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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她的视线越过湖水,沉吟起来。

“不着急,”他轻快地说,“想听你给我讲个故事。”

“好吧,”她说,“不过很短。也不如你的有趣,但……反正是个故事。”

“我记得,”她换上嘶哑低沉的声音说,“你不是特别想回去吗?”

她垂下视线。亚瑟能感觉到现在就属于那种关键时刻。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正在等待什么。亚瑟希望空气能滚远点儿,该干啥干啥去。

“现在轮到你给我讲个故事了。”

“我小时候,”她说。“这种故事都这么开头,对吧?‘我小时候什么什么’。反正姑娘们总会忽然说‘我小时候’,然后就开始掏心窝子。现在轮到咱们了。我小时候,床脚挂着张画……到现在为止,你觉得怎么样?”

她推倒亚瑟,爬到他身上亲吻他,然后又翻身爬下去。芬切琪的轻盈让亚瑟吃了一惊。

“我喜欢。我觉得进展得不错。你早早提起大家对卧室的兴趣,干得好。接下来大概要让那幅画有所发展了吧。”

“你这个大傻瓜,”她嘲笑道,“彻头彻尾、不可救药的笨蛋。”

“这是那种孩子应该会喜欢的画,”她说,“但其实不然。满是可爱的小动物在做可爱的事情,明白我的意思?”

她又坐了起来。

“明白。我也不胜其烦。穿马甲的小兔子什么的。”

“不可能!”她惊呼道,往后一仰,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

“没错。我的这些兔子在木筏上,木筏上还有各种各样的老鼠和猫头鹰。甚至似乎还有头驯鹿。”

“千真万确。”

“在木筏上。”

“什么?”芬切琪说。“什么?”

“在木筏上。木筏上还坐了个小男孩。”

“躺着我的那袋饼干。”

“坐在穿马甲的兔子、猫头鹰和驯鹿中间。”

“底下怎么?”

“正是如此。就是那种兴高采烈的吉卜赛流浪儿。”

“也对。总而言之,空口袋的尸体躺在我和他之间,那男人坏事做尽,终于起身离开。我自然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广播说我要搭的火车很快就将发车,于是我喝完咖啡,站起来,拿起报纸,发现报纸底下……”

“嗯哼。”

“角斗士,”芬切琪说,“要顶着烈日战斗,而且更需要体力。”

“不得不说,那幅画让我很烦恼。木筏前面有只水獭在游泳,夜里我经常躺在床上担心水獭是不是要拖着木筏前进,连同那些不该在木筏上出现的稀奇古怪的动物,而水獭的尾巴那么细,要是总叫它拖木筏的话我想肯定疼得要命。我可真是烦恼啊。不是很严重,隐约担心而已,但一直没断过。

“其实只有八块而已,但当时感觉起来像是吃了一辈子的饼干。角斗士恐怕都没经历过这么艰苦的战斗。”

“然后有一天——我记得我连续好几年每天夜里都盯着那幅画看个不停——我忽然注意到木筏有风帆。从前始终没注意到。水獭没事,它只是陪着木筏一起游泳而已。”

“整包饼干?”

她耸耸肩。

“我们就这样吃完了整包饼干。他一块,我一块,他一块,我一块……”

“故事好吗?”她问。

“想象得出。”

“结尾有点弱,”亚瑟说,“抛下观众大喊,‘好,但那又怎样呢?’在此之前都很好,但出片尾字幕前需要来个最后一击。”

“是的,呃,不,不太像。只是一瞬间而已。我和他同时别开视线。但我向你保证,”亚瑟说,“空气中起了电流。桌面上方聚集起了紧张气氛。就是这个时刻。”

芬切琪笑着抱住自己双腿。

“就像这样?”

“就是那么突然醒悟了,好几年几乎没有觉察到的烦恼一下烟消云散,仿佛卸下千钧重负,仿佛黑白变成彩色,仿佛干木棍忽逢甘霖。看法突然转变,告诉你‘放下烦恼,世界是个美好的地方,其实非常安逸。’你也许在想,我这么说是因为我马上要说今天下午我也有了同样的感觉,对吧?”

“我的手再次伸进口袋,又拿了,”亚瑟说,“一块饼干。我和他有一瞬间眼神相遇了。”

“呃,我……”亚瑟的镇定自若突然土崩瓦解。

“什么?”

“没关系,挺好,”她说,“我的确想这么说。我的感觉也正是如此。但你必须明白,我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甚至更加强烈。强烈得无以复加。很抱歉,我有点属于,”她望着远方说,“时常撞上令人震惊的天启的那种人。”

“我继续盯着纵横字谜看,但就是一个字也解不开,为了展现出亨利五世在圣克里斯宾节的那种气概[3]……”

亚瑟茫然不知所措,几乎没法说话,觉得此刻还是不要勉强开口为妙。

“我的男子汉……”

“事情非常奇怪,”她说,语气像是追击的埃及人见到摩西挥舞手杖、红海随之分开,于是评论说这光景似乎有点儿不寻常啊。

“可问题在于,”亚瑟说,“刚开始什么也没有说,第二次就更难开启话题了。该怎么说呢?‘不好意思……但很难不注意到,呃……’行不通的。不,我继续视而不见,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现在更加用力用心了。”

“非常奇怪,”她重复道,“事情发生前的几天,有种最最奇异的感觉在我体内积累,仿佛是我就快生孩子了。不,不对,其实不是那样子,更像是我连接上了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连接上了。不,不对,不止是那样;就仿佛整个地球,通过我,即将……”

芬切琪不自在地动了动。

“有个数字,”亚瑟柔声说,“四十二,对你有任何意义吗?”

“又拿了一块饼干。实话实说,”亚瑟强调道,“当时就是这样。他又拿起一块饼干吃掉。清楚如日光。确定如我们此刻就坐在地上。”

“什么?没有,你在胡说什么啊?”芬切琪大声说。

“那他有什么反应?”

“只是忽然想到而已,”亚瑟喃喃道。

“算是在用我的方式反击吧。我吃了那块饼干,吃得非常从容,存心吃给他看,免得他对我的行为有什么疑问。饼干下肚,”亚瑟说,“就再也吐不出来了。”

“亚瑟,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对我而言非常真实,我是认真的。”

“你这是在反击,硬碰硬。”

“我非常认真,”亚瑟答道。“只是从来都不太确定宇宙认不认真。”

“我恶狠狠地盯着纵横字谜,”亚瑟说。“但一条线索也解不出来,喝了一口咖啡,但烫得没法进嘴,因此我没了别的出路。我鼓起勇气,拿起一块饼干,拼命不去注意,”他继续说道,“包装已经被神秘莫测地打开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呃,你可以……”芬切琪思忖片刻。“我必须说我也不确定该怎么办。那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把剩下的讲完,”他说。“别担心听起来会不会奇怪。相信我,你的说话对象见过许多,”他想想又说,“怪事。另外,饼干不算。”

“呃,我们可没有受过应对这种事情的训练,对吧?我搜肠刮肚,在受过的教育、有过的经验甚至本能的反应里再怎么找,也找不到我应该如何处理一个就坐在面前、但冷静自如地偷了我一块饼干的家伙。”

芬切琪点点头,似乎相信了亚瑟的话。她忽然抓住亚瑟的胳膊。

“什么?为什么?”

“它出现的时候,我发现它实在太简单了,”她说,“震古烁今、不可思议地简单。”

“呃,在那种环境下,我做了任何一个热血的英国人都会做的事情。我强迫自己,”亚瑟说,“不去理会。”

“‘它’是什么?”亚瑟平静地问。

芬切琪惊讶地看着亚瑟。“天哪,你怎么对付他?”

“亚瑟,知道吗?”她说,“这就是问题——我已经不知道了。失落感简直无法忍受。要是试着回忆,记忆会变得闪烁不定、难以捉摸;就算拼命去想,最远也只能想到茶杯为止,然后就昏过去了。”

“他吃掉了那块饼干。”

“什么?”

“什么?”

“呃,和你的故事一样,”她说,“最精彩的部分也发生在一家咖啡馆里。我正坐在那里喝茶。那种即将连接上什么东西的感觉已经积累了好几天。我觉得我当时在微微地嗡鸣。咖啡馆对面的建筑场地在施工,我隔着窗户观看,视线贴着杯沿射出去,这是我心中观看他人工作的最佳方式。忽然之间,那条不知来自何方的消息涌入脑海。它太简单了。让一切都说得通了。我坐直身子,心想,‘哦!哦,好啊,原来如此。’我太惊讶了,险些扔掉茶杯——其实我想我确实是扔掉了。是的,”她想了想,又说,“我相信我的确扔掉了。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吃掉。”

“直到茶杯之前都没问题。”

“什么?”

她摇摇头,又摇摇头,像是想让头脑清楚些,这正是她希望达到的目的。

“是这样的: 他探过半张桌子,拿起那袋饼干,撕开,取出一块,然后……”

“嗯,的确,”她说。“直到茶杯之前都没问题。就在这时,我异常真切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爆炸了。”

“啊,我知道这种类型。他做了什么?”

“什么……?”

“完全正常。公文包,西装革履。看起来并不像,”亚瑟说,“会做什么怪事的人。”

“我知道,听起来很疯狂,所有人都说不过是幻觉,但如果真是幻觉,那我的幻觉一定是大屏幕3D影像配十六声道杜比立体声的,我应该把自己租给看腻了鲨鱼电影的观众。就仿佛脚下的大地真的撕裂了,而……而……”

“什么模样?”

她轻轻拍打草地,像是想让自己安心,她似乎变了主意,不打算说出嘴边的话了。

“不过有一样你看不见,”亚瑟说,“因为我还没提过,就是原先坐在桌边的那个男人。他坐在我对面。”

“醒来时我在医院里,后来就一直出出进进。所以每次突然有了令人惊叹的领悟,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我就会下意识地心情紧张。”她抬起头看着亚瑟。

“就在眼前。”

回归故乡星球这件事疑点重重,亚瑟已经不再让这些怪异反常之处打扰自己了,或者更确切地说,他把它们丢在了脑海里标有“待办事项——紧急”的犄角旮旯里。

“让我给你讲讲摆放格局吧。我坐在桌前,左手边是报纸,右手边是那杯咖啡。桌子中央是那袋饼干。”

“这就是你的世界,”他这样告诉自己。“天晓得出于什么原因,你的世界就在这里,而且还将存在下去。而且还有我停留其中。”然而,世界此刻像是在他四周起伏不定,芬切琪的哥哥那晚在车里讲述水库里的中情局探员的故事时他也有同样感觉。树木起伏不定,湖水起伏不定——但这一点非常正常,没什么可惊讶的,因为有只灰雁刚刚下水。灰雁正在悠然自得地享受这一刻,显然心里没藏着什么想知道问题的重要答案。

“行。”

“总而言之,”芬切琪忽然天真一笑,轻快地说,“我有一部分出了问题,你必须找到究竟是哪个部分。咱们回家吧。”

“我喜欢利茶。带着新到手的战利品,我找了张桌子坐下。别问我那张桌子是什么样的,因为事情过去有段时间了,我记不清。应该是张圆桌。”

亚瑟摇摇头。

“选得好。”

“出什么事了?”她说。

“利茶[2]。”

亚瑟摇头不是因为反对芬切琪的提议——他觉得这个提议好极了,堪称全世界最好的提议之一——而是因为他想暂时让自己摆脱那种时常纠缠他的感觉: 宇宙会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从门背后蹦出来,大叫一声吓唬他。

“哪种?”

“我只是想在脑子里搞清楚你说的话,”亚瑟答道,“你说你觉得地球确实……爆炸了……”

“正在买。我还在买,”亚瑟说,“小饼干。”

“是的,不止是感觉到。”

“那好,你先买咖啡。”

“而其他所有人都说,”他犹豫着说,“这只是幻觉?”

“我还在买咖啡呢,”亚瑟说,“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没错,可是啊,亚瑟,这太可笑了。人们以为‘幻觉’二字就能解释一切你希望得到解释的事情,然后就算无法理解,那事情也不会再来烦你了。‘幻觉’只是一个词而已,什么也解释不了。也没法解释海豚为何失踪。”

“《卫报》的纵横字谜。”

“是啊,”亚瑟说。“解释不了,”他若有所思地说。“没法解释,”他又说,更加若有所思了。“什么?”他最后忽然说。

“什么?”

“没法解释海豚为何失踪。”

“我觉得《卫报》的有点儿过于自作聪明。我更喜欢《泰晤士报》的。你解完了?”

“没法解释,”亚瑟说,“这我明白。可你说的是哪条海豚?”

“一般是《卫报》。”

“哪条海豚是什么意思?我说的当然是所有海豚的失踪。”

“哪家的?”

芬切琪按住亚瑟的膝盖,让亚瑟意识到之所以有麻痒感觉在脊梁上下流窜,并不是因为芬切琪在抚摸他的背部,而是那种难耐的毛骨悚然感又回来了——每次有人想向他解释什么,他都会产生这种感觉。

“是啊。”

“海豚?”

“你做纵横字谜?”

“是啊。”

“于是我就买了张报纸,做上面的纵横字谜,又去小卖部买了杯咖啡。”

“所有海豚,”亚瑟说,“都失踪了?”

“接着讲故事,”芬切琪笑道。

“是啊。”

“早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搞错了发车时间。换个说法我想也可以,”他沉思片刻后补充道,“英国铁路公司搞错了发车时间。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海豚?你是说所有海豚都失踪了?这难道就是,”亚瑟努力想澄清这一点,“你想说的意思?”

“讲你的故事,”芬切琪坚持道,“你来到车站。”

“亚瑟,老天在上,你都跑到哪儿去了?所有海豚都在同一天失踪,就是我……”

亚瑟瞥了一眼手表。“我想咱们该往回走了,”他说。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亚瑟讶异的双眼。

“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什……么?”

“说过,”亚瑟答道,“上次见面说过了。”

“没有海豚了。全都不见了。消失了。”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芬切琪打断道,“我的父母在车站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在亚瑟脸上寻找端倪。

亚瑟哈哈一笑。“是的。我要搭火车,”他接着说了下去。“于是来到车站……”

“你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就像那张彩券。”

他目瞪口呆的表情说明他真的不知道。

“嗯,我这个故事很像那种故事,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它真的发生过,我之所以知道它真的发生过,是因为实际上它就发生在我身上。”

“海豚都去哪儿了?”他问。

“知道吗?有些时候,人们说的故事据称发生在老婆表兄的死党身上,实际上却是不知打哪儿编出来的瞎话。”

“谁也不知道。‘失踪’就是这个意思。”她顿了顿。“不过,有个人声称他知道,但大家都说他住在加州,”她说,“而且疯了。我想去见他,因为这似乎是搞清楚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唯一线索。”

“这个故事会告诉你,发生在我身上的都是什么事情。百分之百真实。”

她耸耸肩,然后静静地看着亚瑟,看了很长时间。她伸出手,放在亚瑟的面颊上。

“一个故事,”芬切琪说着搂住亚瑟的胳膊。

“我很想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她说。“我觉得当时你也遇到了可怕的事情。所以你我才一见如故。”

他们找到一块人叠人的情侣相对而言较少些的草地,坐下观望美得出奇的鸭子沐浴着西斜的阳光在美得出奇的鸭子身下的水里掀起涟漪。

她四处看看,公园已经落在了薄暮的手心里。

“很好。”

“好,”她说,“现在你有人可以倾诉心事了。”

“给你讲个故事,”亚瑟说。

亚瑟慢慢吐出足能持续一整年的叹息。

两人亲吻了很长时间,风笛手终于忍不住,去了树的另外一边继续练习。

“这可,”他说,“说来话长了。”

“是的,”她赞同道,“我的臀部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芬切琪探过身子,隔着亚瑟拿起她的帆布包。

“我觉得不是你的臀部,” 他隔了一会儿说,“你的臀部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这件东西和你的遭遇有关系吗?”她说。她从包里取出的东西被旅途磨得破旧不堪,它曾被扔进史前河流,曾被卡克拉弗恩红艳艳地晒着沙漠的日头烘烤,曾被半埋进桑特拉金斯五环绕散发醉人蒸汽的海洋的大理石沙滩,曾被冻进贾格兰贝塔的卫星冰川,曾被坐在屁股底下,曾被人在飞船上踢来踢去,曾被剐蹭,曾被随便虐待,由于制造商早就想到了它可能遭遇的种种折损,因此非常贴心地给它加了一个坚固耐用的塑料封套,并且在封套上用大而友善的字体写了两个字:“别慌”。

亚瑟搂住芬切琪,胳膊慢慢地往下移。

“你从哪儿找来的?”亚瑟讶异地接过那东西。

他坚定不移地重新往风袋里灌气,但即便如此噪音也没能改变亚瑟和芬切琪的好心情。

“啊哈,”她说,“就知道是你的。那天夜里在罗素的车上。你落下的。你去过许多这种地方吗?”

“不!”他对两人大喊,“走开!我只是在练习!”

亚瑟从封套里取出《银河系搭车客指南》。它状如轻薄可折叠的小型笔记本电脑。他揿下几个按钮,发光的文字点亮了屏幕。

人们在这个公园里做的事情比在别处更加非同寻常。亚瑟和芬切琪看见有个穿短裤的男人在树下独自练习风笛。一对美国男女怯生生地想往他放风笛的盒子里扔硬币,却被他给赶跑了。

“去过几个,”他说。

夏天的太阳正在树丛里西沉,仿佛——咱们就别装腔作势了吧。海德公园美得出奇。一切都美得出奇,只有周一早晨的垃圾除外。连鸭子也美得出奇。夏日傍晚若是谁经过海德公园而不被打动,那他肯定是躺在救护车里,而且白布已经蒙在了脸上。

“咱们能一起去看看吗?”

“又错了,”她说,“错得离谱。你完全猜错了方向。”

“什么?不,”亚瑟脱口而出,接着温和下来,但仍旧很警觉。“你想去?”他问,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这已经是他尽量慷慨大方了,因为他没有说“你不想去,对吧?”而且盼着对方给出肯定的答案。

“好吧,”亚瑟说,“你的胳膊肘。左边的胳膊肘。你的左胳膊肘有些不对头。”

“是的,”她说。“我想搞清楚被我遗忘的那条消息是什么,还想知道它来自何方。因为我不觉得,”她站起来,环顾越来越昏暗的公园,“它来自这里。”

“再猜,”等她笑够了,说道,“接着来。”

“我甚至不确定,”她继续说道,一边挽住亚瑟的腰,“我是否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突然扭头,在眼镜背后眯起眼睛,盯着芬切琪。亚瑟领着芬切琪走开,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悄然抖动。

[1] 九曲湖(Serpentine Lake)是海德公园里的一个小湖,把公园分为两个部分。——译者

“而我也确信,”姜黄色卷发的年轻人说,他长着个又长又窄的鼻子,坐在九曲湖[1]边的帆布躺椅上高谈阔论,“只要你肯认真思考我的观点,就会发现完全符合万物的自然本性和逻辑,”他对瘫坐在旁边躺椅上的深色头发伙伴说,他的朋友尴尬得垂头丧气,“达尔文说的全是这些东西。百分之百确定。无可辩驳。再说,”他补充道,“我也喜欢。”

[2] 利茶(Rich Tea)是英国著名的小圆甜饼干,起源于17世纪。——译者

路过的亚瑟和芬切琪听见这句,彼此咯咯一笑。她有那么几秒钟把亚瑟搂得更紧了些。

[3] 亨利五世曾在圣克里斯宾节以少胜多,大败法军,莎士比亚《亨利五世》有著名的战前动员篇章。——译者

“夏天,特别是在公园里,太阳到了傍晚要西斜的理由,”一个声音恳切地说,“就是要让姑娘胸部的上下起伏更加显眼。我很确信,这就是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