖鸟(如恐鸟与象鸟),或者干燥、脆弱、过于敏感的环境,例如地中海文明与美国西南的“古人”文明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兴起。
新西兰并不是孤例,考古学家最近发掘过的所有其他遥远的太平洋岛屿,都在最早的移民遗址中,发现了许多现在已经灭绝了的鸟种,证明鸟类灭绝与人类移民似乎有关。美国史密森研究院的古生物学家奥尔森与詹姆斯(Storrs Olson & Helen James),在夏威夷群岛的主要岛屿上,都发现了灭绝的鸟类。它们灭绝的时候,正当波利尼西亚族群开始殖民各岛,大约是公元500年左右。化石中有些彩羽鸣鸟,与今天仍存在的鸟种有亲缘关系,此外还有长相奇特、不会飞行的鹅与朱鹭,它们根本没有亲戚还活在世上。夏威夷在欧洲人登陆后,鸟类大量灭绝,成为“现代(白)人破坏环境”的重要案例,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早先的灭绝浪潮。1982年,奥尔森与詹姆斯发表报告,指出:在白人抵达之前,夏威夷的鸟类,至少有50种已经灭绝了。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接近目前北美洲鸟种的1/10!
第二,我们从这些最近的考古发现,能学到什么实用的教训吗?考古学往往被当作没有社会价值的学科,所以一旦预算吃紧,就成为第一波开刀的对象。事实上,考古学研究是政府计划官员最好的顾问,物美价廉。走遍全世界,可以发现到处都在进行开发、建设,有的可能对环境造成不可挽回的冲击,过去的社会也那么干过,只不过规模较小而已。用实验的方式,确定哪一种开发方案对环境的冲击最小,我们负担得起。雇佣考古学家,评估古代社会的方案,以古证今,确保我们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到头来,也许是最省钱的做法。
因此,当年毛利人登陆新西兰,走进了一个奇异的生物世界,其中的动物非常奇特,要不是它们的化石明显可知,无可推诿,我们大概全指斥为科幻奇想。大概等到我们登陆另一个有生命的星球,才能领略当年毛利人的感受吧。(即使地球上的生命重新演化一遍,也不会重演原来的戏。)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毛利人眼中的奇异世界就崩溃了,劫余者等到欧洲人来了之后,又遭遇了第二次浩劫。结果,当年目击毛利人登陆的鸟种,只剩一半仍有后裔生活在今天的新西兰,而且其中有许多不是濒危动物,就是只生活在离岛上。几个世纪的猎杀,就足以终结几百万年的恐鸟演化史。
我举一个例子。美国西南有一片疏林带,美国人砍伐那里的树木当柴火。美国森林管理署想要控制那里的伐木量,让森林有机会休养生息。但是。他们手边几乎没有什么资料可供准确地评估。然而,“古人”已经实验过了——可是他们误算了,结果查科峡谷的林地,过了800年还没能复原。雇佣考古学家重现,“古人”的柴火消耗量,比起重蹈覆辙、毁掉将近2600万公顷的土地,划算多了。
不过,新西兰的土著蟋蟀、蜗牛、鹪鹩等小动物也都迅速灭绝了,毛利人自卫或觅食,都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些物种中有那么多灭绝了,有的整个灭绝,有的只幸存于离岛上。砍伐森林也许是部分原因,但主要因素是:毛利人有意或无意地带到新西兰的猎食者——老鼠!就像恐鸟在没有人迹的岛屿上演化,乍遇人类后束手无策一样,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那些小动物,它们从未对付过老鼠,遇上老鼠后,当然挡者披靡。我们知道夏威夷和其他先前没有老鼠的海洋岛屿,许多土著鸟种在近代灭绝了,元凶是欧洲人带来的老鼠。举例来说,1962年老鼠终于登上了新西兰大南角岛,3年内就把8种鸟、1种蝙蝠消灭了,或令其数量锐减。难怪许多新西兰土著动物,今天只能在没有老鼠的离岛见到。毛利人带到新西兰的鼠辈,势如破竹,锐不可当,那些离岛成了庇护土著动物的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最后,我们要面对最困难的问题。今天,环保人士认为灭绝生物、毁坏栖境的族群犯的是道德罪过。工业社会诋毁还未进入工业时代的族群,见缝插针,不遗余力,目的在于掩饰杀害他们、谋夺土地的罪行。那么,有关恐鸟与查科峡谷植被的新发现,会不会只是以科学术语包装的种族偏见?其实我们真正想说的是:毛利人(新西兰土著)与印第安人(美洲土著)不值得我们公平对待,因为他们都是坏人——环境杀手。是吗?
不只是恐鸟,毛利人到达新西兰的时候,其他现在已经灭绝的鸟类都还活着。几个世纪后,大部分都灭绝了,其中身材比较大的——天鹅以及不会飞的鹅与水鸭——无疑是被猎去当食物。至于巨鹰,毛利人可能是为了自卫才出手的。想想看,那种鹰精于猎杀1—3米高的两足猎物,突然见到不满2米的毛利人,会做什么?即使在今天,猎鹰海东青攻击主人致死的事例,仍偶有所闻;猎鹰海东青与新西兰巨鹰比较起来,无异小巫见大巫,何况新西兰巨鹰早已练就对付两足直立动物的本领。
我们必须记住:我们很难找到利用环境的“中庸之道”——持续利用生物资源,不造成竭泽而渔的后果。资源数量剧烈的下滑,与正常的年度动态变化,究竟如何分辨?可能不容易。更难评估的是:我们生产新资源的速率。等到衰落迹象明确了之后,即使对于应变方案众议咸同,也可能因为丧失先机,难以回天。因此,还未进入工业时代的族群,无法持续经营自己的生活环境,不能视为道德罪过,而是面对一个非常困难的生态问题,没有提出适当的解决方案——他们失败了。那些失败都是悲剧,因为他们的失败使他们的生活形态崩溃了——族群的生命丧失了。
但是,鹿与恐鸟有很重要的差别。鹿逃避人类猎人,不知已有几万代的经验,可是恐鸟从未见过人类,直到毛利人登陆。当年恐鸟初遇毛利人,可能非常“天真烂漫”,就像今天加拉帕戈斯群岛上的动物一样,毛利人大概只需要走上前去,挥棒一击,就得手了。也许恐鸟的生殖率也与鹿不同,由于恐鸟生殖率太低了,只消几个猎人每隔几年到山谷里搜猎一番,恐鸟的生殖率就赶不上了。新几内亚今天还存活的最大哺乳类土著——一种树栖袋鼠(生活在内地的贝瓦尼山脉)——面临的正是这个问题。在有人居住的地区,这种袋鼠在夜间活动,极其“害羞”,又生活在树上,所以比恐鸟难猎多了,而贝瓦尼土著人口也不多。尽管如此,不时的成功猎杀——一组猎人每几年造访一个山谷一次——也足以将袋鼠逼入绝种的境地。由于我有这个经验,所以我不难理解恐鸟遭到的命运。
明知故犯造成的悲剧性失败,才是道德罪过。在那一方面,我们美国人与当年的“古人”有两个重大的不同:科学知识与运用文字的能力。我们知道如何估算资源利用速率、资源恢复速率与人口数量的关系,他们不知道。我们能够阅读有关过去的生态灾难的报告,“古人”不能。不过,我们这一代继续捕猎鲸鱼,砍伐热带雨林,好像没有人读过毛利人与“古人”的往事。过去,仍然是“黄金时代”,特色是“无知”;现在是“铁器时代”,一厢情愿地视而不见。
因此,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毛利人消灭了恐鸟,手段至少有三种,一是直接猎杀,一是偷卵,再有就可能是毛利人破坏了恐鸟的栖境。到过新西兰远足的人,一定会觉得这个结论难以置信。你见过新西兰(南岛)峡湾(Fiordland)国家公园的旅游海报吗?那儿的深谷,壁立3000米,年降雨量1200毫米,冬季漫长又寒冷。在那里,即使是今天的职业猎人,配备望远镜、来复枪,搭乘直升机,也无法控制山区的鹿群数量。那么,住在新西兰南岛与史都华岛的上千个毛利人,手上只有石斧、木棒,又无交通工具,能把所有恐鸟都消灭了?
根据这个观点,现代社会有更多的人,掌握了力量空前的破坏工具,要是重复过去自杀式的生态经营手段,是完全不能理解的。那就好像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重复放映过那一个特定的段子,对无可避免的结果,也从不知道。
最后,考古学家发现的大型遗址,已经超过100个,有些可达十几公顷——毛利人刳剥了大量恐鸟,以土灶烹煮,丢下满地碎骨。恐鸟肉可吃,皮可制衣,骨可制作骨器,例如鱼钩、装饰品,卵壳可当盛水器。在19世纪,从这些遗址挖出的恐鸟骨,车载斗量,不可胜数。毛利恐鸟猎人遗址出土的恐鸟骨,估计代表10万到50万个个体——新西兰在任何时候,恐鸟族群可能都不到那个数字的1/10。毛利人猎杀恐鸟,怕不下好几个世代。
雪莱的十四行诗《奥兹曼斯迪亚斯》让人同时回想起波斯波利斯、蒂卡尔、复活节岛;或许某一天它将让其他人回想起我们自己文明的废墟:
第二,从毛利人遗址出土的鸟类骸骨,证明毛利人来到新西兰的时候,所有已知恐鸟都还存在,而且数量很大。现在已经灭绝的鹅、鸭、天鹅、鹰,以及其他只有化石可供凭吊的鸟类也一样。在几个世纪之内,恐鸟与大多数其他的鸟类,就全部死翘翘了。几十种动物栖息在新西兰几百万年,然后“志同道合”地在人类登陆之后“驾鹤归西”,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我遇见一位来自古国的旅人
第一,新西兰在上一次冰河期间,大部分地区覆盖了冰河或冻原。冰期直到1万年前才结束,此后新西兰的气候变得非常适于生物生存,气温温和,布满大片的壮丽森林。最后死亡的恐鸟,嗉囊中塞满了食物,享受过几万年来最好的气候。
他说:有两条巨大的石腿
1966年我第一次访问新西兰,当年大家都认为恐鸟是因为气候变迁而灭绝的,毛利人抵达的时候,剩下的恐鸟种已极为有限。新西兰人深信:毛利人懂得持续经营的道理,不是灭绝恐鸟的凶手。毫无疑问,毛利人——与其他的波利尼西亚族群一样——使用石器,以农耕或渔捞为生,并没有现代工业社会的毁灭力量。大家假定:毛利人最多只能对已经濒于绝种的族群施以最后一击。但是三组发现拆穿了这个信念。
半掩于沙漠之间
化石与生化证据显示:恐鸟的祖先在几百万年前抵达新西兰。在新西兰生养了那么久之后,恐鸟什么时候灭绝的?为什么?什么样的灾难会干掉那么多不同的物种,如蟋蟀、鹰、鸭与恐鸟?特别是,毛利人的祖先在公元1000年左右登陆新西兰,这些奇异的生物那时还活着吗?
近旁的沙土中,有一张破碎的石脸
以上我讨论的是新西兰灭绝的大型动物。但是古生物学家也发现了小动物的化石,大概是大鼠或小鼠那么大的。在地面上活动的,至少有三种鸣鸟(不会飞或不怎么会飞)、几种青蛙和巨型蜗牛,以及许多类似蟋蟀的巨型昆虫(体重有的可达小鼠的两倍)和类似小鼠的奇异蝙蝠(它们会卷起翅膀在地面上跑)。这些小动物,有的在欧洲人抵达之前就灭绝了;其他的在离岛上可以发现,不过化石显示它们在新西兰生存过。整体而言,这些已经灭绝的动物,是在与世隔离的情况下演化出来的,在新西兰生态系中,地位相当于大陆上(无法来到新西兰)的哺乳类:恐鸟——鹿,不会飞的鹅与水鸭——兔子,大蟋蟀/小鸣鸟/蝙蝠——鼠辈,巨鹰——猎豹。
抿着嘴,蹙着眉,面孔依旧威严
虽然恐鸟是新西兰最著名的灭绝鸟类,从化石中还鉴定出了许多其他的物种,总之,在欧洲人登陆之前,至少有28种鸟灭绝了。除了恐鸟,还有不少陆鸟(不会飞的鸟),如鸭、水鸭、鹅,共同特点是体型巨大。这些不会飞的鸟类都是从飞临新西兰的祖先演化来的,由于新西兰没有猎食兽(哺乳类),在地面上生活没有安全顾虑,因此飞鸟可以放弃过于消耗能量的飞行肌肉。其他的灭绝鸟类都会飞,如塘鹅、天鹅、大乌鸦、体型巨大的鹰——那种鹰体重13公斤,是世上体型最大的鹰,也是空中最可怕的猎食鸟。即使今天美洲最大的鹰——热带的冠雕(harpy eagle)——也相形见绌。当年,新西兰惟一有能力猎食恐鸟的动物,就是这种巨鹰了。虽然有些恐鸟体重是这种鹰的20倍,这种鹰仍有机会杀死恐鸟,因为恐鸟以两腿直立在地上,先攻击它们的腿,使它们倒地,再攻击头、长颈,就可以杀死它们了。然后巨鹰就可以好整以暇地进食,好几天都不用再找食物了,就像狮子杀死了一头长颈鹿一样。地下发现许多无头恐鸟骨架,也许就是巨鹰的杰作。
想那雕刻者,必定深谙其人情感
1800年左右,英国殖民者开始到新西兰拓垦,他们没有发现陆栖哺乳类,蝙蝠是那里惟一的哺乳类。那并不令人惊讶:新西兰是个遥远的岛屿,距离大洲太远,哺乳类除非长了翅膀,不然绝对到不了。不过,白人移民的犁,从地下翻出了鸟骨与蛋壳,那是一种已经灭绝了的大型鸟,新西兰土著毛利人(一种波利尼西亚人)还记得它们叫做恐鸟(moa)。有些骨架非常“现代”,因为还连皮带羽的。从一些完整的骨架,我们能够知道这种鸟生前的长相:它们类似鸵鸟,共有12个物种,小的“不过”90厘米高、18公斤重,最大的高达3米、体重226公斤。它们的食性,可以从保存下来的嗉囊内容推断,学者鉴定出几十种植物的枝、叶,显示它们是素食动物。过去,这些鸟类在新西兰生态系中,扮演着大型哺乳类草食动物的角色,如鹿、羚羊。
那神态还留在石头上
为了答复这些颇有争议的问题,我们首先必须弄清楚:环保人士对“过去有过一个‘黄金时代’”的信仰,是虚幻不实的。为什么?我们先来检视过去发生过一波又一波生物灭绝事件的证据,以及古代族群破坏栖境的证据。
而斯人已逝,化作尘烟
正因为大众普遍对“过去有过一个‘黄金时代’”深信不疑,最近一些考古学家与古生物学家的发现,才令人觉得震惊。现在真相大白,工业革命以前的社会,几千年来一直在消灭物种,摧毁栖境,破坏自己的生存。有详细记录的事例中,有些是波利尼西亚土著与美洲土著的故事——正是环保人士最常引用、以为环保典范的族群。用不着说,这一“修正观点”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仅学者热烈辩论,在夏威夷、新西兰等地——波利尼西亚土著与美洲土著在人口中占相当数量的一般人也在辩论。新“发现”只不过是包裹着科学外衣的种族偏见?(白人移民为土著族群罗织罪名,粉饰白人剥夺土著家园的行为与历史。)新“发现”与现代“原始”族群保护环境的证据可有冲突?如果新“发现”无懈可击,我们能不能用来当作历史案例,协助预测我们目前的环境政策可能为我们招致的命运?一些古代文明以崩溃收场,一直没有合理的解释,例如复活节岛(波利尼西亚土著)或玛雅(美洲土著)文明,最近的发现可以解释吗?
看那石座上刻着字句:
甚至现在,还有人相信古典希腊、罗马时代是西方文明史的“黄金时代”。讽刺的是,希腊人与罗马人自认为是“堕落的人”,他们也相信更早的时候有过一个“黄金时代”。即使在半清醒的状态中,我仍能背诵高一拉丁文课记熟的罗马诗人奥维德的诗句:“首先,是‘黄金时代’,那时的人诚实又正直……”然后奥维德将那些德行与他的时代对比——一个背叛、不义、战争猖獗的时代。我相信,要是22世纪的放射场中还有人活着,他们也会以怀旧的心情刻画我们这个时代,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个时代当然还没有他们的麻烦。
“我是万王之王,奥兹曼斯迪亚斯
直到最近,我的大多数环保同事和我,都有浓郁的怀旧心情,人类在许多方面都会将过去视为“黄金时代”,环保也不例外。18世纪的法国哲学家卢梭是这种观点的著名倡导者,他的《论人类不平等起源论的基础》批判“启蒙”哲学,认为奠基于竞争与科学的文化是万恶之源,歌颂在“黄金时代”人类自然流露的善与相互尊重,他把随处可见的人类悲剧、不幸情境,都归咎于人类的堕落。于是从“黄金时代”到现代的历史,是个退化的过程。18世纪的欧洲探险家,在世界各地遇见了许多尚未进入工业时代的族群,例如波利尼西亚人与美洲印第安人。巴黎上流社会的沙龙里,他们往往被想象成“高贵的野蛮人”仍然生活在“黄金时代”里,没有受到文明的诅咒——如不容忍宗教异己、政治暴政与社会不公。
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无疑,目前我们越来越糟的烂摊子,两个简单的理由就足以令人思过半矣:现代技术的破坏力量大得太多了,过去的石斧瞠乎其后;现代世界的人口太多了。但是也许还有第三个因素:态度的转变。与现代城市居民相比,工业兴起之前至少有一些族群——像杜瓦米什部落——靠自然环境吃饭,因此对生活的环境,保持敬意。有许多故事告诉我们:这些族群实际上过着非常“环保”的日子。一位新几内亚部落居民有一次向我解释:“如果一个猎人某一天朝某个方向出发,途中猎杀了一只鸽子,他下次要猎鸽子的话,会等一个星期,然后朝相反的方向出发。这是我们的习俗。”对于所谓的原始族群,他们的“环保政策”究竟有多么世故与成熟,我们才刚开始了解。举例来说,心怀善意的外国专家,已经在非洲把大片的土地转变成沙漠了。在那些区域,世居的牧民在当地不知已经繁衍过多少千年了,他们每一年都会赶着牲口迁徙牧场(“游牧”),让牧草休养生息。
此外,荡然无物
工业社会对世界的伤害,使环保人士痛心疾首,往往会把过去看作“黄金时代”。欧洲人到美洲殖民之初,空气与河流都很纯净,大地是绿油油的,大平原上布满野牛。今天,我们呼吸尘雾(smog),担心饮用水中的有毒化学品,大地上铺满高速路,很少见到任何大型野兽。未来情况只会恶化,等到我们的孩子到了退休的年纪,世界上一半的物种都会灭绝,空气中布满放射线,海洋遭到原油污染。
废墟四周,唯余黄沙莽莽
——1855年美国印第安人杜瓦米什部落西雅图酋长写给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皮尔斯的信
寂寞荒凉,伸展四方。
我的族人认为:地球上每个地方都是神圣的。每一根闪亮的松针、每一片沙滩、黑暗的森林中每一片薄雾、每一个嗡嗡的昆虫,在我族人的记忆与经验中,都是神圣的。……白人……是夜里来的陌生人,从土地上攫取任何他需要的东西。地球不是他的兄弟,而是敌人……继续污染你的床,迟早有一天夜里,你会在自己的废物中窒息。
[1] 夜间活动的物种,需要大眼睛。——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