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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有处有还无 ——数据的黑洞

不知不觉间,“量化自我”已经成为大数据时代技术宅们新的圣经。在这场如火如荼的量化盛宴中,各大硬件软件公司适时而动,以各式各样的可穿戴设备、应用程序和社交网络加入狂欢:手环会告诉你你平均每天行走的步数在三千至四千之间,行走距离为三公里左右,燃烧掉约一千二百卡路里;睡眠监测器会告诉你你一天的睡眠时间八小时,其中浅睡六小时、深睡两小时,早晨6:07到6:51之间睡眠质量最好,所以闹钟最好别设在6:30;谷歌眼镜会告诉你在过去的二十秒中,你的生气程度/高兴程度/沮丧程度/惊讶程度分别是多少;智能手机甚至会告诉你你的性能力有多强:软件厂商Ardenturous LLC开发出一款名为Spreadsheets的程序,它就能跟踪你做爱时的声音和时间,由此计算你的性能力——当然现在已经下架了。

图7-6 应用程序Spreadsheets界面

在老派的柏拉图眼里,最值得过的生活无疑是热爱智慧的生活,也就是哲学家的生活。但谷歌工程师显然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没有人比数据更真实。他的“道德答案搜索引擎”正是基于大数据的解决方案:收集所有关于美好人生的数据,然后根据你的个性偏好,为你量身定制一个最好的人生。正所谓“幸福的生活是相似的,不幸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幸”。

所谓“量化自我”,就是通过科技方式将自己日常生活的各方面,包括物质摄入、身体状况以及体能情况记录下来的一项活动。这项活动正在悄然演变为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你的手机里有没有这样的应用程序呢?人们都希望成为关于自己身体的科学家,一方面以自我认知、健康需求、结构化以及高效为由将生活的所有数据量化并记录下来,一方面则坚定不移地抱有这些数据必将有助于更好地管理自己的美好信念。

美国哲学家丽贝卡·格尔斯坦(Rebecca Goldstein)在《柏拉图在谷歌总部》一书中,想象了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Plato)穿越到今天美国加州谷歌总部的场景。在这里,一位软件工程师向柏拉图兜售他开发的“道德答案搜索引擎”,并和柏拉图争论起一个问题:什么样的生活最值得过?

可如果拨开喧嚣的迷雾,“量化自我”更像是被炒热的噱头:我们身上到底有多少指标可供量化?如今的可穿戴设备和应用程序无非是在围绕身高体重、脉搏心率、行走距离、睡眠时间这些能够被体外监测的基础指标炒冷饭,实时监测血压血糖这些对身体健康更具意义的指标看起来仍然遥遥无期——没有哪个可穿戴设备的生产商敢于去冒从用户身上采血这样的风险。目前,营养摄入水平也进入了“量化自我”的量化范围:软件会根据你的饮食记录告诉你今天摄入了多少饱和与不饱和脂肪、多少必需和非必需氨基酸、多少B1/B2/C/D/E维生素、多少钾/钙/镁/锰微量元素……可愿意相信“量化自我”神奇魔力的极客们会相信这些数据吗?对这些数据准确率的量化恐怕是更具挑战性的任务。这些并不精确的数据更大的价值似乎在于维护量化者们掩耳盗铃的满足感。

这是《黑镜》第三季第一集《急转直下》中的情节,其深刻的内涵读者在观剧后自会体会,本书则只讨论一个小问题:对书籍、电影、歌曲的评价都可以以量化的分数形式体现出来,可这种方法真的能够套用在人身上吗?

在健康管理的实用性目的背后,“量化自我”还隐藏着一个神圣的精神性假设:这些数据是检视自我的工具,它们揭示日常生活中的规律与相关性,帮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自己。“量化自我”的终极目标正是发掘出我们是谁,我们想要什么,以及我们往何处去。然而事与愿违,在无尽的个人数据生产、处理与分享过程中,产生的只是勇夺朋友圈冠军时那庄严神圣的仪式感。

可蕾茜没有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场灾难……

《福布斯(Forbes)》杂志的记者希尔曾就“量化自我”的主题大量撰文,在一次自我跟踪实验中她发现:“我最幸福的时候是在酒吧喝酒(啊);最不幸的时候是在飞机上、在工作中(啊哈);星期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其次是星期三;我一个人时和跟人在一起时一样开心;我跟前男友互动比跟现男友互动更开心。”可这些数据又有什么意义呢?“该拿这些结果怎么办,我有点糊涂了。这意味着我应该工作时多去酒吧里待着,优化我的幸福感吗?还有,我应该重新考虑跟男朋友的关系吗?”

蕾茜绞尽脑汁讨好身边的高分人士,奈何高分人士根本不吃这套。好在她还有位发小娜奥米评分达到了4.7分,为了引起娜奥米的注意,蕾茜在社交网上发布了一张和娜奥米一起制作的手工娃娃的照片。念及旧相识的娜奥米很快为这张照片打了5分,邀请蕾茜来做自己的伴娘,并在婚礼上发表演讲。获知参加婚礼的嘉宾都是4.5分以上的高分人士后,兴奋不已的蕾茜精心准备了关于儿时友情的演讲,希望能借此获得高分人士的好感,让自己的评分上升,成功入住梦想中的社区。

这也是个有趣的话题:婚姻的选择权由中世纪的牧师递交给了人文主义时代的“内心选择”——但在未来,接棒者也许是谷歌搜索引擎,“我会问它,约翰和保罗都在追求我,他们两个我都喜欢,但两种感觉不一样。我真的很难理清楚。鉴于你知道的所有信息,建议我怎么做?而谷歌会回答:我从你出生那天就了解你了。我阅读了你所有的邮件,记录了你所有的电话,知道你最喜欢的电影,你的DNA,以及心脏的所有历史生物信息。我有你每次约会的精确数据,我可以向你展示你每次与约翰或保罗约会时的心率、血压和血糖水平的实时图表。而且我了解他们就像我了解你一样。基于这些信息和我的高级算法以及几十年来关于数百万对恋爱关系的统计数据,我建议你和约翰在一起,因为从长期来看,有87%的可能你和他在一起更满意。”

蕾茜的评分是4.2分,这显然不是个理想的分数,因为她看中的一处高档房产只对4.5分以上的高分人群才有优惠的价格,这让她烦恼不已。蕾茜的评分分析师一针见血地告诉她,分数低是因为她的社交圈子质量不高,这也决定了她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分数提升到4.5分以上。要想快速取得高分只有一个途径:想方设法攀上高分人群的高枝。

庸俗的唯数据论一直都不受聪明人的待见。德国哲学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以他特有的语气发出尖锐的讽刺:“什么?难道我们真的希望把‘存在’贬低到像这样的地步:只要数学家在室内用一台计算器就能‘运算’出来?更重要的是,人们不应该以为自己能理解存在的丰富意味——它需要良好的品味,先生们,那是一种敬畏感,对自己视野尚未看到的一切的畏感。”

当你和任何人产生任何社交行为后,都需要通过手中的终端系统为对方评分:1分代表你觉得他/她是个人渣,5分表示你认为他/她太赞了。所有分数的均值综合出关于每个人的结果——它不仅仅是个数字,更是社会地位的体现:4.5分以上的高分人群可以优先享受更高级的社会资源,比如租房福利、机场快速通道、更优质的教育和医疗服务等等;2.5分以下的低分人群即使健康健全也会被看作异类,失去工作和住房,被整个社会体制抛弃。

数据的意义在于价值而非数字。如果人所有的行为、所有的感情、所有经历的事情、所有认识的人都可以进行量化,变成一组数据,那人类存在的价值在哪里?“量化自我”那迷人的面纱下面藏着的不过是一团虚无,三分之一的可穿戴设备会在半年之内被用户放弃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这是一个打分的时代,你的分数关乎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