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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尼德·兰的怒气

“可是,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说真的,尼德兰,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我以为,我们无意中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因此,如果这艘潜水艇上的人有意保守这个秘密,而且他们又认为这要比我们三人的性命更加重要,那么,在我看来,我们的处境就非常危险。情况要是相反,那么吞食我们的这个怪物一有机会,就会把我们送回我们同类居住的世界。”

“抱怨可以出出怨气呀!这样已经不错了。如果这些海盗——我这样称呼他们是出于尊重,因为教授先生不让我叫他们食人肉者,我也不想违逆教授——如果这些海盗以为能把我关在这只笼子闷死,而听不到我发火时的咒骂,那么他们是搞错了!好吧,阿罗纳克斯先生,请您坦率地告诉我,您认为他们会不会把我们长期关在这只铁盒子里呢?”

“就怕他们把我们纳入他们的编制,”龚赛伊说道,“就这样把我们扣留下来……”

“抱怨又有什么用呢?”龚赛伊问道。

“直到一艘比林肯号更快或更加灵巧的驱逐舰前来捣毁这个海盗窝,然后把我们和它的全体官兵再一次送到主桅桁上去呼吸空气。”尼德·兰插上来说道。

“朋友,我现在可是认识你了。”急性子的加拿大人辩驳道,“你不急不恼的,总是那么平静!你能把饭后经挪到饭前经之前来念。你情愿饿死,也不会抱怨!”

“说得好,兰师傅!”我称赞道,“可据我所知,人家还没有向我们提出这方面的建议。因此,现在就讨论在发生这种情况时应该采取的对策未免有点为时过早。我再说一遍,我们要耐心等待,见机行事,决不能没事找事。”

“是的,我们应该适应就餐的时间。”龚赛伊心平气和地插进来说。

“教授先生,我不这么认为!”捕鲸手申辩道,就是不愿松口。“应该有所作为,总不能坐着等死。”

“兰师傅,”我劝告说,“应当遵守船上的规定。我想,我们的肚子赶在了厨师长的前头。”

“兰师傅,依你,应该怎么办呢?”

“不管怎样,”这位捕鲸手说,“我饿得要命,午餐也好,晚饭也罢,怎么就不见人送来呢。”

“逃跑!”

“尼德·兰师傅,别胡思乱想啦!”我回答捕鲸手说,“尤其不要因此而向我们的主人发火,这样只会把事情弄糟。”

“在陆地上越狱已经够困难的了。要从一所海底监狱逃出去,在我看来,是绝对行不通的。”

“就凭一顿饭不能枉下结论。”加拿大人神情严肃地说,“谁知道,这些人有多长时间没有吃到鲜肉了。要真是这样,像我跟教授先生和您的仆人三个身体健壮的大活人……”

“喂,尼德兰。”龚赛伊发问说,“你怎么回答先生的不同看法?我可不相信一个美洲人居然会理屈词穷!”

“我完全不同意你的说法。”我回答说,“我们绝对没有落入吃人肉者的手中。”

捕鲸手显得十分尴尬,一言不发。在运气不佳的情况下,越狱是绝对不可能的。加拿大人有一半像法国人。尼德·兰师傅的回答表明了这一点。

“不过,他们不会把我们养着长膘!”尼德反驳道。

“这么说来,阿罗纳克斯先生,”他思索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您难道没有想过,越狱不成的人应该干什么吗?”

“别着急!尼德,再耐心等等!”我说,“显然,这些陌生人并不想把我们饿死。因为,如果他们想饿死我们,那么昨天那顿晚饭就毫无意义了。”

“没有,我的朋友。”

“说得对,”加拿大人赞同地说,“我们有权吃两顿饭。至于我嘛,肯定是照单笑纳。”

“这很简单,准备在监狱里呆下去。”

“最好,午饭和晚饭一起送来!”龚赛伊说。

“那当然!”龚赛伊说道,“在里面呆着总要比不上不下强!”

“我完全同意。”尼德·兰插嘴说,“管他是午饭还是晚饭,管他送什么来,那位侍者都会受到欢迎。”

“不过,是在撵走狱卒、看守和卫兵之后。”尼德·兰补充说道。

“我想是的。”我回答道。

“尼德,你在说什么呀?你当真想夺下这艘船?”

“这么说,”龚赛伊插话说,“我们已经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了。”

“当然当真!”加拿大人答道。

“吃晚饭的时候?我可敬的捕鲸手!告诉你,现在起码是吃午饭的时候了,因为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这不可能。”

“可是,阿罗纳克斯先生,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但至少也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吧?”

“先生,您倒是说说为什么不可能。说不定能交上好运,我不明白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加以利用。倘若这架‘机器’里只有二十来个鸟人,我想,是吓不倒两个法国人和一个加拿大人的。”

“完全正确,兰师傅。那就是它在呼吸!”

看来,与其争论不休,还不如采纳捕鲸手的建议。于是,我只是回答说:

“没错!”他说,“这完全能解释当林肯号舰艇接近这条所谓的独角鲸时我们听到的那种咆哮声。”

“兰师傅,我们等机会再说吧!不过,在机会到来之前,我求你,千万不要鲁莽。我们只能见机行事,有利的时机靠发火是发不来的。所以,你得答应我愿意受点委屈,不要动辄就发火。”

一名海员是不会弄错的。接着,我给这位加拿大人讲述了在他熟睡时发生的事情。

“我答应,教授先生。”尼德·兰以一种让人放不下心的口吻回答说,“我不说一句过火的话,不做一件暴露我情绪的事。即使不能如愿按时提供饭菜,我也认了。”

“非常好,教授先生。可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错了,我觉得现在好像呼吸到了海上的空气。”

“说话算数,尼德。”我对加拿大人说。

“很好,好小伙子。”我答道,“尼德·兰师傅,你呢?”

然后,我们停止了谈话,我们各人独自思索起来。我承认,尽管捕鲸手做了保证,但我却不抱任何幻想。我对尼德·兰所说的有利时机表示怀疑。这艘潜水艇上一定配备了足够的人手,才能够如此稳当地行驶,因此,一旦交手,我们将面对十分强大的对手。此外,最重要的是获得自由,而我们现在却被囚禁着。我想不出任何办法从这个密不透风的钢铁牢房里逃出去。只要这艘潜艇的指挥官有什么秘密需要保守——看来至少有这种可能——,他就不会允许我们在潜艇上自由行动。现在的问题是,他会不会采用暴力把我们干掉,或者哪一天把我们扔在陆地的某个角落?这可是个未知数。在我看来,所有这些假设似乎都能成立,因此,必须具有捕鲸手的胆略和本领才有希望重新获得自由。

“先生睡得好吗?”龚赛伊问道,还是像往常一样地彬彬有礼。

我明白,尼德·兰的脑子在不停地思考,他的想法也变得越来越乖戾。我渐渐又听到他不停地在骂骂咧咧,并且看到他的举动也重新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他坐立不安,犹如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不停地转来转去,要不就是对着墙壁拳打脚踢。时间在过去,我们已经饥饿难忍。可这回,那个侍者就是没有出现。如果他们真的对我们没有恶意的话,那么一定是把我们这几个海难者的处境遗忘得太久了。

我正在继续我的观察,尼德和龚赛伊在新鲜空气的刺激下,几乎同时苏醒过来。他们揉了揉眼睛,伸了伸胳膊,立刻站了起来。

尼德·兰饥饿难熬,显得越来越激动了。尽管有约在先,但我真的非常担心他见到潜艇上的人会按捺不住自己而爆发出来。

我一边敞开肺叶,尽情地呼吸着纯净的空气,一边在寻找通气管,或者说,给我们输送有益健康的气体的管道。我很快便如愿以偿。房门上面有一个通风孔,新鲜的空气从这里进来,为缺氧的牢房更换空气。

又过了两个小时,尼德·兰显得更加激动。这个加拿大人不停地大喊大叫,但毫无作用。钢板墙无动于衷。我甚至听不到潜艇上有丁点声响,死一般的寂静。潜艇纹丝不动,因为我感觉不到螺旋桨运转的震动。它也许潜入了大海的深渊,同陆地断绝了关系。这种阴森森的寂静令人心惊肉跳。

事实上,我已经不得不加快呼吸,尽可能吸纳这间牢房里仅剩的一点氧气。就在此时,一股散发着海洋气息的纯净空气迎面扑来,我感到一阵凉爽。这正是海风,含碘的海风,沁人心脾的海风!我张大嘴巴,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的两肺充满了清新的分子。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一阵摇晃,横摇的幅度不是很大,不过能明显地感觉到。这条船,这个钢铁怪物显然是刚刚浮出洋面,像鲸鱼那样在呼吸空气。因此,我们马上弄明白这条船是如何供氧的了。

至于我们被遗弃和被隔离在牢房深处这种处境,我不敢估计会持续多长时间。与艇长见面以后,我心中升起的种种希望在逐渐破灭。此人温存的目光、慷慨的外表和高雅的举止,正在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我仿佛重新看到了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物应有的真实面目——冷酷无情。我觉得他不通人性,毫无同情心可言,十足是一个跟人类结下不解之仇的不共戴天的敌人!

我的头脑里浮现出一个问题。这座浮动的“住所”,它的主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他是采用化学方法获得空气?用氯酸钾加热释放氧气,通过氢氧化钾吸收二氧化碳?如果是采用这种方法,他们就得同陆地保持某种联系,以便补给换气所需的原料。他们或者只是将压缩空气储存在储气舱里,然后根据船上的需要再将空气释放出来?也有这种可能。或者是采用更方便、经济的方法,从而也是更有可能被采用的方法,就像鲸鱼一样,仅仅是浮出水面来呼吸,每隔二十四小时更换一次空气。不管怎样,无论他采用哪一种方法,对我来说,得马上想办法更换空气。

但是,这个人把我们关在这间狭小的牢房里,由着我们因饥饿难熬而生出种种可怕的企图,是不是存心要把我们饿死?这个可怕的想法强烈地萦绕着我的脑际,再加上想象力的推波助澜,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正向我袭来。龚赛伊依然镇静如故,尼德·兰却在咆哮。

当务之急就是要更换牢房里的空气。毫无疑问,这艘潜艇里的空气大概需要更换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声响。金属地板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钥匙插进了锁孔,门开了,那个侍者终于又出现了在门口。

想到这里,我似乎觉得更加难受。虽然我的脑子不像昨天那样胡思乱想,但我觉得胸口闷得发慌。我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浑浊的空气已经影响我两肺的正常活动。虽然牢房还算宽敞,但我们显然已经消耗了里面大部分的氧气。事实上,每个人一小时要消耗掉100升空气所含的氧。可是,这牢房里的空气含有几乎等量的二氧化碳,因此变得难以呼吸。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上前拦阻,加拿大人已经扑向了这个不幸的人,将他掀倒在地,掐住他的脖子。侍者被尼德·兰这双力大无比的大手掐得喘不过气来。

牢房的内部陈设丝毫没变。牢房还是牢房,囚犯还是囚犯。不过,那个侍者趁我们睡觉的工夫将桌子已经收拾干净。如此看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们的处境很快会改变,我认真地思忖,我们会不会注定要在这只笼子里无限期地生活下去。

正当龚赛伊试图从捕鲸手的双手下拉出这个被掐得半死的不幸的人,我也准备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几句法语,被钉在原地:

我从还不算太硬的床褥上起来,觉得头脑已经清醒,思路也畅通多了。于是,我又重新仔细端详起我们的牢房来。

“安静点,兰师傅。还有您,教授先生,请听我说!”

我不知道我们睡了多久,但一定睡了很长时间。因为一觉醒来,身上的疲劳已经完全消除。我第一个醒来,我的同伴们仍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好像一堆没有生命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