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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长到书记

一连两天的降雨基本解除了旱情,全县绝大部分地方达到了湿透的标准,应该抓住这一时机抢种一些生长期短降霜前能熟的作物。会前丘启明想了许多,有一系列工作需要布置,现在突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自己都灰溜溜的了,还有什么脸面说三道四,即使说了,人家也未必听。丘启明简单说了抢种的问题,要大家去咨询一下专家看什么作物生长期短,然后作了一下划分,每个副县长包几个乡,亲自督促抢种,然后宣布散会。

来到会议室,副县长们的脸色都一本正经,好像有点躲开他的目光不忍心看他。六位副县长只有常务副县长王正华是常委参加了刚才的会,肯定是王正华已经把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大家了。丘启明一下涨红了脸,简直有点抬不起头来。这县长当得也太窝囊了。

一个人独坐在办公室,丘启明的心情烦恼到了极点。做检讨已经是剥尽了他的脸皮,要收回文件,更是在他脸上狠狠给了几个巴掌。如此狼狈如此没威信,即使不调走,以后还怎么工作,以后谁还会再听他的,以后他说了还算不算数?如果以后局长科长们都跑到书记那里汇报工作,还要他这个县长干什么,还要这个县政府干什么。

回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张勇说副县长们都在会议室等着。丘启明这才想起下午四点要开个县长碰头会,互通一下信息,商量一下抗旱抢种的事。

喝一杯水,润润干疼的嗓子,他决定从正反两方面,用一分为二的方法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

丘启明再无法申辩,别的常委也没人发言。高一定又开始讲党的组织纪律和廉政建设。讲完,也再没别的问题需要讨论,只好宜布散会。

政治不可能没有斗争和矛盾,在斗争到来的时候,纵观历史,聪明的政治家总是能沉着应对,特别是当受到打击时,不慌不乱,避其锋芒,在被打倒被流放时,仍能不消沉不气馁,等待时机,然后东山再起。和这些政治家比, 自己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即使和文革时期的干部比,也没被批斗也没被挂牌,更没人身攻击。今天的事,充其量也是个党内批评。丘启明的心平静了许多。

高一定说,现在已经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收回文件,正是为了挽回政府的威信,说明我们的政府是一个勇于面对错误,敢于改正错误的政府。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高一定已经在一川县工作了八九年,当书记也有三年多,按干部交流制度,如果他这次能不走,高一定就应该走了。按以往的经验,在政府大选前,先要调整好县委班子,然后由县委来组织实施选举。如果县委班子调整,高一定怎么说都该交流到别处,那时,所有的矛盾就烟消云散。

丘启明扫一眼大家,大家都低着头面无表情。

丘启明在小灶吃饭,但他没一点胃口,下班便直接回到了家。

收回已经下发的文件,这是丘启明从没听到过的,原以为只能是下不为例,没想到还要收回。这样将会造成多大多坏的影响,县政府的威信也将被彻底踩到脚下。丘启明说,把文件收回,肯定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我的面子无所谓,政府的威信是不是要考虑一下,这些实际问题也请各位常委考虑一下。

静静地一个人躺一阵,想到昨天已经告诉洪灯儿她丈夫的调动办好了,现在得向洪灯儿解释一下。

这个简短的解释性的检讨,还是有点出乎高一定的预料。他以为丘启明要激烈争辩,所以才先发制人,开场就让他检讨。高一定平缓了语气说,今天的会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针对这件事。既然丘启明同志已经认识到了错误,那么我们就不再追究个人的责任。但这件事影响很坏,下发的文件必须收回来,必须等待时机重新研究。

打通洪灯儿的手机,问她在干什么,有没有时间说话。洪灯儿说她正闲着。丘启明斟酌了说,这次调动出了点问题,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你是知识分子,全县屈指可数的几个知识分子,按哪条都应该解决你的问题。是别的人出了点问题,同时我们领导层也有点分歧,所以整个文件作废。我想用不了多久,你的问题仍然会得到解决。

丘启明没想到的是,下午的常委会一开始,高一定就开门见山说了事情的严重性,然后建议丘启明做深刻的检讨。这和丘启明一言不发的打算大相径庭。不讨论不表决就让检查,这也太霸道了。丘启明想争辩,但看看高一定黑青的脸,知道争辩就是争吵,他决定忍下去。丘启明说,我确实不知道一般干部的调动也要上县委常委会,当然不知道也算错误,既然大家认为错了,那我就向大家检讨。

洪灯儿很开朗地笑着说没关系,见丘启明道歉,洪灯儿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真的没关系,你不要往心里去。

给秦涓涓打电话,问候几句,然后问他的事有没有动静。秦涓涓说还没上会,最近一位副书记不在,于书记也到省里开会去了,可能还得一阵子。

她已经知道了,好快的信息。丘启明心里不由得跳一下。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传播得迅速,说不定已经当特大新闻特大笑话传遍了全县乃至全市。洪灯儿安慰他,说明不仅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了详细的内情,也知道了他的狼狈处境。丘启明一时无语。洪灯儿说,你真的不要太介意,也许你认为我和你交往就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这样想就错了,我感觉和你接触,使我的心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自从心里有了你,我总是莫名地兴奋,莫名地快乐,想想,就感到幸福,就感到兴奋,就感到踏实。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变了,变成了一个开朗爱笑工作特别有精神的人。也许这就是爱情的作用,有这种爱在心中,我已经很幸福了,我什么都不需要了。

坐回到桌前,丘启明感到事态确实严重,如果硬闹下去,闹到市委,无疑会加速调动问题的解决,那时很有可能以闹不团结为由将他调走。再说,你丘启明能在市委于书记面前提要求,人家高一定就不能在于书记面前谈看法?高一定和市委李书记好,难道就不能和于书记也好?丘启明觉得今天和高一定吵是最大的蠢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在此非常时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市委的决断,都会影响他的命运。他决定彻底忍了,在下午的常委会上彻底让步,最好一言不发,让高一定占足上风,给足高一定面子,他也不至于得理不饶人。

她可能说的是真心话。这些天,他心里一直有种压力,觉得她是爱慕他的权势才和他相爱,现在看来真的是爱情。他动了情说,灯儿,我也特别爱你,常常止不住要想你,想到你,我也感觉生活是那么美好,一切的劳累都化成了幸福,特别是现在苦恼的时候,就更加想你,我给你打电话,也是想向你诉说一下心里的烦恼。今天的事,实际是我和高一定长期矛盾积累的结果,今天我向他妥协了,妥协的原因我只能告诉你。你可能也听到了,上面是有调我走的意思,但我找了市委于书记,于书记已经答应可以不调我,但还没正式上会决定。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息事宁人,不惹一点麻烦。

.周立德说得对,条例又有什么用,许多事情本来就是矛盾的,马列主义活的灵魂就是具体事情具体对待。丘启明什么也不想再说,默默地挂了电话。

沉默一阵,洪灯儿说,你心里有这么多苦,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说说,心里就好受了,我现在就想到你身边去,是你来我这里还是我到你那里,你那里有没有别人。

周立德说当然有,有上面发的工作条例。周立德又说,可条例管什么用,我已经向高书记解释了,人家问我县委是干什么的。你能拿出条例,人家当然也能拿出条例,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

他急切地希望她来,但在这特殊时期,如果闹出个桃色事件,一切就麻烦大了。他还是克制不住想让她来。她是我的保健大夫,她有资格有理由到我家里来。丘启明说,还是来我这里方便,你把药箱背上。

丘启明生了气说,难道就没个章程吗?明文规定是怎么办的,你那里有没有个依据。

半个多小时洪灯儿才到。她不但没有精心打扮,还穿了白大褂,一副出诊的模样。丘启明的房间是三室两厅,洪灯儿进「1便将门关死,本想扑到他怀里亲亲他,但他却一脸忧郁接过她肩上的药箱。她只好做出一脸快乐,半认真半开玩笑说,你们男人,‘说起来最坚强,最自尊,但也最容易受伤,受伤后最好的良药,就是女人的安慰。我估计你会上火,给你带了泻火药;估计你会食欲下降,给你带了开胃药;估计你不开心,给你带了几张娱乐片,怎么样,我这个保健大夫还称职吧。

丘启明给周立德打电话,问以前调一般的职工,是不是要上县委常委会。周立德说,我也说不清,一任领导一种做法,高书记当书记后,一般要上县委常委会,也有没上的,不管上不上,都是县委和县府提供给我们一些名单,然后通知我们上会,通知我上县委会我就往县委跑,通知我上县政府会我就往县政府跑,反正我们只是个办事的,根本弄不清究竟该怎么办。

洪灯儿果真一样一样将这些东西从药箱里掏了出来,放到他桌上。丘启明一阵感动。他深情地捏住她的双手,拉到怀里,放到胸口。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从政十几年,受到的打击也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严重的一次,我早都习惯了,也早想开了。

一阵愤怒过后.丘启明又有点心虚。本来人事局提交的调动名单只有七八个,大多是按政策需要照顾的,但上县长办公会时,几位县长又提出了几个,要调动的人数一下增加到十几名。他当时就觉得不合适,但去掉谁提出的都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接受这个现实。没想到还是出了麻烦。

洪灯儿说,你想开了就好,来,先听听音乐,都是欢乐欢快的,再看看大片,都是经典爱情的。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吵一阵,高一定说,临调走前突击调动人事,这是上面明令禁止的,也是很没道德不讲原则的。丘启明立即反驳,问谁说他要调走,是已经下了文件还是小道消息。然后抓住不放说,我的调动是你说了算还是上级党委说了算,你是县委书记还是传播小道消息的街头妇女。高一定自知不该说调走的话,但他毫不妥协,说,既然你不认错不收回文件,那就下午召开县委常委会议,你是县委副书记,一切问题咱们在常委会上解决。说完,高一定挂了电话。

丘启明没有心思听音乐。他将洪灯儿抱到怀里,说,我就想抱着你静静地坐坐,什么也不想,就想你。

竟然说是匆匆忙忙抛出,竟然无限上纲上线拉到人事腐败上去。丘启明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忍了,说,党政各有分工,县政府也是一个集体,县政府常务办公会也是集体讨论研究,为什么只有县委才算是集体研究。

他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她温顺地偎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抚摸。今天丘启明的心情比刚抚摸她那天平静了许多,也从容了许多。灯儿到底是没生过孩子的少妇,他感觉她的乳房是那样饱满而柔软,柔软得让他全身发麻。解开她的衣服,感觉她的身子比那天看到的还白哲细腻。不由得将脸深深地埋到她的胸口。他想立即上床。将她抱到床上,给她脱衣服时,她呢喃着说,今晚我不回去了,有的是时间,现在天刚黑,我怕来人,你多亲亲我,我想让你把我抱在怀里。

偷偷摸摸干这样的事还嘴硬,这次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县长也是书记管的。高一定青着脸说,你应该知道,腐败往往是从用人开始,老百姓最痛恨的也是人事腐败,任人唯亲,任人唯关系,一人得势鸡犬升天,这样的腐败现象党不仅要管,还要从管理体制上加以防范,这就是人事要县委集体研究的原因。你们匆匆忙忙抛出这么一个东西,群众意见很大,县委不能不问一个为什么,你也不能不回答一个为什么。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洪灯儿刚说完,真的响起了敲门声。两人屏住呼吸不动,但敲门声是那样顽强,而且越敲越重。丘启明住的是县政府家属楼,并且这个单元是专门给县级领导盖的,所有的副县长都住在这个单元。如果是部下来找,一般不敢如此用力如此长久地敲门,肯定是哪个副县长来找。丘启明急忙起身,示意洪灯儿快穿好衣服,然后急忙去开门。

丘启明说不知道有这个规定,他只知道人事局属政府序列,科级干部要县委研究,一般职工政府就可以调动,这次调的只是一般职工,连干部都不是。

来的却是司机老刘。

拨通,古三和又急忙将电话递给高一定。高一定听半天,说没人。古三和压了重拨丘启明的手机。接通后,高一定平缓了语气问最近调动人事的事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丘启明详细做了解释。高一定耐心听完,说,人事调动要县委常委会研究,这是制度,这次怎么不遵守。

老刘提了一个大纸袋,说老婆给他买了只烧鸡,要他下了喝酒。老刘说,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县长你有没有空,咱们一起喝几杯。

高一定猛地扔下电话,说,你看我能不能把文件收回来。然后说,你给我接丘启明的电话。

老刘不知屋里还有人,嘴上和丘启明商量着,却径直走了进来,将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放到餐桌上。丘启明知道老刘的意思,老刘是有意来安慰他的。看来挨批评收回文件这件事在县里确实影响不小,大家也看得很是严重。也许老刘认为此事对县长打击很大,县长不知痛苦成了什么样子。丘启明心里又禁不住一阵难受。

周立德沉默不语。高一定再次要求立即将文件收回时,周立德豁出去了,说,文件是县政府发的,要收也得县政府去收。

洪灯儿却背了药箱走了出来,和丘启明打声招呼说我走了,你按时吃药,便出了门。

这样的解释如同火上浇油,高一定真的来了气,脸都气红了,几乎到了失态的地步,质问也变成了责骂:你胡说八道!党领导一切,你把县委摆在了什么位置!重大问题要集体讨论,难道你连这样的常识都不懂吗!他们要你下文,那你是干什么吃的,你知道不知道丘启明要调走,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调走前的突击调人?你为什么也不给我打个招呼!难道只有要官要权你才知道来找我吗!我告诉你,文件你必须给我收回,如果今天收不回,我立即撤了你的职。

丘启明想挽留洪灯儿,但已经不可能,只好目送她离去。

周立德解释说,是县政府常务会通过,要求下发文件,我只好照办。

老刘不仅提了烧鸡,还有两瓶酒,四个凉菜,两个炒菜。老刘说,烧鸡是买的,菜是老婆做的,老婆做饭手艺不行,只好凑合了。

人事局长周立德刚解释了几句,高一定又猛拍了桌子高声说,胡说!我告诉过你人事调动是最敏感最重要的事,必须县委常委会研究,为什么还擅自胡来!

丘启明感觉肚子确实也饿了。丘启明什么也没说,拿出那套很精致的夜光杯,说,你爱喝几杯,我送你这套杯子,喝完你就带走。

接通电话,古三和就将话筒递到高一定手里。高一定说,我刚看到你们发的一个文,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夜光杯一共四只。杯壁很薄, 白青相杂,通体晶莹透明,还有玉石一样的润泽。这样的夜光杯,可称得上宝物。老刘举杯对灯照看一阵,说,这杯很值钱,我喝酒用瓶盖都行,县长还是你留着吧。

细看果然是这样。高一定猛拍一下桌子,厉声道,怎么能如此乱搞!不请示不研究,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样下去怎么了得。你给我拨人事局长的电话,问清这是怎么回事。

丘启明原担心老刘不识货,看来还是有点见识。丘启明说,正因为值钱我才送你,不值钱我送你也没意思。

古三和摇摇头,说,要调的人都是他们政府部门的亲属。政府办调了两个秘书的爱人,我们这边一个都没有。

老刘高兴地再次捧起杯照了看看,说,多好的东西到了我那里都糟蹋了,我回去把它藏在柜子里,不来贵人,我绝不会把它拿出来。老刘感觉仍然不够,又带了感情说,丘县长,我给几个县长开过车,您是最没架子的,对我们这些人最好的县长。

高一定说,我也不记得有这回事。为什么不研究就发文调人?

丘启明说,其实咱们整天在一起,你整天为我尽心尽力服务,就像一家人,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亲人,你也不要见外,也不要老把我当成县长。

古三和肯定地说,没有,县委这边肯定没有。

老刘眼里有了泪水。老刘扭过头迅速擦掉,然后倒了酒双手端着给丘启明敬酒。

高一定看一眼,问,最近研究过人事工作吗?

丘启明平日不大爱喝酒,但他今天想喝。喝一阵,丘启明说,我想问问你,对收回文件这件事,下面是怎么议论的,都说了些什么。你是唯一和我最接近的人,希望你能说实话.有什么话也不要瞒我。

高一定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间已经坐了三四个人等待汇报工作。按规定见领导要先到办公室预约安排,但来汇报的都是些局长书记, 自认为和领导熟悉,根本不遵守这样的规定。古三和大步来到高一定面前,将文件递上,说,刚收到县政府人事调动的一个文,不知您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老刘说,话比较多,大多是幸灾乐祸地说这件事,也有对高一定的做法不满的,也有对你不满的,也有同情你的,也有说你坏话的。晚饭时我在家属院里打开水,听到人们说这回高一定办了件痛快事,刹了刹腐败风。还说这回调人,把妓女都调进了县政府。不过他们骂的是王县长和人事局,他们都知道是王县长分管人事,调的人也大多是他的人。

古三和看一眼,确实是县政府发的人事调动文件。细看内容,里面不仅没有小王的爱人,党委系统早就打算要调的人也一个没有。这就怪了。调一般职工虽然是人事局的权力,但最少也要请示一下县委,和县委这边商量商量。不请示不商量突然下一个文件,感觉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小王多次提出申请,要求解决两地分居,将在乡下教书的妻子调到城里。古三和请示过高书记,高书记点了头,说到下半年一起研究解决。为此小王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晚上带了妻子提了一大包礼物来谢他。这才几天,怎么突然就发了文。他这个常委办公室主任不知道,高书记也未必清楚。古三和想想,拿起文件去找高一定。

说调了妓女,丘启明感到人言可畏。突然本能地想到调洪灯儿的丈夫。调妓女是不是指洪灯儿。不可能,和洪灯儿的事绝不会有人知道,再说人家是知识分子,调动是政策允许的事。丘启明问他们说的妓女是指谁。老刘说,县长你来的时间短不知道。王副县长刚调来时住在县招待所,慢慢就和招待所一个叫吴玉花的女服务员好上了,到现在,王县长晚上还常往招待所跑。这次调动就有吴玉花,听说是要调到统计局。

因水利厅已经答应先出钱论证勘察,再加上丘启明身上的钱也花完了,于是只好提前返回了县里。

竟有这样的事!会议研究调动人员名单时,共有七八名,名单上的人他大都不认识。讨论时,刘副县长提出加调一个财政局副局长的妻子,别人也提了一些。碍于面子,也考虑到自己有可能调走,他没好意思反对,觉得也就是加了四五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想不到王副县长竟然这样干,把大家都知道的情妇也掺和了进来。怪不得讨论时大家都无原则地往里加人。也幸亏收回了,不收回也是个问题。看来以后做事确实得小心,一县之长,责任重大,不小心谨慎迟早会惹出大麻烦。

吃过饭王强提出洗一洗,消除一下疲劳时,副厅长也愉快地答应了。

丘启明再无心喝酒。再喝几杯,说,明天一早我还要下乡,你也不能再喝,回去早点睡吧。

可以听出,副厅长是真心实意为县里着想,因为这么大的.工程,单靠水利局投资,根本不可能。但能要到一点是一点。省计委那边虽答应尽力将工程列人国家计划或省计划,但也只是说说,据说像这样的计划计委每年都要上报许多,能批准并将计划变成现实的,少之又少。丘启明想,如果水利局能给个三四千万,就先开工搞,然后慢慢再要钱。

老刘走后,丘启明更加心烦意乱。打开电视,感觉吵吵闹闹更加烦人。关了电视,呆坐在沙发上,感觉屋子是那么空空荡荡,没一点生气。一种从没有的孤独感一阵阵袭来。他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电话是儿子接的,说妈妈不在。问干什么去了,儿子说不知道,走时说让他一个人先睡。

丘启明是通过同学王强请到水利厅领导的,王强在监察厅当处长,水利厅副厅长的女儿是王强的部下。由于有这层关系,副厅长显得很给面子,说上面要给水利厅一笔钱,专门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简称“五小”工程。因为工程投人不能太大,副厅长建议先搞水库,先把水库列人“五小”工程,尽快论证立项。迈出这一步,然后年年搞,慢慢一步一步一年一年完成配套。

他感到和妻子越来越陌生了。起初打电话还互相说说工作生活,后来就变成了问候,再后来就变成了简单的几个字:你有事没事。有时他也想多说几句,可就是感觉没话,因为彼此已经各自有了生活范围,互不了解,也就没有了共同的话题。妻子在市一所中学当教师,却交际很广,好像整天都有应酬,晚上常常不在家,比他还忙。他怀疑过她,但两地工作,这种事最好不要去想。今天他突然觉得她肯定也是呆在家里孤独,才设法出去找朋友找热闹。他打通了她的手机,听出是他时,她说,有事吗?他回答没有。她说,我一切照旧,现在和几个同学在一起吃饭。他想不到再说什么,便说再见挂了机。

宴请定在了一家合资的五星级宾馆。据说这家宾馆相当讲究,衣冠不整拒绝人内,消费不足千元也不接待。更主要的是宾馆吃住玩一条龙服务,如果客人愿意玩,玩什么都能让你尽兴。

在屋里转一圈,又觉得应该看看洪灯儿给他的影碟。打开VCD,随意拿一张放进去。很快出现了淫秽画面。洪灯儿送他这样的碟,让他感到吃惊。难道她也看这些打发时光?再看其它碟片,有几部名著,也有武打片,还有几张可能也是黄碟。

计委的人大多不收购物券只收了字画,有的干脆什么都不收。从计委出来,丘启明说,如果不买字画,今天的事就办坏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尊敬他的意思到了, 下一步办事情也好搭话了。

画面很热烈,丘启明心里感到下作,但还是不忍心关掉。看一阵,心里痒得难受,只好关了。

再花一万五千块买了购物券。回到宾馆,丘启明说,我已经联系得差不多了,计委的人咱请不动,人家不吃饭,咱们一会儿过去送点礼。水利厅的已经说好了,晚上吃饭,来两个处长,一个副厅长。

想给洪灯儿打电话,想想还是努力克制住了。在此非常时期,一定要小自谨慎,还是再忍一段时间吧。

字画的价格都不菲,别说名人的,省城稍有名点的,一幅画也要二三千元。按丘启明的意思,给主要领导送名人的,一般处长送一般的。钱太少了。杨得玉和计划局副局长王玉民计算商量了两三个小时,才花二万块钱买了六幅画,十幅字,但都不是名人的。

但下身却欲望强烈,火辣辣地难受。只好进卫生间自己解决了。解决完又一阵沮丧:这县长当的,竟然要靠手淫。叹口气,又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人不可能什么都占全,要了事业功名成就感,就没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也许这就是上天有意给人的缺憾.让你有得到就有失去,有欢乐也有痛苦。

丘启明觉得送购物券和送现金一样,多了人家肯定不好收,再说人家那样的领导也不缺钱花,钱多了反把人家害了。丘启明折中一下,提出送一点购物券,再买点名人字画,两种不同的东西加起来值钱,送起来感觉都是小意思,人家收起来也觉得没什么。大家都笑了说还是丘县长高明。丘启明说,喂,你们不要以为我是这方面的老手,是你们不动脑筋,是你们依赖我,我不动脑筋怎么办?

丘启明感到头重脚轻, 胃里也翻腾得难受。他知道是喝多了,但这几天连续接待,陪看陪吃,确实也有点劳累,不然喝这点酒也不会如此浑身难受。身子难受,丘启明心里却轻松高兴。两件大事,总算都办出了点眉目。扶贫办的来,全县四大班子一起出面接待.听了汇报.看了试点现场,来论证的五位专家和领导都认为可行。走时,给五位每人发了三千劳务费,带了一块县地毯厂生产的地毯和挂毯。这些东西人家都收了,说明事情成功的把握性更大。郝克勤大哥的儿子当兵复员后在家种田,大姐的儿子在乡小学教书,县里几位主要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大哥的儿子招到县委统战部开车,将大姐的儿子调到县教育局工作。这个决定已经同郝克勤讲了,郝克勤只客气地说不要特殊照顾,并没表示坚决拒绝。送走扶贫办的人,水利厅的领导和专家也来实地论证。领导专家也一致认为确实需要搞个灌溉工程。只是没有理想的峡谷,建水库造价太大。论证结束后,领导专家却不收劳务费,对于赠送的地毯,表示也要付款。这让县里于心不忍。如果水库灌溉工程能立项上马,投资将远远超过水窖集雨。县领导集体想办法,还是想出了好主意:陪论证专家到三峡工地参观考察。因为和水利有关,搞水利的不去看看世界第一工程,怎么说都于心不甘,结果人家没有反对。县里决定高书记和杨得玉陪了去考察,后来考虑到水利专家里有两位女同志,高书记提出让陈墙代替杨得玉去。这一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赞同。换陈墙去,不仅仅是陪女同志。在一川县,陈墙在人们心目中的分量确实不轻,各种佳话笑话也流传最多。前年高一定带了一行人去接陈墙上任。走时县里只知道陈墙师大政治系毕业,女,29岁,团省委青少部部长,调一川县担任正县级县委副书记。当见到陈墙时,见多识广的高一定还是一下惊呆了,陈墙伸出手握手时,高一定竟有点不知所措,慌忙将手在西服上擦一下才双手握住。这样的事在高一定身上从来没发生过,多次和省委书记握手,也是从容不迫不慌不忙。过后高一定开玩笑说,我当时真是不敢相信,电影电视里也不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子,不仅脸面身材没有话说,气质更是罕见,我当时还以为出现了幻觉。陈墙到了县里,反响更是强烈,很快许多乡镇领导就开玩笑提意见,说以前开会是坐得屁股疼,现在开会是瞪得眼睛疼。说以后别让陈墙书记坐在台上了,坐在台上大家只知道看她,根本不知道会议内容,回去没法向下面传达。这决不是小县城的人见寡识少,上面和外省的领导来一川县,也会被陈墙所震动,都不由得感叹说,想不到你们这里竟有如此高素质的女干部,真是深山出俊鸟。这次陪水利厅的人论证,陈墙自然成了主角和中心,第一天的接风宴上,当介绍陈墙副书记时,副厅长竟然只顾赞美忘了握手,问陈墙是哪里人,并断言说绝对不是本省人。陈墙笑着让他猜,猜对了敬他三杯酒。副厅长摇着头认真地说,我想肯定不是地球上的,如果是地球以外,那就是月球上的嫦娥下凡。然后大家极有兴致地猜陈墙的祖籍。有的说杭州,有的说苏州,副厅长断然否决,然后斩钉截铁说,绝对是扬州。话音一落,县里的人便鼓掌叫好。副厅长得意地讲完从古到今扬州的美女,然后又主动让陈墙连敬他六杯。喝过,副厅长又说陈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祖上肯定是名门望族。这又让他说了个差不多。陈墙的祖上是大商人,有古董行,有当铺。解放后她爷爷到西北一所大学教书,现在她父亲也是大学教授。这样一来,整个宴会的话题就没离开陈墙。再让陈墙陪了考察,水利厅的人再有男子汉的狠心,也很难掐灭心里的美好,很难不投资而让一个美丽的女书记失望。

路上大家就商量到省城送什么礼物。这也是最困难的一个问题:既要实用,又要好送。更糟的是一川县不但穷,还一点值钱的土特产都没有。杨得玉提议到百货商店买点购物券,拿了购物券,人家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也有发票做账报销。如果人家什么也不想买,还可按税后折成现金。

山区集雨有了水,川区灌溉不缺水,整个一川县的基础就算夯实了,打牢了,有了这样的基础,整个一川县的经济就活了,山区可以发展林果畜牧,川区可以种植蔬菜粮食。完成一定的原始资本积累,就可以发展加工业,如农副产品加工,畜牧产品加工。然后就可以滚动发展。丘启明突然觉得一川县的前景一片光明,一川县的贫困也没那么可怕。来一川县上任前,有人就告诉他,一川地上没产品,地下没资源,连石头都是那种沙石头,既烧不成石灰水泥,又打不成石器制品。可穷也有有利的一面,它可以逼你去想办法,可以争取到上面的援助。丘启明想,如果能在一川县干五年,一定要让一川变个样子看看,那时,一川县的发展就再不是鬼鬼祟祟跑关系要钱,而是正大光明地自我发展, 自我完善,打造一个山川秀美的新一川。如果条件许可,还可向外地扩张,那时,整个一川,包括他丘启明,就可以挺直腰杆,不但再不要国家二分钱,说不定还可以帮助那些穷县完成资本积累。

看着办公室主任忙碌地要钱,丘启明心里宽慰了一点。毕竟是好同志多,调走的事传出去了,局长主任们肯定都知道了,张主任一声不问忙着筹钱,可见是故意给他面子,免得他有想法。还有杨得玉,也不容易,那天给他筹备了五万,今天又拿两万,肯定是很不容易,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当然也要担不少风险。也难为这样的好同志了。

更让丘启明宽慰的是,和高一定的关系也得到了一定的改善。那天他主动向高一定请示汇报了一下工作,高一定立即给予了热情的回报,主动和他商量了一些县里的事情,还高姿态地作了几句自我批评。更让他有面子的是在党委扩大会上,高一定主动提起收回文件的事,说这是工作中的问题,不是个人之间的矛盾;是工作程序没有协调好,并不是哪个人为了私利要调动自己的人。会后,高一定还握着他的手开玩笑说,斗争是为了团结,在斗争中求团结,也是我们的一个传统。我希望你不要背包袱,负起你这个县长应该负的责任。这种调侃式的谈话让他既感到轻松,也明白了意思。和书记有矛盾,他一直很苦恼,也觉得难以开展工作,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关键是个工作方法问题,退一步天地宽,请示到了,商量到了,别人也未必就故意反对。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都是为了工作,为了一川县的发展,怎么会有个人之间解不开的疙瘩。

县政府这一阵也没钱,昨天王副县长外出开会都是自己先向下面的单位借的。但办公室主任什么也没说,掏出手机给财政局长打电话,说县里急需要两万块钱,要他立即划两万到他的卡上。

胃里还是翻腾,丘启明起身倒杯水,再加点醋。都说醋能解酒,但喝下去时间不大,突然肚子很疼,而且一阵比一阵厉害,简直像要刺穿。丘启明有点害怕。丘启明看看表,还不算太晚,估计洪灯儿还没睡。丘启明只好给洪灯儿打电话,还没等他说完,洪灯儿便说她立即就来。

丘启明把县办公室主任叫过来。丘启明对办公室主任说,你马上再筹备两万块钱,我们要出去几天。

突然又拉肚子,几乎跑不到卫生间。一下拉那么多,丘启明怀疑是不是食物中毒。起身后,他急忙给一起吃晚饭的杨得玉打电话,问杨得玉肚子疼不疼。杨得玉说他正在乡下,有几个数字专家要他核实一下,他一点都没感到肚子疼。

丘启明青着脸问杨得玉带了多少,杨得玉说带了两万。丘启明感到满意,但他什么也没说。

放了电话,洪灯儿来了。去开门时,感觉肚子不怎么疼了。看着气喘吁吁的洪灯儿,丘启明有点感动,说,这么黑的天,我本来要打电话让秘书去接你,又怕让人知道了不好。

又等了半个小时,副局长才来。丘启明问带了多少钱,副局长说局里没钱,强局长只给他带了五千。

洪灯儿什么都没说,要他到卧室躺了。听听肚子,然后又用手压,感觉没有大问题。又不发烧,估计是吃的有点不合适。洪灯儿说,先吃点消炎止泻药,我再给你揉揉肚子,看看有没有效果。

说好了八点半出发,强子才却不见踪影。让县长等局长,这样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丘启明不禁怒火中烧:好势利的小人,我还是县长,我还没有调走就这样,如果上面下了文要调走,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嘴脸。丘启_明努力将怒气压下,拨通了强子才的手机。强子才说他病了,把腰扭了,动都不能动了。丘启明不相信这么巧就扭了腰,再说扭了腰也该主动打电话请假。丘启明几乎想破口大骂,张嘴又感觉没合适的词,又感觉没必要和这样的小人计较。他咽一口唾沫,说,那你就派副局长来!把钱和公章都带上!

给他揉肚子时,洪灯儿说,你以为我爱看呀,一般的人,我是绝不看的。

听到两人都进了门,丘启明止不住一阵沮丧。真他妈的不顺不巧。然后又觉得真是荒唐,堂堂一个县长,竟然如此偷偷摸摸,竟然如此低三下四自讨没趣。走出小区,又不禁对洪灯儿产生了不满:到底人家是夫妻,竟那样急急忙忙跑了上去。心里骂一句后,转念又想,她不跑回去又能怎么样,你又不娶人家,你要人家怎么办。

丘启明再次感觉到了她那手的柔软,那柔软顺着肚子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她匆忙将嘴贴到他的嘴上,用力接吻一下,然后想赶快回去。这时楼上的门响了。两人都意识到是他出来了。洪灯儿急忙往楼上跑。

丘启明眼睛都直了,然后颤了声说,灯儿,我想亲你。

洪灯儿穿了睡衣,头发也湿湿的刚洗过,可见她也是准备好了的。可惜上床的人将不再是他。睡衣开口很低,她里面什么也没穿。看着她丰满雪白的肌肤,闻着她浑身百合花般淡淡的清香,丘启明的心都醉成了一坛蜜。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声控灯却灭了。丘启明再也控制不住冲动,、上前一把搂了她,用尽浑身激情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洪灯儿却仍想撒娇,说,不许你叫我的小名,太土气太难听了,是我爹老土不识字,点灯时生了我,就叫了灯儿。

洪灯儿轻如阵风,跑了下来。

丘启明将她的手捏紧捂到胸口,说,我倒觉得这名字很好听,真正的大俗大雅,特别亲切,特别有味儿。

真是扫兴。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在上面,肯定是出门下了两层楼才打的电话。探头往上看,果然就在二楼。丘启明说,我就在一楼。

真的?她高兴地说,小的时候我也觉得土气,同学们灯儿灯儿地乱喊,我也生气爹妈起的这个名字。上了大学,可能是文化水平提高了,突然觉得好听了,不少同学也称赞我的名字好听,也说大俗大雅。

刚到楼门口,丘启明的手机响了。他本想不理睬,但响声是那样响亮,简直让他心惊胆颤。拿出一看,竟是洪灯儿的。轻声喂一声,洪灯儿也压低了声音说,真是对不起,没想到他回来了。

丘启明坐起身,抓了她的手,充满深情地拉她上床。

丘启明一下有点慌乱,他急忙摇头否认,快速把剩余的几项填上,匆忙向里面走去。

洪灯儿娇羞着,半推半就,还是躺到了床上。

来到洪灯儿居住的小区,进大门时保安要他登记,这让他心里很是不快。刚在登记簿上写下张大一,保安好像认出了他,疑惑地问,你是不是丘县长。

搂了她,万千感情一下涌上心头。活到四十多岁,突然就又有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是那样地美丽,那样地可爱,那样地善良,又那样地爱着他。丘启明浑身都醉了。他浑身颤抖地慢慢将她的衣服脱去,然后细细地抚摸她的全身。他要看清她的每一个地方,记住她的每一寸肌肤,然后将她整个化人心里。她呻吟着,双手有示意他上去的意思。他翻了上去,更止不住激动和颤抖,下边更是缩成一团无法作为。这让他感到羞愧。努力静下心来.果然就有了起色。进人,一下就感觉到她还是姑娘。是啊,人家才二十八岁,人家还没生育。没生育的她当然和姑娘没什么两样。他又止不住浑身激动,刚想退出再细看看,下面却突然不争气了,一下无法控制,感觉都泄在了外面。

那天答应晚上去,可能让她空等了半夜。丘启明想说立即去,突然想到已经几天没洗澡了,只好改口说,我洗个澡就到。

她呻吟着睁开眼,一脸难受,一脸无奈,一脸不满足。然后问,你平常也这样?

洪灯儿也一下有点紧张动情,她喘息了轻声应着,然后问,是现在来还是一会儿来。

丘启明红了脸摇摇头,说,和你是第一次,太激动,太爱你了,再说也喝了点酒。

一股强烈的感情涌上丘启明的全身,他一下想立即到她的身边,他颤了声说,我想去你那里,我特别想你。

洪灯儿坐起身说,我感觉还不是激动和喝酒,确实也有点问题。你平日能坚持多久。

洪灯儿亲切地小声说,你是领导,一切都是你说了算,你寂寞,那么像我这样的劳动人民,早就寂寞死了。

这让丘启明感到有伤男人的自尊。他还是说了大概的时间。洪灯儿摇头表示不行。她的丈夫和他年龄差不多,但和她的丈夫比,相差太远。她的丈夫让她无法忍受,好像是无休无止,好像对女人是一种摧残,常常在她高潮过后,他才更加有力,这时那种钻心的难受使她不得不把他掀下身来。她知道这是丈夫天天捣鼓了吃中药补出的结果,但丘县长也太弱了,弱得让人感觉不到。洪灯儿说,我给你检查一下,看生理上有没有毛病。

本来一肚子烦恼,现在真的一下变成了好心情,看来男女感情确实有神奇的疗效。丘启明装作可怜地说,·别说情人,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啊,我现在都快要寂寞死了,我都不知道今晚该怎么度过。

托起端详,两丸大小一样,左右也很对称。外部没有问题。洪灯儿说,还是锻炼不足,身体虚弱,回去我给你开点中药。男人过了四十,该补就得补补。

洪灯儿也笑了,说,你说得好可怜啊,好像你已经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好在床是情人的,这就很不错啊,我感觉你今天的心情不错,是不是已经在情人的床上了。

丘启明羞愧得脸都成了紫色。他知道今天的表现决不是他平时的能力。看着她开始穿衣服,他又有了欲望。他将她再抱在怀里,突然有人敲门。

丘启明摸不清她是真谅解他还是调侃他,便轻松地说,没办法啊,当男人难,当领导的男人更难,身子是国家的,脑袋是人民的,嘴是上级的,肚子是食堂的,腿是司机的,家是老婆的,床是情人的,成绩是集体的,错误是自己的,我是没有一点是我的啊,哪里还有什么自由。说完,丘启明先哈哈大笑起来。

这回决不理睬。丘启明悄声说,不理它,以为没人就走了。

果然在想着他。这让他有点高兴。他急忙解释说这几天出去了,很忙。洪灯儿说,你们领导忙,我理解,你今天能想起.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敲门声不断,而且越敲声音越大。这回肯定不是老刘,但他猜不出是谁。丘启明不禁有点恼火。敲门人突然喊丘县长,丘启明才听出是杨得玉。他来干什么。丘启明正想继续装下去,却听到杨得玉自语地说,会不会是肚子疼得厉害,已经昏迷了过去。然后更猛烈地敲门。

丘启明感到很累。看看表,他想早点睡。躺了,却没有睡意。不由得又想到洪灯儿。那天答应晚上去,但市计生局来县里检查工作,晚上陪计生局的人吃饭没去成。这些天事忙,又没有联系。她肯定不高兴了,肯定以为他无情无义,或者误以为他在玩弄女人。应该给她打个电话。打通她的手机,她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然后黯然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丘启明急忙边穿裤子边喊来了,要杨得玉等一等。然后对洪灯儿说,我怀疑食物中毒,打电话问了一下他肚子疼不疼,他就从乡下赶了回来。没关系,你在屋里不要出来,我告诉他没事让他走就行了。

回到家,丘启明的情绪仍调整不过来。虽然历来官场都有趋炎附势,但狗日的强子才太明显了,也太没良心了,如果这次能不走,这样的小人决不能再用。

杨得玉带来了诺氟沙星,还拿了热水袋。杨得玉说,我还以为你疼得起不来床了。把药吃了,我再给你用热水敷敷就好了。

丘启明只好说,那就这样吧。然后先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丘启明说已经不疼了,药也不用吃了。进客厅坐下,杨得玉看丘启明的脸色,确实是不疼了。便汇报明天一早送专家到机场的事。听完汇报,丘启明正想让杨得玉回去,卧室里突然手机响了。杨得玉急忙起身跑了去拿。丘启明说不是我的手机,但已经晚了,杨得玉已经推开了卧室的门。

强子才低着头不再做声。杨得玉说,这样吧,我回去再想办法凑上两万,强局长回去也想点办法。

杨得玉愣一下,见洪灯儿慌乱地关手机,杨得玉急忙将门关上。

丘启明再也压不住了,他高声喊,那么你说怎么办!违反规定的事你办得少吗?!怎么今天就不能违反一下了?那么你说个办法,我听你的。

杨得玉有点不敢抬头看丘启明,想马上走,又觉得不妥。丘启明说,是洪大夫,不知你认识不认识,是我叫来给我看病的。

强子才说,那是专款,上面有严格的规定,挪用了要受处分。

杨得玉连忙说认识,又说洪大夫给他也看过病。洪灯儿乘机背了药箱走了出来,说,我回去了,按时把药吃上,如果再疼,就再给我打电话。

强子才的话让丘启明没想到,强子才的脸色更让丘启明吃惊。好像还没有一个局长和县长这样讲过话,感觉面前的强子才也换成了另一个强子才,不但没有了那一贯巴结讨好的表情,连说话的嘴都像换了一张狗嘴。难道要调走的事已经传进了他们的耳朵?肯定是这样。以前别说主动提出,即使你没有那个意思,他也能理解出许多意思,并且创造性地为你想好一切,办好一切;如果要带他一起出门,那更是受宠若惊,跑前跑后比最忠诚的狗都要感人。哪里是领导干部,简直是势利小人!丘启明看眼杨得玉,杨得玉仍低着头面无表情。今天一天杨得玉就打不起精神,也没像往常出谋划策跑前跑后。他还以为他是身体不舒服,看来他们确实是知道他要调走了。丘启明不由得怒火中烧。妈的,我倒要让你们瞧瞧,这次我拼命也要留在这里。再说,我一天不走,我一天就是这里的县长。丘启明严肃地对强子才说,退耕还林不是还有几百万在你的账上吗?先挪用应一下急,等项目下来,再顶过去。

丘启明要杨得玉把洪灯儿送到家,杨得玉愉快地答应了。出门时,杨得玉觉得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出,帮人家打个掩饰,便故作真诚地说,丘县长,要不然今晚我来陪你睡,晚上有什么事也好应付。

强子才恼了脸说,县里一分经费不给我们拨,我们到哪里去找钱。计划局是个空架子,所有的项目款都在我这里转一下就划了出去,局里现在是一分钱都没了。

丘启明连连说没事,杨得玉才出了门。前一阵连旱,这一阵又连雨,因县城没有下水管道.弄得到处是水到处是泥。据说县城改造早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可年年议,年年没钱。丘启明又不由得恨起了前任不作为。如果也像他一样不顾个人得失放下面子冒了风险跑项目,不但县城改造早已完成,连一川水库灌溉工程也早弄好了,一川县怎么也不是现在这样一个穷县。这样一想,丘启明心里更加不平:他这样一位兢兢业业努力想办法工作的好县长,市里却有人听信高一定的话要将他调走。真是不干事的骂干事的,干坏事的排挤干好事的。一川县穷,根本原因就在这里。丘启明恨恨地将手里的铅笔折断。生一阵气,又想,如果能继续在县里工作,就再想办法跑资金,哪怕是贷款,也要把县城彻底改造好,让人们看看,是谁在为老百姓办事,是谁让一川县彻底改变了面貌。如果把水窖、灌溉和城建三件大事都办成,那时,成绩摆在那里有目共睹,不管别人怎么看,就是自己想想,都会有种巨大的成就感。

商量跑项目,实际是落实钱的问题。强子才心里不由得来气:跑项目你们领导只知道请客送礼得人情,钱从哪里来根本不去考虑,只知道吩咐拿多少多少钱出来,好像我们这些局长能拉金尿银,更何况你丘县长也是要调走的人了,你跑还不是为你自己跑关系跑人情。杨得玉不吭声,强子才决定也不吭声。丘启明说,水利局已经为前期工作支付了不少钱。工程投资归省计委管,你们计划局是对口单位,这次跑就以计划局为主。我的意思是这次去要多住几天,软磨硬泡想办法,一定要跑出个眉目,所以我的意思是这次去要多带点钱。

县城的规划图他没见过,他想把城建局长叫来,和他谈谈规划情况,估算一下搞下水道需要多少投资。拿起电话,心里又有点虚。谁都知道他要调走,而且还说他临走突击调人,虽然最近也传出他可能不走,但走不走连他都说不准,在这种情况下谈长远规划,局长们即使不笑话他,也可能胡乱应付一下他了事。

回到县里,丘启明要杨得玉留下,同时打电话把强子才也叫到办公室,商量一起到省城跑灌溉项目的事。

不干事,我这个县长还当了干什么。在位一天,我就是一天的县长,我就有权干我的工作。还是那句老话,干该干的事,让别人说去吧。

最主要的问题还是灌溉工程,有了灌溉工程,一切问题才能最终解决。看来还得加紧跑这项工程。你不跑,人家当然不会着急。

给城建局长打电话,说局长不在。问到哪里去了。说出去了,到哪里也说不清。只好打手机。城建局长说他在乡下,天黑才能回来。

丘启明又给武装部长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负责具体实施人工增雨工作。武装部长一口答应,说我们已经派车派人支援抗旱了,打火箭弹更是我们的责任,没一点问题。于是丘启明要武装部现在就去拉增雨弹,并具体实施人工增雨。

鬼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刘主任说,好啊,县太爷的山药蛋肯定也是金子做的,你给我提一小包就够了。

放了电话,丘启明来到窗前。县政府的院子也是破烂不_堪,青砖铺出的几条人行道也是坑坑洼洼,有几处不得不跳着走。.县政府都是这样一个凑凑合合的形象,别的部门又怎么能认真整洁。如果铺几条水泥道,再弄一个停车棚,把自行车和机动车都停到一处,其余的地方都种成草坪,大门两侧再种点花,这样,让人一进政府大门,就有个整洁严谨务实的感觉。

丘启明知道刘主任要礼是半玩笑半当真。妈的,穷疯了,都把县里当成了摇钱树唐僧肉,什么东西都想啃上一口。丘启明压住不快说,虽然天旱,我们也能收获几个山药蛋,到时我给你背半化肥袋子去。

打电话和财政局长说了他的想法,问能不能在不影响预算的前提下拿出二三十万。财政局长白向林说,县里的财政困难,拿出二三十万得想办法才行,我和市财政局领导的关系不错,我多跑跑,看能不能向他们要点。如果能要回十几万,剩余的我就有办法。

刘主任笑了,说,县太爷登门感谢我还没享受过,我希望你来时不要空手来,最好能带点礼物。

丘启明高兴地说,工作就要想办法,你看这样好不好,钱你想办法,具体工程我让办公室的人来搞。

杨市长明明说的是给,却又要给钱。丘启明不想再把问题推到杨市长那里,先把货弄到手再说。丘启明说,我的刘大主任,你就行行好,火烧眉毛了你还卡脖子,这可不像个好共产党员。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给货,钱我们慢慢凑。我向你保证.钱绝对不差你一分.旱情解除了。我亲自给你送钱.顺便也登门感谢感谢你。

白向林觉得自己只说了一种可能,是从积极方面说的,县长就当成了现实。白向林不好意思否定,只好硬了头皮答应。

丘启明打通刘主任的电话,刘主任说火箭弹也紧张,只能给一百发,每发只收原价,但必须得拿现钱来。

丘启明把办公室主任叫来做了布置,主任走后,丘启明又觉得应该和书记商量商量,多商量,多尊重一下对方,总没什么坏处。

丘启明表示了感谢。时间不长,杨市长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和刘主任说好了,刘主任答应给一些,具体情况要丘启明和刘主任联系。

打通高一定的手机,说了他整修的想法。高丫定说,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提倡县委县政府带头艰苦奋斗,带头多干实事,少做表面文章。今年遇了早灾,财政将会更加困难,全县职工的工资都有很大的缺口,这个时候县政府带头铺张搞门面,拿不到工资的群众就会说我们腐败,我的意见是现在不要搞,时机还不成熟。

救灾如救命,成本高也得救。乡领导都说缺资金,办法已经想尽了。看来,不争取上面的支援不行了。丘启明想一阵,掏出手机给主管农业的杨副市长打电话。汇报了灾情,杨副市长说,今年不仅你们旱,还有两个县比你们还早,但旱灾不像地震洪水,报到上面,上面也没有足够的重视,更没什么救灾行动。上面不行动,市里也拿不出钱,你提的要钱打井都不现实。但杨副市长还是给想了个解决的办法,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市防灾办公室打个电话,看他们能不能给你们些人工增雨火箭弹,有了云,你们就往下打,这样效果说不定还好些。

想不到高一定竞往艰苦奋斗上想,又是表面文章,又是铺张浪费,都什么年代了,县政府都不带头改变面貌,你让下面的人怎么致富。县政府住草棚,老百姓住什么。丘启明压了不快说,钱的事我已经想好了,不动用县财政资金,向上面要点钱解决问题。

也只有一两个村在打井。丘启明问为什么以前不多打点井。杨得玉说,这里地下水深,储水量少,花近万块钱打一眼深井,只抽一两年就干了,成本高效益差,所以打的井少。

高一定说,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不是钱,是影响,群众才不管你钱是哪来的,他就看你摆在那里奢侈铺张.就对你有意见。再说,能要来钱,我们最好还是放到生产上。

川区的旱情更让人着急。正是小麦灌浆成熟时节,麦秆却旱成了半干的颜色。三十里铺乡的领导说,河里塘里的水都抽干了,现在正在打井救急,只能是救多少算多少了。

发展要平衡协调发展,生产资金已经安排了不少。再说什么都按你的心思办,还要我这个县长干什么。我已经处处让步为你着想,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给个面子。丘启明说,县政府的院子确实破烂得不能再凑合了,我已经做了安排,钱和人都安排好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再压缩一下,搞得简单一点,只把院子铺一铺。

这样的大早也没法抗,连救济点什么,县里都做不到。丘启明决定到川区看看,看那里能不能做些工作。

高一定说,看来你已经安排好了,你已经安排好了还和我商量什么。感觉口气有点生硬,又说,你是不是只是通知我一声,如果是这样,我知道了。

这里的庄稼已经全部旱死,星星点点的野草也晒趴在了地上,整个山川裸露成一色的黄土。和村民们交谈,村民倒比较平静,除了叹息,也没提过多的要求。.杨得玉说,这里本来十年九早,三年两不收,但地多人稀,收一回,就能吃三年,所以他们也不着急,耐心等待下一个丰收年就行了。

丘启明不知再说什么,想半天,听到对方关了机,只好将电话放下。

丘启明带了杨得玉和农牧局长,一起来到北山最干早的六弯乡。

想来想去,丘启明觉得这次不能再让步,刚布置说修又说不修了,那他这个县长还算个什么东西。他决定不动用县财政一分钱,想办法把县大院整修好。

高一定说,我今天还有别的事,你先下去了解情况,做些准备,咱们碰个头,然后开个县委扩大会,布置一下抗灾工作。

下午高一定打来了电话。高一定说有几件事情要商量一下,商量好了明天就上常委会。第一件是强子才任县长助理的事。丘启明觉得这件事常委们都不会有意见,他反对也没用,助理就助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丘启明说没意见。第二件是要调走人事局局长周立德,让周立德去当乡党委书记。丘启明尸下觉得这件事难以接受。发下去的文件已经按你的意见收回了,这已经够没面子了,为什么还要再追加一层处罚。丘启明斟酌半天,问这样调动出于什么考虑。高一定说,县委认为他当局长多年,不适合再当人事局长,那么大的事不请示不汇报,以至于在全县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这样的责任不追究,群众不满意,干部也不满意。

电话里一阵沉默,估计是高一定有点吃惊,或者是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汇报。丘启明突然觉得这又是多此一举:外出多天都没给书记打过招呼,下下乡突然打招呼,人家肯定有所猜测,肯定要猜到调动的事上,说不定以为要巴结他挽回什么。丘启明说,我下去看看,了解点情况,我觉得县里应该开个会,看能不能想点办法解决点问题。

竟然是追究责任。很显然,这是杀鸡给猴看,那次的人事调动是他决定的,这是在追究他的责任。追究责任的目的,是赶他离开一川县。丘启明无法控制满腔的愤怒,说,如果追究,你就直接追究我的责任,不应该拿一个办事人员开刀。

给高一定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打通高一定的手机,亲热地随便问候几句后,丘启明说,高书记,最近早情严重,今天我下去看看,回来再给你汇报,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说。

高一定说,你能承担一定的责任很好,但人事局长不是一般的办事人员,他是多年的人事局长,他知道工作应该怎么做,他应该有很强的党性,但他明知故犯,不按原则办事,也不提醒你按原则办事,这样无原则的人已经很不合适在原岗位工作,换换他,也是出于工作的考虑。

回到县里,丘启明的心情好了许多。于书记要他把工作做好,不要因此而影响工作。他觉得这是最主要的。工作做好了,有目共睹,谁也抹杀不掉,谁也不会昧了良心否定你的成绩。现在持续天旱,抗旱的事还得继续抓紧。他决定再下去跑跑。

很明显,他有可能不调走的事,高一定已经知道了,这是在逼他走。丘启明想豁出去和高一定吵一架,哪怕是吵到市委。但想到调动的人里有副县长的情人,丘启明一下有点气短。原以为已经和高一定和解了,看来不赶走他,矛盾就不会解决,高一定就不会罢休。丘启明压下满腔的愤怒,说,这件事我不同意,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

丘启明又在市里多呆了一天。拜见了几位市领导,汇报了一下工作,主要谈了未来一川县的发展和规划,同时也表明了他的决心。对丘启明的汇报,领导都给予了肯定。虽然丘启明清楚,有的领导对他的汇报表现出应付的态度,但能肯定地说明至少没有恶意,虽是表面文章,但该做时还得做。

高一定说,现在是咱们两人商量,下午还要上会正式讨论,如果咱们达不成一致,那就在会上讨论决定吧。

丘启明长舒一口气。

放了电话,丘启明久久不能平静。看来在一川县是没法呆下去了。想到要离开一川,丘启明就一阵揪心。他发现自己和一川县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这样一想,他更加心痛。刚才他还想放开了大干一场,看来想得还是过于天真。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法干工作,更别说干一番事业了。

快到市里时,于书记让丘启明下了车。回到自己的车上,丘启明让老刘开慢一点,和于书记拉开一点距离。

努力使自己平静一点后,丘启明觉得在此非常时刻,一定要以智斗智,咬牙坚持到底。高一定肯定认为这次调不走他,书记的威信就会受到打击,权威地位也会受到动摇,以后就更难一呼百应由他一人说了算。此时高一定急急忙忙处理周立德,分明是要激怒他,无非是故意让他出来争吵,然后抓住这件事不放,闹到市里,再掀起一股浪潮逼市委尽快调他。他从心里一阵冷笑,你高一定也太小看我丘启明了,我丘启明如果这样简单,也干不到今天这个位子。

于书记是一把手,威信也很高,如果他在会上提出反对意见,调动的事当然就会被否决。细想这件事,还是自己和市委领导联系太少,于书记竟然忘了他调去当县长不久,这说明他原来在于书记的心里根本没占位置,甚至于书记心里根本就没有他。幸运的是因祸得福,他终于和于书记搭上了感情。有了感情,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丘启明决定以柔克刚。人家是一把手,斗也不可能斗过人家,也改变不了人家的决定。但再让一步并不是一声不吭,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该表达的意思还是要表达。如果不说不表达,窝窝囊囊一声不敢吭,更让人家不放在眼里,更要一步步逼他就范。

于书记告诉丘启明,调动的事是李书记提出的,李书记和他沟通过,他当时也觉得没有必要,但也没表示反对,如果是调去当县长半年就调动,也不合适。于书记还进一步明确说,如果正式上常委会讨论决定,他会提出自己的意见。

高一定肯定已经和其他常委们沟通过了。丘启明也想听听其他常委的看法。

丘启明喜出望外。这半天他一直在找机会,一直在考虑怎么和于书记谈。坐到一个车上,当然是最好的机会了。也许于书记是故意给他机会。上了车,丘启明便开始汇报县里的工作,说完他搞的全县大规划,便很巧妙地将话题转到他调动的事上。

首先拨通常务副书记陈墙的手机。陈墙说高书记已经和她商量过了。丘启明问她怎么看,陈墙说,我也觉得不应该处理周立德,周立德没什么错,在一般情况下,周立德都不能越过管他的县政府而向县委汇报工作,如果政府部门的人都越级向书记汇报工作,那么整个体系就乱了章法。这一点不是我们私下说的话,这样的意思我已经和高书记说了,他认为调动一下也是为工作考虑,这样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书记要丘启明坐到他的车上,于书记说,我正好了解点情况。

丘启明又拨通人大主任的电话,主任哼哼哈哈只是应声,就是不表一个字的态。再打电话和政法委书记谈,同样是哈哈哼哼一言不发。丘启明一下没了信心,一下感到了自己的孤立,也感到了自己的冒失和倔翠: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和一把手对着干呢?

于书记玩得开心,大家也开心,直到太阳西斜,一行才返回。

丘启明拨通市委秦涓涓的手机,iiil候几句,问于书记回来了没有。秦涓涓说于书记回来了,李书记又出去了,常委会可能还得几天。放了电话,丘启明想,明天找找于书记,实在不行,该调走就调走吧。

白刺上挂了许多小酸果,比构祀稍小一点。于书记又说儿时常摘一大兜吃。大家拣熟的摘了尝,除了酸好像再没什么味道,但大家都说好吃,然后摘一大把慢慢吃。

丘启明觉得对不住周立德。也许周立德还不知自己要被调走。他想和周立德谈谈。想叫周立德来他办公室,又觉得还是自己下去找他好点。

回头时,才发现刚才一口气追了这么远。于书记说,我好多年没跑步了,没想到今天还能跑这么远。今天我又返老还童了,一下又回到了童年,回到童年的感觉太好了,我真想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就这么无忧无虑地玩下去。

县长办公室在三楼,人事局在二楼。进了局长办公室,一位妇女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周立德诉说着。周立德急忙起身叫声丘县长,然后让座倒茶。丘启明刚要说让周立德到他办公室一趟,妇女已经起身拉住了他,然后哭了磕头,要县长开恩给她解决一下问题。

丘启明说,人有了知识,就会变得仁慈善良,于书记的学问最大,所以于书记最早发了善心。

周立德急忙上前劝解妇女,但妇女拉了丘启明死死不放。丘启明无法脱身,只好坐着听妇女诉说。

于书记说,小的时候也抓住过狐狸,那时兴奋得不得了,根本不会可怜,几棒就打死然后剥皮,可见现在的人是进步了,对动物也有了怜悯之心。

也不是什么大事。妇女的丈夫原在县公路局工作,突然病死了,一家人没了生活来源,因孩子还小,妇女要求她顶替丈夫到公路局工作,打扫卫生养护公路干什么都行。妇女也就三十多岁,没有了丈夫生活确实也艰难‘丘启明看眼周立德,说,这几年公路发展得快,用的人也多,你和公路局联系一下,看他们能不能给安排安排。

但放开得解下绳索。狐狸张了小嘴乱咬,谁都不敢近前。平日连鸡都不敢抓的丘启明,此时一下毫无畏俱,一脚将狐狸的脖子踏住。解开了绳子,又问于书记是不是带回去养了。于书记摇头,丘启明便松脚将狐狸放了。

妇女立即又跪了给丘启明磕头。周立德叹口气,说,公路局的职工拿的也是财政工资,县里规定,凡吃财政工资的,人事局都要严格控制。本来公路局可以给她安排个临时工作,但她不依,非要一个正式的。

狐狸拼命翻滚挣扎,老刘抓住绳子不放。欢乐一下又变成了残忍。干书记喊,快放开,快放开,好可怜的。

丘启明没在基层工作过,他知道自己又感情用事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妇女不让丘启明脱身,周立德只好说,好了好了,你放开丘县长,我就想办法和有关部门协商,给你办个固定合同工,养老保险医疗保险都给你办全。

大家便四散找。老刘看到一片白刺乱动,跑过去一看,狐狸果然被挂在了乱刺上。老刘一把拉住绳子,大喊抓住了抓住了,大家便都跑了过来。

妇女一下很满意了,立即转悲为喜,擦拭着眼泪要周立德立即给她办。丘启明乘机快速离开。

于书记喘着气说,这不行,狐狸带了绳子,肯定会被野刺缠住,不被野兽吃掉也会饿死。

看来这个人事局长也不是多么好的差事,换换岗就换换岗吧。突然又觉得很荒唐,周立德要调走了,却答应协商给那个妇女办合同工,不知他的承诺还能不能兑现,兑现了,新任局长会不会又说周立德走前突击进人。丘启明禁不住摇头叹息,一下又觉得世上的许多事情很是可笑,比如他这县长,说权大,确实有点权力,说权小,连决定一个合同工的权力都没有。

老刘急忙跑到车上拿了根绳子,挽成一个活套放到洞口,于书记也高兴得像孩子,和大家一起跑了捡柴草。将柴草点燃,熏一阵,果然有一只狐狸窜了出来,一下被套子勒住脖子。抓着绳子另一头的老刘猛然被窜出的狐狸吓一跳,手一松绳子掉在了地上。狐狸带了绳子拼命逃跑,大家本能地喊着追,一口气追过两道裸,狐狸还是不见了。

打电话把周立德叫上来,丘启明亲自给倒一杯水,然后又询问了一些家庭生活情况,然后才说了要调他到乡下任书记的事。丘启明沉痛地说,都是因为我连累了你。

果然就又找到了一个洞口。于书记说,在高处的洞口下一个套子,在低处的洞口点堆柴熏,狐狸往出一跑,套子就会把狐狸套住。

周立德立即说,丘县长你可不能这么说,是我工作没干好给你惹了麻烦。其实调动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有思想准备,也没一点思想包袱。其实当领导干部,不但要有随时调动的思想准备,也要有能上能下的思想准备,再说我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五六年了,也该换换岗了。

突然在一个大丛沙棘旁发现了一个大洞口。于书记说,这是狐狸洞,肯定还有一个出口,里面说不定有狐狸,咱们用烟熏,一熏它就跑出来了。

丘启明不禁联系到自己的调动,一下无法掩饰,有点难堪。他不知这是不是周立德的真实想法。看周立德的表情,感觉不像有意高姿态。周立德接着又说,丘县长,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大志,对今天的我已经很满意了,再说我的年龄也大了,能平平安安干到退休,我就很知足了。

柴草滩还像个样子。滩很大,有不高的野草,草下密布着鼠洞和鼠类翻出的沙土,加上那些稀稀拉拉半死不活永远长不大的秃树,给人很沉重的苍凉感。于书记说,你别看这些树不大,年龄都三四十年了,旱坡上的树都是这样,不死也不长。

也好,到镇里毕竟轻松一点。再安慰几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周立德告辞出了门。

过河再爬一道坡,便是于书记说的柴草滩。于书记说,小的时候,我大半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放学后就得到这里来拾柴拾粪挖野菜,没事时,也跑到这里来玩,抓野兔,打野鸟,和小伙伴玩打仗,可以说,这里是我童年最好的乐园。

在常委会上,丘启明打定主意少说话,但不是不说话,点到为止,见好就收,既坚持自己的立场,又不发生冲突。会议由高一定主持。高一定先通报了县里的几件大事,如两个大项目一个批准一个有可能批准,乡村道路改造县里也有两条路报到了上面,有可能得到一些资金,然后是村村通工程,然后是抢种小秋作物。通报完情况,又讲了当前县里要抓的几项工作,然后问丘启明有没有要补充的。

岂止是没水,整个河滩都成了乱石滩,只有一丝细水黑黑地在乱石中流淌。真的是没了一点看头。

当然要讲,不讲就更没有他这个县长的声音了。但想讲的高一定已经讲了。他想了想,重点讲了制定发展规划和抓项目,同时也说了抢种小秋的一些情况。

天不算太热,但太阳火红地照在当头,一行人也都是汗流侠背。来到东河滩,于书记说,过去水大,不发洪水时,有半沟清水,我们一有空就跑来,还没到河滩就脱光衣服,然后跳进水里就是一阵折腾,然后摸鱼。那时鱼也多,就用手摸,一中午能摸十几条,然后用篙草从鱼鳃里串成一串。你看现在,水基本没有了。

讨论人事问题时,高一定让组织部长主持。说是主持,实际就是念一下草拟好的任免名单。念完,高一定说,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有不同意见就提出来。

夏日的农人也要午休,丘启明要于书记休息,他现在就回县里。于书记说,我也不休息了,咱们一起回。我在家乡生活到十七岁才考大学离开,这几年做梦常梦到家乡的生活,特别是东河湾和柴草滩,多年没去了,我想到那里去看看,不知你们想不想去。

谁都不做声。按惯例,这就表示通过。感觉高一定要说通过了,丘启明说,是不是咱们表决一下,这样好像更符合组织原则。

丘启明连说不多,不多,只表示一点意思。

高一定说,组织原则有没有规定表决通过这一条我不清楚,既然你提出了,那么好吧,咱们就举一下手。

老娘没推辞,拿了转身放到了柜子里。于书记严肃着脸对丘启明说,你这样很不好,我也没法不顾情面让你拿回去,但不能多,多了不行,表示个意思就行了。

丘启明说,是不是无记名投票更好一点。

于书记的妈已经八十二岁了,身体虽然很好,但也不能拼面,只能跑前跑后给大儿媳打下手。吃过饭,司机和于书记的秘书就很懂事地走了出去。丘启明急忙掏出准备好的红包塞到于书记老娘怀里,说,第一次见大妈,没买礼物,表示一点心意。

高一定一下不高兴了,他盯着丘启明说,你是不是不相信大家,不相信大家的光明磊落,大家都是常委,都是久经考验的共产党员,难道大家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举手一套无记名一套?

午饭并没摆酒席,也没请什么人。饭是刀剁面。于书记说,我就爱吃我妈做的刀剁面,小的时候,每逢过节或来亲戚,我妈就做一顿刀剁面,再拌上韭菜末,真是好吃。

有人禁不住扑味一声笑了,但很快打住。丘启明一时无言以对。高一定很大度地大声说,那咱们就举手表决,表决继续由组织部长主持。

丘启明止不住有点感动,所有的拘束、陌生和不自然都一扫而空,仿佛真的成了家庭的一员。磕头时,丘启明不知不觉比别人多磕了许多,直到纸钱燃尽大家都起了身,丘启明才起来。

对强子才任县长助理,同意的请举手时,丘启明没举手;反对的举手时,丘启明也没举手。对周立德的调任,丘启明举了反对手,他还欣喜地发现,陈墙弃了权,两种情况都没举手。但结果还是绝大多数同意,任免算正式通过。

祭品准备得很简单,除了摸和肉,也就是些水果罐头,和普通人家祭祀没什么两样。将供品摆好,大家便跪了烧纸磕头。丘启明跪在了最后,于书记看一眼,示意他上前,和他并排在一起。于书记说,今天你来祭奠,咱们就是兄弟,咱们就按家规来。

一种失败的情绪紧紧地笼罩了丘启明,他感到莫名地难受,莫名地惆怅。直接回到家,靠着被子躺了。面对空荡荡了无生气的家,压抑的心情更让他烦躁难受。这个破县长当得,窝囊透了。他决定给洪灯儿打个电话,说说话,调节调节情绪。

看到丘启明,于书记并没感到意外,也没问什么,倒是很客气,仿佛是约好了一起来的。这样就没有了一切尴尬。因为祭祀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于书记进屋刚坐下,于大哥便催着去上坟。于书记对丘启明说,咱们一起去坟头烧几张纸,回来后再吃饭。

洪灯儿说她正准备下班,丘启明说,如果你方便,就过来一下,咱们说说话,一起做点饭吃。

结果到了于大哥家,于大哥还没起床吃早饭。一直等到快到中午,于书记才到来。

洪灯儿愉快地答应了,并且很快背着药箱来了。丘启明故意说,你什么时候来都不忘背药箱,可见你有多敬业。

第二天一早丘启明就起了床,但于书记什么时候能到老家,他和老刘都估计不准。如果去迟了,人家祭祀完了,去了也就意义不大了。最理想的时间,应该是于书记刚到,他们也到。这样精确的时间,凭猜测怎么能猜测得到。丘启明估计,如果于书记八点动身,到家是十一点左右。如果提前动身呢?如果人家有讲究,要一早就祭祀呢?丘启明突然觉得自己考虑有误:应该是提前去,宁可提前等着,也不能迟到误事。丘启明一下心急火燎,急忙收拾东西,急忙让老刘去开车。车上路,又不停催老刘快点,弄得老刘开出一头汗水。

洪灯儿说,你只说对了一半,来你这里,我这药箱就是道具,就像《红灯记》里的红灯,既是工作的工具,又是接头的暗号,还能掩人耳目。

回阳河县城的路上,丘启明的心情莫名地烦乱。真是糟糕透了。活人难,他更觉得自己下贱下作,厚颜无耻。可这当官的苦恼,谁又能够理解得了。他不由得叹口气。他想,如果这次躲过这一劫难,以后即使一辈子不升官,也决不再干这种低三下四的勾当,也再不干这种下三烂的事情。

丘启明就喜欢她的这种性格,开朗大方又机智幽默,更没平常女人的斤斤计较和小肚鸡肠。丘启明抱着她亲亲,说,你身上既有女人味,又有股消毒水味,不知怎么却特别好闻,比那些最昂贵的化妆品都好闻。

这样做太露骨了,明显得有人为的痕迹。说不定明天还有人随于书记来,也说不定还有人也像他一样偷偷过来。秦涓涓能知道的秘密,别人就更能知道得清楚。丘启明转念又想,也罢,豁出去了,谁都不是傻瓜,你再伪装,谁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真截了当点,说不定于书记还觉得你诚实厚道。但住到人家里确实不行。丘启明说,咱们就在他们阳河县城住下,明天上午再直接来这里。

洪灯儿说,你还没闻我抹了化妆品是什么味,那才叫更加好闻。

老刘很为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侦察任务而高兴,他得意地想,如果是战争年代,咱也能当一名侦察英雄。回到车上,老刘很兴奋地说了事情的经过。丘启明一声不吭。于书记确实要来,但怎么能不露痕迹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于书记家,让于书记能够接受,让他不至于尴尬,仍然是个问题。老刘明白丘启明的心事,轻声说,于大哥一家很热情,要不咱们说车修不好,就住到于书记大哥家。

丘启明说,我这里倒有一套高级化妆品,你拿去用用看怎么样。

老刘急于想知道明天于书记来不来。老刘说,于书记工作忙,可能多日没回家了。于大哥立即说,他常回来,老娘在家,他能不回来?明天是父亲的祭日,他已经打回了电话,明天一定回来。

是一个一尺大小的木盒,还没打开过。费好大劲才拆去包装,里面却稀稀拉拉摆了五个小瓶。有早霜晚霜,有嫩面的保湿的润手的,还有抹脚去死皮的。洪灯儿说,是人送你的吧,肯定很贵。丘启明说,我也说不清,也贵不到哪里,有可能是人送的,有可能是什么时候开会或参观时给的,‘一般是放到车里,我也不知道,司机老刘心细,都拿了回来。

于大哥一下来了精神,说,你们于书记的老娘就在我的屋里,我的四个儿女也都在城里工作,他们都动员我到城里住,我嫌城里窄憋,住不惯,不如我这神仙屋。我现在也不种地,每天玩玩牌转转山,神仙也不如我快活。

收起化妆品,洪灯儿便张罗着做饭。丘启明说,你来我这里,就让你劳心费神,我想和你说说话,咱们在一起坐一会再说。

老刘回答说那就是我们的于书记。胖汉子停下了手里的牌看着老刘,然后说,我就是他大哥。老刘急忙热情地握住于大哥的手,说,我早听说于书记的家在这一带,没想到今天竟然撞到了门上。

洪灯儿说,真正的生活就是穿衣吃饭这些琐事,这才是男女一起生活的本质,我觉得这才很有情趣。

一个穿白汗衫的胖汉子喊一声,屋里有女人应声出来。老刘将水杯递给女人,然后站在一边观战。一个汉子看眼老刘放在桌上的中华烟,问老刘开的什么车,是不是小轿车。老刘点头说是。胖汉子问是哪里的小车。老刘回答说是西岭市的。胖汉子嗯一声,另一个汉子说,他兄弟就在你们西岭市当一把手,姓于,你认识不认识。

洪灯儿说着坐到丘启明的身旁。丘启明却心里一跳:她会不会提出和我结婚?如果是这样,事情就麻烦了。丘启明斟酌了说,我是知道我们不能长久在一起,才觉得在一起的珍贵,才觉得做饭是浪费时间。

果然村东有栋二层小楼。瓷砖贴墙,黑瓦压顶,红砖垒的院墙还带着崭新的颜色。院门大敞着,院里的葡萄架下,四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正在打麻将。老刘看看表,正是下午三点,估计麻将刚刚开战。老刘过去给每人发一支烟,然后将整盒烟放到麻将桌上,说,各位大哥,我的车坏在了路上,一中午晒得够呛,能不能给口水喝。

洪灯儿不再做声。

村口有家小卖部,丘启明让司机老刘下去问问。小卖部有四五个村民坐着闲聊,老刘刚开口问,几个村民抢着回答,说他家有个兄弟当大官,村东头最漂亮的那栋二层小楼就是。

从洪灯儿脸上,他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也不想再说这些烦心的话题,便动手将她抱在怀里。亲热一阵,她来了激情,柔声在他耳边说,今晚我想睡在你这里,一晚上让你搂着,好好亲个够。

他放弃了进一步的打算,才感到自己也是紧张,紧张得下边始终没有强硬。在心爱的人面前,看来确实要有个适应过程。他突然觉得自己太没水平,也太没修养,急匆匆只知道性需要而忽视了真正的感情。这样粗俗的男人肯定会让她失望。他再次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专心吻她的脸,吻她的胸。她始终闭着眼感受着这一切。她禁不住呻吟出了声音。丘启明感觉到她需要他了,便再次冲动地解她的裤带。她还是无力地说,上班时间到了,今天晚上你来,你记住我的手机号,你来时先给我打电话,如果有事不能来,也给我打电话。

他也是这么想的。丘启明高兴地说,那咱们先吃饭,吃了就睡,谁喊也不起。

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他又强烈渴望彻底得到她。用力强行解她的裤带时,她又哭了,说,我还是感到突然,我浑身都紧张,你还是让我适应一下,咱们今天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丘启明打开冰箱,说,可能有香肠一类的东西,我都给你拿出来,你看怎么能凑合一顿,简单弄点就行了。

丘启明想到自己说不定要被调走,心里止不住一阵难受。他想,如果市里很快决定调他走,调她丈夫的事就不一定能办好。但他心里暗下决心,不管怎么样,她的事一定要办好再走。

洪灯儿还是冷热做了六个菜一个汤。吃过洗了碗,洪灯儿就到卧室收拾床铺。丘启明跟了过来,本想一起洗个澡,洪灯儿却利落地脱光钻进了被子。丘启明只好也钻进去。搂了她,他仍然想说说话。洪灯儿却感觉到他明显地缺乏一股虎劲蛮劲。洪灯儿翻起身说,我倒忘了,给你带了点补药,你每天早晚各喝两口,看看有没有效果。

洪灯儿又哭了。这回他感觉出她是感动。

药是中药,已经熬制好装在两个葡萄糖瓶里。丘启明接过喝两口,并不苦,感觉还有点香甜,可见是她品尝了调兑好的。丘启明一阵感动。都说老婆是家情人是花,家是暖心的衣,花是种养的草,而现在家却成了镜里的花,花却成了暖身的家。

丘启明说,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自然就要为你着想, 自然就要去想你需要什么。

喝下药,他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不然她更以为他有毛病了。但状态还是不太好。都是这两天心情不好累的。心累才是真正的累。慢功出细活儿,他决定慢慢来。他细致地亲吻她的全身。这一来效果很好。听她呻吟着不断地鼓励,他的雄性被极大地激励。事情竟然干得非常好,两人几乎都瘫软成了一堆烂泥。

他感到她特别地柔软,好像感觉不到骨头。妻子不是这样,妻子的骨架很大,摸哪里都能感觉到骨头的存在。难怪男人会追求更多的女人,原来不同的女人不仅精神感觉不同,身体感觉也有差异。他的手重新在她的全身漫游。抚摸一阵,他想更进一步。西北的六月虽不算太热,但也是盛夏。她穿了半袖和长裤。他想将她的衣服脱尽,好好看看她的身子。她却本能地抵触着,嘴里也呢喃着说不。他想先解开她的胸罩。她却突然问,你怎么突然想到给他调动工作。

缓过劲来,两人再次搂着说话。洪灯儿好像很高兴,也可以说有点兴奋,话特别多。她说大概是八九岁时,跟了爹到县城卖野鸡,半麻袋野鸡刚摆到街上,就遇到市场管理人员清查,她只记得五六个戴了红袖箍的人如狼似虎地抢夺野鸡,爹拼命去护,被人家打得爬不起来,整整在地上躺了半天,她就那样坐在爹身边哭了半天。后半夜,爹才爬起来和她互相搀扶着摸回家。从此她就很怕城里人,更怕到城里来。他将紧紧缩进他怀里的她搂得更紧,双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全身,好像要将她所有的创伤抚平。他也深切地感受到她还没有摆脱弱者的阴影,她仍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胸膛。相对来说,他是强大的,也许是她遇到的最强大的人了。这样一想他又有点悲哀:难道她不是爱他而是爱他的权力?他想问问她究竟爱他什么,又觉得这样的话最好还是不问。细想,又觉得自己太苛刻,太多疑,太看重自己的权力了。老话说得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如果自己不是县长她不会去爱,如果仅仅是县长而不是个好男子汉,她也不会去爱。再说了,没有真爱,一个女子怎么能把自己心底最痛苦最不愿让人知道的事告诉你。她说累了,要他说说他的童年,他的过去。他的童年很平淡。他家一直住在市里,那时还叫专区,父亲一直是专区供销社的领导,掌握着国家的供销物资,生活一直过得殷实平静,几乎没什么值得可说。她不答应,眨动了一双黑眼睛说要么就说说初恋。他觉得如果不说,就显得太虚伪太不够意思。但他的初恋是单相思,虽说是单相思,却让他至今难以忘记。大概是高中二年级,他莫名其妙地爱上了给他上英语课的女老师。他觉得她是那么漂亮那么动人,每天都盼她来上课,每次她来上课,他都眼睛发直了,盯着她胡思乱想。后来看到人家肚子大了,才知道人家早已结婚。洪灯儿笑着说这不算初恋。丘启明说,那就讲讲我的婚姻吧。

丘启明干脆将她完全抱在怀里。

那是一个下午,他去二中看一个朋友。朋友在操场打篮球,男女混合在一起玩得很热闹。有个女的特别活跃,满操场都是她银铃一般的笑声和叫声。他的性格不算活泼,但他却特别喜欢活泼开朗的女性。记得她那天穿了件白色的运动裤,粉色的运动衫,可能是衣服都比较紧身,衬托出她的身材是那样修长丰满。他一下眼都直了,就那样一直盯着她,直到散场。询问朋友,知道她叫吕彩虹,学校的语文教师。此后, 吕彩虹的身影就抹不去地在脑海里游动。求朋友介绍,总算认识了她。但接下来却很艰难。她时而愿意,时而犹豫动摇,马拉松似地两年下来,仍没有实质进展。因为她学的是中文,看了不少书,便有许多浪漫的想法。她说她特别喜欢荒凉,特别想到没有人烟的地方静静地坐坐。他便决定带她到一个没人的地方。那是一片荒山,她很高兴,也很深沉。领了她转半天,她迷路了。这正是他设想好的,而且为此做了准备:偷偷藏了指南针,还带了手电,带了过夜的物品。故意陪她乱转到天黑,他说再不能乱找了,弄不好不但找不到出路,还会越走越远,说不定会走到狼窝。她真的吓哭了,完全同意找个山洞等待天亮。在一个小山洞里,铺点干草,用石头将洞口堵住。开始两·人并排坐了,很快,寒冷让她不得不缩到他怀里。听到这里,洪灯儿禁不住问是不是真的。他说,那时年轻幼稚,以为两人抱在一起关系就确定了,现在想起来还为当时的愚蠢可笑。

洪灯儿含泪笑着摇头,然后说,我躺在你怀里,觉得很幸福,很踏实,胆子也大了,感觉也不孤单了,什么都不用怕了。你把我再搂紧一点。

她叹息一声,然后不无嫉妒地说,怪不得,你那么爱你老婆。过一阵,她又说,说实话,是不是她比我漂亮。

女人的心理确实很复杂。突然面对另一个心爱的男人,她心里肯定要有一个过程。丘启明将她搂得更紧,另一只手不断擦她涌出的眼泪。擦着她越来越多的泪水,丘启明心里又有点不安,感觉还有点问题。丘启明试探地说,你是不是有种委屈的感觉,是不是觉得我有欺负你的意思。

这样的问题很幼稚,也很痴情。很难让他回答,但他不想躲闪了骗她。他说,人在需要恋爱的时候,肯定有一个人让你一见钟情。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别人看漂亮不漂亮,情人眼里的情人肯定最漂亮。如果现在客观地看,她年轻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样漂亮,可惜她现在年纪大了。再说,我爱她,她一直对我一般,这一直让我感到很不公平,也很苦恼。

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当摸到她的胸部时,她喘息几声,突然哭泣起来。丘启明吓一跳,急忙将手抽出。她哭几声,又急忙擦去眼泪,说,对不起,可能是有点突然,可能是有点激动。见他仍然发愣,她又完全倒进他怀里,边擦眼泪边做出一脸笑,说,也说不定是太高兴了,我从小就爱哭,今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洪灯儿可能感到很满意,或者很满足,她什么也不说,搂着他的脖子,不停地往他怀里拱。

傻女人,怎么能不喜欢。但他只亲她一口,使.劲搂搂她,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直搂着说到后半夜,还是他说睡吧,她才偎在他怀里闭了眼安睡。

她突然带了哭音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县委突然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说市委于书记明天要带人来县里考察工作。已经是下午四点,明天来现在才通知,就显得有点仓促,连必要的汇报材料都来不及准备。当时高一定不在县城,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高一定说他立即赶回,并要办公室通知所有的县级领导,晚上八点到县委开会。

搂紧她,感觉她浑身都在抖,呼吸都变成了喘息。他想让她放松一下。咬一块苹果喂到她嘴里,她好像没法嚼咽,含到嘴里一动不动。她的拘谨和庄严,也传染给了他。原来的轻薄狠裹的心理,一下化作了爱意和神圣,也化作了热血沸腾。他一下将脸贴到她的脸上,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也一动不动,就这么搂着,就这么感受着发自心底的爱流。

在这种情况下,市委书记亲自带人来考察,很可能是来考察领导班子,很可能是要对县领导班子作一个调整,而且是一个大的调整。怎么调整,调整谁,这都是十分敏感十分重要的问题。会场上,县级领导们一个个都神情严肃。高一定心里也没一点底。市委原来的意思是调丘启明走,但又据李书记透露,说于书记另有看法,可能不调丘启明走。突然又来考察,肯定是哪里又出了问题,再怎么变就很难预料。领导来考察工作,县里首要应该准备的当然是汇报材料了。高一定心里乱,又摸不透上级的意图,也不知该具体准备些什么。便决定到时让大家汇报,谁分管什么就准备好汇报什么。所以会议一开始,高一定就说时间紧迫,县里没法统一讨论汇报提纲,也不统一准备汇报材料,按各自分管的工作,各准备各的,问到谁分管的工作谁汇报,要考察谁谁准备。

可以看出,‘完全可以继续下去。丘启明止不住浑身燥热。他知道今天要发生点什么,很可能要将她彻底得到。他伸手揽了她的腰。她仍然接受。他轻轻用力,她便机械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然后讨论怎么接待。按惯例,常委们都到县界去迎接,然后警车开道接到县里。但前一阵市委专门发了文,说以后市领导下去,再不准迎送,更不搞警车开道。也不知别的县究竟怎么执行。高一定要办公室主任打电话问问别的县办主任,他们是怎么办的。古三和一会儿返了回来,说他问了五个县的主任,情况多种多样,有按老办法迎接的,有按新规定在办公楼前等的,也有不用警车开道,只有主要领导到县界迎接的。高一定决定折衷一下,不用警车开道,常委们在县委院子里等候迎接,他和县长坐一辆车到县界迎接,其他县领导都在自己办公室听候通知。政法委书记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目前交通事故频发,特别是县级道路,丝毫不懂交通常识的农民驾了农用车乱跑,横冲直撞,万一遇上愣头青撞到市委书记怎么办。这一说,大家都觉得非同小可,出了事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不用警车开道当然不行。只好决定除警车开道外,再在几个主要交通路口派交警值班,市委的车到来前对道路实行分段管制。

他将她的手和苹果一起抓在手里。她并不抽出她的手,而是满脸娇羞,一动不动。

市里的主要领导几乎都来了,除了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组织部长,还有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常务副市长。领导们到来后没休息,就要求开会,听县委书记和县长汇报近来的工作情况。

洪灯儿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他面前,说,你尝一点,味道还不错。

汇报会一开始,于书记就要求简短,高一定和丘启明只好拣主要的工作汇报。因为两人的汇报主要讲了长期发展规划、抗早抢种、申请水窖项目和水库灌溉项目,于书记征求了一下别人的意见,便决定先下去看,吃过午饭就下去,看了以后再说。

想不到她竟然这样理解,丘启明一下笑出声来。笑过,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说,调皮鬼,你倒很会幽默。

丘启明提出让市领导到六弯乡看。一是六弯乡是典型的干旱山区,同时路也不太难走;二是六弯乡的工作搞得细致有成效,看了也有意义。其实还有个理由在他的心里,就是六弯乡他最熟,这些天搞水窖勘察,为了摸清实际情况,他跑遍了全乡的每一个村。高一定也觉得六弯乡可以,便定了下来。

洪灯儿笑着说,你是说咱们两人能互相闻到体味,我们可以组成很好的动物婚姻?

市领导提出先看看一川,再看看未来的水库选址。一川就是一条川,县城就坐落在一川的下游。出县城往西走,便是一条川,最宽处有五六公里,窄处也有一二公里。在无边的黄土山区能有这么一处平地,也确实是难能可贵了。因为遇了大旱,川里的庄稼虽没死绝,但收割后尺把高的麦捆稀稀落落摆在那里,更给人荒凉破败的感觉。市领导下车看一阵,都为这样一条川仍然是旱川感到可惜。同时也表扬这一届县领导班子确实是办实事的领导班子,没有条件想办法去创造条件,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来到拟建水库的地方,市领导也觉得可以搞。虽然没有理想的峡谷,但也能搞一个盆地水库,水库占用土地也不多,移民任务也不大,蓄的水又能基本满足灌溉。于书记说,既然决定要干,就一定要下决心干成。市里没钱,但如果有困难需要市委出面去跑,你们就找市委。

丘启明高兴地说,这就对了。然后将异性体味那套话说一遍。洪灯儿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说,我是学医的,我怎么不知道这套理论。丘启明说,你学的是怎么治病,异性相闻可能属于动物婚姻范畴,不知有没有专门研究这门学问的。

由于通知了六弯乡,乡领导早等在路口迎接。于书记说不去乡政府,直接到村里看。于是车队继续向前走。到一个高坡处,于书记要下车看看。

吃过饭来到客厅。客厅有两组沙发,洪灯儿却挨着他坐在一起。丘启明顿时感到浑身发麻,而且有一股浓浓的体香扑鼻而来。好像书里说过,体香每个人都存在,但只有天然适合交配的异性才能闻到,这样的异性组成夫妻,便是天然的配偶,因为不仅有许多东西是共同的,而且还能阴阳互补, 白头偕老。不知她能不能闻到我的体香。他问她闻没闻到他身上有什么味。她认真嗅嗅,说,有一股味道,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味,好像就是男人的味道。

高坡是一个制高点,放眼四望,山璨、沟壑、梯田、坡地尽收眼底。和一川比,这里倒是一片绿色。高一定说,前一阵大旱,山区都绝收,但下雨后迅速抢种萝卜蔬菜,倒能收获点东西。而一川保水能力比山区好点,庄稼没绝收,因此不能翻掉重种,反倒连麦种都收不回来。咱们这里只能种一茬,麦收后不到两个月就下霜,什么都种不成了,一川反倒成了重灾区。

洪灯儿已经笑弯了腰,她强止了笑说,还是你比我简单,反正大鱼大肉你吃腻了,就按你说的办,让你尝尝平民百姓的粗茶淡饭。

坡下就是满坡的萝卜苗。看着漫山遍野的萝卜苗,于书记说,怎么都种萝卜,为什么不种点别的,都种萝卜到时怎么销售。

丘启明说,你还不够简单,看我怎么简单。把两个炒菜去掉,也不熬汤,就四个凉菜,再弄点酒,再弄两碗米饭,你看怎么样。

高一定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无霜期短,种别的成熟不了,只能种点萝卜白菜。白菜不好运输,也不值钱,运出去还不够运费,只能种点自己吃。而萝卜耐贮存耐运输,我们就号召都种青萝卜和胡萝卜,到时县里专门派人到南方联络销路,然后和铁路联系,集中起来贩运,这样就可以为农民增加一笔收人。

打开冰箱,将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然后做一番计划。洪灯儿说,还可以,咱们凉拌一个黄瓜,凉拌一个西红柿,再切一盘火腿肠,再切一盘腊猪肉,再炒一个土豆丝,再炒一个瘦肉片,再熬两碗鸡蛋汤,啊,六菜一汤, 已经超标准了,怎么样。

于书记问全县有多少这样的山地,有多少山地种了这样的萝卜。

收拾完毕,洪灯儿问他想吃什么。他说越简单越好。她笑着说,和我一个想法,难得有个知己,难得两个懒人凑到一起,那咱们就来个最最简单的。

按惯例,上级领导来视察,都是一把手陪在领导身边,其他人跟在领导后面。高一定一下没法回答。全县究竟有多少山地多少川地,好像县里有这方面的统计数字,但他没记住。只好回头问丘启明。丘启明急忙上前,不但准确地说了有多少川地旱地,而且还说了今年种了多少亩萝卜多少亩白菜,估计萝卜白菜能产多少万斤,大概能卖多少钱,萝卜叶菜叶大概能养多少羊,喂多少鸡。于书记一连说了几声好,然后对大家说,我们的领导干部,就要像这样实实在在为老百姓办事,为老百姓谋福利,只有脚踏实地干事,才能算真干,实干,老百姓才欢迎,才能算好干部。现在提倡政府转变职能,怎么变,就是要变管理为服务。不要以为当县长就是县太爷,就是县官,就要人来侍候,就要相应的待遇。这种观念在今后绝对行不通。你们能真正为百姓着想,真正为百姓办事,并且能准确掌握各种情况.说出有多少土地.土地里产多少东西.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这不容易,这样的干部就是好干部,就应该大力表扬,就应该大力提倡,成为人们学习的榜样。如果你连自己管下有多少土地都不知道,种了多少东西不知道,有多少可利用资源不知道,那么你究竟干了些什么,县里要你当领导干什么。我们今天来考察,不听你们的汇报,就看你们的行动,就看你们想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我们这样的穷县,如果再不干,不仅老百姓会骂我们,我们自己也没脸再说我们是领导。

他没问过洪灯儿的年龄,他估计她也就是二十八九。按她的年龄推算,她结婚最多不过三四年,好像没有孩子。问她,果然没有孩子。洪灯儿说,两地分居,工作上的事又太多,我怕要了孩子照顾不过来,孩子和工作两头都误了。

这样高的评价,分明是针对丘启明的,谁都听了出来。而那几句责备,虽然有假设和泛指的意思,但谁都感到好像是针对高一定的,因为他就回答不出有多少土地。意外而又突然的表扬让丘启明心花怒放,整个大脑都轰轰晕成一片,好像有点站立不稳。他急忙退到后面,努力快速默念平静平静平静。念十几遍,果然平静了下来。偷眼看高一定,已经像霜打了的篙草,一脸枯萎没了精神。

夸她的婚姻,当然是在回避。她也感觉出他话题的疏远。对丘启明,她有过无数的幻想,但人家毕竟是县长,名誉和地位不能不让他有所顾虑。也罢。洪灯儿努力将失望埋到心里,平静地说,他家算不上有钱,但在小镇里,他家算最小康的,这套房子,也是他老子出钱为我买的。

左面有片陡坡,没有种庄稼,只长了乱草,于书记问这样的荒坡打算怎么办。高一定说,这次全县大规划,具体工作虽然由丘县长负责,但县委也讨论过,我们整体治理的思路是在山顶种树,山坡能搞梯田的搞梯田,不能搞的种草,山沟一律种粮,形象点说就是山顶戴帽子,山腰缠带子,山沟穿靴子。像这种陡山坡,能挖窖集水的地方挖窖集水,不能集水的地方禁牧封育,保护植被,再种上沙棘一类的植物,确保水土不再流失。

感觉她好像并不满意她的丈夫,这不禁让丘启明有点警惕。如果她缠了他要结婚,麻烦就大了。丘启明故意说,想不到你们又是青梅竹马,又是恩人加情人,又是郎才女貌,这样的好夫妻,我都有点羡慕了。

这些办法都是老调,所有的山区前些年就是这么说的。于书记叹口气说,这么多的陡坡不能利用也可惜了,你们深层次地考虑过没有,看能不能再做些文章,最大限度地利用一下。

洪灯儿说,他叫林中信,我们是一个村的,因他们家是中医世家,他初中毕业就考了市卫生学校,我上大学时,他已经毕业分回镇里工作。因为双方父母的捏合,我十几岁时,两家就达成了协议,我们基本上是娃娃亲。所以我的五年大学,基本上是他供我上的,我毕业后,当然就当了他的老婆。

高一定不敢说没考虑,但确实没考虑过再干什么,正犹豫怎么说,于书记回头对丘启明说,你考虑过没有。

看着她进了另一个房间,丘启明感到自己太急迫了点,也太粗俗太没情趣了点。只好跟过去正经地说,今天我和人事局长商量把你爱人调过来,但我却不知道你爱人的一点情况,连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我只好说你是人才,我只关心人才的事,是为了照顾人才而调动配偶。

这样的问题陈墙和他商量过,并且已经在她负责帮扶的乡搞了试点。丘启明觉得此时应该谦虚一下.看眼身边的陈墙.说,这一点我们陈书记最有发言权,她已经搞了这方面的工作,就是在山坡放养土鸡。土鸡不破坏植被,专吃虫子蚂蚁。城里人喜欢绿色食品,陈书记就在城里搞了土柴鸡专卖店,销售情况也好,我们正准备大力推广。

惊喜、满足、兴奋,使洪灯儿满脸通红。她想表达,又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又无比慌乱紧张。涨红了脸看丘启明几眼,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只好转身去擦桌子。

贫困地区女干部少,仪态大方而又面容好看一点的几乎没有,陈墙自然能给人们一个惊喜,上面领导来,不管平日多严肃,也要和陈墙开几句玩笑,而陈墙总能恰到好处地制造出一个活泼欢乐的气氛,县里一些领导便把陈墙称作欢乐天使。陈墙笑着说,也是逼上梁山,因为每个县领导都要包一个乡作为帮扶点,我刚来高书记就把我分到了最穷的三十里铺乡,我去了一看,心里难受了几天,天天想着怎么能为人家办点实事。电视上的一条新闻启发了我,人家也是贫困山区,靠放养鸡致了富,于是我也想试试,就联系鸡场买来了小鸡,然后通过同学熟人联系销路。现在省城已经有几家店专销我们的鸡,还有一家干脆打出了一川县放养虫草柴鸡的牌子。因为我们土鸡的味道确实比鸡场快速育肥的饲料鸡好吃许多,几家店铺的生意都特别好,特别是产妇,都喜欢喝土鸡汤。于是有两家店专门用我们的鸡炖汤,专供妇产医院的产妇。现在我们已经在全乡推广,随着销路的扩大,我们将在全县山区推广。

他相信她话里是有含意的,也相信她早有那个意思,更相信自己还有点魅力。论身材,一米七六,结实匀称,标准的男子汉;论长相,周周正正,还有点酷男子的严肃冷峻。大学一年级时,就有女生爱上了他,后来女生坦诚地告诉他,说第一次见他,就感觉他身上特有的男子汉的气质,特吸引女人的眼睛。遗憾的是这个女生后来成了别人的妻子。洪灯儿第一次来见他,他就看出了她对他好感的眼神。以后她对他的温柔,她对他的关怀,都可以让他感觉到那种爱。可惜许多机会都被他克制掉了。今天这样的机会,他决定再不放过。放过了,就可能再不会有机会,就将成为永远的遗憾。丘启明有点紧张,他决心露骨了表白。他说,灯儿,你知道不知道,你特别漂亮,特别让人喜欢。其实,从看到你那天起,我就动了情,就止不住有些想法,但我不敢表露,主要是怕惹你不高兴。

大家都笑了。于书记连声叫好,说小土鸡解决了大问题。于书记接着感叹说,到底是年轻人有闯劲,头脑也灵活,办法也多,干劲也大,看来提倡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确实正确,很有必要,特别是贫困地区,更需要年轻人来闯闯。

话说得已经很明显,洪灯儿不由得有点紧张和激动。偷看他一眼,他虽弯腰擦地,眼睛却在她身上。洪灯儿心跳着说,情谊我这里早就有,只怕你不来擦。

于书记提出要去看看土鸡,问路远不远。路不算远,也就是三四十公里,只是路不好走,得一个多小时。‘于书记还是决定去看。

丘启明动情地从她手里接过拖把,说,别说金子,就是能擦出点情谊,我也天天来给你擦地板。

因为水窖工程还没开始,六弯乡也再没什么看的,一行又往三十里铺乡赶。

洪灯儿说,我可不敢,让你县太爷擦地,作孽不说,地板也承受不起,你一擦,地板肯定受宠若惊,只怕是让你擦出金子来。

果然看到不少放养的土鸡,每一群都有人看着。陈墙解释说,天上有老鹰,地上也有黄鼠狼,放鸡人拿根长杆,再绑上红布,这样老鹰就不敢下来。如果黄鼠狼追着吃鸡,听到鸡乱跑乱叫,放鸡人跑过来,黄鼠狼就会被吓跑。

洪灯儿又笑弯了腰。丘启明继续说,读这么多书的人当然是最聪明的人。要说懒,我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来,今天我也勤快一下,我来拖地,你擦家具。

进了村,村民们都认识陈墙。陈墙打声招呼,那些远远站着看的村民都围了过来,然后有的问什么时候再运小鸡来,有的询问鸡的价格跌了没有。陈墙一一回答后,将于书记介绍给村民。因为不认识,村民们都看着于书记傻笑。于书记问,你们养了多少只鸡。大家便纷纷说养了多少。又问收人怎么样,大家都说好,一只鸡能卖十七八元。于书记笑着问是不是村长告诉你们只能说好不能说坏。村民们捂着嘴笑着摇头。于书记转身对大家说,有个笑话,我在北部地区工作时,那里盛产甜瓜,甜瓜也很有名,省里领导要来视察,乡里便派人来安排。乡领导教村民说,如果领导问你们这里的瓜怎么这么甜,你们就回答说昼夜温差大, 日照时间长。结果领导来了并没问瓜甜,而是抱起了一个小孩,说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结实,村民回答说,昼夜温差大, 日照时间长。

他没看错,她不仅活泼开朗,而且坦诚坦荡天真无邪,好像对任何人都不设防不避讳。他并不认为她懒。一个人住,整天把时间花在打扫卫生上,打扫干净了又给谁看。丘启明说,我倒觉得你很勤奋,你看,读这么多的书,这么多的书看一眼都让人犯愁,你竟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我算算,这一共得有多少个字,一两个亿都不止,好家伙。

大家笑过,村民们也放松了,除了更大胆地问陈墙养鸡的事,有几个妇女还拉了陈墙要陈墙到她们家坐坐。于书记说,我们一起去你们家行不行。几个妇女都笑着说行。大家便跟着妇女往家里走。

洪灯儿很开心地笑了,笑得很自然,如金铃摇动一般悦耳。然后说,你说对了,看来世上书虫不止我一个,懒汉也不止我一个,要不就总结不出这么精彩恰当的语言。你说实话,是不是书虫女人最令男人讨厌。

村妇家有两间土屋,屋里黑黑的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供人们坐的凳子。陈墙说,这里村民的生活还很困难。于书记点头轻声说他知道。村主任却接过来表白说村里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过去吃不饱肚子,丰年吃半饱,饥年就得外出逃荒,活一辈子就是和肚子作一辈子斗争,就是和吃饭拼一辈子力气。现在好了,绝大多数人都吃饱了,过年过节还能吃上肉。

丘启明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你听了可别生气。有人说过,说女人迷上了书,女人就变成了懒汉,就不再关心现实,不再关心家,不再关心丈夫,甚至不再关心自己。

于书记说,我了解你们的情况,你们还有不少人灾年就吃不饱,这些情况你们哄不了我,我希望你们继续好好干,‘争取早日解决温饱问题。

洪灯儿已先回到了家,正忙着擦地收拾屋子。屋子是三室一厅。丘启明转了看看,感觉还不小,装修得也可以,但里面很乱,到处是书,到处是灰尘。洪灯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要看了,我这人懒,有空就想躺着看书,再说平时也没人来,打扫也只打扫我睡的那一间。

屋里没处坐,也太暗,只好来到院子里。看看妇女家的鸡舍,陈墙说鸡舍不符合卫生条件,鸡舍得常打扫,常消毒。妇女一一点头。大家都称赞陈书记变成了专业养鸡人。于书记评价说,不简单,如果只看表面,都以为是娇小姐,实际却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这些我们许多男子汉都没做到。不简单呀,关键是和人民群众有感情,如果有感情了,就会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就会和他们打成一片,就能得到人民群众的真心拥护。看来省里让你到这艰苦的地方来确实是正确的,艰苦的地方确实能锻炼人。好像毛主席称赞过一位女同志,说她是昔日娇小姐,今日武状元,我看我们的陈书记是过去温室花,今日好干部。

康居小区是县里划出的一片开发区,在城北郊,基本开发成了住宅楼,居住者三教九流。县城不大,县府距小区当然也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丘启明戴了墨镜,没告诉任何人.悄悄出了县府大院。

大家又笑。

丘启明感到她的话里有许多暗示。他的心止不住一阵狂跳。压制了大半年感情,也没压成个好干部。他决定放纵一回。本来还想调侃几句,但却没有了一点幽默的感觉,声音却莫名其妙地有点颤抖,想控制都控制不住。他颤抖了声音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听你的。

群众越围越多,围来的大多是没下地干活的闲人病人游手好闲的人,有人开始诉苦,有人喊着要救济。场面有些乱。高一定建议离开,大家便护着市领导迅速离开。

洪灯儿说,我在康居小区住,是我自己买的房,就我一个人住。

原计划还要看各乡的长远发展规划,因没去六弯乡政府,于书记提出就近去三十里铺乡,看看规划怎么样,是不是因地制宜符合实际。丘启明不禁有点紧张。六弯乡的规划他是看过的,确实扎扎实实做了工作,规划又详细又切合实际,同时又不保守不冒进。三十里铺乡比六弯乡条件差点,领导也比六弯乡弱点,他也没亲自来检查过,县政府虽然三令五申要各乡抓紧搞,不知三十里铺乡搞了没有,如果没搞,事情就相当麻烦。他和高一定汇报时都说各乡已经完成了初步规划,征求全乡群众的意见后很快就能报到县里,然后县里再请专家会同各方审查论证,然后拿出一个全县的长期规划。来三十里铺乡时,他就悄悄给乡长打了电话,不知他们准备了没有。丘启明装作解手退到柴草堆后面再打乡长的手机,一看才发现没有信号。抬头看看四周,他知道这里还不能使用手机。

丘启明犹豫一下,说,你们医院家属院那么多人,你就不怕给你惹出幻卜闻?

上了路走不远,三十里铺乡的破帆布篷吉普车迎头开了过来。吉普看到了车队,急忙停车调头。但道路太窄,车一时调不过去,竟将车队堵在了路上。破吉普更慌了,慌忙进退间破车又熄了火,吱吱吱不停地打火,车子就是发动不起来。丘启明急忙跳下车跑过去。乡里的书记乡长也下了车。丘启明恼着、脸问怎么回事,乡长说,我们打听到你们到了三洼村,我们就赶了过来。丘启明压低声问规划搞好了没有,乡长说稿子正式打印出来了,还没广泛讨论征求意见。

洪灯儿突然小声说,到我家吃,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让你尝尝我的手艺,看看我做的饭合不合你的口味。

丘启明松了口气,然后大声喊老刘,要老刘过来给看看。老刘跑过来迅速打开车盖,捣鼓几下跳上车,一下就打着了。然后老刘熟练地将车调过头,才跳下车。

丘启明想活泼一点,说,哪里能让你请我吃饭,再说漂亮女人爱情多,你和我出现在饭馆,那就会全城轰动,全县爆炸。

于书记虽然说了解全市的情况,但还是对乡政府的简陋感到吃惊。乡党委和乡政府共用一个四合院,院里大概十几间房,土房泥抹的墙皮大都剥落,露出一块块泥拓的土坯。房子少单位多,每个门口都挂了牌子,有的一个门挂了两三个牌子。书记室乡长室都是一间小屋,睡觉办公都在这里。将大家领进会议室。会议室是大点的一间屋,一头摆了一排桌子,上面铺了绿色毛毯,算主席台,下面清一色黑黑的木板条凳。于书记问开全乡干部大会在哪里开,乡长说,如果人多,就在院子里开。

洪灯儿连说几声谢谢,然后兴奋地说,那就不用去办公室了,你能不能同意我请你吃一顿饭。

大家禁不住一阵叹息。问这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乡长说大概是五十年代。于书记问当时为什么不盖好点,现在为什么不想办法重盖一下。乡长说,当时群众基本都住的茅草房,这在当时来说已经不错了。现在我们一直想盖,就是没钱。如果盖,最少也得十几万,我们全乡一年的财政收人才十六七万,发工资都不够,所以我们只能拿基本工资,每月四五百,就这点钱,每年也只能发八九个月的。

丘启明看眼表,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还没等他说什么,洪灯儿又问什么事,要不要带医疗器械。丘启明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我想把你丈夫调到县城。

乡长和书记都是黑红脸中年人,和当地村民没什么两样,连说话也和村民差不多,不会委婉和拐弯抹角。乡长的回答让高一定和丘启明都感到不满,好在于书记并没计较。于书记对常务副市长说,你回去能不能给他们弄点钱,也不用多,有个十几万就行,让他们也换一换这破庙。

洪灯儿说好,然后又说,都快十二点了,你还不下班呀。

常务副市长答应回去想办法,大家便高兴地热烈鼓掌。

丘启明感觉到洪灯儿旁边有人,只好说,你能不能来我办公室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说。

规划倒也让人满意,主要是集水退耕还林还草,然后是养鸡养畜,然后是深加工。于书记说,思路是对的,先把养鸡搞起来,然后是养羊,然后是养牛,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坚持下去,面貌就一定会改变。

周立德走后,丘启明便给洪灯儿打电话。打到县医院办公室,医院办公室的人半天才将洪灯)L叫来。

回到县里,市领导又找一些干部谈了一天话,然后连夜返回了市里。

丘启明说,合同工就不错了,有碗饭吃就不错了。

送走市领导,县里又接着开总结会。高一定心情不佳,没多说什么,只说经过大家的努力,完成了接待任务,接受了领导的考察。高一定不定基调,不说这次接待是否成功圆满,接受领导考察出现没出现问题,经验是什么,不足是什么,别人也不好加以评论,便都说没什么可说的,会议便很快结束。

周立德说,按政策,只能招聘为长期合同工。

已经是晚上九点。因陪领导吃饭都吃不饱,招待所便给大家做了面条。高一定不想吃走了,丘启明却感到饿了。这几天接待领导,除了拘束,也有点紧张,现在一下放松,丘启明突然感到饭香,也感到浑身轻松愉快。这两天他就不断琢磨,总觉得市领导这次来,就是为他而来的。他猜测再三,觉得很可能是对他的工作,于书记和李书记有分歧,于是决定实际考察。这从于书记的许多评语里可以感觉出来,于书记对他的许多良好评价,就是说给李书记和别人听的,不然身为老书记,绝对不会轻易发表那么多评论,轻易对下级做那么多肯定。

见周立德点头记到了本子上,丘启明又说,司机老刘跟了我整天到处跑,他老伴又有病,两个儿子都没有工作。我的意思是人事局有没有招聘的权力,你能不能把老刘的儿子招聘一下,聘到哪个事业单位给碗饭吃就行。

其他领导已经在小饭厅开始吃了。见陈墙一个人坐在一边,丘启明说,怎么不坐在一起吃,是不是受了领导表扬骄傲翘尾巴了。

周立德不知这个大夫叫什么名字,她丈夫是大夫还是工人。问丘启明,丘启明也不知道洪灯儿的丈夫是干什么的。丘启明有点脸红,说,女大夫名叫洪灯儿,是县医院的大夫。知识分子比较清高,具体的事你亲自去找她谈谈。

陈墙说,我受什么表扬了,还是你们的功劳大,受的表扬多。

丘启明说,还有一个人需要调动一下,这个调动属于尊重人才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她是县医院的骨干大夫,医学院五年毕业来咱们这小县城工作,很不容易,丈夫却在三泉镇卫生院工作。夫妻两地分居,这不行,说明我们知识分子政策落实得还不够,对知识分子的重视也不够。这些事必须得立即办,你今天就拿出一个上会名单,再和主管人事的副县长沟通一下,后天尽快上会研究。

丘启明说,你看看,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了,于书记说你是小土鸡解决了大问题,这样的表扬还嫌轻呀。

周立德五十二岁,当领导已有多年,算老资格的局长,但周立德为人却很谦恭,到上级领导办公室,领导不说坐就站着,领导让坐,屁股也只挂半个椅子,毕恭毕敬拿个笔记本,随时准备记录领导的意见。周立德说,按领导和各单位需要调人的要求,我们有个提交领导审阅的初步名单。

陈墙立即说,你才是小土鸡,你别借题发挥乱骂人好不好。

县政府机关院子不大,办公楼也只有两栋,县里主要的科局都在这个院里。打电话将人事局长周立德叫来。丘启明说,上次你要求动一动人事,我考虑我刚来不久就动,怕有人说闲话,现在半年多了,也该动一动了,动哪些,不知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大家一下哄堂大笑,都反复着叫陈墙小土鸡。陈墙一下恼了,站起来红着脸说,你们太过分了,无聊不无聊,多难听,以后谁再叫一声,我就和他翻脸。

强子才走后,丘启明又陷人了苦恼。秦涓涓说已经把调动列人会议议程,那么正式上会讨论的时间就不会太长,少则三两天,多也不会拖过一周。得抓紧办一些事情了。

每次聚到一起,陈墙都是大家笑闹取笑的中心,虽然大家口无遮拦语言又粗,但陈墙一般也很快乐地应付,有时过分时,便笑骂几句,然后躲到一边。今天恼怒,确实是有点过分难听。大家都不再笑,丘启明急忙说对不起,然后说,我并没有一点那个意思,结果你们理解出了意思,对不起,那么我就再套用于书记另一句表扬你的话:昔日温室花,今日好干部。

丘启明决定不去李庄乡。他让小吴把计划局局长强子才叫来。丘启明对强子才说,市里突然有事要我去汇报,去李庄乡检查讨论的事就由你带队负责,如果你们拿不准需要请专家论证,就请专家论证后再上人代会定稿。

陈墙也缓和了脸色说,本来就是好干部么,哪里像你们,一个比一个坏,坏透了。

其实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幅宏伟的规划蓝图,这幅蓝图已经在脑子里折腾了很久。蓝图的核心就是在一川河上游建座水库,然后引水灌溉整个一条川。全县有了这一灌溉区,就有了一个稳定的农业,也就有了一个发展的基础。然后再选一两个能够拉动全县经济的基础项目上马,然后滚动发展。记得那次在全县科级干部大会上,他慷慨激昂地告诉大家,县里要有规划,每个乡也要有规划,有了发展规划,就有了奋斗的目标,就有了努力的方向,只要全县人民共同努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按着规划的方向,一代接一代地干下去,一川县就会有一个光辉的未来。为此,他拍了桌子强调:这个规划要和以往的任何规划都不一样,因为它不是上报的材料,而是要实施的工程,工程到时不能实施,就要追究规划者的责任。他特别强调说,谁规划,谁负责,谁就要像娶妻生子一样认真考虑好每一项规划,然后交同级人代会讨论,一经确定,就是发展的法律,任何人都得遵守,如有人敷衍了事,就首先摘掉他的乌纱帽。想不到八字还没画完一撇,市里却要先摘掉他的乌纱帽,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回到县政府,丘启明的心情仍然特别好。于书记不仅多次表扬了他,而且感觉还处处向着他,特别是几次说年轻干部有干劲有闯劲,这无异于是说给高一定听的。高一定今年已经五十二岁,已经是等待进人大退二线的年龄。可以肯定地说,如果这次他不调走,就很可能把高一定调走,让他主持县里的工作,把水窖和水库灌溉等基础工作做下去,把一川县的经济搞上去。

想到将要流产的规划,流产的事业,流产的理想,丘启明又禁不住心里一阵阵发疼。

兴奋使丘启明想干点什么。他真想到一中的操场上猛跑一阵。当然只能是想想,哪有县长傻呼呼跑步的。他想在街上走走,也感到不行,作为县长,在大街上转游也不像样子。他想,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将工作干好,他之所以有今天,就是靠了实干。当干事时,便天天拖楼道擦桌子,领导的开水基本也是他打的。当了领导,更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一步步才干到了今天。

全县资源普查和中长期发展规划,是他到任后抓的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心要彻底改变全县面貌的一项工作。.一川县是贫困县,但除了缺水,其它情况还算可以,特别是一条平川横贯全县,和完全山区县比,条件还算不错。但这样一条平川,却无水灌溉,仍是一条靠天吃饭的旱川。同时,全县没有一个支柱产业,也没一个像样的工业,可以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年年财政赤字,年年向上面要钱解决工资。他认为,之所以这样,关键是没有一个真抓实干的县领导,没有一个切实可行而又鼓舞人心的发展规划。他下定决心要在全县搞一次资源普查,在普查的基础上,制定一个全面的长期发展规划。现在普查已经结束,等各乡制定出发展计划后,县里再在各乡的基础上制定出全县的规划。遗憾的是规划还没制定完,他却要被调走,现实真是突然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因为水窖工程农民贷款自筹资金的事已经和银行谈妥,银行可政给贷一千万,这样县里决定点面结合,再搞一个现代化集水灌溉示范点,这个点要求将几百眼水窖用水管联成一体,然后用滴灌喷灌技术,覆盖整片土地,让整片旱区变成灌区,让整座黄土山变成花果山。这几天忙了接待,不知杨得玉把示范点定在了哪里。丘启明决定问问。

秘书小吴进来,问去不去李庄乡了。丘启明看眼表,已经十点半了。原定要去李庄乡审查全乡的发展规划,县里七个相关科局的领导都去。现在大家都在等他出发。丘启明拿不准他还去不去。

打通杨得玉的手机,杨得玉说他正在办公室加班,示范点的事他有个初步方案,他正准备汇报请示。丘启明想过去看看,看看大家,也详细看看水窖工程的整体布局方案。

洪灯儿提到过,说丈夫在三泉镇医院工作。两地生活确有困难,应该把他们调到一起,让漂亮温柔的她,有个幸福温暖的家庭。

水利局几个办公室灯火通明,图纸资料堆得到处都是。看来大家确实在天天加班。杨得玉的眼睛都熬红了,说话声音也带了沙哑。丘启明关心说要杨得玉注意身体,又到各办公室看了看大家,然后回到杨得玉办公室,听杨得玉指着图汇报初步方案。

最让他动心的就是洪灯儿。说实话,提到洪灯儿这个名字,就让他止不住心跳难耐。洪灯儿已经在他心头翻腾很久了。不得不承认,洪灯儿是唯一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女人。肯定是蒋院长有意,那天县医院蒋院长把洪灯儿领来,说由她来负责县长的保健时,他心里就禁不住有点发跳,有点不好意思,语言动作也有点拘谨。再扫视几眼,就不由得从心里叹服。无论长相还是身材,好像都是艺术家精心打造,你都不可能挑出一点毛病。特别是那双眼睛,长长的睫毛,乌黑的眼球,像深泉,像宝石,晶莹闪亮,似会说话。这样的眼睛长在一张文静漂亮的女人脸上,注定是要勾走男人的魂魄。从那天起,这个女人就占领了他的大脑。更要命的是她的性格。一般说来,一个女人长相好,性格就很难温顺随和,因为漂亮女人很容易被男人宠坏,很容易骄傲矫情。洪灯儿却不,一脸和气又活泼开朗,活泼开朗又理智得体。这正是他喜欢的最理想的女性。他觉得女人就应该天真无邪,该说就说,该笑就笑,该动就动,该静就静,不伍泥,不做作,不疯癫,守妇道。这样苛刻地要求女人,现实当中当然难有。但竟然出现了,而且在一个小县城,而且不是花瓶,而且是一个大学毕业、水平不错的医生。真难为蒋院长了。但美意却让他为难。到任县长前,和几个知心朋友聚谈,朋友一致忠告,当官要过三关:一是政治关,二是金钱关,三是美女关。这三关过去了,仕途就不会有什么坎坷,至少不会有大灾大难。他觉得很对,他要严守这三关。但身体却和他作对。有阵他出尊麻疹,不分时间不分部位,突然就是一大片红疹,让他奇痒难耐。那一阵,她几乎每天都来给他检查观察,然后查阅资料,询问专家,找药治疗。让他难堪的是,尊麻疹出在大腿根或屁股上,她也要他褪下裤子让她检查,那柔软微凉的小手,如小鱼在身上游走,让他大脑空白,浑身麻木一片。他感觉她有意这样做。但她毕竟是大夫。她的温柔体贴让他神魂颠倒,但他咬了牙坚强地克制住了自己。以后,除了她例行来查体,感冒了,他也不叫她来,把对她的那份思念,深深地埋到心底,再压上一层强烈的克制。但这三关都把住了,仕途还是坎坷。丘启明止不住一声长叹。

杨得玉自学了许多水利方面的知识,有工程师职称,也算专业技术人员,工作也做得比较细,丘启明感觉没什么问题。丘启明要离开时,杨得玉说大家加班累了,用加班费买了只羊,肉已经炖熟了,要丘启明吃了再走。丘启明说已经吃过饭了。杨得玉说,我们还准备了几瓶酒,请丘县长和我们喝几杯,给大家鼓鼓士气。

秘书小吴也不错,小伙子又机灵又诚实,整天车前马后为他跑,也该提议他当办公室副主任了。

和大家喝几杯联络一下感情鼓励一下大家也是必要的,再说今天高兴,也想喝几杯。丘启明点头答应后,杨得玉便忙着去张罗。

那天双休日到街上走走,看到司机老刘提了些破纸箱空瓶子到废品收购站卖,觉得应该到老刘家看看。看到的情况却让他大吃一惊。老刘说,一家人都喊着闹着要进城,都说进城扫大街打扫厕所也比呆在乡下好,结果进了城,扫大街的工作也不好找,两个儿子也不愿扫大街,都在家里等着。那天老刘哭了,说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五口人,都有点儿挺不住了。老刘的要求不高,好坏苦累不管,只要给儿子找个工作,有个稳定的收人就行。他考虑自己到任时间不长,还是过一阵再解决为好。现在得快点给办一下了。

水利局是单独一个大院,食堂也和县政府的差不多。本来只炖了羊肉,但有丘县长,只有羊肉显然不行。杨得玉急忙让人到饭馆又弄来几个凉菜热菜,酒也换成了高档一点的。

县里离省城有近二百公里,杨得玉返回也到了下午。丘启明心里空空地难受,突然觉得有许多事情得抓紧去办。

加班的都是水利局领导和技术人员,有县长在,大家都有点拘束,喝酒也变成了敬酒。不喝谁敬的酒都不好,十几个人每人敬一杯下来,丘启明就感到有点过量。丘启明觉得再呆下去不好,害得大家不敢吃喝,便吃几口菜,说了几句感谢鼓励的话,然后告辞出来。

丘启明拿起电话,打通了水利局长杨得玉的手机,要杨得玉立即到他办公室来一趟。杨得玉说他在省城。丘启明说,你立即返回来,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杨得玉坚持要送丘启明回家,丘启明推辞不过,只好由他。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住在同一栋楼上,群众称这栋楼为县官楼。来到楼下,强子才的车停在下面,强子才正把高一定的老爹从车里搀下来。因是对面,躲又躲不开。强子才有点尴尬地说,高书记回家去了,老爷子病了叫我,我送到医院给看了看病。

但也得做最坏的打算,为自己准备准备后事了。

高书记回家当然是回市里那个家。丘启明什么都没说,好像没有看见,杨得玉也不好乱搭腔,点一下头擦肩而过。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找找于书记,即使挽不回局面,也要让于书记明白事情的真相,也要让于书记知道丘启明绝不是不尊重领导、不讲团结、没有能力的人。

领导们都住在一起就这点不好,有些事情怕碰头,却偏偏会撞上,撞上了就尴尬麻烦。杨得玉也怕被别的领导撞上,将丘启明送到楼门口,便急忙告辞返回。

高一定老奸巨猾,深知官场的规矩,和李书记合谋,就不可能不和于书记打个招呼。丘启明感到浑身一阵发冷。他不禁又有点恨自己。真是昏了头。人家高一定毕竟是一把手,可自己竟以为自己是一县之长,就应该掌管一县的行政,在许多事情上公然和高一定顶牛,并且在心理上也有和高一定平起平坐的感觉。可见自己还确实年轻,还确实缺乏磨练,还确实缺少政治经验。

丘启明看眼表,已经深夜十二点了。但酒后更加兴奋。他知道无法人睡。翻翻报纸,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上床躺了,就有点想洪灯儿,浑身上下都有点亢奋。他知道这是洪灯儿给他配的补药的作用。以前以为一过四十就萎缩,是自然而然。吃了药,才知道进补调理确实能极大地改善功能,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八九岁,时不时有点冲动,时不时要想那事。这几天陪市领导忙,心情也紧张,已经几天没和灯儿联系了。现在松懈下来,确实是发自心底想她。躺着用手机拨通她的手机。问她睡了没有。她说睡了但没睡着。他问想我了没有。她撒娇嗯着扭泥一阵,说想了。他觉得她确实也想他了,接电话听出是他时,她的声音确实很高兴。他动了情说,我刚回来,特别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洪灯儿说,那我现在就去你那里。

高一定是多年的老书记,资格老,关系多。那么,高一定和于书记的关系怎么样呢?高一定在于书记面前活动过没有?想到这些,丘启明心里更加不安。如果高一定在于书记面前活动过,于书记也答应了高一定,那么事情就不可能有挽回的希望。

街上的路灯已经灭了,感觉今天有点阴,夜很黑。丘启明说,深更半夜怎么能让你来,出了事我的良心怎么交待,还是我去你那里吧。

·高一定和市委李书记关系不同一般,这次调他走,当然也是李书记搞的名堂。如此草率如此不公,丘启明不禁对李书记一阵愤恨。

话出口他又觉得不可行。他们小区的门已经锁了,进出得请保安开门还得登记。一县之长天天上县电视新闻,保安不可能不认识。再说上面对县领导的安全也有规定,深夜独自外出是绝对不允许的。可能是洪灯儿感觉出了他的犹豫,说她过来。丘启明说,谁也别过来,咱们就利用一下现代化的便利条件,用手机说说话吧。

一切都是可恶的高一定在作怪。其实和高一定也就是工作上的一些矛盾,并没有个人的恩仇。哪个班子里没有点矛盾,怎么就一下翻脸,下如此毒手,竟然闹到市委,竟然要将对手赶走,然后独霸一县。

洪灯儿问这次考察的事。丘启明将市领导考察的情况详细说了。洪灯儿也特别高兴。她说,我感觉到于书记是有意抬举你,说明肯定不会再让你走,说不定会把高一定调走,让陈墙担任书记。如果陈墙担任书记,她一个年轻女人,许多事情肯定还得听你的,那时你的工作就好干多了。

还真得好好感谢秦涓涓。真是个有心计的女人,真是让人叹服。难怪人家整天穿得花枝招展,难怪人家整天笑逐颜开。秦涓涓那样的地位能够如此, 自己如日中天竟然不进反退,可见是落伍了,可见是缺了一个心眼儿,竟以为离年底换届还早,竟以为换届后仍可以在这个位置上稳一段时间,竟以为不进则退是指学习方面。丘启明后悔得肚子都有点疼。

陈墙是正县级的常务副书记,按道理有可能当书记,但他又觉得不可能。陈墙毕竟太年轻,还需要当副职锻炼一个时期,把一个县交给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好像不大可能。丘启明笑着说,你怎么不说我当书记,难道我就没可能升为书记?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出奇才能制胜。丘启明觉得这确实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装作有事路过阳河,装作碰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于书记一起祭祀,一起尽孝,不显山不露水,把该尽的心尽掉,把该表达的也表达掉。然后要求不调动,要求继续留在一川县,为一川县人民做点贡献。这样的要求不算过高,更不算过分,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于书记也不会为此犯难,点点头问题也就解决了。

洪灯儿也笑着说,你升官的心情怎么比我还急,你当然有可能,如果我是市委书记,就肯定提你为县委书记,所以说你得快点提拔我。

于书记父亲的祭日丘启明没听说过,这倒是个接近于书记的机会。一同悼念一下他的先人,说不定比别的办法效果好些。丘启明问清于书记老家的具体地址,再次对秦涓涓表示感谢后,挂了电话。

洪灯儿当然希望他当一把手了,但她也认为没希望当,那就说明在大家眼里他离当书记还有一段距离。当不上就不当吧。但她丈夫调动的事目前还不能再提出,还得再等等。丘启明刚提到这事,洪灯儿便打断说,他的事你不用操心了,他已经和他父亲商量好了,决定在县城开个医疗诊所,这件事我正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看开个诊所是不是合适。

秦涓涓说,具体的办法我没有,但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机会。于书记的老家在阳河县,早年他父亲去世后葬在老家,每年的祭日,于书记都要回去上坟祭奠,对此有两种说法供参考,一是说于书记是孝子,二是说于书记相信祖坟的风水,算命先生说是祖坟保佑他家辈辈出大官。不管怎么说,但你记住,再过三天是他父亲的祭日。

丘启明斟酌地说,开诊所也是个好主意,但如果你丈夫要辞掉公职,就要慎重考虑,因为现在干个体也不容易。你不如让他再等等,等他调到县城,那时再让老爹开诊所,你们有空帮帮他,星期天还可以整天在那里干,一举多得。

于书记当市长时,丘启明在市办公室当副主任,当然也算熟悉,但丘启明还是说,也说不上太熟悉,别的情况我知道得很少,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当然更好。洪灯儿高兴地说,到底是县长,办法就是多,我听你的,等一阵再说。

秦涓涓说,不知你和于书记熟悉不熟悉,他的情况你清楚不清楚。

丘启明不想再说这些,便将话题转到她的身上,说,你现在是不是脱光了衣服,我今天特别想你,就想把你抱在怀里。

于书记是一把手,不是于书记的主意,就有挽回的余地。至于李书记,虽是常务副书记,也得听于书记的,如果于书记不同意,李书记也没必要一定坚持自己的意见。丘启明说,你的消息太重要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找一下于书记。

我也是。洪灯儿带了哭音呢喃几声,在手机上亲一口,说,我已经躺在你怀里了,你把我抱紧。

秦涓涓放低了声音说,据我所知,调你不是于书记的主意,是李书记和组织部的意思。

丘启明的心火又呼地一下燃了起来,他一下也有点难以自持,也在手机上猛亲一口,带着颤音说,宝贝,我已经把你搂在怀里了,已经搂紧了,你感觉到了没有,搂疼你了没有。

丘启明有点急。但丘启明只得耐了性子也用半玩笑的口气说,信息时代,信息就是商品,你是不是要我出个价评估一下你的信息。

两人闭着眼空搂着喘息。丘启明都有点坚持不住,呻吟着说感觉就要泄了。洪灯儿要他坚持住,她马上就来。关了手机,他缓解了一点,觉得不能让她来。要摸黑走十多分钟的路,一个年轻女人,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他急忙拨通她的手机,要她千万不要来,现在就睡,他也要睡了。

秦涓涓仍想开几句玩笑,又觉得人家正急火攻心,不是玩笑的时候,但她还是笑了说,我只是个小办事员,直接扶你走的本事我没有,但我能给你提供点信息,不知县长你需要不需要不值钱的信息。

刚有了睡意,手机突然响了。深更半夜手机响,肯定是出了什么急事大事。拿起接听,传来洪灯儿压低的声音:我在你门口,快来开门。

三句话,给人的感觉像胸有成竹。秦涓涓也许不止给一个人出过这样的主意,也肯定有成功的范例,也说不定有活动的「1道。丘启明说,您的三项指示确实精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能不能给具体指导指导,然后给我指引出一条捷径。

她是怕敲门让人听到。多善良聪明的女人,他竟担心她缠着他不放,甚至要挟要他离婚。丘启明一跃翻身下床。打开门,她果然站在那里,手里还提了一根木棒。他感动得鼻子一酸,一把将她拉进来。然后一下将她抱起来,紧紧贴到胸前,久久不愿放开。

秦涓涓笑了说,你是一县之长,领导几十万人,你没有高明的办法,我一个小老百姓,哪有什么高明的办法。如果你硬要让我出嫂主意,那就是三句话:还有时间,立即活动,力争不调。

完事后躺一阵,洪灯儿侧过身搂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有件麻烦事,我一直拿不准要不要和你说。丘启明说,现在我们已经合二为一了,还有什么拿得准拿不准,有话就说,能办就办,不能办我会直说,我相信你也不会见外。

感觉秦涓涓好像有什么高招。聪明女人一定有聪明的主意。丘启明努力抑制住愤怒,努力平静了语气说,涓涓,你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你给我出出主意,看有没有办法改变一下。

洪灯儿说,三泉镇的镇长来找我,要我和你说说,看能不能把水窖灌溉的示范点放到他们镇。

秦涓涓举着电话耐心地等着。估计丘启明缓过劲来了,秦涓涓说,还没最后上会决定,事情就不算完全定死,你现在还可以活动活动,如果等上会研究后形成了正式文件,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丘启明心里吃一惊,急忙问,我们的事他知道了?洪灯儿说,我们刚有事,他怎么会知道。我家就在三泉镇,他可能觉得我兼你的保健医生,又是女人,能和你说上话,病急乱投医,到处碰运气叹。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出了问题?得罪了哪个领导?工作没有干好?都不是,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县委书记高一定到市里告了黑状,打了小报告。

丘启明想想,觉得和灯儿的事也只有杨得玉看出了一点,凭杨得玉的聪明,绝对不会透出半点什么。陪市领导考察这几天,三泉镇的书记镇长都给他打过电话,要求把点放在三泉镇。看来三泉镇的领导也是急了,竟然找洪灯儿来说情。刚才在水利局,杨得玉汇报说初步决定把现代化灌溉点放在三十里铺乡。如果按自然条件,三十里铺乡和三泉镇差不多,放哪里都可以。但洪灯儿说情,肯定是鼓了很大的勇气,也说不定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利害关系。丘启明考虑一阵,说,三泉镇和三十里铺的领导肯定也找了高一定,我不知道杨得玉为什么要把试点放在三十里铺乡。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给杨得玉打个电话,探探他的意思。摸清情况,我再出面也有针对性一点,也主动一点。再说杨得玉已经知道咱俩的关系,你和他说,效果肯定和我说一样。如果杨得玉为难,他肯定会请示我,到时我再和他商量。

上了会议议程,说明市委主要领导已经商量过了,商量沟通好了再上常委会决定,这是工作程序,也是一般常识。供销社虽然也是正县级,但基层社早已垮台散伙,只有市社留了几个人,守着几间办公室,实际已经是个留守单位。为什么要这样调他,让丘启明百思不得其解。年底就是四年一次的县级领导换届选举,年初调他来当县长,都认为是先让他来熟悉一下情况,换届时好让代表选他连任。没想到半年不到就又调,并且是调个闲差,而且事先不征求一下本人意见,这究竟是为什么。

洪灯儿理解丘启明的意思,但她坚持说不好办就算了。丘启明心里很过意不去,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他抚摸着她的后背说,如果你不好意思说,那就我来说吧。

丘启明觉得秦涓涓在开玩笑。他本能地再问一遍,才真切地感到绝不是玩笑,而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了。

洪灯儿只好说,那就我去说,明天一上班我就给他打电话。

调动工作?这让丘启明感到意外和突然。丘启明急忙问要调到哪里。秦涓涓说,准备调你到市供销社当主任。

市委突然公布了一川县的领导班子,任命丘启明为县委书记,陈墙为副书记、代县长。任命文件是由市委副书记在县委常委会上宣读的。宣读时,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了,整个会议室静得如同空无一物。虽然同时宣读说高一定回市里另有任用,但高一定还是面如土灰。宣读结束,市委副书记要高一定表个态。高一定竟然嘴唇一阵乱抖,接着浑身也开始哆嗦,半天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副书记也有点不忍心,便急忙让丘启明表态。

作为县长,丘启明每天不知要接多少电话,市委组织部秦涓涓打电话来却让他感到有点意外。秦涓涓说,我正在打印一份市委常委会会议议程,议程上有一条是关于调动你工作的。

丘启明虽然盼着这个结果,但还是深感意外,大脑一时一片空白,人都麻木成一团。好在表态的话都是现成的,他也用不着用多少脑子。他首先感谢了市委的信任,然后又开始表自己的决心,因为激动,或许是大脑麻木,他又开始说他的远景规划,并且越说越流利,越说越具体。当他意识到不能再说时,才结束了表态。但还是立即迎来了一片掌声。

史生荣

散会后,高一定仍站立不起来。丘启明很大度地走过去,扶高一定起来。高一定突然有了力量,一下自己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