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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初涉商海,蒙元亨就把兵法用到了生意上

众人皆知罗兵武艺高强,有他壮胆,都亮出兵刃。瞧这架势,蒙元亨也阻挡不住。

“随你怎么说。”罗兵说话间已掏出兵器,“小爷的刀只杀恶贯满盈之人,你们虽不仗义,但还够不上大奸大恶。留下几袋水,赶紧给老子滚。”

马上的男子语气缓和下来:“误会,误会!原来各位好汉都带着家伙,方才失敬了。你们不是要买水吗,没问题。只是银子够吗?”

男子冷笑一声:“你们这是要强买强卖?”

“怎么不够!”罗兵说,“咱们是商队,缺什么也不缺银子。”

“跟你好好说不听是吧。”罗兵终于按捺不住,吼道,“再取几袋水来!”

“哦,那就好。”男子点了点头,接着笑起来。他这一笑,身后的人全都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却似虎啸狼嚎,听着令人不寒而栗。

“我说一袋就一袋,其他没有了。快闪开。”男子不耐烦道。

笑罢,男子挥手道:“弟兄们,有人要劫咱们的道,是不是活腻味了?好,那就成全他们。刚才都听到了,他们身上有银子。咱们下手利索些,一个活口也不留,银子全拿走。”

“一袋水哪够!再多给几袋,我们掏钱便是。”罗兵说。

蒙元亨大惊失色,难不成遇到盗匪了?罗兵紧握刀柄,已准备好一场恶战。听刚才的笑声,这伙人个个中气十足,像是练家子。自己纵横江湖多年,今天算是碰到硬茬了。

男子瞟了蒙元亨一眼,取下自己的水囊,扔了过来:“就这一袋水,拿去吧,我不要你们的银子。”

刹那间,驼队里的人全都亮出弯刀,呼喊着砍杀过来。罗兵领着众人迎战,可一接手,自己的人马便被冲散。罗兵心里又是一惊,这伙人不仅武艺高强,冲杀之时更讲究阵法,每个人前后左右皆有呼应,比起一般土匪不知强了多少倍。饶是罗兵武艺高强,在几人围攻之下也落了下风。

罗兵已是怒火中烧,蒙元亨按住他,仍在央求:“我们队伍里有几个人病倒了,正等着水。大家出门在外不容易,还望仗义相助。”

罗世英本在沙丘另一侧休息,听得杀声四起,便跑了出来。眼见哥哥与蒙元亨被一伙虎狼之徒围攻,她顾不得身体虚弱,拔出短剑冲了过去。罗世英发着高烧,不过几个回合,便上气不接下气。见一柄弯刀朝自己挥来,她下意识避开,接着一剑刺出去。眼看就要刺中对手咽喉,罗世英的脑袋却似要炸开般剧痛,手里顿时没了气力,连剑也握不住。接着,她的腰上又挨了一脚,不知被谁给踹了出去。

男子冷笑一声:“你们出什么也没用,老子就是不卖。”

罗世英挣扎着想爬起来,身子却不听使唤。恍惚中,只听有人大吼一声:“住手!”

“对!出高价!”蒙元亨附和道。

罗世英再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眼前的一切迷迷糊糊,她下意识地唤了声:“蒙大哥。”

“胡说!”罗兵跳了出来,“你们的水囊都胀鼓鼓的,哪会没水!你卖一点出来,我们出高价。”

“妹子,你总算醒了。”耳畔传来罗兵的声音。

男子说:“我们的水也不多,爱莫能助。”

“哥,咱们这是在哪儿?”罗世英问道。

蒙元亨说:“商队的水快没了,不知你们有水没有,想买一点。”

“在阴间。”罗兵语气低沉,“咱们都成了人家刀下鬼,此刻阴间重逢。唉,当了一辈子亲人,不知下辈子还能不能做兄妹?”

男子又问:“什么事?”

“真有阴间?原来人死后就是这般模样?”罗世英断断续续说道。

蒙元亨拱手道:“我们是大清国的商队,去喀尔喀蒙古贩运棉布。”

“是啊。”罗兵说,“阴间怎么样,比起人间如何?”

驼队渐渐走近,从装束看来是蒙古人。驼队中领头的是个三十岁出头、体格强健、留着八字须的男子。见有人飞奔而来,他大喝一声,中气十足:“干什么的?”

“你别吓她了。”此刻又传来蒙元亨的声音,“罗姑娘刚醒来,哪经得住你这么吓。”

蒙元亨买水心切,懒得同罗兵理论。但看周围的人,一个个竟都抓起兵器,就连压根不会武功的段运鹏,也将一把匕首藏在背后。

“谁叫她没心没肺,开口第一句不知道喊亲哥,却在叫蒙大哥。”罗兵满不在乎地说。

罗兵说:“江湖上的事,你不懂就少掺和。”

原来自己没死,刚才是哥哥有意捉弄。这一下,罗世英真是又惊又喜,又气又笑,眼前一切竟清晰了些。她强撑着坐起来,骂道:“这辈子做你妹妹就够倒霉了,下辈子你自己找个地方去投胎。”

“胡闹。”蒙元亨训斥道。

“一醒来就这么凶,不如继续昏着。”罗兵骂归骂,忙端水给妹妹擦脸。

罗兵说:“他若肯卖,咱们就买;若不肯卖,咱们就抢。”

罗世英边洗着脸,边着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帮恶人呢?咱们出了沙漠了?”

“你要干吗?”蒙元亨问。

“当然走出沙漠了,要不然沙漠里能有这床?”罗兵手舞足蹈地说,“那日眼看贼人逼迫太甚,你哥我心一横,使出了看家本领,左一招苏秦背剑,右一招白鹤亮翅,把他们杀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

罗兵刚要拔腿,又说:“叫兄弟们把家伙操上。”

“去!”罗世英知道哥哥又在胡说八道。

蒙元亨说:“快!带上银子,过去找人家买点水。”

蒙元亨笑着说:“罗大哥说的一半是真,只是另一半信不得。招式没错,苏秦背剑、白鹤亮翅都用上了,但结局却是咱们被人家杀得丢盔弃甲。”

“绝对没有。”段运鹏说。

罗世英又问:“后来怎么逃脱的?”

“没看花眼吧?”蒙元亨与罗兵异口同声问道。

“没逃。”蒙元亨说,“人家把咱们杀了个丢盔弃甲,接着又一路护送着走出了沙漠。”

这时,段运鹏从沙堆高处跳下来,一脸欣喜地说:“从远处来了驼队!”此番北上蒙古,蒙元亨将昔日父亲便极为赏识的小段也带上了。段运鹏个性沉稳,话很少,办事却颇为得力。

罗世英噘着嘴巴不满道:“蒙大哥,你怎么也和我哥一样,说话颠三倒四的。”

“口干舌燥的,怎么加快脚步!”罗兵没好气地说。

罗兵说:“妹子,人家说的可句句是实话。”

蒙元亨鼓励道:“还没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大伙坚持一下,加快脚步,明晚就能走出沙漠。”

罗世英一头雾水,只听蒙元亨继续说:“这回还多亏了你面子大。”

“那好,如今咱们的大军快没水了,蒙将军,你看怎么办?”罗兵挖苦道。

“我?”罗世英愈发不明就里。

蒙元亨却笑呵呵地说:“商场如战场,做生意就得像行军打仗。”

蒙元亨说:“蒙古商队领头的人叫巴尔虎,眼见你晕倒,急忙叫手下们住手,还一把抱起你,问这是不是罗姑娘。他说跟你是老朋友,昔日在洞庭湖畔见过。”

罗世英咳嗽一声,劝道:“哥,你少说两句。”

“巴尔虎?”罗世英摇头道,“我怎么没印象?”顿了顿,她又说:“前年在洞庭湖畔,我是见过一个蒙古商人,但他不叫巴尔虎。”

“就你鬼主意多,还弄得神神道道的。”罗兵继续骂骂咧咧,“出发前一晚,我都没得到消息。第二天一起床,说走就走。你以为自己读过几本兵书,就真把生意当成行军打仗了!”

说话间,帐篷的帘子被掀起。一个高大威武的蒙古人走了进来,满脸欣喜地说:“罗姑娘醒了?”

恰在这时,又传来了文盛合正调集棉布运往蒙古的消息。蒙元亨以为,真要抢时间,自己拼不过对手,只能使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他让岳江南留在泾阳,继续采购骆驼、干粮,让外人以为商队上路尚需时日。可暗地里,蒙元亨领着人马已然西去。他们的目标,就是抢在文盛合之前把棉布运到蒙古。

罗世英盯着对方,片刻之后问道:“苏德大哥?”

选择走宁夏,正是蒙元亨的主意。他找到岳江南,说自己虽没做过生意,却读过兵书,知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道理。宁夏横亘着沙漠,一般人不会走,文善达更不会料到。蒙元亨献出这条计策时,还不知道除了山陕商帮,鹿富晨派出的人马也已拦在路上。自己另辟蹊径,倒是让文善达的精心谋划全扑了空。

“对,是我。”蒙古汉子点头道。

“罗大哥,你以为我喜欢到沙漠里来?”蒙元亨苦笑道,“榆林那条道,对于平常商队是好走,对咱们却不如这沙漠。文善达联合了整个山陕商帮,正在路上等着给咱们好看呢。”

罗世英高兴地说:“你留了八字须,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都怪你!”罗兵埋怨道,“我之前押镖去过蒙古,从泾阳出发,走榆林、鄂托克,再过黄河,一路并不难走。你却别出心裁,非得走宁夏,过河套,带着人马往沙漠里钻。”

罗兵问道:“我妹妹叫你苏德,你说自己是巴尔虎,到底叫啥名字?”

蒙元亨一边搀扶着罗世英,一边劝罗兵:“再坚持两天就走出沙漠了。”

此人正是沙漠中驼队的领头人,他愣了一下,说:“我叫巴尔虎,只不过前些年去中原经商,给自己取了个苏德的名字。”

罗兵兄妹当初拿了文知雪的银子,答应护送蒙元亨过风陵渡。按说蒙元亨折返回泾阳,事情就算完了。但岳江南见二人身手不错,又值用人之际,便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商队去蒙古。罗世英对蒙元亨已暗生情愫,欢天喜地答应下来。罗兵只好与岳江南一通软磨硬泡,谈好了工钱。

“苏德大哥,你怎么在这儿?”罗世英一时还改不过口。

“就不该来这鬼地方。”罗兵看着妹妹的样子焦急万分,禁不住骂自己。

巴尔虎说:“我备了一批药材,打算去喀尔喀蒙古贩卖。”

“再不喝水,小心命都没有了。”罗兵不由分说,拿过蒙元亨的水囊,给妹妹灌了下去。

“你也要去喀尔喀蒙古?”罗世英问。

罗世英说:“没事,我能挺住。你的水也不多,别都给人家喝了。”或许是对沙漠气候不适应,商队中已有数人染病。蒙元亨总是将自己的水接济病号,囊中真没剩多少。

“是呀。”巴尔虎说,“听说你们一行人也要去那里,咱们正好结伴而行。”

罗世英满脸通红,额头滚烫,像是发烧了。蒙元亨赶紧摘下水囊,递过去:“喝口水。”

蒙元亨端来一碗药,罗世英喝下后,感觉身体又好了些,便与巴尔虎聊起当年江湖相逢之事。那一年,清廷大军与吴三桂的人马大战于湖南,兵连祸结,百姓流离失所。罗世英路过洞庭湖时,见一蒙古汉子身中箭伤,又被一伙拦路打劫的强盗围住。罗世英仗义相救并细心为他治疗。此人自称苏德,说是从蒙古来中原经商,不幸闯入乱军之中,被流箭所伤,接着又遇到土匪。伤好之后他留下一锭银子,便告辞回草原。

“怎么了?”蒙元亨纵身跳下马。

见两人聊得开心,罗兵插话道:“我押镖这么些年,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但巴尔虎兄弟的手下,却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商队,里面个个身手不凡,即便改行做镖师也绰绰有余。”

“妹子!”一声大叫,将蒙元亨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罗世英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亏得罗兵眼疾手快将她抱住。

巴尔虎眼神一闪,说:“漠北不比中原,盗匪横行,行商做买卖不会武艺可不行。”

正因如此,此番西去只许胜不许败。胜了蒙家还有活路,败了将永无翻身之日。蒙元亨眺望远处的胡杨,这个大漠戈壁里最坚韧的生灵,一定也明白在生命低洼季节里默默积蓄力量,等待秋天绽放的道理。

“人家的厉害之处,可不止武艺高强。”蒙元亨说,“巴尔虎大哥见咱们一伙残兵败将,让手下人把马和骆驼都让出来。即便这样,原本两天的行程,却只花一天便走完。这般千里脚的功夫,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未必赶得上。”

种种磨难,也让蒙元亨成熟起来。他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更明白了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世间哪有什么公道可言,有的只是弱肉强食。父亲蒙顺不过是文善达手中的棋子,文善达不过是索额图手中的棋子,索额图也不过是天子手中的棋子!往事不堪回首,人生的大棋局中,只能靠自己去拼出一条活路!

巴尔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岔开话题:“再走上两天,就是喀尔喀蒙古的地盘了。蒙兄弟,听说那边有人接应你?”

北上蒙古时,蒙元亨曾深情地回望了一眼泾阳城。他明白,此行不仅是告别故土,更是作别曾经。他自幼熟读兵书,憧憬着为国杀敌,万里觅封侯,然而朝廷却关上了一个热血男儿报效家国的大门。他深爱文知雪,渴望与之白头偕老,但文知雪的父亲却要置他于死地。他是山陕商帮的子弟,但在他走投无路时,那些口口声声休戚与共的商帮中人,谁不是抢着抱文善达的大腿,哪肯为蒙家讲一句公道话。如今却又骂他数典忘祖,投靠外人,简直是笑话!

蒙元亨点头道:“有几位老朋友,会在边境等着咱们。”

几个月前的风陵渡口,仇恨之火映照着蒙元亨。跌入绝望谷底的他除了联手岳江南,已然别无选择。从商并非自己的志向,但在父亲蒙顺入狱的那一刻,仕途大门便已关闭,雄心壮志只能化为泡影。

巴尔虎说:“自打明末以来,蒙古部落就分成漠南蒙古、漠西蒙古与漠北蒙古。我来自漠西蒙古的准噶尔部,喀尔喀部乃漠北蒙古,此前从未去过,难免人地生疏。蒙兄弟既然在那边有朋友,还望多多照应。”

蒙元亨骑在马上,穿着一件皮袄,腰间挎着刀,马背上驮着干粮与水囊。尽管有先祖蒙恬征战沙场的荣光,但从蒙元亨的曾祖父起,蒙家便在商号做事。骏马快刀英雄胆,干肉水囊老羊皮,说的便是西行路上的陕商。曾经渴望改变家族命运的蒙元亨,如今却像祖辈那样,踏上了漫漫商路。

“客气了。”蒙元亨说,“这一路承蒙你们照应,理当回报。”

大风呼啸,黄沙飞扬,红黄棕绿的荒漠植被,携着浓重而激烈的色彩向天际延伸而去。远处站着或躺下的,是品尽了岁月苦涩味道,更被无数唐诗宋词熏陶过,抚慰了人们寂寞旅途的胡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