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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好吧,好吧。”布洛德本特不耐烦地转了个身,“乔克,通知空天站。然后给兰斯顿打电话,告诉他狂欢节计划启动了,让他跟上节奏。洛伦佐……”他示意我跟他去了洗手间。他打开了一个小箱子,问道:“你会用这堆垃圾吗?”

我迟疑着,想起了他只是为了见我就轻易满足了我的最低要求——于是决定现在可以表现得大方点。我摆了几下手:“先不谈了,相信你肯定会支付与我表演相称的报酬。”

所谓的“垃圾”——某种定价过高的业余化妆套件,专门出售给年轻的戏剧爱好者。我带着些许厌恶看着它:“先生,你是希望我现在就开始扮演吗?没有时间来研究?”

“没什么。每天一百块,可以吗?”

“嗯?不,不是!我想让你换一张脸——以免在我们离开时有人把你认出来。这是有可能的,不是吗?”

“啊?”

我冷冷地回答,在公众场合被认出来是每个名人必须承担的代价。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伟大的洛伦佐肯定会在任何场合被无数的人认出来。

“比这要短——否则我们就完了。”

“好吧。那就换一张不是你的脸。”他立马离开了。

“好吧——多长时间?最多一个星期?”

我叹了口气,看着他给我的那个儿童玩具,他肯定觉得它就是我这行人用的工具了——适合小丑用的油性颜料,气味恶心的速干胶,像是从玛吉阿姨家客厅地毯上薅下的假发套。没有一点硅胶皮肤,没有电动刷子,没有任何的现代装置。然而,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能用烧过的火柴,或是任何能在厨房找到的边角料,再加上他本人的天赋,创造奇迹。我调整了光线,进入了创作的冥想。

“不行!别通知。”

有几种方法能防止一张知名的脸被认出来。最简单的就是误导。让一个人穿上制服,那他的脸就有可能被忽视——你还能记得你上次碰到的那个警察的脸吗?下次他穿着便服时你还能认出他吗?同理,加装一个吸引眼球的特征也能起作用。在一个人脸上装个大鼻子,再配一个糟糕的酒糟鼻头;粗鲁的人会死死地盯着鼻子,讲礼貌的人会把头扭开——但他们都不会注意到脸。

“只要给我时间研究角色就行——我要扮演的那个人。你大概需要我多少天呢?我得通知我的经纪人。”

我决定放弃这种原始的做法,因为觉得我的雇主希望我能完全避免人们的注意,而不是因为某种特征,尽管没被认出但却被记住了。这要困难得多。谁都能做到吸引众人的目光,但要做到不被注意就需要技巧了。我需要一张大众脸,就像不朽的亚历克·吉尼斯那张永远无法被记住的脸一样。不幸的是,我带有贵族气质的英俊实在是难以掩藏——对于演技派来说是个缺憾。我的父亲常说:“拉里,你长得太他妈的帅了!如果你不勤奋练习,十五年后你仍然只是个小白脸,错误地以为自己是个演员——最后只能在大堂里卖糖果。‘愚蠢’和‘漂亮’是演艺行业中两个最糟糕的条件——你两者都有。”

迪布瓦显得很气愤,但他没再开口。我本以为布洛德本特会高兴,但他却神色凝重。“好吧,”他同意道,“就这么定了。洛伦佐,我不知道我们需要你多长时间,相信要不了几天——而且在此期间你只需露面一两次,每次不超过一个小时。”

然后他就会脱下皮带来刺激我的大脑。父亲是个行为心理学家,他相信只要让臀大肌在皮带下变得滚烫,就能抽离大脑里过多的血液。该理论听起来可能不太靠谱,但卓有成效。十五岁时,我已经能在钢丝上倒立,还能整页整页地背诵莎士比亚——或是点上根烟就能抢了别人的戏。

“我的意思是我接下这个角色了。你们不用跟我解释。我的朋友布洛德本特已经跟我保证了它不会让我良心不安——我相信他。他明确了他需要一位演员,至于制片人要干些什么,我不关心。我接受。”

在我沉浸于创作之中时,布洛德本特的脸伸了进来。“天哪!”他喊了一声,“你怎么还没开始?”

迪布瓦松了口气:“你不想接下这份工作。”

我冷冷地盯着他:“我认为你需要我最佳的作品,所以不能着急。难道你能指望一位大厨在飞奔的烈马上调制出上等的酱料吗?”

即使不朽的卡鲁索被指责唱走音了,他也不会比我觉得更受到侮辱。我一直确信自己具备继承伯比奇和布斯衣钵的能力。不过,我只是继续打磨着自己的指甲,没有去在意——只是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让我的朋友迪布瓦在二十秒内又哭又笑。我又等了一小会儿,随后起身走向保密角。他们看到我打算进入时,都住嘴了。我平静地说道:“别再说了,先生们,我改主意了。”

“说什么马不马的!”他瞥了一眼手表的指针,“你还有六分钟。如果六分钟内你做不到,那我们只好赌一赌了。”

迪布瓦哼了一声:“什么理智?看看他。你见过公鸡挺着胸脯走过谷仓吗?没错,他的体形和身材都合适,而且他的脑袋看上去跟头儿的也挺像——但是他脑袋里是空的。他会吓破胆,暴露身份,把整个计划都泄露了。他无法承担这个角色——他只是个蹩脚的演员!”

好吧!我当然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好在我曾经替父亲出演过变脸戏,《暗杀休伊·朗》,七分钟内换了十五个角色——有一次甚至比他的最好用时还快了九秒钟。“站着别动!”我冲着他喊了回去,“我马上就好。”随后我化上了“本尼·格雷”的扮相,一个毫无特色的勤杂工,《没有门的房子》里的杀人犯——先在脸上从鼻子到嘴角画两道,打掉我脸上的神采,再在眼睛下画出眼袋,然后用五号颜料把整张脸涂成蜡黄色,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二十秒——即便睡着了我也能完成,在他们录制之前,这部戏已经现场演出了九十二回了。

布洛德本特:“呃,卡佩克跟我说了,我们不能依靠催眠和药水,否则他无法完成我们需要的表演。我们需要他的配合,他理智上的配合。”

然后,我转向布洛德本特,他倒吸了一口气:“老天爷!是真的吗?”

迪布瓦:“好吧,那就把卡佩克医生叫来,催眠他,给他喂快乐水。先不要跟他说细节——等他被处理过了,等到我们离开地面之后再说。”

我待在了本尼·格雷的角色里,没对他微笑示意。布洛德本特意识不到油彩实际上不是必需的。当然,它能让过程变得简单,但我用它的主要目的是因为他觉得要用。对乡巴佬来说,化妆就是颜料和粉末。

布洛德本特:“……就别管这张牌是不是偷奸耍滑了,这是目前我们手里唯一一张牌。乔克,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依旧在盯着我。“我说,”他压低声音说道,“你能给我也来几下吗?但是要快?”

我差点没看清布洛德本特的回答。自大我认!但除了欣赏自己的艺术天分,其他方面我自认是个谦虚的人。

我刚想拒绝,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一项对我专业技能有趣的挑战。我本想讽刺他,要是我父亲在他五岁时开始培养他,那他现在肯定在店里卖棉花糖,不过我决定放过他。“你只是想让自己不被人认出来吗?”我问道。

迪布瓦在说:“达克,你这个该死的、愚蠢的、低俗的、目无法纪的、异想天开的下流胚,你想让我们两个都沦落到在泰坦上数石头的下场?这个自大的小丑肯定会把事情搞砸的。”

“是的,是的!你能给我涂点颜料,或是装个假鼻子之类的吗?”

然而,我能看清楚他们的嘴唇。布洛德本特的脸冲着我这个方向,从墙上的一面镜子里我能看到迪布瓦。在我表演那出著名的心灵感应戏时,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父亲要狠狠地揍我,一直揍到我掌握了唇语——在那出戏里我总是站在异常明亮的舞台上,使用着绝技——不多解释了,总之我会读唇语。

我摇了摇头:“不管我怎么给你化妆,你都会像一个在万圣节讨糖的孩子。你不会表演,而且在你这个年纪也学不会了。我不会动你的脸。”

有时,公共场所的类似装置并不能完全发挥效用,声波并不能被完全消除。但是,艾森豪威尔是个豪华酒店,至少该装置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我能看到他们的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嗯?但要是装上个假鼻子——”

套房内配备了一个保密角,里面有可视电话。布洛德本特拽着迪布瓦的胳膊去了那儿,他们站着激烈地讨论着。

“听好了。无论我在你的大鼻子上玩什么花样,你只会更加引起别人的注意,相信我。你看搞成这样行不行?无论哪个熟人看见你都会说:‘嘿,那个大个子让我想起了达克·布洛德本特。当然,他不是达克,但有点像他。’怎么样?”

我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紧张了。随后,布洛德本特突然笑着拍了拍迪布瓦的肩膀。“好样的,乔克!”他又转身看着我小声说道:“介意我们单独聊会儿吗?我和我朋友之间有些问题需要解决。”

“嗯?可以吧。只要他确信不是我本人就行。我应该在……怎么说呢,这个时候我不应该出现在地球上。”

我不想插手。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其倒下的时间和方式。

“他肯定会百分百相信那不是你,因为我要改变你走路的姿势。这是你本人最显著的特征。如果姿势不对,那肯定不是你——只能是其他人,也长着大骨架和宽肩膀,看上去有点像你。”

迪布瓦也在盯着他,并没有畏缩。布洛德本特比他高一个头,体重也重上二十公斤。我开始有点喜欢迪布瓦了;小猫的勇敢、矮脚公鸡的雄心,或是小兵宁愿死于冲锋而不是屈膝投降,总会让我感动……尽管我并不认为布洛德本特会杀了他,但我真的觉得迪布瓦马上就要像块破布似的倒在地上了。

“好的,教我怎么走吧。”

布洛德本特吃了一惊,随后冷冷地盯住了迪布瓦:“你是在逼我吗,乔克小子?”

“不行,你学不会的。我会强迫你按照我的要求来走路。”

迪布瓦抓住了他的胳膊,又把他扭了过去:“值得个鬼!达克,我过去一直支持你,但是,这一次我必须跟你撕破脸皮,你要再坚持,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站着说话了。”

“怎么弄?”

“值得冒这个险。”布洛德本特转身对着我。

“我会在你鞋子深处放几颗小石子之类的东西,迫使你用脚跟走路,让你站直。你无法再用太空人似的猫步了。唔……我再往你的肩膀上粘些胶带,提醒你要时刻挺胸。这就够了。”

“他不必现在就知道——在这个地方。你无权这么做,告诉了他之后会损害大家的利益。你对他一无所知。”

“你真以为只要我改变步态,他们就认不出我了?”

“住嘴,乔克!他必须得知道。”

“当然。你的熟人不会去深究自己怎么就那么确信那个人不是你。确信是某种潜意识层面的东西,不会被加以分析,更不会引发怀疑。哦,我会在你的脸上做个小花样,只是让你觉得放松——实际上并不需要。”

迪布瓦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等一下,达克,你不能——”

我们回到了套房的起居室。当然,我仍然是“本尼·格雷”,一旦进入角色,我必须在主观上做出努力才能变回我自己。迪布瓦在忙着讲电话。他挂上电话后看到了我,嘴巴都张大了。他急忙从保密角出来并问道:“他是谁?那个演员在哪儿?”他看了我一眼之后就挪开了目光,再也没看过我——“本尼·格雷”是个无聊的小人物,没必要注视他。

“你不用想象,我们会跟你解释的。”

“哪个演员?”我用本尼那单调乏味的语调回应道。话音让迪布瓦的眼睛又回到了我身上。他看了我一眼,又挪开了目光,随后又一下子看了回来,看着我的衣服。布洛德本特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承认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我无法想象背景情况。”

“你还说他不会演戏!”他又严肃地追问了一句,“你都联系上他们了,乔克?”

“嗯……好吧,你不会仅仅为了钱而出卖艺术。那别的理由呢?假设这么做是必须的,而你是那个唯一胜任的人?”

“是的。”迪布瓦疑惑地看了看我,然后又看着别处。

“对于艺术家来说,先生,荣誉永远是第一位的。钱只不过是支持他创作的俗物而已。”

“好的。我们要在四分钟之内离开这里。让我们来看看你多快能搞定我,洛伦佐。”

布洛德本特朝他皱了下眉。“我懂你为什么反对。”

达克脱掉了一只靴子,并脱掉了外套,拉起了衬衫,好让我粘胶带。就在这时,门口的灯亮了,门铃也响了起来。他停止了动作:“乔克,我们在等什么人吗?”

迪布瓦哼了一声:“多少钱?”

“可能是兰斯顿。他说过会尽量在我们离开之前与我们会合。”迪布瓦前去开门。

“我把他们看成是妓女,而不是同行。我再说明白点吧。一个作家会尊敬捉刀人吗?如果一个画家为了钱而在画作上签别人的名字,你还会尊敬他吗?可能你不懂艺术家的灵魂,先生,或许我该用你自己的职业来举个例子。你会仅仅为了钱而满足于驾驶飞船,却让一个技术拙劣的家伙穿着制服享受所有的荣誉,公然宣称自己是首席驾驶员?你会吗?”

“可能不是他。有可能是——”我还没听见布洛德本特说出他觉得会是谁,迪布瓦已经拉开了门。站在走廊里的是个火星人,如同噩梦里的毒蘑菇。

“我搞不懂你。很多演员都会在公共场合假扮成名人,赚点外快。”

在最初厌恶的那一秒内,我只看到了火星人,没顾得上看其他的。我没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人,也没看到火星人胳膊上吊着的法杖。

“钱不是问题,”我坚定地说道,“我是个演员,不是个替身。”

紧接着,火星人滑了进来,和他一起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门已经敞开。火星人尖声说道:“下午好,先生们。要走了吗?”

“好吧,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什么?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们会付多少钱。”

我呆住了,头发晕,强烈的憎恶和恐惧控制了我。达克则被卷起的衬衣绊住了手。但是,小乔克·迪布瓦表现得非常勇敢,所以尽管他死了,我一直当他是我的好兄弟……他飞身朝法杖扑去。对得准准的——他没想避开。

“不做。”

他还没倒地就应该已经死了,肚子上烧穿了一个洞,足以塞入一个拳头。但是,他仍然挂在了胳膊上,搞得那根胳膊如同弹簧一样弯曲了——随后折断了,从离这魔鬼脖子几英寸的地方断开,而可怜的乔克仍然死死地抱住了那根法杖。

“嗯?你还不了解这份工作。如果你觉得良心过意不去,我跟你保证,你不会损害你所假扮的那个人的利益,也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合法权益。这是份必须完成的工作。”

跟着那臭东西进屋的人不得不绕过他才能开枪——然后犯了个错误。他应该先朝达克开枪,然后再解决我。然而,他的第一枪浪费在了乔克身上,因此没机会开第二枪了,达克准确地击中了他的脸。我甚至不知道达克带着武器。

“不做。”我马上回道。

失去了武器之后,这位火星人并不打算逃走。达克站了起来,滑到了他跟前,说道:“啊,灵灵格瑞瑞尔,再见了。”

“呃,细节过会儿再谈吧。简单来说,这跟去假扮一位知名公众人物差不多,区别在于你得表现得非常完美,能在近距离骗到他的熟人。它不像是在看台上检阅游行队伍,或是往女童子军胸前别奖章那么简单。”他挑逗地看了我一眼,“它需要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再见了,达克·布洛德本特船长,”火星人尖声道,随后又加了一句,“你会通知我的巢穴吗?”

我皱起了眉头:“问题不是‘我能吗?’而是‘我愿意吗?’,有背景资料吗?”

“我会通知你的巢穴,灵灵格瑞瑞尔。”

“闭嘴,乔克。这件事上我不希望催眠师参与。洛伦佐,我们要求你假扮一个人。你必须做到完美,没人——我的意思是没有一个人——能看出来。你能胜任这种工作吗?”

“谢谢,达克·布洛德本特船长。”

“达克,”迪布瓦急切地说道,“这是个错误。我们至少应该——”

达克伸出了一根长长的手指,插入了离他最近的那只眼睛,一直往里插,直到他的指节捅入了脑腔。随后他抽出了手指,那上面沾满了绿色的黏液。出于神经反射,那生物的胳膊缩回了躯干,但这家伙仍然站得稳稳的,尽管已经死了。达克匆忙去了洗手间,我听到他在洗手。我待在原地没有动,浑身僵硬,如同死去的灵灵格瑞瑞尔一样。

“我十分清楚新型的激素能对人类的前脑做什么,洛伦佐。我们很现实。”

达克出来了,在衬衣上擦着手,说道:“我们必须清理这个地方,没时间了。”他的样子仿佛在说一杯打翻的酒。

“无论我们之间是否达成了协议。但我是个人,只要不对我施加非法的问讯手段,你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

我用了一句混乱的长句来表明自己不想搅和进去,我们应该通知警察,在警察来之前我想离开这地方,还有去他的疯狂的角色扮演,我只想长出翅膀从这里飞出去。达克没理睬我。“别慌,洛伦佐。我们已经超时了。帮我把尸体抬到洗手间去。”

“无论你是否接受了这份工作?”

“啊?上帝!赶紧关上门溜吧。他们应该猜不到是我们。”

“没问题。这是绅士之间的谈话。”

“也许吧,”他同意道,“因为我们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是,他们能看出灵灵格瑞瑞尔杀了乔克——我们不能让这发生。现在不能。”

“好的。乔克,试着笑两下。洛伦佐,你同意就我们的谈话保密?”

“嗯?”

我鞠了个躬。“洛伦佐·斯麦思,”我谦逊地说道,“江湖艺人和艺术家——羊羔俱乐部的驻场演员。”我再次提醒了自己要记得去还账。

“我们不能让新闻里出现火星人杀了地球人。所以,闭上你的嘴来帮我。”

“住嘴,乔克。我叫达克·布洛德本特,盯着我们看的那位叫乔克·迪布瓦。我们两个都是宇航员——首席驾驶员,全级别,涵盖所有加速度。”

我闭上了嘴并帮了他。我想起了本尼·格雷是个糟糕的虐待狂,喜欢肢解他的受害者,这让我平静了下来。我任由“本尼·格雷”拖着那两具人类尸体进了洗手间,达克则用法杖将灵灵格瑞瑞尔切成了易处理的小碎块。他在切第一下时谨慎地避开了脑腔,因此现场还不至于太乱,不过我还是无法帮他——对我而言,死了的火星人比活着时更臭。

“船长!”

地下通道的开口被洗手间的坐浴盆遮挡了。如果那地方没画着常见的小心辐射的图案,还真不好找。我们把灵灵格瑞瑞尔的尸块倒进去后(我竭力壮起胆子帮了把手),达克接手了更麻烦的工作,也就是把人类的尸体切碎并倒入地下通道。当然,他借助了法杖,工作是在浴盆里完成的。

“停下!”我停下了,他接着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叫——”

人类体内的血量真是惊人。整个过程之中,我们都开着水龙头,但情景依旧吓人。当达克得去处理可怜的小乔克的尸体时,他也受不了了。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遮挡了视线,因此我在他切掉自己的手指之前将他推到了一边,让“本尼·格雷”接手了。

“不重要?在我尊敬的父亲死去之前,他让我向他保证了三件事:第一,永远不要往威士忌里掺除了水之外的任何东西;第二,永远不要去理睬匿名信;第三,永远不要跟一个拒绝透露名字的陌生人说话。再见了,先生们。”我转身走向门口,他们给的一百块暖洋洋地躺在我的钱包里。

我结束之后,已经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套间内曾经存在过另两个人和一个魔鬼。最后,我仔细冲洗了浴缸,并站起了身。达克站在起居室里,已如同平时那般平静。“我已经清理了地板,”他告诉我,“我猜一个犯罪学家带着合适的工具应该能重建现场——不过应该没人会起疑。我们走吧。我们得追回差不多十二分钟的时间。快!”

他看了我一眼,把目光挪开了。我在酒吧认识的朋友急切地说道:“名字不重要。”

我已经顾不上问去哪儿或是为什么了。“好的。先来搞定你的靴子。”

“我答应你就是了,用得着起誓吗?”我看了眼又坐回到沙发里的小个子,“我们还没见过吧。我叫洛伦佐。”

他摇了摇头:“我会走不快的。现在速度是关键,比能不能认出我更重要。”

大个子咬了咬下嘴唇:“首先,我要你起誓,哪怕你在说梦话,也不能谈起这个工作。”

“听你的。”我跟着他去了门口。他停了下来,说道:“可能还有其他人。一旦碰到他们,先开枪——你没有其他选择。”他手里拿着法杖,用斗篷遮盖着。

我现在知道了谁是老板——之后我才逐渐学到,只要达克·布洛德本特在场,那里就不会有质疑。另外一个家伙立刻站了起来,眼神仍然是恶狠狠的,数给了我一张五十的和五张十块的。我没有数,随意地把票子收了起来,说道:“我洗耳恭听,先生们。”

“火星人?”

“付他钱!”

“或是人。也可能两者都有。”

“为什么?”

“达克?灵灵格瑞瑞尔是在明日之家那四个火星人中的一个?”

“哦,是的。”他转身看着沙发上的人,“乔克,付他钱。”

“显然是。你明白了为什么我要去那里把你引到这儿来了吧。他们要么是像我们那样跟上了你,要么是跟上了我。你没认出他来吗?”

“没问题。这倒提醒我了,”我加了句,“我们说到过奖金,或是某种聘用费。”

“老天,没有!这些鬼东西看上去都一个样。”

“好吧,至少你还是来了。我们直接谈正事吧。”

“他们也说我们看上去都一个样。那四个是灵灵格瑞瑞尔,他的结对兄弟灵灵格拉斯,加上他巢穴里别的家族的两个。别再聊了。如果你看到火星人,开枪。你有枪吗?”

“是吗?”我没有追究他的态度,而是四处打量了一番。如同我猜想的,这是个昂贵的套间,但是房间里很乱,散落着至少有十几只用过的玻璃杯和咖啡杯。不用说,我只是众多访客中的一位而已。还有一个人瘫坐在沙发上,恶狠狠地盯着我。我也暂时将他归类为太空人。我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但他没有做自我介绍。

“呃,是的。听着,达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那些魔鬼是冲着你来的,我会帮你。我讨厌火星人。”

此时此刻,我掌握的事实还不够多,因此不再去想了。我把斗篷搭在了右肩上,大步走着,享受着秋日温柔的天气,以及城市里丰富多变的气味。在抵达时,我决定不从大门进去,而是从地下室坐了部电梯直接到了二十一楼。隐约之中,我总感觉这不是一个适合大众认出我的地方。我的游客朋友把我让进了房间。“你花的时间也太长了。”他怒道。

他看上去吃了一惊:“你别胡说了。我们并不是在跟火星人对战,那四个是叛徒。”

幸运的是艾森豪威尔离明日之家不远,因为我连最小票面的地铁票都买不起了。尽管当今世界已不流行步行了,我还是挺喜欢的——它能让我思考。我不是个傻子,我知道,当另一个人抢着给你塞钱时,你该好好看看手里的牌了,因为这几乎能肯定意味着非法,或是危险,或两者皆是。我并不过分在意什么非法或是合法;我同意莎士比亚的说法,法律时常是荒谬的。不过,我还是喜欢走在道路正确的那一边。

“啊?”

我鞠了个躬:“当然,先生,耐心点。”

“也有很多好的火星人——几乎所有的都是。唉,从很多方面来说,甚至连灵灵格瑞瑞尔也不算是坏人——我跟他下过很多盘精彩的棋局。”

“没关系!你到了之后我们再谈。即使你回绝了我,这一百块仍然是你的。如果你接受了——好吧,把它当成你工资之外的奖金吧。现在,你同意过来了吗?”

“什么?这么说来,我——”

“嗯?”我突然间懊悔地意识到,即使我开价两百、甚至是两百五,也能轻易地被满足。“但是,我还没答应接下你的工作。”

“别说了。你陷得太深了,已经没有退路。现在走快点,直接去电梯,我负责断后。”

“很好,”他迅即回答道,“只要你出现在这里,你兜里就会有一百块,但是得快!”

我闭嘴了。我陷得太深了——没啥好说的。

“我一个晚上的最低收费是一百块。”这是真的。哦,有时我会被迫支付些见不得光的回扣,但面上的数字从来没低于过这个数。一个人必须有原则。我情愿挨饿。

我们到了地下一层,随后直接去了地铁。一节双人胶囊正好空了。达克一下子把我推了进去,速度快到我都没能看清他操作控制台。然而,当我胸腔骤然抽紧,看到“杰弗逊空天站——全体下车”的标志闪动时,却没感到意外。

“不用操心。你一天能挣多少钱?”

我也不在乎这到底是哪一站,只要它离艾森豪威尔宾馆越远越好。挤在真空管胶囊内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已足够我构思好了一个计划——一个粗糙的、临时的计划,一个像合同里常出现的那样“如有变更,恕不另行通知”的计划,但好歹是个计划。用简单的一个词来概括:消失!

“是一次性的演出,还是一个星期的?或是不定期的?”

那天早上,原本这个计划执行起来很困难。在我们的文化里,没钱的男人就是个无助的婴儿。但现在我口袋里揣着一百块,我能消失得又快又远。我不欠达克·布洛德本特什么。因为他的缘故——不是因为我!——我差点被干掉了,然后他又强迫我清理了犯罪现场,让我成了一个逃犯。好在我们逃过了警察,至少目前看起来是,只要我能摆脱布洛德本特,我就能把这一切都忘了,把它当成是一场噩梦。即便事后警察发现了什么,也很难联系到我头上——幸运的是,作为一个绅士,我总是戴着手套,只是在化妆和冲洗浴缸时才脱掉了一会儿。

“是的,是的!”

除了在达克·布洛德本特与火星人枪战时感受到了年轻热血,我对他的计划根本没兴趣——甚至连热血都凉了,因为我发现总体上他挺喜欢火星人的。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去碰他的角色扮演。见鬼去吧,布洛德本特!我的生活只需要足够的钱让我能活下去,让我能表演我的艺术。警匪游戏不适合我,我在戏院里待着就行了。

“嗯?你是问我的工资吗?”

杰弗逊空天站似乎是为了执行我的计划而定制的。拥挤的人群,复杂的地形,地铁如蜘蛛网般在地底延展。只要达克稍不注意,我已经在去奥马哈的半道上了。我会低调几个星期,然后再联系我的经纪人,看看是否有人问起过我。

“呃……妈的,我没法在电话上谈。你能挣多少钱?”

达克刻意地让我们两个同时爬出了胶囊,否则我会一下子关门,马上消失。我假装没有在意,紧紧跟着他,如同一条跟在主人身边的小狗,一起走上了通往大厅的传送带。大厅位于地下一层,传送带的尽头位于泛美和美国天际线的柜台之间。达克径直穿过大厅,走向黛安娜公司的柜台,我猜他可能想买月球穿梭航线的机票——我没带护照和接种证明,他怎么能带我登机呢,我猜不到,不过我知道他挺有手段。我决定在他掏出钱包时就隐入周边,当一个人开始数钱时,他的注意力总有几秒钟会全部放在钱上。

他很着急,因此我可以不着急。“还是先说清楚吧,”我抗议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行李员吗?或者是急于表现的雏儿吗?我可是洛伦佐!”我高抬着头,显出被冒犯了的样子。“到底是什么工作?”

但是,我们直接穿过了黛安娜的柜台,走进了一条标记着“私人泊位”的通道。里面没什么人,墙壁上也光溜溜的,我沮丧地意识到我已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也就是在那个繁忙的大厅里。我放慢了脚步。“达克,我们要飞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没法在电话上解释。你大概不知道,但是任何保密线路都能被破解——只要有合适的设备。赶紧过来就是了!”

“当然。”

我暗自松了口气,没有在脸上显露出来。这是真的,我随时都准备好了接下任何的专业工作——让我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阳台我也愿意——但面上你还得端着点。“能说得具体点吗?”我问道,“我的日程排得很满。”

“达克,你疯了吗?我没带身份文件,我甚至连月球游客卡都没有。”

“哦,专业的,当然!”他迅速回答道,“这份工作需要最好的演员。”

“你不需要它们。”

“你指的是专业工作吗?”我缓慢地反问道。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我怀疑他想要的是……好吧,你懂的——“那种活儿”。迄今为止,我依然保持着我的职业尊严,尽管唾手可得的金钱时不时地诱惑着我。

“啊?他们会在‘边境检查站’拦住我的,接着就该来个大块头警察问各种问题了。”

太空人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显然他习惯于无条件地服从。我带着专业兴趣研究着他的神情——它和愤怒不同,更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乌云。然而,他控制住了自己,平静地回答道:“洛伦佐,没时间解释了。你想接活儿吗?”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了我的上臂。“别浪费时间。你怎么会走‘边境检查站’呢,从官方记录上来看,你从没离开过这里。还有我,官方记录显示我从未抵达这里。走快点,小子。”

“为什么?”我问道。

我的肌肉还算发达,个子也不小,但我感觉就像被机器人交通警拽着离开危险区域一样。我看到了一个标记写着“男”,用尽力气想挣脱他:“达克,只要半分钟,我得去放水。”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艾森豪威尔和明日之家一样,都不是太空人的选择。我感觉遇到了麻烦。你不会随便在酒吧挑个陌生人,然后要求他去宾馆的房间——好吧,至少不是同一性别的陌生人。

他对着我笑了:“哦,是吗?在我们离开宾馆之前你刚放过。”他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松开我。

“非常抱歉,我先走了一步,”他急促地说道,“但我这边有急事。我要你马上到艾森豪威尔的2106房间。”

“我肾亏——”

我很快明白了为什么那个电话不能拿到桌子旁:12号是个最高安全等级的亭子,声音和图像都对外加密了。亭子门在我身后关上时,机子上仍然没有显现图像。直到我坐下并把脸放入接听区时,屏幕上的迷雾才消散了,随后那位太空人朋友出现在了我眼前。

“洛伦佐小子,我怎么觉得你想溜呢。告诉你我打算怎么做吧。看到前面那个警察了?”通道尽头处的私人泊位区,一个人民卫士正把脚跷在柜台上休息。“我突然良心发现了,我要去自首——告诉他你杀了一个火星访客和两个本地公民——还有你拿着枪胁迫我帮你处理了尸体——还有——”

“哦,谢谢。”我回答道,表现得尽可能友好,因为我无法给他小费。我走出去时,远远地避开了那几个火星人。

“你疯了!”

“不好意思,先生,我没法拿过来。大堂里的第12号亭子。”

“痛苦和悔恨快把我逼疯了,水手。”

“嗯?好的,朋友,你能把电话拿过来吗?”

“但是——你没有证据。”

正当我沉浸于自怨自艾时,一位招待碰了碰我的胳膊:“有你的电话,先生。”

“是吗?我觉得我的故事比你的有信服力多了。我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不了解。我了解你的一切,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比如说……”他提及了我过去做过的一两件事,我自己都忘了曾做过。好吧,我是演过一些少儿不宜的角色——我总得吃饭啊。但是,那件关于蓓蓓的事,太不公平了,我真的不知道她还没有成年。至于那个酒店账单,我不知道在迈阿密欺骗酒店经理相当于在其他地方犯了武装抢劫罪,这是他们当地的土法律——而且如果有钱的话,我也会付了那张账单。还有在西雅图的那次不幸事件——好吧,我想说的是达克的确了解我太多的背景,尽管他在每个故事中都扭曲了些事实。不管怎么说……

我又坐了几分钟,小口品着酒,心里想着我的太空人朋友不会碰到什么事了吧。我本希望他的好客能延续到晚餐,而且如果我们之间谈得来,甚至能延续至一小笔临时贷款。我的其他希望——我承认!——十分渺茫。我给经纪人打的最后两次电话,他的自动秘书只是记录下了信息。而且,除非我往门里塞入硬币,否则今晚我的房间将拒绝开门……你可以判断我的财富缩水到了什么地步:沦落到要睡投币隔间。

“那好,”他继续说着,“我们走到那位警官跟前,跟他全说了吧。我可以跟你打赌,看谁能先得到保释。”

眼前免费的酒已经失去了吸引力,我只希望请客的那个人能赶紧回来,我可以客气地跟他告别。突然,我回想起他在匆匆离去之前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我不禁怀疑火星人是否跟他有关。我朝他们看去,想确定他们是否在关注着我们这张桌子,但是你又怎么能确定一个火星人在看什么或是想什么呢?这也是我不喜欢他们的原因之一。

因此,我们向警察走去,并经过了他。他正跟栏杆后一个女职员说话,他们两个都没抬头看。达克拿出了两张票,上面写着“门禁卡——维护许可证——K-127泊位”,并把它们塞进了检测仪。机器扫描之后,一张幻灯片指引我们需登上一辆上行车,编码是K127。门开了让我们通过,随后在我们身后又关上了,一个录音提醒道:“请注意脚下,并留意辐射警告。空天站对此门外的任何意外不负责任。”

在我进来时,这四个火星人还没到,否则我能闻到他们。同理,刚才在我走到门口并走回来时,也没他们。此刻,他们就在那里,围着桌子站在了他们的下肢上,假装自己是人类。我甚至都还没听到空调开大的声音。

达克在车上敲下了完全不同的编码,它掉了个头,选择了一条车道,带着我们在场地上行驶起来。我没关心它要去往哪儿,我已经放弃了。

没人能指责我是个种族主义者。我不在乎一个人的肤色、种族,或是他的宗教。但是,人就是人,而火星人是另外一种东西。在我看来,他们甚至称不上是动物。我情愿一整天待在一只疣猪的身边。允许他们进入人类的饭店和酒吧实在是太过分了。但是,条约已经签了,我还能抱怨什么呢?

我们从车上下来之后,它又回去了刚才来的地方。在我前面有一架梯子,它的一头消失在了顶上的不锈钢天花板里。达克推了我一下。“上去。”上面有一扇天窗,旁边有个标志写着“辐射区——最多停留13秒”。数字是用粉笔写上去的。我停了下来。我对是否有后代倒不是特别在意,但我不是个傻瓜。达克笑了笑说道:“穿上铅裤衩了吗?开窗,马上钻出去,沿着梯子进到飞船里。如果你不停下来挠痒痒,至少还能富余三秒钟。”

他优雅地穿过了房间,绕过了门口的桌子,那张桌子旁坐着四个火星人。我不喜欢火星人。我不认为戴着头盔的那一截子树干称得上是个人。我不喜欢他们胳膊的生长方式,它们让我联想起蛇从洞里爬出的样子。我也不喜欢他们不用扭头就能看到所有方向的事实——如果他们称得上有头的话。他们当然没有头,而且,我受不了他们的味道!

我相信我富余了五秒钟。我在阳光下爬了大约十英尺,然后进入了飞船上的一根长管道。一路上我都是跳着梯级爬的。

眼前就放着那杯他请的酒,所以我无法拒绝。我也不想拒绝;他让我好奇。我喜欢他,尽管只认识了他十分钟。他是那种身材健硕、长相却有几分天真的人,女人喜欢这种人,男人愿意服从这种人的命令。

飞船显然很小,至少控制室相当狭小。我从没机会看到过它的外观。之前,我只乘坐过月球穿梭机伊文杰琳和她的姐妹船加百列,那次我鲁莽地接下了在月球上的任务,和其他人搭帮一起演出——我们的经理认为杂耍、走钢丝和其他杂技也能在月球的六分之一个重力加速度下同样出彩,要说道理也没错,但他没有给我们排练的时间来适应低重力。我不得不利用了“受困旅行者法案”才得以回来,并且失去了我的行头。

他坐着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打算开口接茬聊,却又改变了主意,朝着招待挥了挥手指,示意再倒满。酒添完后,他动作连贯地付了钱,喝干了他的那杯,起身离开了座位。“等着我。”他小声说道。

控制室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躺在三张抗荷椅中的一张上,忙着操作仪表,另一个人在别扭的姿势下拧着一把螺丝刀。躺在椅子上的人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另一个人回过头,看着有些担忧。他对着我身后说道:“乔克怎么了?”

“是个好主意。”我得意道。

达克的半个身子还在舱门外头。“没时间了!”他急促道,“你配平失去他的重量了吗?”

“呃……或许我该跟你学几课。”

“莱德,可以起飞吗,塔台怎么说?”

“是的。”

抗荷椅上的人懒洋洋地说道:“我每两分钟就计算一次。已拿到塔台的许可,再过四十——呃——七秒。”

“应该吧,”他不情愿地承认道,“我真的是那样子走路的吗?”

“从椅子上起来!动作快点!时间不等人!”

“明白我说的了?”我滑入了椅子之后问道。

莱德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达克马上坐了上去。另外一个人把我推进了副驾驶的椅子上,并在我胸前系上了安全带。随后,他转身滑下了逃生管道,莱德跟在了他身后,却又停了下来,抻着脖子调皮地说道:“请出示车票!”

还有十几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细节。关键是模仿时,你得成为一个太空人,保持身体的警惕,并下意识地维持平衡——你必须让这种感觉融入你的生命。一个城里人一辈子都行走在平整的地面上——在地球标准重力之下坚实的地面——一张烟纸都能把他绊倒。太空人可不会。

“哦,妈的!”达克解开了安全带,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两张我们用来偷渡上船的证件,递给了他。

“我来演给你看吧,”我说道,“我会用地面人的姿势走到门口,然后再用你的姿势走回来。看好了。”我走了一遍,回来的时候稍微夸张了一下他刚才的姿势,以便让他那对未受过训练的眼睛也能看出来。我在地板上滑着前进,仿佛脚踩在了甲板上,重心前倾,屁股撅着保持着平衡,手朝前伸着,随时准备抓牢。

“谢谢,”莱德回应道,“再见,一路平安,不多说了。”他轻快地消失了。我听到空气闸门被关上了,耳膜因此而鼓了一下。达克没有回应他的告别,他的眼睛忙于注视各种计算机的按键,并做出了些调整。

他看了眼我的名片,随手把它塞进了袖子上的口袋中——我觉得被冒犯了;这些名片花了我不少钱——上面的字体真的像手工雕刻上去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小声说道,“但是,我的动作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还有二十一秒,”他跟我说,“不会有倒数。确保你的胳膊保持在椅子内,全身放松。我们要去蜜月旅行了。”

“别担心,我觉得其他人应该都没注意到,只不过我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我递给了他一张名片,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世上只有一个洛伦佐·斯麦思,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是的,我是“伟大的洛伦佐”——一个古典话剧演员,无论是现场表演,还是录影,均能出彩——“非凡的模仿艺术家”。

我照他的要求做了。仿佛等了好几个小时,才感受到了突然向上的加速度。最后我说道:“达克?”

他压着嗓子问道:“怎么暴露的?”

“闭嘴!”

“对不起,”我说道,“你想当什么人是你的事,但我有眼睛,你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暴露了。”

“只有一个问题:我们去哪儿?”

“小声点!”他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我,“你怎么能断定我是个游客?你又不认识我。”

“火星。”我看到他的大拇指按下了一个红色的按钮,紧接着就晕了过去。

但是,我的声带有它自己的主意,完全不受本人的控制。“别扯了,水手,”我回答道,“如果你是只地面上的土拨鼠,那我就是第谷的市长。我打赌你在火星上喝酒的次数更多,”在注意到他举起酒杯那谨慎的样子,暴露了在低重力环境下养成的习惯后,我接着说道,“远超过你在地球上的次数。”

第谷:此地名取自“第谷环形山”,月球正面南半部一座醒目的大撞击坑。——编者注(如无特别说明,本书中注释均为编者注。)

还有一个理由足以令我不再坚持。太空人不怎么来明日之家酒吧,这里不是他们喜欢的类型,而且离空天站有好几英里远。当他们中的某位穿着地面服饰,躲避在酒吧中阴暗的一角并拒绝承认自己是个太空人时,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选择了这个角落,可以让我看到周围,别人却无法注意我——那时我在各处都欠了点钱,不是什么大数目,但足以让我觉得尴尬。我应该想到他也有其理由,需要尊重他的决定。

恩里科·卡鲁索(Errico Caruso, 1873—1921),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书中人名如无标注,多为虚构。

这是我与达克·布洛德本特交往中所犯的第一个错误。他并没有回之以我期待中的“允许起飞!”或是“安全着陆!”,而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后轻声说了句:“学得不错,但对象错了。我从没上去过。”

理查德·伯比奇(Richard Burbage, 1567—1619),英国演员,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顶尖的莎翁剧演员之一。

但我把想法都闷在了心里,并用我仅剩的半块钱给他买了杯酒,权且将其视作某种投资。太空人一般都挺有钱的。“点火!”碰杯时我喊了一声。他旋即瞥了我一眼。

约翰·威尔克斯·布斯(John Wilkes Booth, 1838—1865),美国戏剧演员,于1865年刺杀了林肯总统。

我看到这个大骨架的家伙仿佛是制帐工奥玛打扮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过于宽大的垫肩,然后是过短的裤腿,在他坐下时露出了多毛的大腿。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套在奶牛身上没准还顺眼得多。

亚力克·吉尼斯(Alec Guinness de Cuffe, 1914—2000),美国演员,有“影坛千面人”之称,曾在电影《仁心与冠冕》中一人分饰八角。

这是逻辑上的必然。职业让他错以为自己是万物之主,每次降落到地面,他都会觉得自己屈居于一群农民之中。至于他俗气的穿着,对于一个九成时间都穿着制服,并且习惯于深邃的太空远甚于城市的人来说,你很难期望他能穿着得体。那些所谓的裁缝在每个空天站附近开满了铺头,而他则是他们向之兜售“地面服饰”的冤大头。

休伊·皮尔斯·朗(Huey Pierce Long Jr., 1893—1935),美国民主党籍政治家,于1935年被刺杀。

如果有人穿得像个乡巴佬似的走进来,却表现得像是这地方的主人,那他肯定是个太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