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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后来,后来

本来是嘲笑归鸟婆的大好机会,但两个皱纹一大把的老人互相说着刻薄的话着实没意思。青鸟想了想,问:“那该怎么办?我们俩,还有这个岛,都得一起死吗?”

归鸟婆比上次分别时还要老,她颤巍巍地来到了屋子外,就像一段有生命的老树根。见到青鸟,她无奈地说:“真是让人沮丧啊,这个岛宁愿死去,也不愿接纳我。”

“现在我是这个岛的主人,可以使用生命交换契约吧。我试试,说不定能救下我们两个。”

再次看到赤月岛时,青鸟震撼地发现,岛上的面积竟然只有以前的四分之一,红树上那原本像红宝石一样璀璨的叶子都枯黄干瘪了下去,落了一地。她花了好几年工夫建造的小屋,因为整个岛面积缩小的缘故,孤零零地悬在岸边,看起来一阵大风就会将它吹到海里。

归鸟婆抓住青鸟的手,像上次一样,一股力量在她俩的手臂之间流淌,不过这次是由归鸟婆的手臂流向青鸟。半晌,力量的流淌消失,她放开青鸟的手。

青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事不宜迟,江暮云赶紧将她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飞向赤月岛。

“我们再等等,或许很快就会有关于生命交换的更多发现。”

“那个岛正慢慢变小,岛上的树都在枯萎,归鸟婆也在变老。情况很不妙,再这样下去,我想你的岛很快就要消失了。”

第二天,青鸟变得年轻一些,那本来快掉进海里的小屋又回到了陆地上,先前屋外被淹没的竹篱笆围墙和围墙下的一把竹躺椅,又重见天日。江暮云在岛的上空巡视一圈,证实岛确实变大了。归鸟婆住在山间别墅,当青鸟气喘吁吁地来到别墅见她时,发现归鸟婆也不像昨天那样衰老。等到白芜一行乘船回来时,青鸟变成了十七八岁的模样,而归鸟婆也恢复成她初来到岛上的样子,很老很老了,但以她的生命力与魔力来看,应该还能活上好几十年。霜叶也来了,看到归鸟婆的样子,她突然有些可怜自己的师父,不过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上前搀起归鸟婆的胳膊。归鸟婆朝她微微一笑,然后扭过头,对青鸟说道:“我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这岛太过忠贞,没办法接受第二个主人。”

“发生什么事了?”一旁的霜叶问道。

归鸟婆想到自己原先占据的那个已经消失了五十多年的岛,这才明白,那个岛在自己和那个无辜的女孩交换生命之后,快速走向死亡,其实是在用它的方式拒绝新的主人。这些日子,归鸟婆想了很多,她觉得自己对青鸟做的事有些过分,但想到要向青鸟道歉,她内心的那份骄傲也令她开不了口。而且青鸟平安无事,过几天没准儿就会完全恢复。就这样,第二天,归鸟婆带着霜叶离开了。

又过了三天,看起来五十岁的青鸟再次遇到江暮云。此时,他的脸上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神色郑重地对青鸟说:“那个老太婆让我找你回去,青鸟,你得回去拯救你的岛。”

青鸟重新回到了岛上,没过两天,又变成了十二岁左右的模样。太久没回来,有太多事情需要整理安排,等一切又恢复平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白芜也离开了。青鸟带着罗斯贝坦一起回到另一个世界,看望她的养母。

看着被气得直跳脚的罗斯贝坦,江暮云大笑着飘走了。

养母一见到青鸟便哭了起来,抱着她说:“我就说,你肯定会回来的。”一段时间不见,养母憔悴了很多,青鸟也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不好意思,你的体重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外。再见。”

“你不会再离开我这么长的时间了吧?”养母担忧地问。青鸟摇摇头,说道:“不会,但您得接受我时不时要回另外一个家看看,说不定您也会想去那儿度假。”

和归鸟婆交换生命九天后,青鸟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岁,心态也跟着老了,入眼的景物美则美矣,却添了几分苍凉。船即将靠岸,青鸟遇到江暮云,他正准备去赤月岛看望她。知道一切后,他更要去岛上好好修理归鸟婆一番。罗斯贝坦也说:“既然你想教训那个老太婆,那带我一起去。总觉得这样一走了之心里很不爽。”

“那下一次黄金周我们就去,怎么样?”

青鸟没有拒绝霜叶同行的提议,并不是不怪她,而是她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用来怄气了。天气晴朗时,心情也不错,看着身边的景物、猫,还有故人,依然觉得生活很美好,能这样活着真是幸运。青鸟一行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打算回停云去找李南寻,也不打算去其他地方跟老朋友见面,她只希望安安静静地找一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好啊。”

与赤月岛的诀别就在两天后,罗斯贝坦自然要跟着青鸟,其他猫也纷纷跟上。对此,归鸟婆乐见其成,她本就不喜欢猫,虽然能听懂食骨鸟的心声,却听不懂猫的。因此,她也觉得猫都消失比较好。

青鸟躺在自己舒服的小床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她看到一只灰猫趴在窗台上,懒洋洋地看着她。同时,她也听到了它的心声。

“我会和青鸟一起离开,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会和她一起。”

“今天天气不错:有风,不大,有阳光,不太热,空气里有灰尘,不太多,天空中有云,软软的像棉花糖,我超级喜欢吃棉花糖!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下雪天,可是下雪天很冷,没关系,反正我毛厚肉多。说到毛厚,现在我感觉有些热了,好想吃冰淇淋啊……人类可以给我们温暖的怀抱、香喷喷的鱼和闻起来怪呛人的猫粮,但有时候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冰淇淋。不要给我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我在一本人类的书上看到,猫吃了巧克力好像会一命呜呼……我不记得是猫还是狗了,不过无所谓……牛奶也行,最好是热的,谢谢!”

归鸟婆不以为然地说道:“痛苦来得越强烈,也就消逝得越快。霜叶,世事向来如此。对了,你不是走了吗?”

“之前你喜欢喝奶茶。”青鸟说。

此时,归鸟婆和霜叶也站在离这小屋不远的地方。霜叶看着那些如同卫士一般守护在青鸟的屋子周围的大大小小的猫,说道:“您要完全统治这个岛,看来还很困难。”

这只猫是多多梅。

白芜也来了,将青鸟揽进怀里,听青鸟喃喃道:“太难以舍弃,一切都是……”

“哈,我向来朝三暮四,现在我喜欢冰淇淋,或者说,我想学着喜欢冰淇淋。”多多梅顿了顿,“阿芒那小子喜欢这种甜得腻人的玩意儿。”

青鸟虽然竭力维持平静,但她的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惧,这恐惧化成泪水,在罗斯贝坦面前,没有什么好掩饰的,她扑在床上哇哇大哭起来。罗斯贝坦没有说话,和其他猫一起蹲在她身边。它们的眼神坚定而又关切,似乎想通过眼神,将力量——生命的力量,传给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它们的女孩。青鸟还可以听到它们的心声,听到它们用不同的语言表达着相同的安慰,还好,自己这种能听懂猫的心声的力量还没有消失。

“阿芒还好吗?你依然没有接受它?”青鸟又问。

然后,自己会找个地方,慢慢等待老去、死亡,甚至腐烂。

“我本来准备活一天就和它抗争一天。但是那个家伙没耐性,不小心被汽车撞死了,已经两个月了。我找过你好多次,你一直不在家。有几次我看到你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望着你和她的合影唉声叹气,所以我猜想,你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啦。我知道,在你失踪之前,阿芒那个家伙曾经来找过你,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能够作为传信人,不,像牧师那样的角色,我想向你忏悔。当它千方百计想要讨好我时,我每次都对它态度冷淡,若我早知道它的生命那么短暂的话……”多多梅叹了口气,“我该好好对它才是。到现在我还是不太喜欢它,但它是我的朋友。”

青鸟把眼下的情况告诉罗斯贝坦,故作轻松地说:“那个归鸟婆比昨天年轻了不少,我倒是老了,所以我们的交换成功啦。之后她就是这个岛的新主人,你好好和她相处吧。”

“别这么想,多多梅,你不过是为别离痛苦而已,不需要忏悔。你会好起来的,我们所有人都会这样,还有所有的猫。”

“你怎么啦?脸色也太糟糕了。”罗斯贝坦醒来后,惊讶地发现青鸟的状态奇差无比,“那个臭老太婆呢?”

罗斯贝坦从门缝里费力地挤进来,说道:“青鸟,你妈妈让你赶快吃早餐滚去学校。”青鸟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学业课程很繁重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过往的生活又回来了。

因为和归鸟婆交换了生命,青鸟接下来的时间,就跟当年的归鸟婆一样。也就是说,她会以比常人更快的速度衰老。第二天上午,在屋子里等待服用了解药的罗斯贝坦醒来时,青鸟照了照镜子,发现脸上出现了皱纹。她心里一惊:若是按照现在的速度衰老下去,恐怕都没机会回另外一个世界,向养母和以前的同学与好友道别。一股无力感和对未知的恐惧袭上心头,即使活了几千年又怎样,根本没办法从容面对死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