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经济管理 > 金融街:一个影子私募基金经理的自白 > 第四章

第四章

坏天气并没有影响阿玛尼的好心情,他一路都在对我们讲自己如何喜欢西安,以及当地的各种美景、美食、美女。这次司机把我们接到高新区香格里拉酒店住下,曹阿姨要当天晚些时候才能回到西安,派成明集团常务副总唐亦为招待我们吃晚饭,让我们不用等她,并约定第二天上午签约。

记得那天在北京还是秋高气爽,飞机到了西安上空,我透过舷窗看到的却是重重雾霾,这正是“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啊!

为了显示气派,唐总把晚餐安排在“小白鲨”。老兰说,这是一个潮汕人开的高档海鲜酒楼,全部海鲜都是从沿海空运过来的,在当地是品质最高、价格最贵的饭店之一。

于是,10月下旬的一天,阿玛尼在亦山哥和我的陪同下亲自来到西安,准备与成明集团矿业公司正式签约。

唐总、老兰和资金部经理小周与我们一行三人坐进了包间。马上就要签约了,大家的心情都不错,这种饭局是最轻松愉快的,笑容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寒暄过后,酒过三巡,聊天的话题从一道菜开始。

很快,成明项目顺利通过了评审会。阿玛尼非常高兴,这是第一个由项目经理发掘出来的过会项目,而这个项目经理正是他慧眼识珠招进公司的。

服务员给每人端上来一份河豚,唐总随即说道:“在别的地方,这个菜都是配米饭,在陕西变成了配馍。我是福州人,在我们老家都是吃白面馒头,所以一开始根本吃不惯馍,嫌它太硬。后来吃着吃着还真喜欢上了,比馒头有嚼头。”

一想到成明项目很可能让我在公司里一战成名,我就不由自主地沾沾自喜。虽然这单只有1个亿,但是业务收入还不错,显然会有一大笔奖金。比金钱更重要的是,小何一定会看到我的能力,日后也许我们还能再续前缘!

“我总结啊,这个馍就像陕西人,一开始接触感觉又冷又硬,但是相处久了感情升温后才会感觉到其耿直忠厚,就像开水泡软了馍,那股筋道劲儿却让人回味无穷啊!”

当时我想,如果鑫城财富是一个需要入会资格的组织,这应该就是我牵头完成的第一个任务,代表我通过了过硬的考验——好在不用杀人,最艰苦的无非也就是坐3个小时的车到宁陕考察、山路快把屁股颠成八瓣儿而已。

大家哈哈大笑,老兰和周经理都说总结得非常到位,唐总也很得意:“我再讲一种关中小吃,叫作‘锅盔’。馍和锅盔都是发面饼,只不过一个是蒸熟的,一个是烤熟或者烙熟的。这个东西最初来源于周朝的军队干粮,战国时期被秦军发扬光大,相当于现在军用的压缩饼干,保存时间长,又厚又硬还能当盾牌挡箭呢!你们都知道长平之战吧:白起打败赵括,坑杀40万赵军,秦军本来是去攻占赵国的地盘,运输半径更长,正是因为有了锅盔才在口粮上不落下风。后来围困赵军的时候,其实秦军自己也没多少粮食,多亏锅盔才坚持到赵军弹尽粮绝、突围送死。所以说呀,一个小小的干粮,决定了大秦的命运乃至中国历史的走向呢!”

在这个项目上,我第一次真正承担起项目经理的责任,全面统筹各项工作,并在西安住了10天亲自搜集资料、组织尽调、实地考察和敲定交易结构。亦山哥不断给我指导,还派陈律师给我打下手、出谋划策,淑玲也严格按照我设定的时间表推进各项工作,我们很快完成了前期的准备工作,只待通过公司的评审会,就可以正式开始募集工作了。

亦山哥对唐总竖起了大拇指:“您分析得很独到啊!长平之战是秦赵两国当时举全国之力打的一场生死战,双方分别出动了50万左右的大军。冷兵器时代物流效率也很低,那时候可没有飞机火车的,100万人的吃饭问题就成了大问题,甚至能决定战争成败。”

曹阿姨想搞超募当然是不合规的,但是用途还算让人比较放心。再说了,亦山哥说如果影子私募再没有这么点灵活性,谁还跟咱们玩呢!增信措施没问题咱就不怕。于是,我们也就默认了曹阿姨的方案。

唐总谦虚地说:“我只是胡说八道给大家解闷而已。不过,陕西人的性格确实有馍的韧性和锅盔的厚重,一旦认准你这个朋友了,一辈子都会跟你交往下去。”

04

阿玛尼对这些历史文化的东西不甚感冒,喝得又有点多,这时突然插了一嘴:“太对了!就像陕西女孩,我可是交往过的,床难上也难下!”

亦山哥和我恍然大悟。谁说曹阿姨不会让步吃亏,她完全可以不拘泥于让一步、吃眼前亏,因为她老人家在下着更大的一盘棋!

唐总看起来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老兰赶紧跳出来解围:“黄总,我从小喜欢秦腔,今天喝了点酒,在这里就斗胆给你们唱上一段吧!”

这时老兰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曹总,我明白了!岳总、杨总你们不知道,曹总刚一答应,李总突然又要求成明集团也出20%的资金。陕北人就是个这,一会儿一变的,我都想着这事谈不成了。曹总意思正好用金矿和底商募集1个亿,开采用5500万元,多的钱与李总合作。他那个项目还有半年就能开始回款了,这个成本就不是问题了!”

说罢,老兰站起身来清唱一段。

“这里面还有个事:我答应了榆林的李总一起合作,前几天晓波见过他。他那个高新区项目位置和规划还可以,明年过了春节就能预售,怎么也能赚三四个亿回来。所以没啥可担心的,多借5000万我还得上。”曹阿姨话音刚落,亦山哥赶忙说:“那是一定的,我们从来都不担心成明集团的履约能力。”

“狂风吹动了长江浪……”

现在回头看看,曹阿姨不愧是商业先知:就在几个月之后中央就提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理念,而她的这个做法正是其中五大任务之一——去库存(至少也是盘活存量资产吧)!

声音一出,坐在他旁边的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手里的勺子扔出去:从老兰嘴里蹦出来的是一句句嘶哑的怒吼,一点都没有其他戏剧或现代歌曲里的那种柔和婉转。但是他非常投入,头和身子随着声音的抑扬顿挫不断转动着,这八百里秦川上的关中方言在他的腔调里变成了一种发泄、一种倾诉,似乎在用老秦人独有的方式给我们讲述帝王将相的经典故事。秦腔这种演唱形式的特点极其鲜明,深深地打上了这片土地的烙印,只听一次就会终生难忘。

曹阿姨看到大家的表情哈哈一笑:“不就是抵押物嘛!我们地产公司在凤城十路刚开了一个大盘,底商很多,但是卖得一般,押给你们不就行了!具体数老兰你们算去呗!那个地方离市政府近得很,我跟你们讲,过两年到还钱的时候,人气也养起来了,还能卖个好价是不是?”

一段终了,老兰向大家抱了抱拳:“献丑了!”房间里顿时掌声四起,我们都站起来给他敬酒。亦山哥还录下了视频,说秦腔是咱们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非常珍贵,今天终于亲耳听到,也算完成了一个心愿。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这根本不可能啊!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再多500万元都做不到,她怎么能提出增加5000万元呢!就连亦山哥也肯定觉得不可思议,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家刚刚重新坐好,一直不声不响的小周站了起来,端起分酒壶对我们说:“刚才唐总给大家讲了历史,兰总给大家唱了秦腔,在下不才,想给大家背诵一首古诗——白居易的《长恨歌》。”

吃了两颗软钉子,曹阿姨依旧笑容不减。寻思片刻,她突然提出了新的建议:“你们看这样行不,我做两年期。你们再压缩压缩成本,第一年我给个19.8%啥的,以后我跟别的金融机构讲起来就说还是在20%以内嘛!第二年我再给个21%~22%都行,给你们补回来。另外——”说到这里,曹阿姨用手势制止了满脸愁容、正准备插话的老兰,“总共给我融1个亿吧!”

“这首诗讲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距今已有1200多年了。虽然历史悠远,但是地理却很近——就发生在咱西安,他们常年居住的兴庆宫就在东郊。”

亦山哥委婉地解释说,评估价格不是给客户看的,是我们自己的风控参考数字。做到5000万元还说得过去;再多,我们的合规部可能就会毙掉这个项目了。

“背诵之前我还有个请求:这首诗挺长的,有840个字。我也好长时间没看了,如果背不下来大家不要笑我,这一壶我先干了,算是给大家赔罪;如果背下来,能不能请黄总赏脸干两壶,咱俩就算搞个‘对赌协议’好不?”

“资产评估价格再做高一点不行吗?这几年下来有不少维护成本和财务成本应该摊进去。金价再跌也没啥,开采还是有利润的。”曹阿姨又问道。

唐总和老兰连声叫好,这回换成阿玛尼尴尬了:答应吧,有可能会输掉,有点丢面子不说还得喝酒;不答应吧,人家一个年轻人这么诚恳地举着酒杯,拒绝他会显得小家子气或者懦弱。

亦山哥显得很为难:“曹总,晓波和兰总已经详细探讨过了,我们这边剩下的成本都是刚性的,确实不太好降了。就现在这个收益率水平都还怕客户不接受呢!”

阿玛尼迟疑了片刻,对包间服务员喊道:“给我倒满两壶!这是15年的西凤酒,多喝点也不亏!”

等老兰说完,曹阿姨想了一下说道:“公司确实没有借过利率高于20%的,真的不能再降了吗?”

这次大家齐刷刷地鼓掌叫好,小周把手中的酒一口干掉,一抹嘴,开始神情专注地背诵起来:

老兰把双方的分歧都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我边听边想,曹阿姨这种谈判大师是绝对不会让步吃亏的,不由捏了一把汗。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与曹阿姨会面时。我发现亦山哥不仅是女孩子们的大众情人,俨然还是一个“中老年妇女杀手”。别看他与老兰格格不入,与曹阿姨则是一见如故。两个人像久未谋面的老友唠起家常,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谈判对手的身份。这时我和老兰倒是同样焦虑起来,不知道两位领导要把谈话引向何方。过了半晌,还是曹阿姨先问起老兰来:“兰总,你们这几天谈得咋样?还有啥要解决的?”

小周毫无停顿,一气呵成。此刻房间里异常安静,似乎一桌人都还沉浸在那段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里。

亦山哥飞来支援我,不过我们三个人的会谈并不顺利。老兰是个保守、低调甚至有些土气的人,天天穿一件领子磨秃了的花色格子衬衫,不太认同一身范思哲的亦山哥。他不仅希望把利率谈到20%以下,还坚持要求我们在现有条件下募集5500万元,一分都不能少。亦山哥叹息地对我说,老兰的那种执拗生硬让他想起了高中女友——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献出初吻。

过了几秒钟,还是亦山哥率先鼓起掌来,我们这才如梦方醒,一起向小周鼓掌致敬!阿玛尼笑着站起来,拿起分酒壶:“开什么玩笑,怎么背得这么好!这酒喝得不冤啊!今天我也来个‘令狐冲’!”

谈判陷入僵局。

所谓“令狐冲”,就是拎着壶一口干。阿玛尼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几下把第一壶喝完,再喝第二壶的时候就没那么连贯了,甚至还呛了一下——即使酒量再大,如此豪饮也让人难以招架吧!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融资金额了。老兰说5500万元就是底线,拿不到这么多钱就不和我们谈了。我同样不肯让步,因为提高抵押率会降低我们的安全边际:万一出了风险,我们还得在金价这么疲软的市场环境里处理资产(卖矿)呢!万一6折都卖不出去,我们就得自己先垫资给客户兑付了,那可就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看到亦山哥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小周,我突然想到这是不是小周对阿玛尼刚才关于陕西女孩言论的报复呢?没两把刷子可不要随便惹陕西人啊!

接着,老兰的大刀又挥向客户收益。他自己跑到恒先财富以客户的身份去咨询了一下,回来就要求只给客户11%,因为那边一年期的产品就是这个价。我只好教育他说:“毕竟恒先比我们有名气,人家发的东西肯定比我们成本低;但是恒先也不可能给没有采矿证的企业融资啊!”老兰瞪着牛眼反驳说:“凭我们曹总的信用还不够吗?她随便打几个电话,不用抵押都能在朋友圈子里借来几个亿!”我毫不怀疑曹阿姨有这个能力,但是,她会放下架子向别的企业家主动示弱借钱吗?老兰当然明白老板不可能那样做,但是依然纠缠不休,最后还是要求以12%去试试。因此,整体融资利率也就暂时停留在20.5%。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亦山哥预计销售提成也就是5%,我们在那儿还藏了1个点的利润呢!

唐总看看手机,与老兰商量了几句,对我们露出略带调皮的微笑:“快9点了,估计曹总赶不过来了,要不咱们几个去‘震一下’?”

老兰仔细算了半天,指着财务顾问费说不对啊,这里面有销售提成也就罢了,另外3%的杂费究竟干什么了?其实,这一项是我们巧立名目想赚取的利润。可是那个时候我确实经验不足,只能笼统地说是一些税费和公关费用,老兰要求再往下分解的时候实在答不出具体项目。于是,老兰坚决不认可这笔费用(“老板绝对不会答应你们收这么大一笔‘砍头息’”),磨来磨去只答应先留着0.5%。

“震一下”是什么玩意儿?见多识广的阿玛尼和亦山哥都不明所以。小周笑嘻嘻地解释说:“就是换个地方放松一哈(下)子!”

这样操作之所以成为行业惯例是因为可以规避利率过高带来的法律风险和较高的税收,并且可以牢牢控制住融资方的资产,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对第二场的香艳预期让6个男人的肾上腺素一起上升,大家似乎一下子亲近了许多,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准备一起冲向敌军阵地。

接下来,基金管理公司与成明集团矿业公司签订《财务顾问协议》,约定股权收购完成后,须立即向后者收取9%的财务顾问费用,即450万元。也就是说,融资方实际可使用资金为4550万元。运转顺利的话,一年后,基金管理公司与成明集团矿业公司进行反向交割,股权物归原主,我们拿钱走人——5000万元本金加15%的利息750万元,合计5750万元。

不过就在这时,包间门开了,曹阿姨走了进来。

具体流程上,双方首先签订《股权投资协议》和《股权回购协议》,由鑫城财富发起设立的股权投资基金收购成明集团矿业公司99%的股份,约定回购期限和利率。同时,曹阿姨也要出具一份个人《无限连带责任保证书》来支持《股权回购协议》。

05

以融资5000万元使用一年为例,根据市场状况,客户收益13%,销售提成6%,基金公司管理费2%,剩余杂费3%。

“哎哟,气氛很热烈啊!”曹阿姨还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在唐总的指引下走到阿玛尼面前伸出右手,“黄总,欢迎你们!”

与财务背景出身的人谈资金成本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在亦山哥的远程指导下,我报了一个24%的年化利率。老兰夸张地大呼小叫,发誓说公司从来没有融过这么贵的钱,还把我堵在会议室里,非要我交代清楚成本结构和操作流程。我实在推脱不开,只好一项一项跟他掰扯。

阿玛尼勉强站起来与曹阿姨握了一下手,说了声你好,随后就瘫倒在椅子里,嘴里开始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看来这会儿酒劲上来了。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老兰冷落我几次之后发现我依然嬉皮笑脸、不急不躁,只好老老实实回到谈判桌前。接下来,他证明了自己是一个难缠的谈判对手。

曹阿姨关切地问阿玛尼是不是喝多了,亦山哥抢先替他回答说“没事”。

更重要的是,当时成明集团矿业公司只有探矿证,想拿到采矿证还需要一年时间(即使是神通广大的曹阿姨也得用大半年),这在正规金融机构是融不到一分钱的,即使私募基金也大多不肯接受。而杜叔叔和亦山哥看过成明集团的报表后,认为曹阿姨在矿业之外还是有很强的实力的,我们不妨一试。有了这个底线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着急!

曹阿姨假装嗔怪唐总道:“你看看,让你们尽地主之谊,结果把客人灌醉了!”

一旦进入谈判,一直热情亲切的老兰马上换了一副“扑克脸”,看来他得到了曹阿姨的真传——故意摆出从容淡定甚至不屑一顾的架势,扰乱对手的心理预期。好在已经见识过曹阿姨是如何对待陕北土豪的,我是不会中招的。

唐总马上一边给阿玛尼倒茶一边赔不是,阿玛尼则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但是不出三分钟就坚持不住了,在椅子上昏睡过去。

另外一个焦点就是融资金额。根据惯例,我们会以明股实债的方式完成交易,收购成明集团矿业公司绝大部分股权,在到期正常还本付息的前提下再由成明集团回购。我咨询过亦山哥,信托公司做矿业公司融资一般会把资产打4~6折。我们就算不考虑金价下跌、用原始投入金额作为估值依据,6折也才4800万元,撑死给到5000元万,距离成明的需求还有一定差距。

其实阿玛尼的酒量很大,公司上下都没见他醉过。那天他可能是连续出差身体疲惫,神经又兴奋过度,从没喝过西凤酒和“令狐冲”等几个因素加在一起才喝高了。

在我看来,成明集团最大的特点就是高效执行。既然老板心意已决,那就无须再做探讨,而是考虑如何完成。经过详细的测算和反复的论证后,老兰的部门得出结论:要想通过专家评审会,完成环评、安评达到开采条件需要再投入1个亿,为节省成本,先期至少投入5500万元。根据地质情况和当地人工成本,在金价不再大幅下跌的情况下也只能做到略有盈余。金价并不可控,所以融资利率就成为这笔投资成败非常关键的问题了。

看到他这副样子,亦山哥不由眉头一皱。我也有些着急,不过罢了罢了,反正大局已定,看住他别失态就好。

2012年,曹阿姨在朋友的撮合下花了8000万元买下了宁陕县一个面积为46平方公里的金钼多金属矿,准备向矿产行业进军。不料国际黄金价格随即急转直下,从每盎司1600美元跌到了1100美元,而生产成本不降反升,盈利空间大大缩减。房地产企业一般都现金饥渴,扔了这么一大笔钱三年见不到收益,公司上下都很着急。曹阿姨也想尽快盘活这块资产,一直积极向外寻求联合开发或出售,最近两年来过大大小小不下10家金矿企业,但是一直没有敲定合作。就在我来之前不久,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突然决定自己开采。因为房屋销售状况不佳,成明集团2015年现金流的紧张程度前所未有。老板在这个时间点提出自己开采,让大家非常意外。

老妈曾经对我说,要考验一个人就看他在喝醉时的表现。我发现曹阿姨虽然嘴上说得亲切,眼睛却在上上下下认真地审视着阿玛尼,透露出一种怀疑的目光。不知她是否与老妈心有灵犀,在趁这个机会考察未来的合作伙伴。

我没有想到的是,曹阿姨拿出来融资的项目不是地产,而是一个金矿。

后来想想,也许从第一眼开始曹阿姨就没对阿玛尼产生好印象。曹阿姨是个严于律己的人,生活工作安排得紧张高效,她从不浪费时间,从不暴饮暴食,从不说没把握的话,我根本无法想象她会与人赌酒喝多。也许在她眼里,一个企业的负责人应该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嗅觉,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放纵自己对各种欲望的追求。要是杜叔叔来的话肯定与她一拍即合,可是阿玛尼……

03

亦山哥是何等聪明啊!他主动找话题把曹阿姨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曹总,刚才大家谈古论今、唱歌喝酒、吟诗作赋,都很开心尽兴。我发现贵公司都是人才啊!随便哪一个人都有一手绝活,真羡慕!”

我看李总意犹未尽,但是主人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只好把一肚子的话憋回去,悻悻地离开。曹阿姨让老兰送我回酒店,至于项目融资的事,“明早来我公司谈吧!”

曹阿姨乐了:“也不是我们公司人才多,是陕西这个地方文化积淀深厚。很多人平时默默无闻,单拿出来都内秀着呢!你看我们唐总,他以前是学土木工程的,在工地上还待过几年,到西安25年了,现在也给熏陶成历史学家了——唐总,刚才又讲了锅盔的故事没?”

曹阿姨却不动声色地说:“那我考虑一下。老兰,明天你叫孟总去看看地块吧。”接着,她指指壁挂钟,“时间不早了,你们两位客人都是远道而来,早点休息吧!”

大家会心地笑了。亦山哥又举起酒杯:“曹总,我代表黄总和鑫城财富的同事们敬您一杯,感谢您对我们的支持,接下来我们一定尽快完成好募集工作,为您服务好!”

过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李总说的数字单位是“亿”。我的天,他有七八个亿的现金趴在账上——土豪咱们做朋友吧!快买一些鑫城财富的产品吧!

曹阿姨就喜欢听他说话,二话不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总的眼睛一亮:“大姐,不要你出钱。咱这些年攒了七八个就在银行躺着呢!额没干过房地产,只要你愿意合作,钱额出,其他啥都交给你,最好挂成明的牌子,额就不操那心咧。”

虽然我已经喝得晕头转向,但是咬咬牙端起酒杯走到曹阿姨身边:“阿姨,这段时间在您身上学了不少东西。我们集团公司总裁吴伟群常对我们说要‘资源整合’,这半个多月以来,通过这个项目我发现您就是一个资源整合、运作的大师!与您相识是我的荣幸,我也敬您一杯!”

李总马上来了热情,给老兰详细介绍起他在高新区核心位置——香格里拉酒店附近拿到的商业综合体项目。当然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看他时不时回过头瞄瞄曹阿姨,期待成明集团老板发话。直到他把项目情况说得清清楚楚,曹阿姨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项目是好项目,可是成明今年没有在高新区投资的预算啊。”

这番话的效果不错,曹阿姨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又喝下一杯,得意地说道:“晓波越来越会说话了。大师谈不上,不过这个项目的事其实只给你们说了半截儿,我都没给唐总、兰总他们讲过。我当然知道现在开采利润不大,可是为啥还力排众议要弄这事情呢?”

说罢,李总喝了口茶,但是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曹阿姨的脸。曹阿姨只是呵呵地笑着,还是没有接他的话。倒是老兰热心地问道:“李总是不是有什么好项目?”

“是这样的:有个上市矿产开发企业的老板是我EMBA(高层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同学,我俩已经谈好,等我拿到采矿证并且达到一定产量,他就搞个定增收购我的矿。所以我现在加大投资,就是为了做好准备工作,尽快达到约定条件。这样他也有好处:装完资产再还掉私募这类的高息负债,利润一下就做上去了,股价就能涨。你们说这个买卖咋样?”

李总适时地评论道:“大姐,额下来西安次数多了,额看家里有点钱的,咋也有个一两套住宅。空房子都在北郊和南郊,就连曲江房价也降哈(下)来了,还是因为这两头人少。高新区配套成熟,商务环境最发达,要是有好的商业出来,市场没啥大问题。”

亦山哥和我听得瞠目结舌,就连曹阿姨自己的三个部下都听傻了:原来这才是曹阿姨真正的大棋局!我们只是其中一颗名叫“金融杠杆”的棋子,预期得到的利益其实只是芝麻绿豆而已,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帮曹阿姨撬动后面更大的收益!

曹阿姨也不搭茬儿,只是继续劝大家多吃点,自己却吃得不多,应该是刻意控制饮食吧!我看气氛有些尴尬,就问她西安的房地产市场怎么样。曹阿姨说,今年春节后随着买房落户政策的推出和全国市场整体回暖,西安市场也迎来了一个小阳春,但是单月成交量一直没能突破去年的高点,她在经开区和长安区的楼盘都卖得一般。

就在这时,还不等我们反应,房间里响起一个声音:“曹总,那这个游戏规则可就不一样了。”原来是阿玛尼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这一觉估计酒醒了一半,他努力想露出微笑,却无法调动面部肌肉,结果搞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原来这中间最大的风险都是我们担了,最后您摘桃子啊!”

西北人真是民风彪悍啊,竟然猎狼吃肉!

这话听得我后背发凉:明天就要签协议了,他现在还说这些话是要干吗呀!

李总朝曹阿姨嘿嘿一乐:“大姐,在你这儿尝鲜了。下回你上榆林,额(方言,我)冰柜里还冻着一只野狼,上个月咱自己打的。到时候额给你下厨,做顿狼肉。”

曹阿姨还是比较冷静:“黄总,我个人无限连带担保,风险最终是我在担。”

曹阿姨笑而不言,还是老兰接过话来:“这是曹总的朋友特意从俄罗斯弄回来的。别看国内不让吃,老毛子根本不好这一口!”

“呵呵……”阿玛尼一阵冷笑,“我是从银行出来的,这种情况见多了,哪个地产商不是用3个盖子去盖5个锅。项目本身要是出了风险,什么集团担保啊、个人担保啊,最后拿不出现金还不是空头支票!”

李总连吃几块肉,又问哪里可以弄到。

阿玛尼的话惹恼了老兰:“黄总,我得给你说清楚,成明集团到今天27年了,没有给谁违过约。我们曹总言出必行,全陕西都是知道的,她都说给你担保了还有啥担心的?咋可能变成空头支票?”

熊掌……这个词对东北人来讲有着特殊的意义,远的不说,它曾是清代宫廷“八珍”之一,也是大户人家炫耀实力的滋补佳品,新中国成立后也曾是招待贵宾的一道名菜。近些年来,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观念的变化,特别是《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实施,熊掌便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没想到在距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我意外地第一次吃到了它!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亦山哥赶紧出来打圆场,“曹总的为人和成明集团的信誉我们一百个放心!今天黄总喝得有点多,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有些事可能他刚才也没听清楚。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结束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还有签约仪式。”

曹阿姨看了看老兰,后者连忙对我们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肉呀——这是熊掌!”

说罢,亦山哥起身就往外走,想招呼大家赶紧散席,不过阿玛尼不为所动,挥动着胳膊要他坐下:“我怎么没听清楚了?我跟你说,这个玩法也是一种‘PE+上市公司’的玩法,我们等于帮成明集团把猪养肥,然后他们拿去卖给上市公司,两家一起杀猪吃肉、赚取资产估值的倍数差。我说得对不对?”

李总也尝了尝,也说这是猪肘子。

亦山哥说“对”不是,说“不对”也不是,干脆把双手抱在胸前,双眼望向地面,站在桌边不再说话。

我先用刀切下一块,连皮带肉一起放进嘴里,仔细品品,感觉就是猪肉。

这回轮到唐总回应了。他并没有动怒,而是耐心地说道:“黄总,你来之前我们双方已经把方案谈好了,岳总、杨总都是认可的,明天都要签约了,这会儿就不要再反复了吧!再说,刚才曹总讲的后续资本运作对你们不但没有坏处,反而增加了安全性:后面已经有人在等着收购,你们的退出就更有保证了。这单给你们的利率已经是我们集团历史上最高的一次,你们并不吃亏,以后合作机会还多的是嘛!”

曹阿姨的厨师是从成都请来的,做得一手地道的川菜,李总和我吃得赞不绝口。这顿饭很丰盛,本来满满一桌子菜已经足够大家填饱肚子,临近尾声,厨师又端上一大盆肉。曹阿姨神秘地笑笑:“来,你们尝尝,看看这是什么?”

唐总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阿玛尼盯着他看了半天,一言不发。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被说服了,至少也是理屈词穷。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阿玛尼会态度大变,也许他觉得被曹阿姨欺骗了?或者当初害他失去行长位置的就是这样的项目?也许是两者都有,而贪欲又在酒精的作用下膨胀起来,冲破了理智的束缚。好在这幕闹剧终于可以到此结束了吧!

不过,晚宴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没有提到业务。

06

简单寒暄了一下,大家移步餐厅。晚餐已经准备就绪,曹阿姨坐在主位,李总坐在她右手边,我坐在她左侧,老兰坐在她对面。我悄悄问老兰:“李总是何许人也?”老兰说:“他是榆林的富豪,前几年开煤矿赚了不少钱,今天来应该是邀请成明集团一起开发他在西安投资的房地产项目。”

此时,曹阿姨也和亦山哥一样陷入沉默,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虽然今天是阿玛尼酒后失言导致了这么多不愉快,但毕竟是因为我大家才会坐到一起,我感到十分内疚,想再次向曹阿姨敬酒以表达歉意。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过了一分钟,保姆引着一位中年男士走进客厅。曹阿姨收起和蔼可亲的表情,整理了一下衣服,缓缓起身,在原地伸出手,等待客人走过来跟她握手,那种仪态就像女王接见外国使节。接着,她把我介绍给他:“这是我外甥杨晓波,从北京来看我。”她又转向我:“晓波,这位是李总。”

曹阿姨一动不动,眼睛在我脸上扫视了几秒钟,在那一刻她应该是在衡量是否还要与我们继续合作吧!我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着,手里的酒杯开始抖动。

我觉得很惭愧,不由地想起小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可能是李正义的面子起了作用,可能是我的无辜和真诚打动了她,当然也有可能是利益使然,曹阿姨选择了包容。她慢慢站起身,对我挤出笑容,也举起了酒杯。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别墅(其实是根本没见过别墅),连声赞叹。曹阿姨却觉得不值一提:“这套房是别人抵债抵过来的,本来没想住。后来我老伴看上小区的环境,我们正好又有了孙女,我就叫咱公司给装修了一下,一大家人住热闹嘛!晓波我跟你讲,你说我到了这个年纪活啥呢,还不就是为了儿子、孙女活呀!你也得赶紧结婚生娃,给老人一个交代!”

唐总趁机说:“今晚就到这儿吧!黄总就别喝了,其他人咱们一起‘杯中酒’好不好?”

她把我迎进客厅,兴致勃勃地带我参观起来。整栋房子的总面积接近600平方米,地上地下各两层。一层主要包括客厅、餐厅、厨房和客卧,二层是宽阔的主卧、书房、儿童房和儿童活动室。地下一层是巨大的家庭电影院和另外几间卧室(包括保姆间),地下二层是活动室和储藏室。主建筑北面是入户小花园,南边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大花园。大花园里铺满绿草,四周种着石榴、山楂和香椿等树木。黄金十月正是收获的季节,果树们心满意足地提着累累果实,仿佛在向主人和来宾骄傲地展示今年的收成。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小区里到处都是绿色,看样子植被面积至少能有60%。

于是,除了陷在椅子里毫无反应的阿玛尼,其他6个人都赶快凑到桌前碰杯,喝下最后一杯酒。这个时候谁还想多待一分钟呢!

虽然从未谋面,但是一眼我就知道她一定是曹阿姨:这是一位年长的女士,笔挺苗条的身材、一丝不苟的短发和精致大方的项链耳环都显示出这是一位雍容华贵、气质非凡的成功人士。她款款走来,笑容可掬地握住我的手:“你是晓波吧?欢迎欢迎!小伙子长得真帅!”

正当大家准备就此离开,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再次响起:“唐总,咱们还去不去‘震一下’了?”

小区人车分流,我们的轿车进门后停在地库,老兰打开一扇铁门,带我走进了一栋大宅。这是别墅的负二层,我们从楼梯拾级而上走到地面一层。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椭圆形客厅的远端。

我的心一凉。只见唐总瞪向阿玛尼的目光如同一条闪电,恨不得要把说话的这个人劈成两半!

车头一拐,我们进入了开元广场东侧的一片区域,这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宽阔的街道一边是开放式唐城墙遗址公园,一边是高墙耸立的小区。老兰说这一片叫芙蓉湖中央别墅区,是曲江开发最早的别墅区,前面路过的大唐芙蓉园就是老板家:108坊。

曹阿姨纳闷地问唐总:“啥是‘震一下’?”

我向外看出去,路边一片人物雕像簇拥着头顶的金色圆盘,上面写着“开元盛世”几个大字。这一带的建筑古色古香,景观大道两侧以两三层高的仿唐风格小楼为主。司机说,我们路过的开元广场是大唐不夜城的最南端,有宽阔的广场、上千平方米的旱喷泉以及恢宏的唐代人物群雕。广场的点睛之笔要数8根蟠龙柱了,每根柱子直径两三米,足足有20米高,整个柱身表面都是LED(发光二极管)屏幕,不断统一变换着图案,使得整个广场流光溢彩、魅力无穷。

唐总低头不语,像是偷了同学东西的小学生正在被老师问话。

老兰指了指窗外的绿树红墙对我说:“杨总,曲江新区是最近10年发展起来的,是个低密度的富人区,也是全西安最优美、最宜居的地方。”

曹阿姨再看向老兰,老兰也低下头,一脸难堪的样子。

路上老兰告诉我,成明集团在高新区办公,不过今天时间晚了,我们现在直接去老板在曲江新区的家吃晚饭。车上了绕城高速,一路顺畅,40分钟之后就到了曲江。

曹阿姨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到底啥是‘震一下’!小周,你说!”

休息室里已经有人在等我,自我介绍是成明集团资金部负责人兰宇檀,让我叫他“老兰”(其实他还不到40岁)。老兰陪我喝了杯茶、寒暄了几句,然后带我坐上一辆宝马760(“这是我们老板的座驾”),朝市区驶去。

小周顿时满头大汗,偷偷看了看唐总和老兰,见他们都耷拉着脑袋,没有施援的意思,只好不情愿地答道:“曹总,就是去……唱歌。”

我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走下飞机,一出机舱就看到有人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在等我。跟着她直接坐VIP电梯下楼,一辆考斯特把我们送到候机楼休息区,我们进入的那间休息室叫“成明厅”——曹阿姨的公司就叫作成明集团。

曹阿姨明白了。我想,一定是长年累月的自我修养才让她克制住了怒火没有爆发出来。她只是重新坐到椅子上,冷笑着对下属说:“你们几个可以啊,还有这花花肠子!是不是还要用公司的钱报销?你们男人就这点出息!来来来,坐下,跟我说说打算去哪?”

我第一次去拜访曹阿姨的时候异常兴奋:有可能做成一单业务不说,还可以到西安看看!我对这座城市有着浓厚的兴趣,它是比北京资格更老的13朝古都,老城呈九宫格的格局,道路都是正南正北的,就像陕西人的性格一样直爽。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兵马俑、华清池、法门寺、大雁塔、钟鼓楼、回民街……这次终于有机会亲眼一见了!

曹阿姨的话本来是在教训唐总三人,可是阿玛尼却感觉也是在讽刺自己,大为光火——人与人的关系真是奇怪,为什么会气场不合呢?就像我和马楠楠,亦山哥和向小强、程霞以及此刻的曹阿姨和阿玛尼。也许每个人天生就带有一种独特的磁极相吸相斥吧!

曹阿姨的年纪应该比老妈小几岁,是甘肃人,年轻时作为随军军嫂来到西安。她是个特别要强和能干的女人,很早开始就做些小生意补贴家用,后来机缘巧合当起了包工头,竟然在一个“纯爷们儿”的行业里生存、发展起来,并逐渐转型做起了房地产开发。一转眼30年过去了,她已经成为西安最大的房地产商之一,还投资了餐饮业和农业,是陕西民营经济的代表人物,在全省有很高的知名度。

阿玛尼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合时宜地说道:“开什么玩笑,曹总,我觉得没什么不对的,男人就是要活得畅快潇洒嘛!”他又把头转向唐总,“唐总,你们现在都去哪玩?我跟你说,七八年前我就玩遍了西安的夜场,我最喜欢的是东大街的‘帝豪’。那个场子在西安开的时间最久,有好多女孩都是真正的大学生,你们本地人叫‘散片儿’,没事就去玩玩挣点零花钱。我还遇到一个女孩,真叫绝色美女啊!她26岁,开个宝马小跑车,平时都被一个老板包着呢,无聊的时候就去帝豪,喝酒、唱歌、玩骰子,看对眼了,就跟你上床,纯粹就是为了个乐儿,一分钱不要你的!可惜那个场子前几年关了,可能人家老板挣够了钱不玩了。现在啊,哼,想找也找不着这样的地方喽!”

02

听他神采奕奕大谈夜场的同时,我也重新坐下来,胳膊肘撑着桌面,十指痛苦地插入头发。面对一个高度自律的女老板、一个比自己大接近20岁的长辈,我的公司领导竟然能够谈起这么低俗不堪的话题,这种性别上的歧视和侮辱简直闻所未闻。这已经不再是利益的考量,而是单纯的斗气。

就这样,我认识了陕西地产商曹明华。

不用再想了,我们的合作已经被判了死刑。我还有何颜面再面对曹阿姨,更无法想象她会如何言辞激烈地回应阿玛尼的轻佻……

我半信半疑地拿过他的手机,只见短信上写道:“没问题,正义,让你同学来找我,正好有个项目需要融资。”

“说到夜场,‘天上人间’你们都知道吧!我第一次去应该是2000年。”曹阿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惊全场。

过了一会儿,清脆的短信铃声响起,李正义嘿嘿一笑:“看看,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顿了顿,竟然拿起唐总的烟盒,抽出一根,熟练地点上,嘴里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当时我想拿南郊一块地,朋友介绍我去北京见一个大人物——现在说也没啥了——大家都叫他浩哥。我的朋友没介绍清楚,浩哥光看名字以为我是男的,就叫我去天上人间参加他的庆生会,其实就是去给他送钱。你们知道那里是个啥样子吗?”

“你还真别不信!我跟你说吧,我大姨是个大老板,手里项目也多,我这就给你联系。”说罢,李正义拿出手机。

无人应答。阿玛尼低头冷笑,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而我和其他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我根本就不相信:“别逗了,我们选择标准很严格的。我们天天在外头飞来飞去都找不着能做的,怎么可能你随口一说就正好合适呢!”

“天上人间在长城饭店边上,一共两层,一层进来右边是酒吧,很火,门票好像一两百,主要是卡座,有些女的就在那陪人聊天,一般年纪大一些。左边和二层是包房,有个三四十间吧。唐总你们都知道,我是做施工和装修起家的。我仔细看了,那里的装修不咋样,比起现在一些好的饭店都不如。它就是因为名声在外,地段也好,硬件无所谓了。”

我有些烦躁地说:“谢谢义哥关心,但是金融的事你不懂,简单说吧,就是现在根本都找不到好项目。”不过,等我介绍完手头干的事情,李正义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何难,哥就能给你找个项目!”

“里面的姑娘呢,呀,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美人儿。我跟服务生闲谝(方言,闲谈),她说来上班的家庭条件都不咋好,大学生也有一些。场子选人挑得很。想留下,要么是有熟人带过去,要么真的是一等一漂亮。当时女娃小费就是500,服务生说有些大客出手大方,随手给个八百一千的很多,还有不看账单给一沓钱就走的。那时候能去天上人间消费的真是有钱人。这两年社会上叫土豪的多了,又有微信陌陌啥的,长得水灵的女娃哪还用去夜场。你们男的现在去那些地方都能遇到些啥货,无非都是农村、县城出来的娃,土里土气的不说,还瓷(方言,笨)得很!”

有一天和大学同宿舍的三个兄弟聚餐,他们听说我到金融街工作都恭喜说老板要发大财喽!唉,他们哪知道“金融民工”的生活,我只有苦笑的份儿。我的下铺李正义问道:“你现在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啊?最近瘦了不少,看得我好心疼啊!”

听到这儿我瞄了桌子一圈,除了阿玛尼眉头紧锁,盯着拿在手里翻腾来翻腾去的手机之外,其他人的眼睛都死死盯住曹阿姨,一动不动。

为了在心爱的人面前争口气我也蛮拼的,出差加班成了家常便饭,十一假期仍然在赶写尽调报告和项目分析报告,半个月的时间瘦了8斤(所以说努力工作一定是有回报的——至少减肥效果还不错)。

曹阿姨在一个空碗里弹弹烟灰,继续娓娓道来:“那天浩哥带了几个朋友一起,我们就开了个大包,除了我都是男的,他们一人叫一个女娃,男男女女一共坐了十四五个人。浩哥是常客,女娃都认识他,一个个都给他敬酒祝寿。他们唱歌喝酒玩游戏,一直弄到12点。这时候服务生推进一个大蛋糕,说是会所老板送的,我们就关上灯站成一圈唱生日快乐。浩哥很高兴,当时就喝大了。他当着大家的面叫我把‘东西’拿过来。说了两遍我才明白,赶紧把装着现金的包递给他。20万,他也不数,扯开包,拿出一捆钱。”

别看我们项目一部完成了一半的业务量,但是那两个项目都属于低风险、低回报类型,还都被深圳总部扒了一层皮,只为公司贡献了业务收入的1/3。为了完成新指标、年底拿到更多奖金,我们的任务一点也不比二部和三部少。亦山哥在风控问题上又一向是高标准、严要求,只选择融资方实力较强、资金使用明确合理、保障措施充分严谨的项目,结果从7月中旬到9月下旬,虽然我陪着亦山哥都快跑断了腿,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二部断炊的时间比我们还长,据说也上报过三个项目,但是都被合规部否决,连立项会都没能上。

曹阿姨喝了口水。这个时候,阿玛尼也放下了手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就连本想催我们离店的服务员都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背靠着包间门,微微张着嘴巴大气不出,好像生怕错过一个字。

不过,在经历了最初的高歌猛进之后,我们在工作中遇到了瓶颈。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资产荒”。在我入行的时候正赶上市场上流动性极其充沛,大量资金追逐有限的优质资产,导致好项目都不缺钱,而送上门的项目往往风险很高,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承揽上下大力气,寻找风险和收益能够平衡匹配的机会(这样说来一进公司就能碰上太阳城项目真是我的幸运)。另外,2015年央行多次降息也对我们有不小的冲击:融资方普遍要求下调利率,但是客户的收益预期却不降反增(这是“全民理财”的必然结果),这就倒逼我们不能再去寻找低收益的项目,否则我们的盈利空间会非常狭小。

曹阿姨凝视前方,目光好像在穿越。“当时我就站在他前头,眼瞅着他把皮筋扯掉,往上一扬,钞票就在包房里散开。我一下子愣住了,有的女娃反应快,尖叫一声就冲过去开始拾。包房里一下乱套了。大多数女娃都去拾钱,浩哥的朋友呢,有的也上去拾,有的在旁边又叫又跳,有的劝他停下。浩哥撒了一会儿钱,笑得都快岔气了,扭头看见一个女娃坐在沙发上两眼发呆一动不动,就走过去,抓了一把钱扔到她怀里。那孩子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就这样,浩哥又撒了一会儿,有个朋友上去死死拉住他才算完。那晚临走,浩哥指着我说:‘曹总,你的事,我办了!’”

在北方总部,业务部门是收入最高的地方,也是压力最大的地方。成立4个月来,我们做了4单业务,7亿元的募集量带来的业务收入接近800万元,这只是刚刚起步啊!阿玛尼兴奋之余不顾杜叔叔的反对,重新制订了2015年的业务规划,压下来更高的业绩指标。

曹阿姨又猛抽了一口烟,把剩下的大半根烟掐灭在碗里,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那阵子你们这帮人在哪呢?现在兜里有几个子儿算个啥嘛!你们这个年纪都应该好好做事,这个社会给你们多少机会,不好好努力,天天往夜场跑,能有啥大出息?”她把自己面前的分酒壶拿起来,里面足足还有二两酒,“生意啥的,咱以后就不谈了!晓波是我外甥,今天是我做东招呼外甥的领导吃饭,我把这壶酒干了,也算尽地主之谊。后会有期!”

北方总部就夹在两种状态之间。公司领导人脉资源比较丰富,项目信息灵通,但是我们还远远没有达到高枕无忧的地步,毕竟刚刚在金融街开业不久,鑫城财富在深圳市场上积累的小小名气在这里几乎无人知晓。

07

私募基金项目经理的工作说好干也好干,说难干也难干。如果公司声名显赫、资源深厚,那么项目会源源不断送上门来,只需要在承揽上把把关,重点放在承销上即可;如果公司并不具备太多优势,那就要主动出击自己觅食,承揽和承销两手都要抓。

小白鲨晚宴后的第二天下午,我关掉手机,从南门走上城墙,沿墙绕着老城区漫步一圈。这一圈一共13.75公里的距离,我走了近4个小时,从阳光普照走到灯火阑珊,从万愁千虑走到豁然开朗。

亦山哥的话深深触动了我。我确实过于多愁善感,患得患失,从来没与小何正式交往过一天,那么现在有什么可悲伤的呢?只是自作多情而已。改变不了过去,那就努力创造未来——不过,我是不会轻易放弃她的!干掉半瓶红酒之后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公司出人头地证明自己,让小何看看!

不算失恋的话,我的人生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挫折,成明项目的失败应该算作第一个吧!花费了接近20天的时间和30多万元的费用,动用了北方总部那么多的人力和物力,我们却倒在了终点线前。

“记住,人生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向前。你改变不了过去,只能努力创造未来。喝完这顿酒,就是与过去告别了。接下来,我并不主张你就吊死在一棵树上,也不希望你把太多精力放在感情上。公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先抓住机会做成几个项目吧!”

不知道其他人会如何面对这个结果。阿玛尼应该是恼羞成怒,亦山哥应该是痛心疾首。曹阿姨呢?一定是怒气冲天并大失所望吧!至于我,说也奇怪,竟然有些如释重负。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这孩子本质不错,但是从小家庭环境就挺好,又是独生子女,长辈们各种溺爱把你的性格弄得太软弱,感情太丰富,缺少独立和坚毅。你这样的90后,就是生活在蜜罐里的‘蜂蜜一代’!”

仔细想想,我的人生到此为止经历过哪些重大考验、取得过什么重要成绩呢?除了高考之外,似乎波澜不惊、乏善可陈。从小到大我习惯了听家长的话、听老师的话、听领导的话,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乖巧顺从的好青年。但是正因为如此,我像“蜂蜜一代”中的很多人一样,从来没有主动去担负过任何重大责任,遇到需要独立担当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退缩。所以别说做成一个项目了,我连小学班级竞选中队长都不敢报名参加!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我似乎成为一个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给生活的方方面面设定了一个边界,小心翼翼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是我的人生哲学。”亦山哥第一次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人活得累是因为生活中很多欲望得不到满足:没赚到一笔钱、没当上一个什么官、没追到哪个女人,心里就难受失落。这就是佛家讲‘人生八苦’之一的‘求不得’。现实一点想想:没得到就不是你的,为了不是你的东西难过不是很愚蠢吗?”

因此,当第一次挑大梁做的项目失败时,我习惯性地想到了逃避责任的轻松。是的,终于不用再去考虑怎么协调和组织各路人马为项目成功而奔忙了,也不用再考虑在后续工作中如何与老兰和魏老大这些难对付的人打交道了,更不用担心万一募集失败的窘境了。

亦山哥欲言又止,拿出一根签字笔,在餐巾纸上写下几个字推到我面前:“尚未得到,何谈失去?”

城墙的石砖在脚下延伸,我的思绪也不断前行。其实西安非常适合我反思人生:这座城市充满了历史感,到处都是千百年沧桑变化留下的遗迹。制作兵马俑的无名匠师也好,创作《长恨歌》的大诗人白居易也罢,他们的个体生命已经远逝,但是他们为这座城市、为这个民族、为整个人类留下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却永在。乔布斯曾经说过要在宇宙中留下足迹,那么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留下些什么呢?做了25年的看客或者配角,我一直活在别人主导的各种戏剧中,那么我自己的人生剧本该如何书写呢?我到底想要什么呢?在这些紧要问题上,原来我是如此无知和麻木!

“可我真是把她当作结婚对象啊!就这样失去她太难过了!”我真想知道,亦山哥这样的“万人迷”有没有过结婚的念头呢?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南门。就到这里吧!我不能再走老路,不能再逃避了。如果不能克服自己性格上的软弱,我将一事无成。我想起在北分实习时翻过的《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书中说道:“只要决心成功,失败就永远不会把你击垮。我是自然界最伟大的奇迹。我要笑遍世界!”没错,我要笑遍全世界,我不再接受失败,不再瞻前顾后,我只能奋力前行,只能成功!

“我看未必,能来鑫城财富上班的女孩都不简单。”他笑着摇摇头,“才认识几天,你足够了解她吗?就是一时冲动罢了!人家都没跟你表露过感情,又有什么可难受的!”

成明项目已无法挽回,也就不要再纠结了。亦山哥说得对,尚未得到,何谈失去?虽然这次还是没能通过“过硬的考验”,但是我已经想通了:必须尽快重整旗鼓,满怀激情和信心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中去。鑫城财富给了我在金融街生存和发展的平台,给了我抓住人生机遇的起跑线,我不能再辜负公司的支持和身边人的期待,更不能再辜负自己!我来到金融街不是做一个寄生者的,我一定要成为创造者、成功者!

我叹了口气:“哥,她那么美丽善良,我还觉得配不上她呢。说心里话,我觉得她干什么工作都没关系,找老婆关键还是看人本身吧!能遇到这么一个好女孩很不容易。”

刚从西安回到北京的那几天里,我们部门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明明是阿玛尼搞砸了一切,可他绝对不会承认错误或者承担责任。很快公司里就传出风声说,项目失败的原因是项目一部的方案有问题,成明集团在最后一刻选择了放弃。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在西安发生的事,于是我就成为替罪羊,在公司里抬不起头来。

亦山哥看我真的要掉下眼泪也就不再调侃:“晓波,男子汉大丈夫,坚强点儿!小何比你条件差不少,配不上你,你爸妈也不愿意让你找个前台吧!”

在此之前我身上有很多光环,比如公司里唯一的北大毕业生,受到吴伟群和阿玛尼双重重视的业务新星,更不用说个别人对老妈身份的了解。平时同事之间都是你好我好、一团和气,几乎所有人都对我和善有加,但是患难才能见人心。虽然没有人当面批评或责骂,但是有很多怀疑、躲闪的目光,有背后的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说项目一部已经三个月挂零,这次又劳民伤财、无功而返,公司一定要开掉某某人了!

唉,哥你太有才了,这是在安慰我吗?求此刻我的心理阴影面积……

说来真是奇怪,在职场里绝大多数人似乎都具备一项特异功能:在一个人要倒霉的前夕本能地疏远他,好像一个鱼群里突然出现一条病鱼,其他鱼都躲开它游动,生怕传染给自己。这个时候,也许我就是大家心目中的病鱼吧!

亦山哥逗我说:“兄弟呀,这算多大点儿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要找芳笑!”

“病鱼待遇”让我一下子醒悟了:私募基金是个人情冷漠的地方,一切都以赚钱为中心。如果能为公司带来利润,你就是大众的宠儿;如果不能,那就是所有人的弃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世间大大小小的企业成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赚取利润吗?只不过在金融圈里,这种世态炎凉更加赤裸裸罢了。

那天被他叫出来喝酒,本来心情就不好,酒量又差,我刚给自己灌下几杯红酒,眼圈就红了。

这时杜叔叔找我谈话,说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认为我个人没有任何责任,希望我不要有思想包袱。他还用美国作家弗格森的一句话鼓励我:“任何事情在行至中局时,都有失败之象。但请你记住,所有成功都不是发生在直线上的。”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流下了热泪。可想而知当时我是多么感动:在一个企业文化是以利益为导向的公司里,有一个说话有分量的长辈关心爱护你,那是多么温暖幸福的事情啊!

毫无疑问,他身边不缺少女性。是呀,不知有多少女孩把他当作梦中情人,又不知有多少女人尝试把他留在臂弯。但是他却从不停留,一路向前。他总调侃我在男女交往当中的笨拙。是呀,他永远那么潇洒,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满意;而我,总是害怕孤独,只希望能够得到那一个人的心……

亦山哥和淑玲也给了我毫无保留的支持。他们知道我付出了多么艰辛和努力,也知道阿玛尼是如何毁掉一切的,所以即便他们个人在这个项目上也都白白损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依然没有埋怨过我一句。亦山哥还逗我说:“可惜咱们公司不像会计师事务所那样按小时计费,要不还能给你多发点加班费当慰问金。”

我有点五音不全,所以最羡慕他的是一副好嗓子。不过,他只活在老歌里,每次一起K歌基本只能听到他唱刘德华和周华健的歌,偶尔还有几首任贤齐的。如果真的喝了很多,他就开始反串陈淑桦、邓丽君的歌了。不知何故,他只唱苦情歌曲,而且唱的时候总是那么专注和一往情深,我猜肯定因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太祖带我去金购的德国啤酒屋喝了一顿(好像这家伙的吃喝拉撒都在金购解决),以此“庆祝”我的项目失败。我说你说话越来越像向小强了,真是近墨者黑!他嘿嘿地笑着说,公司里对这件事唯一幸灾乐祸、偷着开心的人就是向总啊,好像你们的失败就是他的成功一样。

当然了,他也不会浪费自己的身高,篮球和羽毛球都是他的强项,高尔夫也能应付一下。他常吹嘘自己几年来在北京八中的羽毛球场地上从没吃过败仗。反正公司里谁都没看到过,姑且信之吧!

其实我们的失败也是整个北方总部的失败。从7月中旬到现在,我们只做成了海林并购基金一单。公司不再继续赚钱,大家都承担了很大的压力。

旅行也是他的一大嗜好。可能对于商旅人士来说,不爱上旅行恐怕日子就会变得很难过。亦山哥总能抱着一种好奇心去新的地方见识新的事物,日常工作中三天两头的出差旅途丝毫不能让他感到厌倦。而逢年过节——哪怕是三天的小长假——他都会背起行囊向天南海北进军。

屋漏偏逢连夜雨。10月24日,央行再次降息,私募基金哀鸿遍野。这时,上海、深圳陆续又有几家财富管理公司曝出兑付危机甚至老板跑路,金融圈内外对私募基金的负面看法不断加深。我们在接洽机构投资者时出现了被拒之门外的情况,几乎每天都会有客户想闯进我们办公室看看。

他酷爱读书。大多数人的零碎时间都用来看手机、玩游戏,而他最鄙视这种行为,不止一次对同事们说,手机让人失去灵魂和自我,而“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在等客户、会议前或在飞机上,只要一有空闲他就会戴上耳机,边听音乐边读书。我发现他看的东西五花八门,从经济、金融到历史、文化,从老庄哲学到科幻小说,跨度很大。因此,跟他在一起聊天永远不愁找不到话题。

阿玛尼少见地对高腾大发雷霆,要求他阻止这种现象发生。于是一周之后,整个大厦的门禁更加严格了,除非有人持员工证下楼接,否则任何来宾不能再登记访问我们公司。另外,在一层南大厅的入门处出现了公司的易拉宝:“鑫城财富:值得您放‘鑫’的财富城堡”。这两项措施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人们很快恢复了对公司的信心。

经过三个月的朝夕相处,我们俩在工作上的配合日益默契,在生活上也变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接触越多我越发现,亦山哥是我遇到的最有趣的人。

不过,我想恢复对自己的信心却没那么容易。

亦山哥看出我的低落,有天下班非拉我到威斯汀一层正门右侧的小酒廊(现已关闭)坐坐。

成明项目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我本不应该再纠结,而应尽快振作起来,满怀激情和信心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工作中。然而,我内心的崩溃一时无法挽回。本来我希望一战成名,在小何面前证明自己,可是无数次梦想中的凯旋变成了溃败,我也从想象中的英雄变成了狗熊。因此,从西安铩羽而归之后,最让我难以面对的人就是她。虽然她恢复了与我的点头之交,也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嘲笑或失望,但我仍然过不去内心的坎儿,每次走过前台都是一种折磨,直到回京后的第二周周一。

长这么大我只爱上过两个女孩,在大学里与Tippi相识、相知、相恋,可是她弃我而去了;在北方总部对小何一见钟情,可是她根本没给我机会就把这段感情掐死在摇篮里。这个文弱的姑娘怎么会这样残忍!

那天早上我很早来到办公室,在桌上的笔筒旁边发现了一只绿色的千纸鹤。这是谁放的呢?我突然想起中秋节时财务部的一个女孩教行政人事部同事叠这个小玩意布置办公室,顿时明白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脑门开始发烫,我激动得把纸鹤捧在手心左看右看,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品。欣赏了一会儿,我轻轻放下它,整理一下发型,缓缓走到前台。那时公司里只有我和小何两个人。

我真的很伤心。

“最近好吗?”我强压住激烈的心跳,尽量以平静的声音问道。

就在这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高兴不起来:淑玲告诉我,听马楠楠说(又是马楠楠!)小何有男朋友了。太祖也说有一次看见小何下班出来钻进了一辆小跑车。

坐在前台的女孩抬起头,露出了久违而又熟悉的微笑……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