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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赵小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刘强真的爆发出来了,一个娴熟的擒敌动作就把孙守江给摔到草地上。他在草坪上跳着、喊着:“燕子飞走了!燕子飞走了!”

“你傻站着干什么?”孙守江爬起来,“抓住他!他有武功,会伤人的!”

那只燕子真的飞走了,刘强一下子喊出来:“燕子飞走了!燕子飞走了!”孙守江急忙抱住爆发出来的刘强,高喊:“医生!医生!”

赵小柱反应过来,摘下帽子丢到一边,飞跑过去,他跟孙守江两个人在后面追着光脚飞奔的刘强。孙守江高喊着:“短剑!短剑!猫头鹰有任务给你!你站住—”

“她不要我了,”刘强失神地说,“燕子飞走了……”

“燕子飞走了!燕子飞走了—”刘强高喊着哭着笑着,“她不要我了—”

“我没骗你。”孙守江嘴硬。

赵小柱飞身起来,抱住了刘强的腿。刘强被他绊倒了,抬腿就是一脚踢在赵小柱胸口。这一脚的力度真的很大,赵小柱差点没背过气去。孙守江也扑上来死死按住了刘强,赵小柱抱住刘强的双腿,给他按在地上。刘强还在挣扎着:

刘强的脸上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我知道,你在骗我。”

“燕子飞走了!燕子飞走了—”

“没有,要一年呢。”孙守江说,“她让你安心治病。”

两个医生跑过来,拿着镇静剂直接就扎进刘强胳膊的血管上。刘强喊着喊着,逐渐声音弱了,不再那么声嘶力竭。他的眼失神地看着赵小柱:“燕子……飞走了……”

“她出国交流讲学还没回来吗?”刘强失神地问。

赵小柱看着他,看着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兄弟。孙守江起身拉起赵小柱,对他说:“我们改天再来看他吧……”

孙守江点头:“嗯,你放心吧。”

赵小柱还是看着已经昏迷的刘强,没有动。

孙守江低头,不说话,握着刘强的手。赵小柱站在他的身后,咬住自己的嘴唇。刘强朗诵完了:“乌鸡,这是我新写的。你帮我带给燕子好吗?”

“我跟你说了—苗处的心里积累着太多的痛!”孙守江说,“短剑—只是其中一个,我告诉你了—最惨的不是牺牲,是生不如死……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请功。”

你知道,我多想去找你……

“为什么?!”赵小柱很愤怒。

燕子,你在哪里

“因为……他是个精神失常患者,是个瘾君子……还有那一个月,他到底跟毒枭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说出我们的秘密……我们都不知道。”孙守江痛楚地说,“整整一个月的折磨啊!除了严刑拷打,还有毒品的摧残和诱惑,他真的能保守警队的秘密吗?我们谁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在声声呼唤你

赵小柱看着被抬走的刘强,脸上很复杂—愤怒,带着仇恨,还有些许的惺惺相惜……

燕子,你在哪里

“我们不知道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因此不能给他请功。”孙守江低声说,“这就是一个缉毒警察的牺牲!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但短剑是我的兄弟!或者说,即便他没有挺住,说出来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他……”

我的心会痛,燕子

赵小柱急促呼吸着,眼睛在冒火。

如果不是,为什么

“他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缉毒警察生涯,而且,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给他定论。”孙守江说,“你以为只有你在牺牲吗?只有你在承受痛苦吗?菜刀,赵小柱—你太年轻了!别说苗处说你年轻,我都说你太年轻了!太年轻了,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楚!我们这些短剑的战友,看着他变成这样,连个身份都没有!你告诉我,这样的痛楚……不比你所承受的那些更……”

是带走了你的心吗?

赵小柱低下头,咬住嘴唇戴上了自己的帽子。

燕子,飞去飞来,飞来飞去

“我们下面去哪儿?”

在我的梦境徘徊

孙守江看着他,淡淡地说:“前线。”

如果不是,为什么

6

是带来了你的信吗?

陆地巡洋舰在山路上穿行,外面下起了蒙蒙小雨。正是热带丛林的雨季,所以空气当中都是潮乎乎的味道。赵小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脸色凝重地看着窗外,景色很美,但是他已经无心欣赏。他开始内疚于对苗处的愤怒和仇恨,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懂他那仅存的一只眼睛里面饱含着多少痛楚和无奈,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下面隐藏着多少忠诚和奉献……而短剑,只是他承载的无数不为人知的痛楚当中的一个,那么还有多少故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也想不到的呢?

燕子,飞来飞去,飞去飞来

民警赵小柱、代号菜刀的特情、一个25岁的年轻人,陷入了深深的内疚。在这一瞬间,他的为别人着想的本能再次翻涌出来……自己真的有那么痛苦吗?自己难道比短剑还痛苦吗?还是比那些还不为自己所知的无名战友们痛苦?

刘强看着那只燕子,缓缓地继续说:

自己算得了什么呢?

赵小柱默默看着他,看着这个昔日年轻英俊的警察,可以想象他当年的机智和果敢……他曾经是一把短剑,一把缉毒警察的短剑,一把祖国和人民的短剑……

赵小柱摘下警帽,在后视镜里面看见自己的“High and Tight(高且硬)”游骑兵专用发型。这样一个发型的人民警察显得特别怪异,好像是美国好莱坞电影里面的中国警察,自己的脸庞也变得更加消瘦,脸上带着一种冷峻和坚毅。他不知道晓岚见了现在的自己会怎么想,也许……会觉得自己的变化让人难以置信?

刘强缓缓地说,他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在自己对自己说。

赵小柱戴上帽子,拿出公文包里面的万宝路,抽出一根点燃了。他打开小半扇窗户,小雨细密地洒在自己的脸上,很惬意……赵小柱吐出一口烟,烟立即被风吹散了,无影无踪。也许自己和无数的缉毒警察都跟这烟一样,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爱人,就是一只燕子……”

是这片美丽的丛林,美丽的城市,还有无数个美丽的家庭……

“别逗了,那是燕子。”孙守江笑,“又糊涂了吗?”

“整个的西南边境长达数千公里,地形地貌非常复杂。”孙守江开着车缓缓地说,“境外就是著名的金三角,世界三大毒品源头之一。虽然坤沙集团已经土崩瓦解,但是局势还是不容乐观,境外毒枭不仅有手枪冲锋枪,还装备了40毫米火炮,甚至是无后坐力炮,有时候还动用直升机参与贩毒行动……我们的缉毒民警和边防武警,就是在这样环境险峻的前线,与毒枭进行生死搏斗。我现在带你去的,是一个普通的边防派出所,他们驻守的地点,恰巧是中缅边境的要害,几条交通要道都从那里经过。那里的战士,平均年龄只有19岁,干部也都很年轻,他们来自祖国各地,常年战斗在祖国禁毒工作的最前沿,几乎每年都会有官兵牺牲,或者伤残,所长和指导员的人头,境外毒枭叫到了五十万人民币一颗,班长的人头是十万一颗,就连普通战士的人头都价值五万人民币,在西南边境有无数这样的边防派出所,他们只是普通的一个。”

刘强笑了一下,继续看那只鸟:“看见了吗?那是我的爱人。”

赵小柱默默地听着。

赵小柱急忙立正,敬礼,却咬住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们没有接受过你这样的训练,也没有你这样的装备和后援,但是他们一样冲杀在缉毒工作的第一线。”孙守江低沉地说,“他们是军人,工资待遇也不如我们这样的公务员,转业或者复员也面临着就业、安置的难题。但是他们从未有过退缩。我们的缉毒工作,就是这些缉毒民警和边防武警默默无闻地冒着风险在奉献、在拼命……这是我们缉毒长城的坚强基石,没有他们,我们什么也做不成。”

孙守江笑笑:“恢复得不错嘛?猫头鹰让我来看看你,这是新人—菜刀。”

赵小柱抽一口烟,不说话。

刘强的笑容呆滞了,他慢慢转过脸来,还是笑了:“乌鸡?”

“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年轻人啊!”孙守江感叹,“而且也有爱情的渴望,家庭的渴望……可是他们的青春甚至是生命,就留在这条绵延起伏的边境线上,留在这片充满危险的热带丛林里面……苗处从陆军转业以后,就在边境公安缉毒侦查单位工作,对这片山山水水,对这些普通民警和官兵,有着特殊的感情……”

孙守江带着赵小柱走过来,他蹲在刘强身边:“短剑。”

赵小柱低下了头。

刘强坐在那里看着那只燕子落在枝头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笑脸。

“到了。”孙守江把车拐进一个院子,“这是查猛派出所,海拔2120米,共有官兵35人……错了,是34人,上个月刚刚牺牲了一个班长,是炊事班长,去镇上买菜的时候,被人给暗杀了……”

赵小柱点头:“嗯。”

赵小柱浑身震了一下,炊事兵……都没有逃过暗杀的厄运。

赵小柱呆呆地看着这个曾经才华横溢的年轻警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孙守江拍拍他的肩膀:“在他的面前,不要提起这首诗。他虽然脑子糊涂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不要让他心里难过,明白吗?”

赵小柱跟着孙守江下车,所长迎接出来了。所长是个黑脸少校,笑着说:“你这只乌鸡,怎么电话都不打一个就来了?刚才观察哨报告,我还纳闷儿呢!车号是你们的,但是也不打个招呼就直接闯来了?苗处还好吗?他怎么没一起来?”

孙守江看着赵小柱背诵完了,点点头:“不错,是他写的。”

“苗处出差了,我带新人来这里学习学习。”孙守江说,“这是菜刀,我们新来的同志。”

永远……

赵小柱举手敬礼:“首长好。”

从现在到

所长就笑着还礼:“你好,菜刀同志。”

从白天到黑夜

所长穿着迷彩服,挎着手枪,显然是要准备出发。他拉着赵小柱和孙守江走进办公室关上门:“今天晚上,我们有行动。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要是不着急走,就先住下。明天咱们再聊,我得带队上去了。”

守护在祖国的边境线上

赵小柱看着所长,也看见了对面食堂里面在作准备的战士们。他们穿着武警的迷彩服坐在小板凳上,没有戴红色的警衔(夜晚会暴露目标),脸上抹着迷彩油,穿着胶鞋,都是很年轻瘦弱的男孩子们。他们在往81-1自动步枪的弹匣里面压子弹,好像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一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危险,还在互相开着玩笑。

血肉铸成的界碑

“所长!”赵小柱突然说,“我……”

我愿意,是一块界碑

所长看他:“怎么了?”

带去一阵清凉

“我能一起去吗?”赵小柱的血都涌到了脑袋顶上。

为潜伏在热带丛林的战友

所长看孙守江,孙守江看看赵小柱:“他们是实战,不是演习,也不是训练。”

也消散在祖国的边境线上

“我也从枪林弹雨爬过来的!”赵小柱激动地说,“我……我……”

即便是消散

孙守江想想,看看所长:“他是外勤,受过严格的训练。”

我愿意,是一阵风

所长也很为难:“菜刀同志,不是不信任你的作战技能。只是这真的太危险了,根据我们的线报—今天晚上,境外毒枭是货真价实的武装押运。他们可都是丛林战的老手,我们的战士也还算有经验……”

迎接黎明

赵小柱突然手晃了一下,所长就觉得腰带上风声一过。

我会化成一缕朝霞

赵小柱双手举起那把54手枪,以飞快的速度拆卸开,然后又以飞快的速度装上。所长还没看清楚的时候,那把手枪已经完璧归赵,稳稳插在自己的枪套里面,连扣都扣上了。

我在死亡当中涅槃

所长目瞪口呆。

挡住毒箭,哪怕

孙守江只是笑笑。

用我的血肉之躯

赵小柱看着所长:“首长,能批准我上去吗?”

我愿意,是一面盾牌

所长看看孙守江,又看看赵小柱,对着外面喊:“一班长!”

还给祖国一片纯净的天空

“到—”一个四川兵从对面食堂跑出来,“所长,叫我啥子事情?”

斩断罪恶的毒手

“你的身材跟这个同志差不多,给他拿一套迷彩服来!”所长说,“然后去枪库给他领一把81-1和一把54,他今天晚上跟咱们上去!”

我愿意,是一把利剑

一班长就看赵小柱:“你?跟着上去?”

赵小柱看着这个神情呆滞的年轻人,嘴唇翕动着:

赵小柱点点头,目光很坚定。

赵小柱的呼吸一下子几乎停止了。他何止看见过,盖晓岚曾经一次一次地给他朗诵过……甚至盖晓岚被选中当警务节目的主持人,也是因为朗诵了这首诗……

“他在接应组,你负责他的安全。”所长强调。

“他的大脑……被大剂量的毒品搞坏了。”孙守江真的很痛苦,“我们谁也不敢去见他的父母,我们不敢面对他们的眼泪。他曾经是警校的毕业生,成绩第一名,多才多艺,除了是个好警察,还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也许你看过他的诗,《人民警察报》上登过,有一首诗叫《我愿意—一个缉毒警察的心声》,还拿了公安部的一个文艺奖……”

一班长看着赵小柱,其实是不愿意带:“所长,咱们的人可丁可卯,我可负责不了!”

赵小柱默默地看着刘强,那个昔日意气风发的年轻警察。

“班长,我不会拖累你们的。”赵小柱说,“我不用你们负责我的安全。”

“他曾经是我的同事。”孙守江回头,“刘强,一个很优秀的警察,今年才27岁。他是从基层警队调上来的,是年轻的缉毒神探。半年前,他在边境地区跟线人接头的时候,被跟踪线人的毒枭手下抓住了。他被毒枭强行注射毒品长达一个月,从此染上毒瘾。一个月以后,他被丢到了边境我方一侧,我们的边防武警找到了他,已经不成人形了。本来已经打算结婚了,他的女朋友是个大学老师,叫孙燕,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这下不可能了,谁的家长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瘾君子?”

“去吧,执行命令!”所长挥挥手,“菜刀同志,你也跟他去—记住,你要听从一班长的指挥!”

远远可以看见草坪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眼神呆滞的年轻人,长得很英俊,但是两眼无神,看着远处的燕子发呆。

“是!”赵小柱敬礼,转身跟着一班长跑步走了。

“就是他。”孙守江站住了。

孙守江看着赵小柱跑走了,笑笑:“我做四个小时的思想工作,也不如带他来你这儿来一次。怎么样?我看咱俩身材差不多,你的迷彩服呢?给我找一套?”

赵小柱想到了,还是不敢问怎么回事。

所长喜出望外:“马上马上!—二班长,去领一把狙击步枪!今天晚上,咱们有乌鸡当狙击手了!”

孙守江带着赵小柱往里走,穿过小桥流水。赵小柱不敢问,孙守江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我们要去看的,是一个自己的同志。”

7

“哦,”劳所长的脸色凝重起来,“注意安全啊!你们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

赵小柱跟着一班长来到一班宿舍,整洁的部队宿舍让他愣了一下。在游骑兵的宿舍住习惯了,这一进来还真的有点不适应,好像这辈子当了两次兵一样。一班长可没想那么多,老大不愿意地打开自己的柜子,拿出一套破旧的迷彩服扔到他手里:“换上吧。”

“别客气了,劳所。”孙守江笑着说,“我们还有任务,一会儿要去前面。”

赵小柱开始脱警服,摘领带,换武警迷彩服。他脱掉衬衫,只穿着一个黑色的小背心,俩胳膊和胸脯上练出来的李小龙式的肌肉恨不得从皮肤里面崩出来。

劳所长点点头:“那好,一会儿中午吃饭?我招待!”

一班长看着那一身硬邦邦的肌肉,眼睛一亮:“哟!小看你了啊?不是个机关干部哈?是个练家啊?”

“不用了不用了,您忙。”孙守江忙说,“都熟了,我来好多次了。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

赵小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你们比,我就是个坐机关的。”

“我带你们过去?”

“你多大的鞋?”

孙守江点点头,赵小柱很纳闷儿。

“43的。”

“哦,情况不是很稳定……他的意志力很坚决,但是罪犯给他注射的是纯度很高的四号海洛因……一时半会儿,恐怕还摆脱不了药物治疗。”劳所长忧心忡忡地说,“不过我相信他能戒掉,只是时间问题。”

一班长从自己柜子里面拿出一双新的迷彩作训鞋甩给他:“换上吧,你不是打算穿着皮鞋爬山吧?”

“我们想来看看刘强,他怎么样了?”孙守江问。

“这是新的。”赵小柱说,“是你刚发的吧?”

赵小柱跟劳所长握手:“很高兴认识您。”

“咳!你们干部仔细,鞋不能乱穿。”一班长憨厚地笑着说,“瞧你那身板,就知道不是那种跟我们上去镀金的!公安特警队的吧?跟着我就是了,到时候别紧张,我让你打就往死里面打!有过实战经验没有?”

所长笑着还礼:“这突然一敬礼,我还真的不习惯了!你好你好,我姓劳—劳动者的劳,天生劳动者的命!”

赵小柱想想,点点头。不知道巴黎的亡命街头算不算,目睹了雇佣兵的血腥屠杀算不算……应该算吧?

赵小柱一个立正,利索敬礼:“您好,我是民警赵小柱。”—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这次居然不是下意识的美式军礼?而是标准的人民警察的敬礼。

“打死过人没有?”一班长又问。

“这位是?”所长好奇地看着赵小柱。

赵小柱这次想都不用想,摇头。

孙守江跟所长握手:“我们路过,顺便来看看。”

一班长笑笑:“没那么可怕,你别想着那是人—那就是个目标!一枪就倒!看你的右手,还有你这个右肩窝,练枪练的吧?都是茧子,应该枪法不错!”

民警利索地登记好,没再问什么。不该他问的,他永远也不会问。小铁门打开,赵小柱跟着孙守江走进去。他看见的还是一个疗养院,只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里面穿的是黑色的警服。戒毒所的所长快步走过来,露出笑容一口云南普通话:“小孙,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赵小柱不敢说自己枪法好,笑了一下。战士就是这样淳朴,只要你不是来镀金的,给他们添麻烦的……他们会真心照顾你的,对你好,也会拿性命保护你。这情感,赵小柱很熟悉,在这个瞬间他有点感动。

赵小柱点点头。

“你不用怕!”一班长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会保护你的!你叫什么?”

但是当他走到大门口就发现了,这确实是戒毒所。跟看守所一样,门禁严密。孙守江跟里面传达室的民警认识,也少不了要登记证件。赵小柱也拿出自己的证件,登记的民警打开一看,愣了一下:“北京来的?”

赵小柱想了想,说:“菜刀。”

赵小柱睁大了眼睛,一点也没看出来这是戒毒所。

“菜刀?这是什么名字?”一班长纳闷儿,“还有叫菜刀的?”

第一站居然是个鸟语花香的疗养院,这是赵小柱没有想到的事情。当警车开到中国古典风格的门口停下,他还没从歌中回味过来。他跟着孙守江下了车,左右看看,这真的是一块风景优美的地方。孙守江对他笑笑:“其实,这是一个戒毒所。”

“这是我的代号。”赵小柱说。

5

“哦,不问了。”一班长笑着说,“快换上吧,跟我去领枪。”

重要的是,赵小柱流泪了。

赵小柱换上了中国武警部队的迷彩服,还算合身。他拉上拉链,觉得确实感觉陌生了。穿习惯了美国游骑兵的迷彩服,那在国内都能卖到一千多人民币一套,而这套最普通的基层部队迷彩服,价格不过几十块钱,可是穿上以后却感觉那么的踏实。

眼泪一点一点流出赵小柱的眼睛,好像一种已经变得陌生的情感在内心深处被唤醒。孙守江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也许这个歌是他故意放的,也许这个歌是他无意放的,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找到根的感觉。

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只有当你真的走上工作岗位,真的要历尽苦难,才知道痴心不改的真实含义。

他换上了迷彩作训鞋,这跟美军游骑兵的丛林作战靴或者沙漠战斗靴也没办法比,无论从价格还是舒适度上。但是……他站起来踩了踩,觉得很踏实。好像这双鞋让自己重生了一样,他露出了当新兵似的憨笑:“谢谢班长。”

为赋新词强说愁……

一班长带着他到了枪库门口,文书拿出来一把81-1自动步枪,一把54手枪和枪套。赵小柱接过长枪挂在身上,短枪挂在腰带上……没有三点战术枪带,没有腿部快枪套。也没有作战背心,文书递给他一套胸前的弹匣袋,就是在后面交叉的那种。赵小柱笨拙地往身上套,一班长利索地给他紧好,拴住,拽拽前后衣服:“咱们要在山里跑几十公里呢,可不敢松了!”

刘欢的歌声一点一点撕开了赵小柱内心破碎的壳,把鲜红的血肉暴露出来。在警校,他们那些年轻的学员们经常在KTV高唱这个歌。都是学员衔的预备役警察,却拼命要装得无比沧桑,好像承担了很多苦难似的……

赵小柱第一次被人帮忙收拾身上的装具,他的鼻头一酸,但是没哭。他“嗯”了一声,提起81-1自动步枪检查着。没有红外线瞄准具,没有战术手电,没有改装配件,没有导轨,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把枪。

孙守江打开车上的CD机,一声歌飘出来,是《少年壮志不言愁》。

一把普通的中国军用81-1自动步枪。

赵小柱不说话,他现在的脑子很乱。

赵小柱提着这把自动步枪,端详着,好像一个世纪没有见过了一样。一班长纳闷儿地问:“你在警队用的什么枪?不也是81吗?”

“其实我知道,这对于你是很残忍的事情。”孙守江的声音很低沉,“但是,也许有一天你会理解他的,他内心承担的痛苦……是你想象不到的。无数和你一样年轻的缉毒警察,投身在这个工作当中,牺牲了……更惨的不是牺牲,是生不如死,他也是人,他也有感情。他的心也疼、也痛。菜刀,你慢慢就知道了,他是一个好人。”

“M4A1。”赵小柱回答。

赵小柱看着他,又看前面的公路。

一班长没听明白,正在看《兵器知识》的军事爱好者文书睁大眼:“M4A1卡宾枪?!”

孙守江笑笑:“咱们现在已经在靠近边境的地区了,苗处让我带你去散散心。去几个地方看一看,那里有我们的战友。你以前是片警,没有深入接触过缉毒警察。你出完任务,该给你放松一下。”

“啥子?”一班长问文书。

赵小柱奇怪地看他,差点就开口英语说出“军士长”。

文书嘴唇都颤抖:“你……你是中国警察吗?”

孙守江开着车,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问去哪儿吗?”

赵小柱看着他,点点头。文书盯着他的“高且硬”游骑兵发型,盯着他持枪的姿势,咽下一口唾沫:“怎么那么像电影里面的老外特种兵呢?”

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

赵小柱笑笑,接过一班长手里的80钢盔戴上了:“今天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我是中国警察!”

孙守江上车,发动越野车开过SERE基地的宿舍楼和基础训练设施。赵小柱穿着警服,看着外面,越发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怪诞……到底哪个是真实的?是响尾蛇?还是菜刀?是ABC张胜,还是片警赵小柱?是巴黎的硝烟弥漫,还是北京的平淡琐碎?是阿拉伯公主Laila,还是民警偶像盖晓岚?……

文书眨巴眨巴眼,没明白他话里面的意思。赵小柱跟着一班长已经转身去食堂了,那里作战分队正在进行战斗准备。

赵小柱苦笑一下,上了警车的副驾驶座位。

食堂里面,20个作战分队的官兵正在压子弹,一箱子一箱子的子弹打开了。他们娴熟地往弹匣里面安着7.62毫米的步枪子弹,不时开着轻松的玩笑。赵小柱跟着一班长走进来就愣住了,倒不是被这种视死如归感动,而是迎面的一张照片。

穿着警服的孙守江下车,好像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穿警服。他看着赵小柱,笑了一下:“看什么呢?上车,你不用戴手铐!看你吓成那样,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啊?”

一个武警二级士官凝视着他,带着憨厚的笑意。

赵小柱在这一瞬间愣了一下,仿佛本能地想躲避什么。他的心真的感觉到一刹那的紧张,同时冷汗从额头冒出来……

只不过是黑白的,旁边还挂着黑纱。

赵小柱拿起桌子上的公文包转身出门,等待他的不是悍马越野车,而是一辆白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这辆车是警车,涂着中国公安标准的颜色和花纹,门上喷涂着警察的盾牌标志,连车顶上都是一盏长条警灯。

“是我们炊事班长。”一班长低声说,“特好一个山西兵,做得一手好菜……”

外面的喇叭在响。

赵小柱点点头,转开眼不敢再看。这个山西炊事班长跟所有的炊事班长一样,憨厚,总是乐呵呵的。他相信这个班长也是做得一手好菜,蒸得一手好馒头……他找个马扎坐下,拿起空弹匣,开始咬着牙安子弹。他的脑袋后面热热的,好像那个炊事班长一直在凝视自己,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眼眶,他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

赵小柱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眼泪滴答滴答掉在了手里的子弹和弹匣上。

难道……一切都真的如同一场梦幻吗?

旁边的武警战士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能参加作战行动的肯定也不会是外人。一班长就说:“这是公安的同志,代号菜刀。今天晚上跟接应组一起上去,大家照顾好他。”

仿佛那些不是自己的生活一样。

赵小柱擦擦眼泪,跟大家笑笑。

早晨,穿着齐整警服的赵小柱站在镜子面前。在这个瞬间,他突然觉得昔日熟悉的警服变得如此陌生,以至于不敢相信这是属于自己的制服—仅仅两个月以前,自己每天都要穿的制服—黑色的警服,银色的领花、警衔、警号、帽徽……曾经熟悉的一切,现在却变得这样的遥远和缥缈,橘子胡同派出所、那些善良的面容……甚至是自己的妻子盖晓岚,都变得那么的陌生、遥远、缥缈,不可触摸。

兵们都好奇地看他,然后又开始干自己的事情。赵小柱也在压子弹,他的动作开始生疏,毕竟不是一种步枪,但没几下就开始很熟练了,压得噌噌的,几分钟五个弹匣就压好了,装在自己胸前四个,还有一个不敢上枪,别在胸前弹匣袋里面。他开始检查手枪,娴熟地拆卸手枪,然后组装上,拉了几下枪栓,没有问题插入枪套,两个手枪弹匣也很快装好。接着就是检查81-1自动步枪,这枪都保养得不错,所以他很快就检查完了。

4

士兵们都在好奇地偷看他,知道这是个玩枪的高手。

一半脸在黑暗当中,一半脸在光亮当中。

赵小柱也顾不上不好意思,因为晚上就要干仗,是真枪实弹。他站起来把81-1自动步枪挂在胸前,从右肋下穿过去。在没有三点战术枪带的情况下,他只有缩短枪背带,让枪可以与自己连接为一体。他尝试了几下快速出枪,战术搜索射击动作,武警战士们都看得有点傻。

赵小柱坐在酒吧幽淡的光影里面,表情很痛楚也很复杂。

一个小战士嘿嘿笑着:“他玩得真好看,跟咱们练的不一样。看他玩枪像看电影!”

苗处看看他,转身出去了。

“那是,人家公安嘛!”一班长大大咧咧地说,“咱是边防武警,练的不一样!”

赵小柱不再问了,虽然他的心很疼。

赵小柱对着那个小战士笑笑:“你多大了?”

苗处看着他:“这是你可以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对!”

“十八。”小战士笑着说,“我是唐山人,你是哪儿的?”

赵小柱看着他:“你要去找Laila?”

赵小柱差点脱口而出“华盛顿特区的”,话到嘴边改成“北京的”。

“我要去法国。”苗处平静地说。

“北京好地方!”小战士笑着说。

“你不带队吗?”

“你叫什么?”

“跟乌鸡走,他会带你去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人民警察!”苗处的声音很冷。

“叫我小唐山就行了!”小战士说。

赵小柱松开手,脸上都是眼泪:“去哪儿?”

赵小柱点点头,抬头又看见炊事班长的笑脸,真的有点受不了。他看见俩兵在厨房忙活,习惯让他走了过去,推开厨房的门。俩兵在努力想把菜切好,看见他进来都不好意思,因为菜切得跟狗啃的一样。赵小柱默默看着他们,他俩尴尬地说:“公安同志,我们都不会做饭,林班长……”

“人民警察有很多种,只是你没接触过罢了。”苗处的声音还是很严厉,“我不再跟你多说什么,收拾一下出发。”

“我来吧。”赵小柱挽起来袖子,去水管洗洗手。俩兵纳闷儿地看着他,看他真的走过来了急忙拦住:“这可不中!这可不中!咋能让你下手呢!我们所长派人去镇上买了,专门给你们买的……”

赵小柱长出一口气:“我还像个人民警察吗?”

赵小柱不说话,只是一使劲就给这两个小兵推开了。他走到案板前,看着那把菜刀。

“不用说对不起!因为这是我的选择,也是你的选择!”苗处冷冷地说,“你是一个人民警察,人民公安!你要是做点什么混账事儿,对不起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自己—是祖国,是人民,是法律!”

一把普通的菜刀。

赵小柱捂着自己的脸无声抽泣:“对不起……”

好像一个世纪都没碰过的菜刀。

“不错!”苗处冷冷地说,“是我教你的,也是我逼你的!但是你不光要学会‘入戏’,还得学会‘出戏’—这是间谍的基本功!光进去了,出不来了!你就是个废物!甚至会走向深渊,走向监狱和刑场!”

他慢慢伸手,抓住菜刀,眼眶有点发湿。一班长刚刚跟进来,他已经举起菜刀开始切菜。动作是行云流水,节奏飞快,菜切得是井井有条……一班长傻眼了:“你真的会玩菜刀?!”

赵小柱疲惫地坐下了,捂着自己的脑袋:“是你教我的……”

赵小柱不说话,继续切菜,完了切肉。俩兵都傻站着,挎着81自动步枪的赵小柱厉声说:“刷锅!倒油!准备葱姜蒜!”

苗处举起自己的双手。

一班长是真的傻眼了,俩兵急忙开始忙活。赵小柱仿佛回到了在狼牙特种大队当大厨的日子,他忙活着,挎着自动步枪忙活着。在这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炊事员赵小柱,那个憨厚的不多说一句话的二级厨师,那个……做梦的赵小柱。

“我看你都忘了自己是一个人民警察了!”苗处严厉地说,“都忘了你是干什么的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威胁我?来啊,把狗屎塞到我嘴里来!让我这个老警察亲身体验一下,什么是狗屎的味道?这还有两根手筋,你也一起挑断了算了!”

8

赵小柱的表情逐渐痛楚起来。

“好吃!好吃!”

苗处指着他的鼻子:“你看看你自己,你哪里还有菜刀的影子?!你桀骜不驯,反抗上司,甚至还威胁我—你不是响尾蛇是什么?你告诉我,你不是响尾蛇你是什么?”

孙守江对赵小柱的厨艺赞不绝口,好像回到了自己当兵的时代。狼牙特种大队每个连队炊事班都要有一个二级厨师,这是部队的规定。赵小柱就是三营五连炊事班的二级厨师,所以这手好菜是肯定的。战士们肯定也觉得好吃,这可是真的大厨烧出来的饭菜,连着好些日子了,都是吃半生半熟的东西。

赵小柱的双手无力地松开了,表情木然。

赵小柱坐在桌子边,战士们都笑着看他,吃得很开心。赵小柱也笑了笑,但是这笑容稍瞬即逝。他不在作战班,虽然曾经给出任务的作战班战士烧过饭菜,送他们出征,但是这样亲密地坐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他也第一次有了这样切身的感受。

苗处推开他的手,整整自己的衣服。

因为这些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的脸,可能在这个夜晚,就有一个甚至几个看不到了……

赵小柱的脸上和内心深处,什么东西在裂变。

他吃了几口,吃不下了。就拿出万宝路来,点着一根。中国军队规定食堂吃饭是不许抽烟的,但是在这个地方没人说他。因为他不是自己的人,而是公安的同志。孙守江也没说他,知道他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这是工作需要。所长也没说他,因为知道他肯定不是简单人物,能玩得一手好枪,烧得一手好菜—这样怪诞的组合,能是简单人物吗?

“你就是响尾蛇!”苗处淡淡冷笑,“你现在的做法,就是响尾蛇!只有响尾蛇才会威胁自己的上级,而菜刀不会!他是一个规矩的片警,走路都怕踩死蚂蚁!”

剃着游骑兵发型的赵小柱看着这些年轻的战士们,抽着万宝路。他沉默无语,好像很多事情都在心中涌动,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一片空白。一直到所长宣布晚饭结束,他才慢慢站起来,跟着战士们去作最后的战斗准备。

赵小柱愣住了,随即用汉语回答:“我不是响尾蛇,我是菜刀!”

他看着这些战士。

苗处看着他,用汉语说:“响尾蛇。”

没有防弹背心,没有凯夫拉头盔,没有无线电耳麦,没有战场传输系统,没有单兵夜视仪,没有水袋……

“You dirty son of a bitch, give me one reason not to jump all over you!(你这个卑鄙的狗杂种,我恨不得把狗屎塞进你的嘴里去!)”赵小柱盯着苗处的眼,一字一句地用英语说。

除了这杆枪和这个血肉之躯,还有80钢盔,什么都没有了。

苗处还是很冷峻地看着他,用唯一的一只右眼。

就是要靠这血肉之躯去拼命吗?已经习惯了游骑兵战术的赵小柱鼻头真的有些发酸,但是不敢说出来。因为这不是游骑兵75团三营B连,这是中国边防武警查猛派出所;这里也不是伊拉克巴格达,这里是中国云南中缅边境线……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这些年轻的战士们要靠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忠诚勇敢去面对贩毒武装的枪口。

“GIGN would have aborted the mission if Laila had a gun.(如果Laila手里有枪,GIGN也许根本就不会发动进攻!)”赵小柱揪住了苗处的衣领子,“Because they can’t take the risk of Laila suiciding and their government be held responsible. Laila could have taken the mother and daughter to Kuwait,you were losing the whole thing. So you lied to me, you made me to get her gun!(因为他们没把握Laila会不会自杀,如果Laila自杀了,这笔黑账会被记在法国政府甚至是欧盟脑袋上,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母女俩会被Laila安全护送到科威特,然后保护起来!而你得不到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所以你骗我!你骗我去跟她亲热,去骗过她的枪!)”

赵小柱看着他们互相涂抹着迷彩油,一班长走过来递给他三盒油彩。一盒是黑色的,一盒是绿色的,还有一盒是棕色的。赵小柱接过来,愣了一下。

苗处看着距离自己很近的那张怒吼的脸,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发现了某个人的灵魂已经进入了赵小柱的灵魂深处,两个灵魂纠结在一起,即将化为一体。

这不是部队的制式装备……是京剧油彩。

“You cheated me to sell her into the jail, but guess what? Franch will release her right away if they still want petroleum. What you really wanted was Rattle’s daughter.(所以你他妈的骗我!你骗我去亲近Laila,你骗我去出卖她—让她住进牢房去!可惜你这个如意算盘打砸了,因为Laila根本就不会坐牢—法国总统必须给她特赦,否则他妈的再也别想从阿拉伯半岛得到哪怕那么一加仑石油!你要的是响尾蛇的女儿,因为你知道他爱他的女儿!)” 赵小柱怒吼道。

他抬眼看一班长:“怎么连伪装油彩都没有?”

苗处还是平淡地看着他。

一班长笑笑:“国产的没有,进口的太贵。这个一样能用,我们都用了好几年了。这个还算好的了,再以前都是鞋油,锅底灰!这还是所长爱人专门在昆明给我们买的呢,这里都买不到!”

“Nobody was going to fire at Laila, nobody dare! Cuz she is a princess of the royal family of Kuwait. Her father is holding that petroleum pipe line.(GIGN根本就不敢开枪!如果Laila手里有枪,他们也根本就不敢进攻!就算进攻了,Laila打死了他们的人,GIGN也根本不敢对着她开枪!因为她是Laila,她是科威特王室的公主!GIGN—甚至是全欧洲的特种部队加起来,也根本不敢去打死一个阿拉伯公主!因为他们需要石油!除非是他们打算从俄罗斯进口石油了,否则他们根本不敢开罪任何一个阿拉伯石油国家!)” 赵小柱怒吼。

赵小柱颤抖着手打开京剧油彩,看着这些战士们的脸。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刚进来的时候觉得大家都满脸油光了—就是京剧油彩,能不是满脸油光吗?在21世纪,世界上最发达的美军士兵可以做到连一瓶水都从国内空运来的时候,我们的战士,在一线作战的战士……居然还使京剧油彩,来进行最基本的迷彩伪装。

苗处看着他,淡淡一笑,还是没有说话。

他在一刹那明白了,苗处为什么对这些缉毒民警和边防武警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因为,他们真的是最可爱的人!即使什么都没有,也要去拼命,而且无怨无悔……赵小柱的内心觉得惭愧,深深的惭愧。

赵小柱喝了一口可乐,把罐子丢到很远的地方,怒吼:“你骗我—”

跟这些可爱的战士们比起来,自己算得了什么呢?

苗处没有躲闪,就是那样看着他。

他忍着自己的眼泪,开始对着一面小镜子画京剧油彩。一道一道地画上去,他的迷彩伪装涂抹方法是游骑兵的,所以画完了以后显得很专业。但是他没有对那些画得并不专业的战士们表现出丝毫瞧不起,相反怀着深深的敬意。他看看自己的美军特种部队卡西欧G-SHOCK DW6900手表,对一班长说:“现在时间还早,我来给大家修一下妆吧!”

赵小柱把穿着沙漠战斗靴的双脚从椅子上放下来,站起来拿着可乐盯着苗处,目光冷峻。

一班长就笑着说:“好啊好啊!我们还都纳闷儿呢,怎么也不如你画得好看!来来来,咱们爷们也补妆了!”

苗处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独特的游骑兵发型。

赵小柱就一个一个给战士们修妆,让他们的隐蔽性更强……也许他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赵小柱吐出一口烟,用英语淡淡地说:“You lied to me.(你骗我。)”

孙守江抱着狙击步枪坐在门口的马扎上,抽了一口烟。他不需要赵小柱帮忙修妆,只是默默地看着,一直一言不发,好像这些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一样。

苗处轻轻地:“Mike?”

所谓的感动,往往身在其中的人是感觉不到的,只有初来乍到,才会被自己所从未见过的事物所震撼、所感动。这些对于孙守江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中国的现实就是这样,也许很长时期内还会这样。中国的基层缉毒民警和边防武警,没有那么好的训练和装备,却要承担着非常艰巨的一线作战任务。

赵小柱抽了一口万宝路,没有起立,也没有看他,还是看着投影。

所谓的伟大,也往往蕴含在这样的平凡当中。

穿着西服的苗处走进来,站在他的身后。

赵小柱细致地帮战士们修妆,很仔细,用自己全部的智慧。战士们笑着互相看着,好像今天真的觉得自己够酷了。有个战士照着镜子说:“拿照相机来,我给我对象看看!哥们今天也是特种兵了!”

投影上是1990年海湾战争,以及1991年的沙漠风暴行动……

赵小柱鼻头一酸,你知道特种兵是什么装备吗?他不敢说,还是继续做着自己能做的分内工作。他轻轻对一班长说:“记住我今天的方式……这是Ranges的战争经验,我想你们以后肯定用得上。”

因为,他已经在用响尾蛇的思维在思考。

一班长眨巴眨巴眼:“啥子斯?”

赵小柱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赵小柱笑了笑:“是外军的一支特种部队……没什么,记住就是了。”

游骑兵酒吧里面,赵小柱穿着三沙迷彩服坐在桌子边,看着舞台上的投影。满墙都悬挂着游骑兵各个时期的照片,还有参与作战行动的历史地图。那些白人、黄人、黑人小伙子们悬挂着狗牌,笑呵呵在不同时期的不同地点用几乎相同的姿势合影,缅甸山地、越南丛林……苗处把这些能够找到的资料全部悬挂出来,希望可以深深刻进赵小柱的记忆深处,让他不仅掌握响尾蛇的作战技能,也能够有一颗响尾蛇的心……

天黑下来,战士们跑出去集合。赵小柱跟孙守江也站在队伍里面,看着面前的所长。所长现在不客套了,利索讲话:

3

“今天晚上,境外贩毒集团要进行武装贩运!情报你们都知道了,是绝对可靠的!我们分成三个小组—突击组、接应组、火力支援组!在798号界碑一线设伏,一定要全歼贩毒武装!把他们放进来,关门打狗!兔崽子一个都不能给他放跑了!”

这个表情,跟某个人一模一样。

战士们都目光炯炯。

赵小柱默默看着远处那些游骑兵的战友们玩着橄榄球,叫嚷着,冷峻的脸上浮起一丝会心的微笑。

所长咬着牙:“给林班长报仇!”

苗处注视着赵小柱的背影:“他就是响尾蛇!”

“给林班长报仇!给林班长报仇!给林班长报仇!”

孙守江心有余悸地看他。

战士们连续吼了三声。

“这是好事,乌鸡。”苗处淡淡地说,“他不再是伪装出来的感情,他的感情是真的……也就是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不再是伪装响尾蛇。”

赵小柱也跟着吼了三声,也许这质朴的语言不如游骑兵的誓言动人,但是却流淌着一种质朴的感情,血肉相连的感情……

“他对Audemarie,是真的有负罪感。”孙守江同情地说,“他爱那个孩子,好像对Laila,也动了点感情……”

“出发!”所长一挥手。

苗处回过头,没有说话。

二十多名作战队员跳上了两辆民用卡车,篷布放下来。所长拉住要上卡车的赵小柱:“你跟乌鸡,坐小车!”

孙守江点点头,回头看赵小柱的背影:“他……好像很难过……”

赵小柱一把甩开所长的手,往卡车上爬。一班长伸出手,赵小柱抓住了他的手,脚下一使劲就上去了。

“法不容情,乌鸡。”苗处的声音还是很冷峻,“如果说他还是一个CIA的外勤特工,那跟我们没关系。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我们没权对他作出评判。但是他现在是职业杀手,游走在贩毒网络和恐怖网络的危险分子。他还杀了我们的人,从哪个角度说—我们都会死追他到底!国际刑警和各国的情报机关,也会死追他到底!”

孙守江笑眯眯抱着狙击步枪过来:“走吧!我跟你坐小车去!”

“他救了121个孤儿。”孙守江低下头,“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他,他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三百万美元,对于当时一个入行没多久的行动间谍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他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女人,还有121个濒临死亡的孤儿……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所长苦笑一下:“你们这个同志怎么了?好像一直心事重重的。”

“我从来没说过他是绝对的丧心病狂。”苗处喝了一口咖啡,“你也是老警察,很多时候违法犯罪的人并不都是丧心病狂的。这种事情你该见得多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心态?”

孙守江笑眯眯地:“他啊?没事,魂丢过,现在找到魂了!走吧走吧,我不受那罪!我跟你坐小车,我魂没丢!”

“我开始重新认识这条响尾蛇了。”孙守江苦笑一下,“看来他有时候还很善良……”

9

苗处不为所动,冷冷看着电视画面。

一辆越野车和两辆卡车组成的车队在山路上急驰。车都是民用车辆和民用牌照,在这里的山路不算稀奇,因为什么时候都有运输车队经过。擦肩而过的车辆和边民不会想到,车里是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当然,还有我们的谍报员菜刀同志,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走廊后面的观察室里面,穿着西服的苗处和穿着三沙迷彩服的孙守江在喝咖啡看电视。孙守江看着电视上的录像,是调出来的CNN报道,画面上是那些被美军营救的孤儿。孙守江难以置信:“是真的……”

赵小柱跟其余的战士一样,都把钢盔摘下来坐在屁股下面。一班长在抽烟,打开了一点篷布。赵小柱借助外面的一点点光亮,把一个手枪弹匣取出来,插进手表的改装表带的套环里面。别说,还真的挺合适。小唐山好奇地看着他:“你这是作啥?”

他低下头,在某种程度上,他真的希望自己成为响尾蛇……

“换弹匣的速度会快点。”赵小柱笑笑拿出手枪,比画了一下。他的右手持枪,手腕稍微一转,左手反手就拔出手表表带上插着的手枪弹匣。随即右手稍微一翻,左手的弹匣就进去了—枪弹合一,但是没有上膛。战士们都看得眼花缭乱,很是新奇。

他拿起可乐喝了一口,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美军伙食。当时也是充满了热情和斗志,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充满了惆怅和迷茫,好像自己在做的事情不是一件正确的维护法律尊严的光荣使命,而是在违背自己的道德良知……

一班长看着感叹:“现在公安就是不一样啊,一个换手枪弹匣都这么多名堂!”

内疚,负罪……一起涌上了谍报员菜刀的心头。

赵小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都是纸上谈兵,没有过你们的实战经验。”

从未想过自己的间谍生涯会是这样的,虽然知道要不断去出卖别人对自己的信任,但是,在自己的概念当中,要出卖的是类似响尾蛇这样的杀手或者那些罪不容赦的毒枭,而不是Laila和Julie这样的笨女人,还有Audemarie,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小混血儿。

“还有什么新鲜的,给我们看看?”小唐山好奇地问。

只是……他的内心很忧伤,无边的忧伤。

“没了没了,我这是瞎胡闹。”赵小柱赶紧说。

在他身边的木板走廊上,整齐地摆着战友们丢下的头盔、M4A1卡宾枪和战术背心等。他的胸条上写着“Mike Zhang”,这边是“US ARMY”“RANGERS”的臂章……所有的一切都跟本宁堡的2002年或者2001年的夏季傍晚,那个孤独惆怅的美国陆军一等兵一样。

“给我们看看吧!”战士们都围着他。赵小柱为难地看看大家,一班长也很好奇地看他:“菜刀!你就别谦虚了,给我们来两手瞧瞧新鲜!你肯定不简单,在国外受训过吧?”

赵小柱掐灭烟头,目光忧郁。

一个多小时以后,车到了目的地。这是一片丛林边的荒野,战士们纷纷下车。月光下,所长惊讶地看见战士们的自动步枪上的弹匣都变了个样儿—两个弹匣用迷彩服割下的布条紧紧上下捆绑着,显得很厚实,方便在战斗当中更换弹匣。而且跳下车的时候也没有跳上车的时候浑身响了,好像也没月光下通常的反光了。所长纳闷儿,抽出一个战士的弹匣看看—原来他们把报纸揉成团,塞进弹夹袋底部垫死,然后再塞入弹夹,扣好扣;冲锋枪和电台上反光的地方,也用迷彩服领子边缘割下的布条缠好了;原来没有钢盔罩的80钢盔,都被泥巴厚厚裹了一层,也就不反光了。

那些战友们在奔跑着,叫嚣着,投掷着橄榄球。

想都不用想是菜刀同志传授的秘笈。孙守江只是对着赵小柱笑笑,赵小柱也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所长对着赵小柱由衷地说:“你要不是苗处的人,我就给你要来当副所长!专抓训练和作战!”

穿着三沙迷彩服的赵小柱坐在战术射击场的木头台阶上,靠着柱子抽烟。他又回到了“本宁堡”的游骑兵营区,手里抱着一杆沙漠迷彩色的M4A1卡宾枪,脚下是沙漠战斗靴。远远地,可以看见那些同样穿着三沙迷彩服的“战友们”在草丛当中奔跑着,叫嚷着美式英语,在打美式橄榄球。狼牙特种大队的美式橄榄球队是全军有名的,是一个去美国西点军校学习半年的干部带回来的。那个干部赵小柱认识,是三营的营长刘小飞,自己的营长。这次没有来,原因也许是一营长更适合这种秘密训练。

“就他那两把刷子,皮毛!”孙守江眨巴眨巴眼,“嫩得很!还是让我们再捶打捶打吧!”

2

“舍不得给我就明说吧!”所长苦笑,“知道这是你们花大价钱大力气训出来的,舍不得给我们哦—”

“爸爸—救我—”

赵小柱很不好意思。所长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进山!”

Audemarie还在绝望地高喊着:

作战分队按照三组序列,踏上了征途。茫茫山林湮没了他们身影,黑暗当中他们就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准备时刻刺入敌人的心脏。为了保密起见,他们没有从派出所直接到10公里外的798界碑,而是迂回到距离派出所30公里以外的老黑山下车。这里距离798界碑直线距离21公里,当然,中间可不是公路,而是渺无人烟的猎人小道。

孙守江开车,高速离开现场。赵小柱抬起眼回头,看见现场已经一片GIGN的黑衣队员。天空中也有一架黑豹直升机在缓慢降落,GIGN不敢冒险在地面带走响尾蛇的女人和女儿,他们必须快速离开这里。

按照赵小柱特训的游骑兵作战原则,游骑兵在丛林山地的行进通常是四人侦察巡逻编队:尖兵、队长、无线电兵、机枪手,采用纵队行进,如果与敌人遭遇有两个选择:1.己方占先机,改横队,各自负责一定杀伤区;2.敌方占先机,尖兵压制射击,其他后撤,随后依次掩护队友撤退。

“回国我再跟你谈话。”苗处严肃地说,“乌鸡,开车!”

如果人数较多的分队行进,采用类似原则四四编组,依旧是纵队行进。说实话,美军特种部队比较讲究科学战术研究,而且由于不断在实战当中摸索前进,这个战术还是比较先进的,否则林锐也不会下大力气去研究了,因为熟悉并且体验外军特种部队细微的战术需要大量的时间。

奥迪车内,赵小柱隔着茶色玻璃看着Audemarie被GIGN抱走,还在叫着“爸爸”。他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捂住了自己的脸。

但是这不是美军游骑兵丛林突击队,而是中国边防武警作战分队。所以轮不到赵小柱说话,他也不敢说话。他只是默默跟着一班长前进,手里的81-1自动步枪始终在肩上。其余的战士就不是这样了,有的背在后背,有的挎在胸前,也有扛在肩上的,这也是部队没有进行过正规的丛林山地特种作战训练导致的。其实,最应该得到第一流训练和装备的是他们—这些驻守在祖国缉毒第一线的斗士们。边境缉毒,常常是和贩毒武装正面交锋,其实就是真正的丛林山地特种作战。

一名GIGN飞跑过去,抱起了狂奔的Audemarie往GIGN的卫生组方向飞跑。玩具熊掉在了地上,掉在了奥迪车的跟前。Audemarie绝望地叫着:“爸爸—来救我—”

赵小柱默默地想,却什么都不说。他能说什么?轮不到他说一句话,说半个字都是该挨耳光的。他对这些没有得到第一流训练和装备的战士们充满了敬意,由衷的敬意,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勇士。

Audemarie回头,高喊:“妈妈—”

因为他们随时在准备投入战斗,在准备和死神搏斗!

Julie回头惊呼,两个GIGN冲过来直接扑倒了她。一名队员搜身,另外一名队员持枪对准她的脑袋。

因为他们都很年轻,很多人都十八九岁,刚刚走出高中校门,刚刚走出母亲怀抱……却要在缉毒第一线和武装到牙齿的贩毒武装进行生死搏斗。

一个GIGN一拳打了在她的下巴上,随即两名队员抓住了她倒下的身躯,直接给她按在地上上背铐。Laila发疯一样喊着:“Mike—快跑—GIGN—”

而且是在缺乏经费、缺乏装备、缺乏训练的情况下……

Laila随后出来,她意识到不对劲,一转脸看见了黑衣的GIGN。她刚刚张开嘴:“Mike—警察—”

就是这些年轻的战士们,他们扛起中国边境缉毒第一线的重担。用他们的忠诚、勇敢,用他们的青春、鲜血,捍卫着国门的尊严,捍卫着祖国的纯洁。

Laila和Julie也往外走,Julie先出来:“Audemarie!你在那儿站着干什么?”

赵小柱的鼻头发酸,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叹。走在他们中间,他想起一句话,一句美军101空降师的老兵在回忆录当中写的话:

赵小柱呆在那儿,抬眼看见Audemarie目不斜视走到街道边,看着两边在寻找他。他张开嘴,却无声。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心情……门两侧的GIGN看着这个小女孩的背影,都屏住了呼吸。

“孙女问我:爷爷,你是英雄吗?我回答:不是,但是我曾经和英雄一起服役。”

苗处一字一句地说。

是的,我非英雄……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你—是—警—察!”

夜色中,作战分队在山间默默穿行。一言不发,只有轻微的喘息声。

赵小柱呆住了。

走在队中的所长看着天空,在队伍最前面举手示意停下。队伍迅速地散开了,各司其职原地警戒。赵小柱手持自动步枪抵肩半蹲,警惕地环视四周。所长取出地图和指北针,另外一个战士用布罩住小手电,所长在地图上找到了位置:

苗处一把抓他回来:“你要干什么去?”

“就在这里了,我们潜伏下来。”

“Audemarie!”赵小柱一下子就伸手去抓车门。

按照预案,突击组由副所长带领,潜伏在798界碑西侧200米处的一条猎人小道两侧树林当中,每侧有四名队员,都是士官。他们的任务是等到贩毒武装过去以后,从后面发起攻击,兜住敌人的退路,直接卡死在边境以内。

她没有看见爸爸,于是往外走了几步。

接应组由一班长率领,潜伏在猎人小道中间的一个小山头上。他们的任务是当突击组从后面发起攻击后,拦腰卡断贩毒武装,对敌实施强有力的杀伤。赵小柱跟随接应组在一起,潜伏在树后面,借助庞大的树根构成射击掩体。接应组都是射击说得过去的战士,要给敌人最大程度的杀伤,好让突击组可以在卡死退路以后收拾残局。

门却突然开了,GIGN一下子闪到了两边持枪对准门口。Audemarie抱着玩具熊走到门口,看着街道:“爸爸?”

火力支援组由所长率领,在猎人小道纵深的一片山坡上潜伏。一班用轻机枪实施火力掩护,吸引和压制贩毒武装的火力。狙击手是孙守江,他潜伏在火力支援组东侧的一个山头上,这里居高临下并且枝繁叶茂,可以掩盖他的踪迹。

苗处笑了一下,看着GIGN举起了撞门闩。

按照情报,贩毒武装有十五人左右,携带冲锋枪和手榴弹。所以还是比较危险的,热带丛林是全世界特种部队都头疼的作战地域,而这些贩毒武装都是多年走私贩毒的马帮和武装护卫,有着丰富的丛林山地作战经验。

赵小柱不说话。

赵小柱卧在树根后面,双手握紧步枪。手心都是汗,他不能不流汗。虽然在SERE基地有过很多次的丛林作战训练和对抗演练,但是毕竟不是真的—而这一次,是真的。一旦发生战斗,将会是你死我活。

“怎么?你是警察,不想亲眼看见罪犯被捕吗?”苗处反问。

“一班长……”赵小柱低声说。

赵小柱撕掉自己的胡子,咬牙切齿:“你他妈的故意的!”

一班长转脸:“啥子?”

“不,等GIGN任务完成。”苗处淡淡地说。

“有没有地雷?”赵小柱指着面前60米左右的小道,“只要埋下两颗地雷,他们走到这儿基本就废了。”

“开车吗?”孙守江在前面问。

“我们是边防武警,不是解放军。”一班长一本正经地说,“部队没发那玩意儿。”

赵小柱看看那别墅,可以看见窗帘拉着。Laila应该带着母女俩收拾好了,准备等自己开车到了门口就出门上车。但是自己不会去了,因为自己把她们三个都出卖了……赵小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总之没有任务完成以后的轻松。

赵小柱苦笑一下。没有地雷,没有手榴弹……这个丛林战,怎么打呢?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压下去了,因为人家边防武警这么多年也打过来了。就跟美军装备再好,在朝鲜战场一样被志愿军打得屁滚尿流一样。苗处说得很对,自己不仅要会“入戏”,也得会“出戏”。不能什么事情都下意识地从游骑兵的角度去考虑,毕竟这里不是游骑兵的战场,是边防武警的战场。

“他们是GIGN。”苗处说,“这是他们的标准程序。”

而且自己此刻的身份不是响尾蛇,是中国警察—赵小柱。

赵小柱没有笑容,上车。从车窗里面,他可以看见两小组的GIGN正在靠近大门两侧,第一个队员都举着防弹盾牌,后面的队员手持M4A1卡宾枪和MP5冲锋枪虎视眈眈。他低下头:“里面的人没有武器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释然了。长出一口气,手上也不再出汗了。他把步枪握在手里,眼睛睁大,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黑夜当中的丛林。能见度很低,所以他多少有点后悔没有好意思去陆地巡洋舰里面拿自己的工作背包—那里不仅装着全套的战术背心、军靴,还有GPS、两个无线电耳麦和两部大功率单兵电台,战术折刀,等等。

赵小柱回头看看他们,苦笑一下。他走向那辆奥迪轿车,车门打开。苗处微笑着看他:“菜刀,任务完成得很好。”

最关键的是—一部以色列造的单兵夜视仪。

“我知道了,交给我们了。”队长拍拍他的肩膀,带着自己的小队快速进入车库,潜伏在虚掩的门边。

如果有那部夜视仪,也真的能帮上兄弟们的大忙了。看来不好意思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合适的,这是打仗。自己可以不穿战术背心,可以不穿军靴,可以不戴耳麦,但是夜视仪,确实是该拿出来的,为了今天晚上的战斗可以顺利进行,为了这些年轻的战士们不牺牲,或者少牺牲。

面目全非的白胡子老头看看路边那辆奥迪A6轿车,又看看他们这些全副武装的GIGN,叹息一声:“里面的人都是女人和小孩,她们没有武器。”

赵小柱懊悔了一下,但是随即只能压下去。他知道,战场是不能分神的。

赵小柱还是白胡子老头的造型,MP5挎在风衣里面藏好快步进了别墅的车库。他打开车库的门,摘下脖子上的围巾。一队GIGN跟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从两侧的灌木丛当中闪现出来,队长压低声音:“菜刀,你离开这里。我们要进去清场,你的上司在那边车里。”

远远的,有人影若隐若现,看来情报很准确。没等一个小时,他们就出现了,而且真的是沿着情报当中的猎人小道走向798界碑,准备进入中国境内。

1

但是赵小柱随即眯缝起眼—这他妈的哪里只有十五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