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很像。”格里迈尼斯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其实不然。如果她们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差异。相较之下，嘉蒂雅要灵巧和优雅得多，而且更……更活泼开朗。”
“但你并不失望？你发觉嘉蒂雅的确很像瓦西莉娅博士？”
“你认识嘉蒂雅之后，还有没有再向瓦西莉娅求欢？”
格里迈尼斯说：“事情的经过不尽然是这样，不仅仅是这样。她的确提到过嘉蒂雅，可是——”他咬了咬下唇，然后继续说，“好吧，事情的结果确实如你所说，这点你的描述八九不离十。”
“你疯了吗？当然没有。”
贝莱以平静的口吻说：“我只是在问问题——你还没直截了当回答我，我到底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但你曾经向嘉蒂雅求欢？”
50
“没错。”
格里迈尼斯压低声音说：“所以，那出超波剧一点也不夸张——你真有读心术吗？”
“而她拒绝了你？”
他说：“怎样？我到底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这也没错，但你必须了解，她得先仔细确认过，正如我也得先确认过一样。想想看，如果当初我真的打动了瓦西莉娅博士，那会是多大的错误啊。嘉蒂雅不想犯那样的错误，而我一点也不怪她。”
格里迈尼斯显得痛苦不堪。他的目光和贝莱的双眼作了短暂接触，随即便转开了。贝莱还是头一回在一个太空族眼中看到恐惧——或说是敬畏？（贝莱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他终于吓倒一个太空族，但他提醒自己不可沾沾自喜，否则会影响到他的客观性。）
“不过你却认为，她若接受你，绝不会是什么错误，所以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向她求欢，求个没完没了。”
“她没说那么多，但即便如此，我想我还是猜得出来。她是不是告诉你，最好去找一个来自索拉利的年轻女子，她刚抵达这个世界，而目前负责照护她的人是法斯陀夫博士——也就是瓦西莉娅博士的父亲？瓦西莉娅博士或许还告诉你，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叫嘉蒂雅的女子长得跟她自己很像，但比她更年轻，而且生性更热情？总而言之，瓦西莉娅博士有没有鼓励你把注意力从她自己转移到嘉蒂雅身上？”
格里迈尼斯茫然地望了贝莱一会儿，然后似乎打了个冷战。他还故意努出下唇，好像一个不服管教的小孩。“你这种说法太侮辱人了……”
格里迈尼斯突然火冒三丈，嘶吼道：“这是瓦西莉娅博士告诉你的？”
“很抱歉，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请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我来猜猜。是不是曾有那么一天，瓦西莉娅博士声明她永远不会接受你——并且建议你换个目标？”
“好吧，有这回事。”
“我不明白你还要打听些什么。”
“你总共向她求欢过多少次？”
“对对，但应该还有其他原因，是不是？”
“我没细算。四次吧，不，五次，也许更多。”
“就是那么遇到的。她刚从索拉利来到奥罗拉时，超波新闻曾报道过，把她塑造成一个充满传奇性的难民。而且，那出超波剧里面也有她这个人。”
“而她每次都拒绝你。”
“我懂了。但你最初是怎么遇到她的？”
“是的，否则我就不必继续求了，对不对？”
“对，索拉利的风俗习惯是单偶制。她的婚姻并不美满，但她还是习惯这种制度，所以她从未真正喜欢过奥罗拉的开放作风——而单偶制也是我想要的。你懂了吗？”
“她凶巴巴地拒绝你吗？”
“这是她告诉你的吗？”
“喔不，嘉蒂雅不是那种人，她每次都非常客气。”
“这些我都晓得，可是她——后来不了。要知道，她并非奥罗拉人，而是土生土长的索拉利人，况且她不太了解奥罗拉的风俗。可是她后来不那么做了，因为她不喜欢她所谓的‘滥交’这回事。”
“你是否因此转向其他人求欢？”
贝莱说：“可是嘉蒂雅并非处女。她在索拉利结过婚，而且我听说，她来到奥罗拉之后，变得相当狂放。”
“什么？”
格里迈尼斯答道：“瓦西莉娅博士后来明白告诉我，她绝不会给我任何机会，不久之后，嘉蒂雅就出现了，她长得很像瓦西莉娅博士，而……而……一切就这么开始了。”
“很简单，嘉蒂雅拒绝了你，面对这个结果，你很可能转向其他人求欢。有何不可呢？既然嘉蒂雅不想要你……”
“为什么？为什么转换目标？”
“不，我不想要别人。”
“嗯，没错。”
“你可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同样接二连三？”
格里迈尼斯激动地说：“我怎么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想要嘉蒂雅，那是——那是一种疯狂，不过我认为那是最甜美的疯狂。如果不能体会那种疯狂，我才真的发疯了——但我并不指望你会了解。”
“嗯，没错。”
“你有没有试着向嘉蒂雅说明？她或许会了解。”
“转而开始向嘉蒂雅求欢？”
“从来没有。我怕令她苦恼，我怕令她尴尬。这种事是不能说出口的，我应该去看心灵治疗师。”
“嗯，没错。”
“你去了吗？”
“其实，格里迈尼斯先生，我还真的了解——可是后来，你忽然不再向瓦西莉娅博士求欢了？”
“没有。”
“或许可以说，那反倒更加突显她是处女，令我更想要得到她。越困难的事物越会令人心痒，但我不太会解释，也不指望你能了解。”
“为什么？”
“而且接二连三。她的拒绝并未令你气馁？”
格里迈尼斯皱起眉头。“地球人，你总有办法提出最无礼的问题。”
“是的。”
“或许正因为我是地球人，所以不知道还有更好的办法。但我同时也是本案的调查员，我必须把答案找出来。你为什么没去看心灵治疗师？”
“于是你向她求欢？”
万万没想到，格里迈尼斯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告诉你吧，他们治病的方法要比疯病本身更疯狂。我宁愿在嘉蒂雅身边一直被她拒绝，也不要和另一个接受我的女人在一起——想想看，我明明可以解脱却偏偏不想解脱，任何心灵治疗师都会把我关起来，彻底治疗一番。”
“这令我很兴奋。我觉得自己能够完全拥有她，而她一生中也将只有我一个人。我难以解释这对我而言意义多么重大。总之，这使得她在我眼中美丽无比，我实在太想得到她了。”
贝莱想了一下，然后说：“请问你知不知道，瓦西莉娅博士是否也能算心灵治疗师？”
“我懂了。”贝莱轻声答道（与此同时，他想到瓦西莉娅曾一口咬定她父亲毁了她一生，因而更加了解她为何那么痛恨她父亲）。
“她是机器人学家，有人说这两种工作最接近了。如果你知道机器人如何运作，你对人脑的运作也会多少有些了解，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嗯，好吧。”看来格里迈尼斯并未完全被说服，“我根据瓦西莉娅博士告诉我的事，一点一点拼凑，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她事实上——”他的声音压低到有如耳语，“还是处女。”
“你可曾想到过，你对嘉蒂雅的奇特情感，瓦西莉娅通通知道？”
“我全力向你保证，格里迈尼斯先生，此事很可能重要无比。”
格里迈尼斯态度转趋强硬。“我从未告诉过她——我的意思是，没说那么多。”
格里迈尼斯舔了舔嘴唇。“如果我说的这些话给泄漏出去，那我就完了。她会想尽办法让我再也接不到客户。你确定这件事和你的调查有关吗？”
“她有没有可能根本不必问，就能了解你的情感？她晓不晓得你一再向嘉蒂雅求欢？”
“好，请继续。”
“这——她会问我最近好不好。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老朋友之间的问候。我会说说自己的近况，但绝非向她交心。”
“这正是我要的，我已寻觅了许多年。当我偶尔尝试性爱活动，我能感觉到确实少了些什么。然后我遇到了瓦西莉娅博士，而她告诉我——嗯，人们常会对自己的人体艺术家吐露心中的秘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和客户非常亲近——这就是绝对要保密的部分——”
“你确定从未向她交心吗？她一定鼓励过你继续求欢。”
“理论上如此，格里迈尼斯先生。”
“你知道吗——经你这么一提，我对这件事似乎有了全新的看法。我不太清楚你是怎么把这个想法装进我脑子里的，我想，应该是你问的那些问题。但我现在真的觉得，她的确一直鼓励我和嘉蒂雅交往。这件事，她可以说是积极地支持。”他显得非常不安，“以前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我根本没有真正想过这件事。”
“我一直梦想找到那个完美的伴侣，从此不必再找其他任何人了。听说这叫单偶制，虽然在奥罗拉见不到，但在某些世界还有——地球就采用这种制度对不对，贝莱先生？”
“那你怎么会认为她曾经鼓励你向嘉蒂雅求欢呢？”
“这听来——也有道理。”
格里迈尼斯显得有些难过，他的眉毛不停地抽动，而且食指又放到了八字胡上。“我想，有人会猜那是因为她想摆脱我，想要确保我不会再骚扰她。”他轻声笑了笑，“这算不上对我的恭维，对不对？”
“所以不关其他人任何事，你说对不对？”
“瓦西莉娅博士是否开始疏远你了？”
“我想这点也非常正确。”
“完全没有。若说她对我有何改变，就是变得更友善了。”
“你要知道，我觉得双方之间必须存在深厚的情感，性爱活动才会完美。”
“她有没有试着告诉你，怎样才能赢得嘉蒂雅的好感？比方说，对嘉蒂雅的工作表现得更感兴趣？”
“一点也没错。”贝莱以抚慰的口吻说。
“这不必她来说。我和嘉蒂雅的工作性质非常类似，虽然我的对象是人类，而她的对象是机器人，但我们都是设计师——都是艺术家——这的确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你知道吧。我们有时还会互相帮忙。一旦忘掉求欢这回事，我们就是好朋友——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很有意义。”
“那就好。这没什么不对——请你了解，我没什么好羞愧的。这只能代表我有很强的隐私感，而这是我的权利，对不对？”
“瓦西莉娅博士可曾建议你对法斯陀夫博士的工作也表现出兴趣？”
“可以。我提出这些问题，全都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和詹德之死毫无牵连。一旦我说服了自己，你大可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密。”
“她为何要作那种建议？我对法斯陀夫博士的工作一无所知。”
“喔，奥罗拉习俗……”格里迈尼斯气得讲不下去了，他紧紧抿起嘴，额头也皱成一团，“听好了，贝莱先生，你能否替我保密？”
“对于自己恩人的工作，嘉蒂雅也许会感兴趣，而你或许能借此赢得她的好感。”
“据我了解，你曾一再向她求欢，这相当有违奥罗拉习俗。”
瞪着眼睛的格里迈尼斯猛然跳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房间另一头，然后立刻折返，在贝莱面前站定，说道：“你——给我——听好！我并非这个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当然也排不上第二名，但我绝对不是什么白痴。你要知道，我已经看出你在打什么主意了。”
“这……”
“哦？”
“可是你对瓦西莉娅博士很认真？”
“你问这些问题，目的不外是引诱我承认瓦西莉娅博士令我坠入情网——对啊——”他很突兀地停了一下，“我坠入了情网，就像历史小说写的那样。”他带着幽然神往的眼神想了一会儿，然后火气又回来了，“她令我坠入情网，不能自拔，这样一来，我就会替她打探法斯陀夫博士的研究，学到怎样弄坏那个名叫詹德的机器人。”
格里迈尼斯别过头去。“有过一两次，并不认真。”
“你认为并不是这样吗？”
“或许只是过分夸大吧。在你向瓦西莉娅博士求欢之前，有过向别人求欢的经验吗？”
“不，绝对不是！”格里迈尼斯咆哮道，“我对机器人学一点也不了解，一点也不。凡是有关机器人学的问题，无论你多么仔细地对我解释，我还是完全听不懂，而我认为嘉蒂雅同样不懂。况且，我从未向任何人请教过机器人学的问题。从来没有人——包括法斯陀夫博士在内——教过我任何关于机器人学的知识。另一方面，也未曾有人建议我接触机器人学，包括瓦西莉娅博士在内。你这套烂理论根本说不通。”他将双臂向两旁一伸，“说不通的，趁早放弃吧。”
“好吧，不管是谁说的，反正他在说谎。”
他坐了回去，将双臂僵硬地抱在胸前。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八字胡因而翘了起来。
“我想不通你为何要我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提供我一些令人难堪的情报，会不会希望我暴露你的身份？如果你认为我会那么做，还会不会对我知无不言？”
贝莱抬头望了望那个“剥开的橘子”，它仍在一面微幅摆动，一面发出变幻不定的低沉音调和轻柔光彩。
“是我会向任何人求欢这件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就算自己的攻击策略真被格里迈尼斯的激烈反应打乱了，贝莱也丝毫不形于色。他说：“我了解你在说些什么，但事实上，你的确经常见到嘉蒂雅，对不对？”
“哪部分是谎言？是你会向任何人求欢，还是我听说？”
“对。”
“那是天大的谎言。”
“虽然你一再求欢，她并不觉得讨厌——虽然她一再拒绝，你也并不生气？”
“我还听说你会向任何人求欢——不作任何筛选。”
格里迈尼斯耸了耸肩。“我求得很礼貌，她拒绝得很客气。有什么好讨厌和生气的？”
格里迈尼斯再次显得犹豫。“嗯，我并不会说她生性热情，”他说得很谨慎，“但她的确十分迷人。”
“但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呢？性爱显然排除在外，你们又不讨论机器人学，那你们到底做些什么？”
“因为她长相迷人，而且生性热情？”
“性和机器人——友谊只能建立在这些上面吗？我们在一起有许多事可做。比方说，我们常常聊天。她对奥罗拉非常好奇，所以我会花很多时间介绍这个世界。要知道，她和这个世界的接触非常少。而她会花很多时间为我介绍索拉利，强调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相较之下，我宁愿住到地球上——请原谅我这么比喻。她还会谈到逝去的丈夫，他真是个悲剧人物。嘉蒂雅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当年的日子很不好过。
格里迈尼斯做了一个鬼脸，还吐出了舌头，仿佛尝到什么难吃的东西。“那么讲——实在——恶心！我想只有地球人会作这种假设。我之所以向她求欢，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么做。”
“我们会去听音乐会，我还带她去过几次艺术学院，此外我们还会一起工作，这点我刚才提到过。我们会一起研究我的设计——或是她的设计。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并不觉得机器人艺术有什么价值，但你也知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念。另一方面，她却很有兴趣听我解释发型的重要性——你知道吗，她自己的头发就剪得不怎么样。但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们都在散步。”
“而你觉得，唯有向她求欢，才算是对她作出够体面的回报？”
“散步？在哪里散步？”
格里迈尼斯没好气地简短回答：“有。”
“没有什么固定地点，只是随便走走罢了。那是她的习惯——因为她是土生土长的索拉利人。你去过索拉利吗？——抱歉，你当然去过——在索拉利，有好些广大的属地，里面只有一两个人类，其他通通是机器人。你可以走上好几里路，完全碰不到其他人，嘉蒂雅常说，那会令你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是你一个人的。当然，机器人总是在附近，以便随时留意你，照顾你，不过，当然都待在看不见的地方。来到奥罗拉后，嘉蒂雅经常怀念那种拥有整个世界的感觉。”
“但她到底有没有推荐你？”
“你的意思是她想拥有全世界？”
“她只是认为我够资格。我凭自己的实力，和其他人一起参加考试，最后赢得了这个职位。”
“你是指某种权力欲？嘉蒂雅吗？你简直疯了。她只不过是指很怀念那种和大自然独处的感觉。我自己没什么体会，你了解吧，但我乐意迁就她。当然，索拉利那种特有的感觉不太可能在奥罗拉感受得到。你一定会碰到其他人，尤其是在厄俄斯这个都会区，而且机器人也不懂得回避人类。事实上，奥罗拉人散步的时候，通常都会有机器人陪伴——话说回来，我知道几条路，不但风景优美，而且不太拥挤，嘉蒂雅果然喜欢。”
“所以，你是否多亏她的推荐，才获得如今这个职位——或许可以称为——机器人学研究院员工专属的人体艺术家？”
“你自己也喜欢吗？”
“完成人体艺术家的训练之后，我被找去替她设计一套服装。她很喜欢我的作品，从此以后，凡是这方面的工作，她一律找我替她服务。”
“嗯，我之所以喜欢，只是因为能和嘉蒂雅在一起。一般来说，奥罗拉人都爱散步，但我必须承认自己是例外。刚开始的时候，我的肌肉叫苦连天，瓦西莉娅还因此嘲笑我。”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知道你去散步了，是吗？”
“那时我还小。”他红着脸答道。
“嗯，有一次我跛着脚去找她，膝盖还吱吱作响，不得不解释一番。她大笑几声，然后告诉我，这是个好主意，想要向爱散步的人求欢，最好的办法就是陪她散步。‘继续努力，’她说，‘保证你还来不及再向她求欢，她就已经不再拒绝你，而且主动向你献身。’事实上，嘉蒂雅并没有那么做，但我最后还是爱上了散步，非常喜爱。”
“你是否在她和法斯陀夫博士仍住一起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现在他似乎已将愤怒抛到脑后，变得非常自在了。贝莱心想，他或许正在回忆散步的光景，脸上才会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当他的心思飘回到不知哪次散步的不知哪段对话之际，他看起来相当可爱——而且相当脆弱——贝莱差点回报他一个微笑。
“好些年了，大约十五年吧。”
“所以说，瓦西莉娅知道你在持续这个活动。”
“好吧。你到底认识她多久了？”
“我想是吧。我开始改休周三和周六，以便配合嘉蒂雅的时间表。后来，当我将草图交给瓦西莉娅的时候，她还偶尔会拿我的‘三六散步日’开些玩笑。”
格里迈尼斯把双手移到膝盖上，并握起了拳头。“接受或婉拒，完全是她的自由。我也婉拒过一些异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瓦西莉娅博士参加过这个活动吗？”
“据我了解，她并未接受你的求欢。”
“当然没有。”
格里迈尼斯显得很苦恼，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拿这种事大做文章。求欢是完全自然的社交行为，不干他人任何事——当然，你是地球人，所以才会大惊小怪。”
贝莱换了一下坐姿，然后一面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一面说：“我想你们散步的时候，都有机器人陪着。”
贝莱叹了一口气，那张苦瓜脸显得更苦了。“我要提醒你，格里迈尼斯先生，一来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二来你希望说服我相信你的清白，这样我才能替你说服嘉蒂雅。干干脆脆告诉我，你到底认识她多久了。如果你并不认识她，不妨就说一声——但如果你想那么做，基于职责我得先告诉你，瓦西莉娅博士已经声明你和她很熟——至少，熟到了会向她求欢的程度。”
“绝无例外。一个我的，一个她的，不过，他们都离得相当远，并没有用嘉蒂雅所谓的奥罗拉方式紧跟着我们。她说，她希望享受索拉利式的遗世独立，于是我只好配合，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转头寻找布朗迪吉的踪迹，把脖子都扭伤了。”
格里迈尼斯又犹豫了一下，才以紧绷的声音说：“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和那件案子有何干系？”
“陪伴嘉蒂雅的又是哪个机器人？”
“我了解了。但首先——格里迈尼斯先生，你认识瓦西莉娅・法斯陀夫博士有多久了？或是你称呼她瓦西莉娅・茉露博士？”
“并非总是同一个。但不论是哪个，他都不会靠近，我没机会和他说话。”
格里迈尼斯犹豫了一阵子。然后，他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将上身靠向椅背，双手放到脖子后面，想表现得轻松自在却适得其反。他开口道：“问吧，我没什么好隐瞒的。问完后，你得立刻联络嘉蒂雅，就直接用你背后那个三维发射器，然后把话说明白——否则，你会惹上难以想象的麻烦。”
“詹德呢？”
“我很愿意这么做，格里迈尼斯先生，因为我也猜你是无辜的。可是，除非你允许我问些问题，否则我如何把猜测变成肯定呢？”
格里迈尼斯的表情立刻阴沉了几分。
“凯顿・阿玛狄洛。我打算请他替我做这件事——要知道，他也是立法局的一员，而且还是母星党的领袖之一。所以我说你最好向嘉蒂雅解释清楚，我是百分之百无辜的。”
“他怎样？”他反问。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他有没有陪过你们？如果有，你就会知道，对不对？”
“我打算请研究院院长……”
“那个人形机器人詹德？我当然会知道。但他从未陪过我们散步——一次也没有。”
“所以说，你打算把这件事提到立法局？”
“你确定吗？”
“也许吧，但即使这样，你也无权超越正当调查的底线。”
“百分之百确定。”格里迈尼斯面露不悦，“我猜是因为她觉得他太珍贵了，不该浪费在这种任何机器人都能执行的任务上。”
贝莱说：“我想，我是受到立法局的邀请，前来进行这项调查的。如果没有立法局的许可，我不信法斯陀夫博士能把我弄到这里来。”
“你似乎不太高兴。你自己也这么想吗？”
“那并不算谋杀，他只是个机器人。至于不像暴力攻击那么具体的伤害，则由立法局负责保护我们。凡是有危害公民的名誉或社会地位之类的行为，人身保障委员会都会采取广义解释——非常广义的解释。若有奥罗拉人像你刚才那样，就会惹上大麻烦。至于地球人嘛——嗯——”
“他是她的机器人，不必我来操心。”
“唯独詹德一案例外。”
“而你去嘉蒂雅家的时候，也从未见过他？”
“我当然爱看——那些内容都是写实的。你让几十亿人挤在一个世界里，一定会发生那种情形——而在奥罗拉，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我们的机器人把每一个人都保护得很好，所以在奥罗拉，绝不会出现暴力事件，更遑论谋杀案了。”
“从来没有。”
贝莱竭力避免声音中出现轻蔑之意：“你爱看历史小说吧？”
“她有没有提过他？和你讨论过他？”
格里迈尼斯使劲摇了摇头，像是打算表现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可惜他的长相实在太温和了，以致完全欠缺说服力。“听好，”他说，“这里可不是地球，在这儿我们受到了完善的保护。你们的世界人口过剩，所以你们地球人必须住在一个又一个蜂窝和蚁穴里头。你们彼此推挤，彼此逼到窒息——这都没什么关系。一条命或一百万条命，都没什么差别。”
“我记得是没有。”
“人身保障委员会，或是立法局。这所研究院的院长和主席本人有很好的私交，而我已经针对这件事，送了一份完整的报告给他。我并非消极等待，你了解吧，我已经在采取行动了。”
“你不觉得这有点奇怪吗？”
“向谁告发？”
格里迈尼斯摇了摇头。“不觉得。我们为何要讨论机器人？”
“我当然否认，而且坚决否认，因为我和那件事真的毫无瓜葛。但如果由我自己来否认，不会有什么说服力。我要你帮我出头，我要你告诉她，在你看来，我和整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你刚刚已经这么说了，而且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你不能诋毁我的名誉，否则我可以告发你。”
贝莱用严峻的目光盯着对方的脸孔。“关于嘉蒂雅和詹德的关系，在此之前你有任何概念吗？”
“你否认了吗？”
格里迈尼斯说：“你要告诉我，他们之间有性关系？”
“当然，她受了你的蛊惑。你朝那个方向跟她打听我，于是她假设——总之她起疑了——事实上，她今天早上联络我，就是要问我和那件事有没有任何瓜葛。这点我已经对你说了。”
贝莱问：“我若这么说，你会惊讶吗？”
“嘉蒂雅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你吗？”
格里迈尼斯木然道：“是有这种事，并不算罕见。只要你喜欢，偶尔用用机器人无妨。至于人形机器人——我相信他应该惟妙惟肖——”
“那你就对嘉蒂雅这么说吧。这正是我想要见你的原因，我要请你那么做，不，我坚持。”
“百分之百惟妙惟肖。”贝莱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
贝莱耸了耸肩。“很好。我没理由怀疑你未说实话——至少目前为止。”
格里迈尼斯的嘴角垮了下来。“那么，女主人将难以拒绝。”
“她那儿到处都是机器人，通通是普通货色，她从没说过拥有其他类型的机器人。”
“但她拒绝了你。嘉蒂雅宁可喜欢机器人，这会不会令你恼怒？”
“她也从未提过他？”
“嗯，如果真是这样——我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这件事——但若是真的，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机器人就是机器人，无论是女人和机器人，或者男人和机器人，都只不过是自慰罢了。”
“对！”
“你当真从不知道这层关系，格里迈尼斯先生？你从未怀疑过？”
“你从不知道她有个人形机器人？”
“我从没那么想过。”格里迈尼斯强调。
“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
“你真不知道？或是你知道，但没往心里去？”
“你可愿意声明，当你在嘉蒂雅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詹德？”
格里迈尼斯满脸怒意。“你又在逼我了。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你把这个想法塞到我脑子里，然后又这么逼我，如今我再回想这件事，还真觉得自己或许起过疑心。话说回来，在你问我这些问题之前，我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的朋友可能不计其数，这算不上什么关联。”
“你确定吗？”
“我必须调查所有可能的关联，格里迈尼斯先生。詹德隶属于嘉蒂雅——那个索拉利女子——而她是你的朋友，这就是关联。”
“是的，我确定，别再纠缠我了。”
“凶手？谁也不可能杀害机器人——总之，我并没有终结它，杀害它，或是对它做任何事。我告诉你，我并不是机器人学家。我对机器人学一窍不通，你究竟怎么会想到……”
“我并不是在纠缠你，我只是好奇有没有下面这种可能：一来你的确知道嘉蒂雅和詹德有固定的性关系，二来你也知道，只要这种关系继续存在，你永远不会成为她的情人，可是你实在太想得到她，所以你不择手段地毁掉了詹德。总而言之，由于你醋劲大发……”
“你可以用‘凶手’两字。”
就在这个时候，格里迈尼斯——仿佛一个强力弹簧，在绷紧好一阵子之后，突然挣脱了束缚——一面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一面猛然冲向贝莱。由于猝不及防，贝莱本能地向后一仰，椅子立刻倒了下去。
“但是你曾提到我和那个案子有些牵连——事实上，几分钟前，你还问我是不是机器人学家。我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你试图让我自己承认懂得一点机器人学，这样你就可以正式指控我——指控我是——那个机器人的终结者。”
51
“我只是在调查这个案子的相关背景。”
一双强壮的臂膀立刻向他伸过去。贝莱觉得自己被抬起来，椅子也给扶正了，便明白一定是有机器人及时出手。当他们静静地站在壁凹里的时候，是多么容易被人类遗忘啊。
“你是否指控我涉嫌把那个名叫詹德的机器人弄坏了？”
然而，前来救他的既不是丹尼尔，也不是吉斯卡，而是格里迈尼斯的机器人布朗迪吉。
贝莱费了些力气，总算将注意力从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上移开（格里迈尼斯并未介绍它的名称），然后说：“请便，我很乐意。”
“先生，”布朗迪吉的声音只有一点点不自然，“希望你没有受伤。”
“这是用来当作声光背景的，我挑了一个能缓和情绪的组合，要知道，这样我们比较能够以文明的方式交谈。”然后他很干脆地说，“我们进入正题好吗？”
丹尼尔和吉斯卡到哪里去了？
“不会。”贝莱迟疑了一下才说。
他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这三个机器人的分工可以说是既迅速又明快——事发瞬间，丹尼尔和吉斯卡已作出评估，认为对贝莱而言，发狂的格里迈尼斯要比翻倒的椅子更加危险，因此两人尽快向这位主人冲过去。布朗迪吉立刻看出那头不需要自己帮忙，于是赶紧出手拯救客人。
“太亮了吗？”格里迈尼斯问。
在贝莱的两个机器人钳制之下，格里迈尼斯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这时窗户已变作不透明，一瓣瓣的“橘子皮”更加明亮了。
他用接近耳语的音量说：“放开我，我已经恢复理智了。”
一个圆球从天花板轻轻落下，停在他们头顶上方大约一米之处。然后，圆球像橘子般一瓣瓣剥开来，里面随即出现色彩的变化，同时伴随着一连串轻柔的声音。两者结合得十分巧妙，贝莱不但看得目瞪口呆，不久后还发现，由于融合得天衣无缝，声光竟然彼此难以分辨。
“是的，先生。”吉斯卡说。
虽然贝莱赶紧撇清，但于事无补，格里迈尼斯仍余怒未消地别过头去。他按下一个钮，接着又花些时间，审视一条五颜六色的长方形带子，最后做了一连串很像是用手指打鼓的动作。
“当然没问题，格里迈尼斯先生。”丹尼尔以近乎平和的口吻说。
“我可没这么说。”
不过，他们虽然松开手，仍在原地待了一阵子。格里迈尼斯望了望站在自己两侧的机器人，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刻意坐了下来。他的呼吸依旧很快，他的头发也或多或少有些凌乱。
格里迈尼斯做了个鬼脸。“多蠢的问题啊！当年这所研究院在设计之初，就被规划成一个自给自足的社区。我们有自己的交通工具修理厂，有自己的个人机器人维修厂，还有我们自己的医生和自己的建筑师。我们的员工通通住在这里，如果有谁需要人体艺术家，他们就会找山提瑞克斯・格里迈尼斯，而我当然也住在此地——你说我不该住这儿，是指我的专业有什么问题吗？”
贝莱则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自己那张椅子的椅背上。
“如果你不是机器人学家……”
格里迈尼斯说：“贝莱先生，很抱歉我刚才失控了。自从我长大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你指责我醋……醋劲大发，有教养的奥罗拉人绝不会用这几个字批评别人，但我不该忘了你是地球人。我们只有在历史小说中才会读到这个成语，而且即使在书里，通常也会写成醋×××。当然，你们的世界没有这个禁忌，这点我了解。”
“有何不可呢？”格里迈尼斯的声音透出了更明显的敌意。
“我也很抱歉，格里迈尼斯先生，”贝莱神情严肃地说，“我对奥罗拉的习俗记得不够熟，以致表现得这么荒腔走板。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疏失。”他坐了下来，又说，“我想大概没有什么需要讨论的了……”
“可是你住在机器人学研究院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格里迈尼斯似乎没听到那句话。“我小的时候，”他自顾自地说，“有时会跟其他小孩推来推去。机器人总是先等一阵子，然后才会试着把我们分开，当然……”
“不，完全不是。我和大家一样天天使用机器人，但我可不知道他们肚子里有些什么——老实说一点也不关心。”
丹尼尔说：“请让我来解释一下，以利亚伙伴。众所皆知，如果幼童的侵略性完全遭到抑制，将会导致不良的后果。只要不会造成实质伤害，是可以允许小孩玩些体能竞争的游戏——甚至应该鼓励。那些负责照顾小孩的机器人拥有特殊的程序，能够分辨伤害发生的几率以及可能的程度。拿我自己来说，我就未曾接受过这方面的设定，所以没有资格担任保姆——吉斯卡跟我一样——紧急状况下暂代则不在此限。”
“对，机器人学家。”
贝莱说：“我想，一旦迈入青少年阶段，这样的攻击行为就会被制止了。”
被硬生生打断发言的格里迈尼斯不但显得惊讶，而且有点困惑。“机器人学家？”
“随着伤害的严重程度逐渐升高，以及自制能力越来越强，”丹尼尔说，“就会逐渐制止了。”
他问：“你是机器人学家吗，格里迈尼斯先生？”
格里迈尼斯说：“当我准备接受中等教育时，我就像所有的奥罗拉人一样，已经相当明白，一切的竞争本质上都是智力和天资的较量……”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无论是轻声而迅疾的言词，或是热切的表情，都带来一种近乎催眠的效果，更遑论他还瞪大眼睛，极其诚恳地紧盯着贝莱不放。贝莱需要用力摇摇头，才能够保持清醒。
“没有体能的较量了？”贝莱问。
“不，并不普遍，但我希望能流行起来。你的脸型足够阳刚——不过，许多男士的脸孔能通过胡须艺术设计来增强或改善。任何事物都可以设计一番——这就是我的专业。当然，有时可能会过了头。比方说在帕勒斯这个世界，蓄须是相当普遍的，但他们耽溺于分色染法，每根胡子染上不同颜色，营造出混色的效果——唉，那样做很愚蠢，不可能持久，一段时间后就会变色，看起来便很可怕。但即便如此，总比脸上光溜溜来得好。‘脸部沙漠’可以说是最没有吸引力的了——这是我自己的用语，我在开发新顾客时常会这么说，效果非常好。女性则没有这个需要，因为她们用别的方法来装饰脸部。在史密瑟司——”
“当然有，可是在过程中，绝不能出现蓄意伤人的碰触。”
贝莱严肃地说：“我注意到你的八字胡了，它在奥罗拉普遍吗？”
“而你在成为青少年之后……”
格里迈尼斯说：“我是发型设计师兼服装设计师，这是一门公认的艺术。事实上，我可以说是一位人体艺术家。”他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我就没有再攻击过任何人，当然没有了。老实说，我曾有过几次这样的冲动。我想，这反而代表我是正常人，可是在此之前，我总是能够控制住自己。话说回来，以前从来没有人拿——那几个字骂我。”
贝莱说：“如果用这三个字称呼你的职业并不礼貌，我向你郑重道歉。我们在地球上一般都这么讲，没有任何侮辱之意。”
贝莱说：“反正机器人一定会阻止你，你发动攻击又有什么用呢，对不对？在我想来，双方至少都会有一个机器人在附近吧。”
格里迈尼斯立刻涨红了脸，一路红到他的发际。他用像是快要窒息的声音说：“谁告诉你的？”
“当然——所以对于刚才的失控，我觉得格外羞愧。我相信这件事不必写进你的报告吧。”
贝莱相当突兀地说：“你是理发师吗，格里迈尼斯先生？”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泄漏此事给任何人，它和这件案子毫无关系。”
贝莱突然想起来，刚才吃饭时对方一个字也没说，而且，他们在饭前谈了几句丹尼尔的事情之后，两人就谁也没有再开口——可是拿餐巾当话题一点用也没有。
“谢谢你。你刚才是不是说，我们的晤谈已经结束了？”
格里迈尼斯说：“这是我刚开始试用的新东西。你瞧，即用即丢，但我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喜欢。有些人说它用久了会阻塞废气管，还有人担心污染问题，因为他们认为它的分解物多少还是会进入你的肺部。制造商说不会，但……”
“我想是吧。”
这一餐终于吃完了。两个机器人送来热呼呼的湿毛巾，想必是擦手用的。不过，那并不是普通的毛巾，因为当贝莱用毕、放回盘子之后，它似乎微微动了动，而且逐渐消融，变得像一团蜘蛛网。然后，它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飘了起来，被吸进天花板的一个通风口。贝莱吓得轻跳了一下，目光随之上扬，张大嘴巴望着它在眼前消失。
“这样的话，是否代表你答应了我的请求？”
然后，他又不安地想到，并不是“当地球人移民到其他世界”，而是“如果地球人移民到其他世界”。至于这个“如果”能否实现，将完全取决于他——便衣刑警以利亚・贝莱的表现。这个重担令他感到不胜负荷。
“什么请求？”
他开始把心思放在食物上，仔细品尝这些美味。或许，当地球人移民到其他世界时，这类太空族食物会是一种新的饮食标准，尤其是在没有机器人、全靠人类自己下厨和上菜的情况下。
“告诉嘉蒂雅，詹德的停摆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甚至那些分外酥脆的食物——起初令他吓一大跳，因为每嚼一下，似乎就会出现一声（他认为必定会）干扰到谈话的噪音——现在也摇身一变，成了帮他确定自己正在据案大嚼的明证。这也会是一件令他怀念的事，因为相较之下，地球的食物显得太安静了。
贝莱犹豫了一下。“我会告诉她，这是我的看法。”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发觉自己慢慢习惯了这种吃法——仿佛他的味蕾成熟了，能够轻易处理更多的味觉。贝莱（相当无可奈何地）顿悟一件事：如果让他继续接触奥罗拉的食物，那么一旦回到地球，他将十分怀念这些各具特色的菜肴，再也吃不惯地球上的大杂烩口味。
格里迈尼斯说：“请你说得更肯定些。我要她绝对相信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如果那个机器人对她真有性爱吸引力，这点就更重要了。我绝不能让她以为我醋……醋×××。她既然是索拉利人，就有可能那么想。”
他硬着头皮一口口吃下去，尽量不让逐渐泛起的恶心感显露出来。
“对，是有可能。”贝莱若有所思地说。
或许，有点过了头了。
“你听好了，”格里迈尼斯说得又快又急切，“我对机器人一窍不通，而且谁也没有——不论瓦西莉娅博士或其他任何人——跟我讲过任何关于机器人的事——我是指他们的运作原理。所以，我根本就不可能毁掉詹德。”
这顿午餐相当简单，主要都是素食，但他遇到一个前所未见的小问题。每道菜的口味都太有自己的特色了，比方说，胡萝卜吃起来太像胡萝卜，豌豆太有豌豆味等等。
一时之间，贝莱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他显然有几分勉强地说：“我不得不相信你。老实说，我可不是无所不知。有可能——我只是就事论事，没别的意思——你和瓦西莉娅博士其中一人——甚至两人都在说谎。对于奥罗拉社会骨子里的本质，我知道得少之又少，所以或许很容易受骗。但是，我仍然不得不相信你。话又说回来，我还是顶多只能告诉嘉蒂雅，在我看来，你是完全清白的。总之，我必须说‘在我看来’，我相信她会觉得这已足够肯定了。”
把这些问号丢到外层空间吧。奥罗拉人到底会怎么做，以及他们如何处理自己的问题，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他再也懒得动这个脑筋了。耶和华啊！他早已自顾不暇了，而现在，他手头上的问题是这个格里迈尼斯——而他打算午餐后再来处理。
格里迈尼斯愁眉不展地说：“那我只好接受了——不过，我还是想再强调一遍，我以奥罗拉公民的身份向你保证，我是清白的。”
他发觉自己冒出的疑问越来越蠢了。
贝莱轻轻一笑。“我做梦也不会怀疑你这句话，但我所受的训练，要求我只能信赖客观的证据。”
贝莱有点纳闷，格里迈尼斯是刻意这么做呢，还是这纯属下意识的行为。既然这样，那么他在这些宅邸所坐过的椅子，用过的碗盘，擦过的毛巾，他们又会怎么处理呢？普通的清洗就足够了吗？还是要经过特殊的杀菌程序？他们会不会把那些东西通通丢弃，一一换新？一旦他离开这个世界，那些宅邸会不会被整个消毒一遍？或是每晚已经在这么做？而他用过的那个公共卫生间呢？他们会不会把它拆了，重新建造一个？刚才在他之后使用卫生间的那个不知情女子，她又要怎么办？或者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前来消毒的工作人员？
他站了起来，严肃地凝视着格里迈尼斯好一会儿，然后说：“我还有几句话要讲，但你千万别误会了，格里迈尼斯先生。我认为，你这么想要我向嘉蒂雅作出保证，是因为你希望继续和她交往。”
贝莱注意到格里迈尼斯就像瓦西莉娅——甚至嘉蒂雅以及法斯陀夫一样，和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贝莱周围，似乎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无论如何感知不到的“排斥场”，令这些太空族无法靠他太近，甚至每当他们经过他身边，也会受到排斥而改走有弧度的路径。
“我非常希望，贝莱先生。”
“对，我记得。”
“而且你打算，在某个适当时机，再试着向她求欢？”
“没错。”贝莱说，“他在那出超波剧中也有戏分。不，并不是他自己演的，但扮演他的演员还算称职。”
格里迈尼斯涨红了脸，大动作吞了一下口水，然后说：“是的，没错。”
格里迈尼斯将手举到上唇，伸出食指摸了一下他的小八字胡。然后，他以不太确定的口吻说：“你的那个机器人，外表像人类那个，似乎不该待在壁凹里。他就是丹尼尔・奥利瓦吧？法斯陀夫博士的机器人，对不对？”
“那么，老兄，我可否给你一个忠告？别那么做。”
贝莱还注意到，格里迈尼斯也在端详那些壁凹。
“如果这就是你要对我讲的话，那就省省吧，我绝不会放弃的。”
尽管动作那么快，却看不出他们在选择壁凹之际出现任何困难，更看不出有两个机器人想要走进同一个壁凹。贝莱十分好奇他们是如何避免冲突的，最后他断定，他们彼此之间一定在互通讯息，其中的过程类似人类的潜意识运作。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或许会找个机会请教丹尼尔（只要他没忘记）。
“我的意思是，别再用正规方式进行。你不妨考虑——”贝莱别过脸去，觉得尴尬到难以形容的程度，“直接搂住她，然后亲吻她。”
虽然贝莱不算熟悉奥罗拉的事物，也看得出格里迈尼斯的宅邸是个新房子，只是相较之下，它显得比较小，也比较简单朴素。然而，奥罗拉宅邸的一大特色——机器人栖身的壁凹——当然少不了。大伙儿刚进去，吉斯卡和丹尼尔便迅速走进两个空置的壁凹，面向墙壁一动不动地静静待着。格里迈尼斯的机器人布朗迪吉也几乎同样迅速地进了另一个壁凹。
“不行。”格里迈尼斯一本正经地说，“拜托，奥罗拉女性不会容许那种事，就连奥罗拉男性也无法容忍。”
只不过短短几分钟，贝莱已经置身格里迈尼斯的住处，这是自从他一天半前抵达奥罗拉之后，所造访的第四个宅邸，前三个分别属于法斯陀夫、嘉蒂雅，以及瓦西莉娅。
“格里迈尼斯先生，难道你忘了嘉蒂雅并不是奥罗拉人吗？她是索拉利人，他们拥有不同的习俗，不同的传统。如果我是你，就会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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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莱直勾勾的目光掩盖了内心蹿起的怒火。格里迈尼斯是他的什么人，他为何提供这样的忠告？这明明是他自己渴望已久的事，为什么要建议别人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