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自己的后兜里找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黑发女子脸上有一点儿雀斑，搂着一个淡黄色头发的圆脸男子，笑逐颜开。两个人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幸福中。
他思忖是不是自己的口袋里也有东西。于是，他先看了看前面的口袋，从中掏出了一张折叠着的食品包装纸，还有一个玩具士兵。
他把照片给老人看，老人指着照片说：“这是你。”
“是我吗？”老人将照片拿近，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原来是我啊。”他惊讶道。
他端详着照片中的男子，万分不解：这分明是陌生人的脸庞，怎么可能是他？他转而望向照片中的女子，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聪慧而明亮，透露着一丝嗔怒，两条胳膊如火烈鸟的腿一般纤细。
他指着照片说：“这是你。”
他环顾四周，试图从人群中寻找那名女子的身影。随即，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位老妇人身上。那位妇人站在人群边缘，身着一件黑色毛衣，双手插兜。他瞥了一眼老人膝上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这位老人并不知道自己正是照片中的男子。
“嘿，我找到她了。”
“这是我在口袋里找到的，他们肯定是我认识的人。”
老人站起身来，眯起眼睛望向人群：“在哪里？”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台阶上，面朝人群，台阶的尽头空空如也。他身旁有一个皮夹，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他正端详着一张照片。当他走近时，老人抬起了头，举起照片给他看。照片上的男子一身黑西装，面带微笑，握着一位老妇人的手。
“在那儿。”他拉着老人的前臂，将他带到老妇人面前。当他们走近时，那位妇人转过身来，皱起了眉头。
他说不出缘由，但能意识到这也不太对劲。尽管他知道天空是广阔无垠的，但此时却宽广得不正常。
老人端详了一下照片，抬起头看了老妇人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去。他将照片举到老妇人能够看清的高度，说道：“我想照片里在我身边的人应该是你吧。”
世界尽头是参差不齐的沥青和混凝土，一根混凝土下水管从地下漆黑的泥土中伸出来，喷涌着污水。
老妇人一脸释然，说道：“你认识我吗？”
一切都消失了，唯独剩下天空。
“不认识，”老人承认道，“但我们肯定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呢？毕竟照片里我们可是手拉着手。”
那群人所站之处不见一栋建筑，他越靠近，越觉得天空变得更宽了，直到走进人群中，他才发现区区几英尺以外便是世界尽头。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妇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死了？是吗？”
他向人群走去，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不，我们没死。”老人说道。
他勉强站起来，环顾四周，但身体仍在不住颤抖。一辆银白色的小推车停在附近，车上放着一把黄色的雨伞，他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词：热狗摊。路边停靠着一辆红白相间的公共汽车，几个街区以外的地方站着一群人，背对着他。
他很高兴他们找到了彼此，他也希望能找到照片中和他在一起的女子，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能够一同面对。
他用手掌撑着人行道想要起身，忽然从拇指和手腕传来一阵剧痛。他发现拇指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上面的血早已凝固，而食指指尖和指甲的缝隙里还有更多血痂。这一定是之前留下的，他想。
“我要去找她。”他举起手中的照片说道。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心中的困惑，还有那些尖叫声，这一切太反常了。他得弄清楚所有的事情，或许可以问问别人。对了，找警察。
老人点了点头：“谢谢你，你我素昧平生，但你对我们的好意我会铭记在心的。”
女人摇了摇头。
他开始沿着人群边缘出发，边走边仔细查看口袋中的其他东西。他发现其中拇指大小的绿色玩具士兵和一个玩具降落伞被六根线连接在一起。
“不知道。那你认识我吗？”
他将折叠着的食物包装纸展开，瞬间停下了脚步。包装纸背面画着棕色的图案，颜色如同锈迹一般，画面也十分粗糙，周围脏兮兮的。一串椭圆形图案沿着页面延伸下来，底部的椭圆形上印着一个字母“X”。他移开按在页面右下角的拇指，第二个图案显现出来：一个三角形，其中有两个数字——1，3。
女人抬起头来，惊讶万分：“你认识我？你知道我是谁？”
他仔细看了看拇指上已经凝固的血迹，将拇指放在其中一个椭圆形图案的旁边。血迹的颜色与图案的颜色一样，都是铁锈色——一定是他先前割开拇指，用血在包装纸上潦草地画下这些椭圆，然后放进口袋的。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必定已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事，这条信息至关重要。
“不知道。”
他反复琢磨着这些图案，试图理解其中的含义，但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包装纸折好，重新放回口袋，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怎么了？”她哭着说。
每条街道的边缘处都聚集着人群，他在这些面孔中不断搜寻，想要找出那位黑发女子。
几英尺外，一个女人弯着腰，双手紧紧抱着头，她顶着一头粉色的头发，前臂上有五颜六色的花朵文身。
他穿过一个又一个街区，人群也逐渐稀少，最后他来到一片荒无人烟、满目疮痍的地方。只有几栋建筑矗立着，其余的土地则被成堆的钢筋和混凝土侵蚀。路上的车辆都被压扁了，还有大火肆虐过后留下的痕迹。他在废墟中艰难地跋涉，一路捡拾被烧黑的砖块和已经熔化的电子产品。没有尸体，至少他没有看到，也不见烟雾，可见眼前的破败景象已经存在一段时间了。
他尝试着坐直身体，却突然感到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一切才逐渐清晰。他看到周围高楼林立，街上零星停着几辆小轿车和卡车，离他最近的那栋大楼后面黑烟滚滚。
他感到精疲力竭，不知所措，只能慢慢蹲下来，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乃至所有人都遇上了大麻烦，但他不明白这个麻烦到底是什么。一切都说不通，毫无头绪可言。
世界是如此明媚，如此丰富多彩。他看到有人穿着绿白相间的运动鞋从旁边跑过，那人整个身子都斜着，就像是在墙上奔跑。这不过是他斜躺在地上的缘故罢了。
除了继续寻找照片中的女子，继续寻找答案，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起身继续向前走，走向世界尽头。
他勉强睁开了双眼。
* * *
他饥饿难耐，口干舌燥，此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时的地方。
他的意识正一点点变清晰，精力也在逐渐恢复。
这个世界是一个圆圈，而且这个圆圈比他想象的还要小。
狗，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狗”这个字，这个字是如此鲜活，如同是他创造的一样。不过狗他自然是认得的，一想到这个字，脑海中便浮现出了画面：四足动物，长着毛，会摇尾巴。
当时聚集的大多数人都走了，包括在他的帮助下重逢的那对老人。他想，他们一定是去寻找食物和睡觉的地方了，自己最好也这样做。
他试着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像被粘住了一般，于是他只能继续躺着，精疲力竭地躺着，任由尖叫声在耳边肆虐。他的脸贴在坚硬的地面上，地上的鹅卵石硌着他的皮肤。一只狗在他身旁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