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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种类不明的鲸鱼

他看见了什么?不知为什么,此刻,我落水后脑海里第一次闪过海怪的身影!……然而,刚才听到的哪个声音……如今已经不再是约拿(3)躲进鲸鱼肚里的神话时代了!

“我看见……”他小声说道,“我看见……我们最好别说话……保存点气力吧……”

龚赛伊仍然拖着我。他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前面,发出一声试探的呼喊,答应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勉强能够听到那个声音。此时,我已经精疲力竭,手指僵硬,手也已经握不成拳头了;我的嘴因痉挛而张开着,灌满了苦涩的海水;我浑身发冷;我最后一次将脑袋探出水面,随后就沉了下去……

“你看见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什么坚硬的东西撞了我一下。我本能地紧紧把它抱住。随后,我觉得有人在拽我,把我拉出了水面。但是我不能呼吸,昏了过去……

龚赛伊撑着我的肩膀,使出了全身的力量,而我则忍受着最后一次痉挛。他奋力地踩水,半个身体露出了水面,沉落下来时已是精疲力竭。

当然,多亏对我进行有力的按摩和人工呼吸,我很快就苏醒过来。我微微睁开了眼睛。

这次,不可能再听错了!一个人的声音在答应我们!是另一个不慎跌落海洋的遇难者?是林肯号撞击造成的又一个受害者吗?或者是林肯号放下来的救生艇上的人在黑暗之中呼叫我们?

“龚赛伊。”我低声喊道。

龚赛伊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叫。

“先生是叫我吗?”龚赛伊答应说。

“听见啦!听见啦!”

这时,月亮快要从海平面上消失。在月亮的余辉下,我看到一张面孔,这不是龚赛伊的面孔。我立即认出了他。

“你听见了吗?”我低声问道。

“尼德!”我惊喜地喊道。

我们暂时停止划水,仔细听着。虽然耳朵因充血而嗡嗡作响,可是,我又好像听到有人在回答龚赛伊的呼救声。

“先生,是我。我是来追奖金的!”这位加拿大人回答道。

“救命啊!快来救命!”

“你也是撞船时坠入海里的?”

我想呼喊。相距如此之远,呼喊又有何用!我双唇肿胀,发不出一点声音。龚赛伊还能费劲地说上几句。我听到他在重复地呼喊:

“是的,教授先生。不过,要比您幸运,我几乎是立刻就站在一个飘浮的小岛上。”

这时,风把一大块云朵吹向了东方,月亮透过云层露出了笑容。月光洒落在海面上,波光闪烁。月亮老人慈祥的光明又重新激发了我们的力量。我又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我看见了林肯号,它在五海里开外,远远望去漆黑一团,但是没有救生艇的踪影!

“小岛?”

“放弃先生不管,绝对不可能!”他回答说。“我已经拿定主意,就是死也要死在先生之前!”

“或者,更加确切地说,就是站在我们的大独角鲸上。”

“丢下我吧,别管我了!”我对他说。

“尼德,快说清楚点。”

凌晨一点左右,我感到极度疲惫,四肢因剧烈痉挛而变得僵直起来了。龚赛伊不得不托住我,保全我俩性命的重任就落到了他一个人肩上。没过多久,我就听见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累得气喘吁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明白,他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我只是明白了,我的鲸叉没能刺穿它,碰到它的皮就钝了。”

林肯号与那条鲸鱼相撞大约发生在夜里十一点左右。我估算了一下,我们得游上八个小时才能挨到天亮。我们交替划水,勉强能够坚持到天亮。大海风平浪静,节省了我们不少力气。有时,我用自己的目光搜索沉沉的夜暮。可在黑暗中,只能见到我们划水溅起的粼粼波光。我眼看着泛光的波浪打在我的手上而破碎,明镜似的海面波光闪烁。我们仿佛沐浴在水银之中。

“为什么?尼德,为什么呢?”

尽管获救的机会渺茫,可是,希望在每个人的心里又是如此的根深蒂固!再说,我们有两个人在一起。最后,我敢断言——虽然这看来不太可能——即使我千方百计地要泯灭我心中的一切幻想,即使我想“绝望”,我也无法做到。

“教授先生,是因为那个畜生全身是钢板!”

既然我们唯一的获救机会是得到林肯号上救生艇的接应。我们就决定坚持、等待。于是,我决定分配使用我们两个人的力量,不能把两人同时弄得筋疲力尽。我们商定,我俩一人仰面平躺,双臂交叉,两腿伸直,由另一个负责划水,推着他前进。两人每隔十分钟轮换一次,交替进行。这样,我们就能漂流好几个小时,也许能够支撑到天亮。

此时,我需要振作精神,恢复我的记忆,保证我的话句句准确无误。

龚赛伊冷静地进行了这样的推理,并且制定了相应的计划。多么卓越的性格!这个冷静的小伙子就像在家里的起居室那样镇定自若。

这位加拿大人最后说的几句话突然改变了我的看法。我急忙爬上半潜在海里的怪物,或者说作为我们避难所的东西的最高处,我在上面跺了跺脚。显然这东西坚硬无比,难以穿透,而不是有着柔软躯体的海洋哺乳动物。

可是,形势依旧非常危险。林肯号上的人可能没有发觉我们失踪。即使注意到了,处在下风处的林肯号没法掉头来救援我们,因为它的舵坏了。因此,只能指望舰上的那些救生艇了。

不过,这种坚硬的物体可能是一种骨质背甲,类似于诺亚时代以前的多骨动物。我可以将这个海怪归入海龟或鼍之类的两栖爬行动物。

然后,我也帮他剥去衣服。完了,我俩继续“并驾齐驱”。

噢,不对!我脚下这块浅黑的“背脊”平滑光泽,没有鳞状花纹。当它受到撞击会发出金属般的声响。虽然难以置信,但它仿佛是螺栓固定的钢板镶拼而成的。看我在说什么呀!

他将一把打开了的折刀插入我的衣服,从上到下一刀把衣服划开,然后敏捷地扯掉衣服。而这时,我要为我们两个人划水。

没什么可怀疑的啦。现在应当承认,这个动物,这只海怪,这个引起整个学术界兴趣,令东西半球的海员为之震惊、不知所措的自然怪物,是某种更加令人惊讶的东西,这是一个人类制造的“怪物”。

“请先生允许我把衣服撕了。”他说。

即使我发现最具传奇性、最富神话色彩的生物的存在,也不会令我震惊到如此地步。神奇的东西出自造物主之手,这一点也不难理解。然而,突然亲眼目睹人类自己奇妙地实现了原以为办不到的事,怎么不叫人难以相信!

龚赛伊表现得如此沉着镇静,大大鼓舞了我。我更加使劲地划水了。可是,潮湿的衣服却像铅袍一样紧紧地把我包裹住,严重妨碍了我的行动。我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幸好被龚赛伊及时发现。

现在,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我们是躺在一艘潜水船的背上,根据我的判断,它形状像一条巨大的钢鱼。对此,尼德·兰早已发表了他的看法。而我和龚赛伊只能同意他的观点。

“也许是吧。”龚赛伊平静地回答。“不过,我们还能坚持几小时。几个小时,可以做许多事!”

“那么,”我说,“这船里是否装着某种动力装置,并且配备了一组船员进行操作?”

“这下,我们完了!”

“那当然。”捕鲸手回答说,“不过,我在这个浮动的岛上呆了三个小时,还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是的!被海怪的牙齿撞碎的。我想,林肯号只被撞了一下。不过,我们的情况非常不好,它已经没有舵了。”

“这船没有动过?”

“撞碎了?”

“没有,阿罗纳克斯先生。它随波漂流,不过自己没有动过。”

“我是说,在我纵身跳入大海的一刹那,我听到舵手们在惊叫:‘螺旋桨和舵被撞碎了……’”

“可是,我们都知道,它的速度很快,这一点不用怀疑。而且,这么快的速度需要有机器来产生;有机器,就得有轮机师来操作。因此,可以下结论,我们得救了。”

“你说什么?”

“噢?”对此,尼德·兰仍持保留态度。

“驱逐舰!”龚赛伊转过身来回答说,“我看先生最好不要对它抱太大的希望。”

正在这时,好像是要证明我的推论似的,这个怪物后部的海水沸腾起来,它无疑是由螺旋桨推动的。我们刚来得及抓住它那露出水面约80厘米的顶部,幸亏它行驶的速度不太快。

“那么,驱逐舰呢?”我问道。

“只要它在水面上行驶,”尼德·兰低声说道,“我并不在乎。但是,如果它心血来潮,潜入水中的话,我们肯定必死无疑!”

这个可敬的小伙子,倒觉得这一切非常自然!

这位加拿大人说得一点不错。因此,眼下最要紧的是必须跟这台机器里的人取得联系,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我在它露出水面的部位寻找开口,或者舱盖,或者说,“人进出的洞口”。但是,在钢板的接缝处牢牢地钉着一排排凸出、均匀的螺栓。

“不。我是为先生效力的,就跟先生来了!”

而且,月亮已经消失。我们被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只得等待天亮,再想办法进入这艘潜水船。

“你也同时被撞落大海的?”

看来,我们的生死完全取决这条船神秘的掌舵人的一时兴致。如果他们潜入水中,那么,我们就彻底完蛋!排除这种情况,我倒不怀疑能够与他们取得联系。因为,倘若他们自己不能制造空气,那么就必然会不时地浮到海面上来,补充他们呼吸所需的氧气。所以,船上肯定有一个开口,把空气输送到船里。

“是我,”龚赛伊回答说,“我来为先生效劳。”

至于寄希望于法拉格特舰长前来救援的想法,现在不得不彻底放弃。我们被拖着西行,船速比较缓慢,我估计,每小时也就12海里。螺旋桨极有规律地击打着海水,船体有时浮上来一点,溅起朵朵浪花。

“是你!”我说,“原来是你!”

清晨四点时分,潜水船加快了航行的速度。海浪迎面扑来,我们被弄得晕头转向,难以招架。幸好,尼德的手触到了一个固定在钢脊顶部的系缆环,我们可以紧紧地抓住它。

我一把抓住我忠实的龚赛伊的一条胳膊。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凭借我零乱不整的记忆,我不可能把当时的印象完整地描述下来。只有一个细节我记忆犹新。记得,在海上风浪暂时平静下来的间隙,我好像多次听到一种模糊不清的声音,仿佛是一种从远方传来的短促的和声。这种海底航行的奥秘究竟何在?全世界都在寻求对它的解释,但毫无结果。这艘怪船里生活着什么样的生物?这艘船借助于哪种机械力才能以如此惊人的速度行驶?

“如果先生不嫌,就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样,先生游起来就更自在些。”

天亮了,晨雾笼罩着我们,不过没多久就消散了。我正想仔细观察这艘船由平台构成的顶部时,感觉到船体在渐渐下沉。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衣服,我觉得被猛地提出水面。然后听见,没错,听见耳边响起了这么几句话:

“嘿!见鬼!”尼德·兰叫了起来,用脚把钢板跺得铮铮作响。“开门啊,对我们友好一点!”

这是我发出的最后一次叫喊。我嘴里进了海水。我拼命挣扎不让自己沉下去……

可是,在螺旋桨旋转的轰鸣声中,很难让他们听到他的声音。幸好,船停止潜水。

“救命!”

突然,船里发出一阵用力推动钢板的声响。一块钢板被掀了起来,露出一个人。他怪叫了一声,马上又钻了进去。

“救命!救命!”我一边大声呼救,一边绝望地朝林肯号游去。此时,我身上的衣服开始碍事,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影响我划水。我正在下沉,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八个五大三粗的蒙面汉子,悄悄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把我们架进了他们那台令人害怕的潜水艇。

沉沉的黑夜,我隐约瞥见一团黑黑的物体渐渐地在东方消失,它的航行灯慢慢消失。那是林肯号。我顿时觉得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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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寻找林肯号。舰上有人注意到我失踪吗?林肯号是不是改变了航向?法拉格特舰长是否放了救生艇?我还有没有指望获救?

(1) 约翰·拜伦(1723—1786):英国航海家。

我一下子坠入约20英尺深的水中。意外的坠海并没有使我昏头,我水性很好,虽然不敢与拜伦(1)和埃德加·坡(2)两位游泳好手相比,但是并没有昏头,我使劲蹬踩了两下,浮上了水面。

(2) 埃德加·坡(1809—1849):美国诗人,酒后在小溪中溺水而死。

虽然这次突然落水使我措手不及,但是,我仍然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

(3) 约拿:《圣经·旧约》中的希伯来先知,相传被一条大鱼吞噬,三天后又被活着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