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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事儿,还是坦然面对好些

因为年龄都比我大,我以高哥和孙哥相称。

一个姓孙,周媛表姐的老公。他开一家五金公司,四十多岁,也离过婚,据说也很有钱。

以前,周媛和我赌气时就常拿这两个人来挤兑我,说她姐姐妹妹都嫁得好,只有她命苦,嫁给我这个没用的男人。

一个姓高,周媛堂妹的老公。搞土建的,四十多岁,离过婚,据说很有钱。他算半个主人,他的岳父便是周媛的二爸。

我就笑着说:“她们嫁的是二婚,你嫁的是原装,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种担心很多余,大家都被两个高谈阔论的人吸引。

周媛问:“以后你有钱了,会不会也离婚,再去找个年轻的?”

我抱着儿子坐在一个角落里,害怕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我希望被忽视。

我就故意说:“我现在这么穷,哪敢有这想法啊。”

大家似乎都过得不错。

女人就是这样,一方面嫌老公穷,一方面又担心老公富了自己地位不保。

进入叙旧环节,话题很多,通常都是由询问某人过得咋样谈起。

其实,又岂止是女人这样,任何人都是这样,即使不是感情方面,也是在其他方面。

大家落座,二十余人把客厅挤得满满当当。客厅沙发不够坐,周媛二爸就临时找了一些塑料凳,大家凑合着坐下。

患得患失,人性如此。

我用一种谦卑的神态回答:“一般吧,混口饭吃。”

高和孙在谈论他们的车。高开的是奥迪,他说他原来准备买宝马,太张扬,奥迪含蓄一些。

对于我,大家都是这样招呼:“嗨,好几年都没看见你了,稀客呀。”接下来就是问:“怎么样,混得不错吧?”

孙开的是凯美瑞,他说他没必要买好车装点门面,高是做工程的,应该买好车体现实力。言下之意是他要买的话,是买得起的。

我们坐车来到周媛的二爸家,屋里已聚集了很多人,看见我们进来,大家都热情地招呼起来。

我们都被他们二人的话题吸引。听者当中,我想很多人和我一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有车开。

不知是我心态的原因,还是本来就是这样,我觉得春节越来越不热闹了,缺少一种过节的气氛。

话题随后转移到身体方面,重心便转向了老人。这是老年人之间的话题,年轻人口是心非地嘘寒问暖一阵,有的借故上厕所,有的试图转移到自己关心的话题。

大街上其实并不热闹,很多人都选择了窝在家里。

年轻人除了关心钱,有几个真正关心老人?

正月初一。

吃饭的时候,我不幸和高和孙坐在了一桌。原本,我是希望抱着儿子和老人们一桌的,但被高硬拉了过去。我把儿子也带了过去,我希望他们见我专心照顾儿子而不去打扰我。

2007年2月18日 星期日 晴

可恨的是小家伙只陪我坐了几分钟,就跑到他妈妈那里去了。

这是我第二次给儿子压岁钱。第一次是2003年春节。

喝酒,一醉解千愁。

临睡前,我找到儿子的存钱罐,往里塞了100块钱。我对儿子说:“这是爸爸给你的压岁钱,你长大了记得要混得比爸爸好哦。”

酒桌的气氛其实还是蛮融洽的,大家相互敬酒,说一些“恭喜发财”、“新年快乐”之类的套话。酒到酣处,才又开始热闹起来。

回到家,电视里正演着白云和黑土的吵闹,岳父母和周媛时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阵,有时也跟着笑几声,笑过,心里有些空荡荡。

人都是好斗的,酒桌上也如此,都在找各种理由逼对方多喝一些,以表示自己策略上的胜利。

这份肆意的欢乐,原本在去年他就应该享有的,因为我的逃避,拖到了今年。

开始时我尽量做到少说少喝,到后来,便逐渐放开了,管他娘的,谁怕谁啊。

烟花和爆竹很快放完了,儿子意犹未尽,嚷着还要放,我许诺明天再去给他买一些,他才肯作罢。

高和孙依然是桌上的中心。喝到后来,火力就全部对准高了。

儿子在我的调教和鼓励下,终于也敢大着胆子放烟花了。每放一响,他都要激动地欢呼跳跃一下。

孙向高敬酒,孙说:“高兄,你那工作性质我清楚,要经常陪客人喝酒。你酒量大,我不能和你硬顶,我喝一半你干了。”

因为要看春节晚会,周媛玩了一阵后就回家了。我和儿子在楼下肆意地逗乐,空气中全是硫黄和硝的味道。

高当然不干,扯了半天,两人一齐干了杯。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周媛这么开心了,我心里有一点儿酸。

高见大家都把矛头对准他,自然不干,便说要喝大家一起喝,喝多少都行。

我心里动了一下,把正在燃放的烟花递给周媛。她迟疑地接过去,牙关紧咬,眼睛眯着看向一边,听见烟花炸响之后,像碰了炭火似的急忙扔下,欢笑着和儿子抱在一起。

我不想再喝了,就想借故离席,却被孙一把拉住。他说:“我们是老挑(C市土话,连襟的意思),几年不见,今天见了,不喝痛快不准走。”

我心里一阵欢喜,回过头,看见儿子捂着耳朵高兴地跳着。不远处,周媛也捂着耳朵,一脸的笑意。

高也拉住我不放,一脸诚恳地对我说:“我们今天放开了喝。我平常喝酒,大都是陪客人喝,钱没少花,可喝起来不够味,怕客人没喝好,又怕客人喝醉。酒喝在嘴里,眼里得察言观色,怕客人不满意,得随时调节酒桌上的气氛。累,你知道不?”

我将烟头伸向引信,一阵青烟冒出,“啪”的一声,烟花冲了出去,在半空炸响。

我点点头,重新入座。

我拉着儿子来到楼下,点上烟,心里默默地祈祷:假如这些烟花还能燃放,那么我2007年一定很顺利。

桌上其他不喝酒的人主动撤了出去,我们这桌剩下了四个男人,除高和孙外,还有一个是周媛的远房表弟,姓罗。我们对怎样喝酒一直达不成共识。高酒量好,要求大家一样喝;孙不干,强调随意。

我默默地在床下搜出了去年的烟花爆竹,稍微有些潮了,不过看起来并无什么大碍。

我提议说:“要不划拳,谁输了谁喝。”

我怔了一下,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

我提这个建议的时候其实很犹豫,高和孙都是经常混大场面的人,而划拳是街边粗汉的方式,毕竟不登大雅之堂。

周媛说:“去年的烟花没有放,就藏在床下面。”

令我意外的是,大家居然都很乐意。

儿子要去放烟花,我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去给他买。

高先坐庄,一圈下来,高只赢了孙,喝了两杯。

我说:“没啥安排,一起去吧。”

接下来孙坐庄,也喝了两杯。

晚上吃团圆饭的时候,岳父特地问了一声:“明天有没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就一起到周媛的二爸家去,今年轮到他家了。”

猜拳行令,气氛热烈。

与其让别人背地里谈论,不如坦然承认自己的确混得不好。向他们展现一下我的真实生活,尽量麻木一些,习惯就好了。

其他不喝酒的人都过来围着我们,看我们猜拳喝酒。见谁赢了或输了,便哄的一声,在旁边起哄。

我现在的境况,就像一个脸上长有麻子的人,想努力地遮住自己的脸。

我刚从学校出来那阵,在工厂上班,闲暇时便和工友猜拳喝酒,颇有些猜拳的老底子,所以我和高他们猜起拳来,赢的时候居多。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各样的议论,越来越凶猛,最终大家便怕见此人。

高输得惨不忍睹,说话舌头已经大了,兴致却高得很。他对周媛的二爸说:“再拿一瓶酒来,拿好点的,1573。”

就像一个脸上长麻子的人,他可以选择用布遮住他的脸,但阻挡不住别人的议论:他之所以遮住脸,是因为他长有麻子。

1573是好酒,我只听说过,从来没喝过,所以酒拿上来的时候,我有意输了一拳。

一是我比去年混得好一些了,心里有了一点点自信;另外,我觉得很多东西,坦然面对比逃避要好。

的确是好酒,醇和、浓郁,带有一点儿黏稠。酒杯看似喝干了,过了一阵儿,沾在杯壁上的酒液又会缓缓聚积到杯底。

但最终,我选择了面对。

再好的酒也不能多喝,酒毕竟是醉人的。一瓶酒喝完,高已经醉态毕现,说话结结巴巴的,不断重复地说:“今天喝得高兴,比和客户喝酒高兴,这才是真的喝酒。”说着说着就骂起客户来,说他虽然挣了两个钱,却长期在客户面前装孙子,就是对普通的办事人员,也得随时赔着笑脸。

回家之前,我曾经做过一些挣扎。我犹豫着是不是像去年一样,找个借口逃离一年一度的家庭聚会。

到后来,许是触动了心底的隐痛,他竟然当众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煞是悲伤。

今天是大年三十,晚上,我回到了岳母的家。

众人慌了手脚,急忙帮他洗了脸,扶他到床上休息。

2007年2月17日 除夕 星期六 晴

人啊,都不容易,被人仰望的同时,也在被人俯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