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舟健康地回来了，并带回了可能是全宇宙第一份对沃贡人诗歌清醒的读后感。“我觉得写得挺好的，你要是看过澈丹给小北写的情诗，会跟我一样想。”
5
福特目瞪口呆：“那他们也放过我了？”
“曹德，尝试跟他们通个话，”空舟在找外套，“我去跟他们谈谈。”
空舟：“我说你会修改词条，并把我的读后感完整附在下面，这估计就是你的最后一份工作了吧。”
福特：“对，你会情愿被他们杀掉。”
福特：“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如果你这个指南这次写得对的话，”空舟捧着那本书翻查，“他们念完诗就会放人走，因为觉得没有必要杀掉，对吧？”
空舟：“没什么了，就说我的诗也很好。”
福特：“对人念诗，他们自己写的诗。”
澈丹：“师父，你也读诗了？”
空舟：“你刚说沃贡人能做出最残忍的事是什么？”
空舟：“我像你那么不要脸啊？我读的《金刚经》。”
澈丹：“不要叫我师父‘师父’。”
“乱套了，这个银河系乱套了，我辞职绝对是对的，”福特拿出指南和通讯设备，“我会修改，不过这需要给指南编辑总部的人审核，虽然他们八成也不会仔细看，唉。”
曹德：“师父，我们的能源不够继续维持高速飞行了！”
空舟：“记得给我加钱。”
奈何船全速前进，曹德灵巧地操作飞船躲避导弹。
福特：“钱我真的没了，除了能给你的设备，这个人情，我就请你们吃顿饭还吧。”
福特：“不知道，他们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念诗给我听。”
澈丹：“你不是没钱吗？”
澈丹：“你那本书还真的有人在乎？”
福特：“我正好有三张代金券，是宇宙尽头餐馆发给我的，相信我，那里的饭菜配得上这个人情。还有我的超度仪式，也很合适在那里举办。”
福特：“因为我在指南中他们的词条下面加了很多不好的描述。”
澈丹：“你可能还是没听懂，你活着我们没法为你超度。”
澈丹：“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福特：“噢，我都忘了，无所谓，吃过了那里的饭再说这些吧！”
拆迁只体现他们的野蛮，而残忍体现在沃贡人会给所有被抓住的人念诗，而听完他们念诗的人，很少能健康地活下来。
福特的脸上只剩对餐馆的渴望。
追杀福特的是沃贡人，他们是银河系里野蛮残忍的拆迁队。听福特讲述，正是他们曾经试图拆迁地球，并且在某些平行宇宙，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澈丹想，以这样的人生态度活在宇宙中是不错，可写作指南这样的书真的……算了，也许正是需要这样的人来写。
4
根据《银河系漫游指南》记载，宇宙尽头的餐馆自然位于宇宙尽头，顾客可以在那里观赏宇宙毁灭的景观和一些脱衣舞表演。入场价格昂贵，常年排队——考虑到它在时间线上不确定的位置，排队人数多得不像话，你常常会发现你排在你自己的后面。
空舟：“炸坏了我的船，你可能就真的需要超度了。”
福特：“我在这里也曾发生过很多故事。”
一枚炮弹在奈何船附近炸开，船体震动，空舟没有什么表情。
澈丹：“你说你很喜欢这份职业？”
“这也是你们地球人毫无意义的担忧，”福特向舷窗外看去，“如果冒险可以选择，那还叫冒险吗？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有人追杀我？”
福特：“这简直是我的毕生梦想，我想一辈子都当指南的编写员，可惜现在的指南变了，宇宙也变了。”
澈丹：“冒险？谁要跟你冒险了？”
澈丹：“你辞职后要做什么？”
“你看，这就是你们地球人总问的问题。”福特收起了毛巾，“没什么关系，就是想职业生涯最后的冒险也跟地球人一起度过。”
福特：“没想好，我可能会去打板球。”
澈丹：“那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澈丹：“那是什么？”
福特：“我找你们超度——虽然搞错了——有两个原因：一是我曾经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我需要跟它郑重道别；二是你们是地球人，我曾经认识一个地球人，他对我和我的职业产生了很多影响，大部分是有害的。”
福特：“一种地球上的运动。”
澈丹还有一个问题搞不明白：“你辞职就辞职，需要一个仪式吗？”
澈丹：“你这么喜欢地球啊？”
没费什么劲，空舟和澈丹就让福特明白了《银河系漫游指南》里关于超度的定义是错的，福特接受起来毫无障碍，毕竟那本书里也没什么是对的。
福特：“我可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这项运动，只是我在拉尔星上找到了一支少年队，他们愿意为我提供背号为42的球衣，我喜欢这个数字。其实也不喜欢，可人总要喜欢点儿什么吧？”
3
饭菜端上来后，空舟一直在吃，还点了很多种类的酒，澈丹则盯着外面宇宙毁灭的奇景。
“你是叫福特对吧？”空舟说话了，“福特，你辞职是对的。”
福特：“多壮观啊，是吧？”
福特念完，抬头看向荤荤：“我知道两位常在宇宙中为人超度，所以肯定不是你们死。这个恐龙就是你们养来为人超度用的吧？”
澈丹和空舟同时说道：“是啊。”
“当然知道，银河系里就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福特说着打开了手里的《银河系漫游指南》，念了起来，“超度：发生在宗教场所和熟食制品店内的仪式活动，当一个人厌倦了当前的人生或从事的工作，专门为人超度的死人或死掉的动物就会躺在他面前，听他念诵经文，使这个人感到心灵上的净化，开始新的生活。虽然仪式结果往往与目的有偏颇，但相比起其他大部分发生在宗教场所和熟食店里的事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温和无害的。”
澈丹激动得双眼模糊，想回头跟师父和福特来一个心意相通的对视，却发现两人并没有看宇宙毁灭，而是在点评盘子里某种长得像猎户星云的海鲜。
澈丹：“可是，超度是要你死了才……你知不知道超度是什么意思？”
澈丹：“你们不看看吗？”
福特：“当然有！每天都有生命威胁啊！不过辞职以后，应该就不会了，怎么了？”
空舟：“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早晚有一天能看到。”
澈丹：“所以你并没有受到生命威胁？”
福特端起酒：“我曾经以为自己直到宇宙毁灭，都会是一名指南的编写员。”
“我以前认识一个地球人，也没听说过它，”福特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想给自己做超度的原因，我不想再从事这份工作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空舟：“你太乐观了，我们大部分人都得死在宇宙之前。”
福特：“是啊，你没听说过这本书对吧？”
福特：“指南总部总是一片混乱，编辑们根本不在乎我们写了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是否能升职。我们这些在外工作的，总是得不到合理保障，不说报销额度和工资上调，荣誉感呢？连不要钱的荣誉感都不能提供给我了吗？”
澈丹：“你刚说可以给我们的报酬就包括这本书？”
空舟还是低头猛吃，呷了一口酒才说出话来：“可这不是你毕生的梦想吗？为了实现梦想，总要付出很多。”
福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封面上用大字写着Don't Panic，借助多言草的翻译功能，澈丹看出这本书名叫《银河系漫游指南》。
空舟又跟澈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告诉你人不该有梦想。”
福特：“我叫福特，是一名调查员，或者作家。这是我参与撰写的作品，一本辞典，帮助你了解关于银河系的一切。”
福特酒喝了不少，有些伤感：“对啊，这是我的梦想，是我曾经说过能为之付出所有的梦想。”
澈丹想到他是如何到达奈何船的，觉得第二个问题有点多余。
空舟：“显然刚让你付出了一点儿，你就觉得不划算了。”
澈丹：“你还没说你是什么人，还有为什么会死。”
福特简直要流出眼泪：“我怎么会这样。”
澈丹开了舱门让福特进了奈何船，本人长得跟全息投影不太一样，毕竟现在的投影技术总是自作主张加入美化皮肤和瘦脸的功能。
空舟：“你也不用煽情，宇宙中谁不是这样。”
2
“妈的，这个当初就不该爆炸的宇宙，”福特喝多了，摔了杯，举起了酒瓶，“为宇宙毁灭干杯！”
福特：“我一直在找你们的船，说来话长，现在的情况是我不得不进来，我正用这条毛巾挂在你们的飞船外壁，如果我的计算没错，它马上就要断了。”
窗外景色极致瑰丽，有顾客已经吓晕了。
澈丹：“就是超度你自己吗？你为什么要进来？我们都是上门服务的。”
福特的大声高喊吸引了餐馆里很多人，包括一些正在做某种宗教仪式的，也举起了酒杯。
福特：“通常说是应该打电话，可情况有点紧急，我刚刚摆脱一场追杀，为了尽快进入你们的飞船，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提前进来。”
“干杯！”
澈丹：“你不会打电话吗？”
“为了宇宙毁灭！”
“我没什么钱，但我能送你们一些奇怪的玩意儿，让你的模拟舱更先进，还有我的毛巾，以及一本书。”福特又看向澈丹，“严格地说我并没有进来，你们面前的是全息投影，我黑进了你们的模拟舱来跟你们说话。”
“为了明天不用上班！”
空舟：“好，你有多少钱？”
“为了我的心理医生！”
澈丹用上了自认为最强硬的语气，但听起来还是很有礼貌，空舟的问题则简单得多。
“福特？！抓住他！”
澈丹：“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一个声音响起，一些不知是什么星人的家伙从各处向福特扑来。福特抓起刚刚放在腿上的毛巾狂奔出门：“抱歉！这毛巾我不能留给你们了！”
空舟和澈丹出现在了大树旁。
福特跑出去，忽然又跑回来，澈丹这才看见，在他们旁边桌坐着一个圆头圆脑、不起眼的机器人。
福特就站在一棵树下，朝着天空喊。福特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空舟肯定不在天上，这只是智能生物不可避免的很不智能的下意识动作，类似经不起推敲的行为还有很多，普遍存在于银河系所有文明中。
福特：“马文？你怎么也在这儿？快跑！”
奈何船上的模拟舱时常调整，空舟自己买了些书和最新零件，想让模拟舱能模拟更多场景。目前最实用的就是无限扩充器，可以让模拟舱有整个地球那么大的空间，空舟常用来模拟侏罗纪。但由于是二手商品，侏罗纪的雨林中经常会出现找不到主人的导盲犬。
那些要抓福特的人听完，声音更加愤怒：“马文也在？抓住他们！”
“唉，我早该知道跟机器人谈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们这些机器人为什么就学不会热爱生活？”福特继续挥舞毛巾，每挥舞一下，他的声音都变得更大，“空舟禅师在吗？我来找空舟禅师！想请您为我做一场超度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叫我，”那个叫马文的机器人即使跑起来也不慌不忙，或者说一脸沮丧，“我们又为什么要跑，能跑到哪去呢，这里已经是宇宙的尽头了……”
“我是曹德。”曹德也意识到眼前这个全息成像很可能是师父（不顾澈丹的反对，他坚持这么称呼空舟）安排的考验，连忙修改答案，接近他心中认为的佛理，“我也可能不是曹德，我只是幻象。”
这就是澈丹和空舟最后一次见福特。
荤荤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闭上了张开的大嘴，走开了。曹德走出来。
6
福特挥舞着一条白色毛巾，高喊：“这里有个机器人叫曹德对吗？你就长这样吗？”
那本《银河系漫游指南》留了下来，澈丹时常翻阅，里面给佛祖的定义是：一位智商极高的雄性，曾经生活在地球，目前在参沙星系活动，是当地著名的电影制片人。
于是荤荤克服恐惧，拼命调动它霸王龙基因里“霸”的部分，嚎了一声，向福特靠近。
“沃贡人”和“超度”的词条都更新了，前者附有空舟令人难受的读后感，里面一半篇幅是在论证为什么澈丹的诗比沃贡人的还差，澈丹不愿看。而“超度”词条的修改也并没有多么接近原意，可看了确实让人十分高兴。
这个自称福特的人，是突然出现在荤荤面前的。荤荤先是吓了一跳，又怀疑这是空舟为它安排的某种考验，如果跟着自己的本能反应行动，很可能遭受更多更可怕的考验。空舟的考验总是这样，从来摸不清什么样才算做对了，也根本不知道做对了能怎么样。
超度：基本上代指一切活动，只要你能提供足够的金钱或好酒，宇宙中目前唯一还在从事超度行业的奈何船就会为你送来超乎需求的服务，有时甚至与你的需求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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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条后面留着奈何船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个小括号：本条由“不打算辞职了·也不再有梦想·福特”友情编辑。
——空舟禅师
澈丹也不知道这本胡言乱语的书有什么可看，可它确实伴随他度过了很多宇宙中空荡的时光。
生命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有时都不如一份工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