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官场小说 > 利益时代 > 第三十七章 秘谋行动

第三十七章 秘谋行动

肉市秩序井然,看到韩江林走近,屠户们热情地向他吆喝,买肉买肉,这块瘦肉很不错。恰当的制度管理使市场的秩序和环境卫生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韩江林环顾四周,想找到原来随处可见的管理者身影,但负责管理市场经营秩序的管理者早已销声匿迹,在春雪消融的时节,也许躲在哪一个温暖的火炉边喝酒去了。

走到菜市场前,正是下班时候,菜市挤满了买菜的人。韩江林顺便拐进菜市,想亲自看一看,对肉市执行了准入制度以后,市场经营秩序怎么样。

市场管理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了影响,但管理者的身影又从中退了出去,不给老百姓的经营和生活带来压力,这是管理的一种境界。韩江林心想。走近生活,才能真正地感受到生活带来的快乐,才能从生活中收获思想。韩江林为自己顺道走了一圈,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而欣喜。

乡下老百姓进城,只挑着一小挑不足二十元的山野,说明乡村经济很薄弱,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很差啊。这种想法一经出现,让韩江林心情沉重,感觉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假如说仅仅是坐在办公室里,长期只面对机关干部时,心里可能更多地想着自己的权力,想着权力带来的面子和尊严,而会不自觉地忽略这种权力应当服务的对象。

当他走进白云宾馆大包间,欧成钧、吴传亚、杨道理等一批倾向于他一派的骨干成员,整整齐齐地围着大圆桌坐着,而不是像平时聚会那样围着麻将桌闹得不可开交。见到他来,也只是礼貌地站起来,把他迎到主座上。

韩江林本想挤进去调解,看到城管队长已经把妇女和城管队员分隔开,先是赔偿了妇女的损失,叫城管队员向妇女道歉。韩江林挺满意城管队长的态度,悄悄从侧面绕着走了。

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笑着问,今天怎么啦,把饭前经济半小时的固定节目取消了?

山野菜散乱地撒在地上。韩江林想到以前的艰难日子,心想,野菜就是这位妇女全家的盐巴钱。韩江林又不好当面指责城管,因为城管是在履行岗位职责。城管在履行职责过程中,态度粗暴,行为有些过头。但人是受情绪控制的动物,在乱哄哄的街上执勤一整天,难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执法的本质是为了让环境美好、群众生活舒畅,如果因为强调法律的尊严而给群众带来压力和麻烦,这就背离了执法的初衷。

欧成钧说,经济半小时原来是雷打不动,现在是打雷了,所以要动了。

出到大街上,看到一群人在围观,走近前一看,原来是城管和一位乡下妇女在争吵。乡下妇女采摘得一些山野菜,用塑料布铺在地上卖,城管前来制止,两人争吵起来,城管一气之下踏烂了妇女的山野菜。

韩江林听出他话外有话,说,刚刚立春,朗朗太平,还没有听到打雷呢。

韩江林说,今天没什么事,我顺便走走路。黄宇司机原是嘴上客气,县官不如现管,如果讨好韩江林而得罪黄宇,他不会干这么蠢笨的事,顺水推舟道,那韩县走好啊。韩江林客气地挥了挥手。

韩江林一到,服务员陆续把菜送上来。吴传亚怕欧成钧说出什么秘密来,有意打断他的话道,成钧兄,虽然一只脚迈进了班子的门坎,毕竟还没有进嘛,别弄得跟进了班子似的故作高深。

下了楼,韩江林不自觉地走到司机休息室,这才想起小刘因事临时请假。黄宇的司机看到韩江林在门口望,热情地问,韩县下班了,我送你一趟。

欧成钧苦笑道,县长大人都不故作高深,我得不到高升的人有什么可高深的?

县法院院长和韩江林握了握手,提起包走了出去。韩江林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来这里说一通事情,并不需要得到什么指示,只不过像绝大多数的机关干部一样,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向上级作一个汇报,如果是坏事,需要得到上级的理解和支持,如果是好事,则上下同欢,共同分享好事带来的快乐。

大家被他绕口令一般的话逗乐了。

韩江林客气地说,已经有约了,下次吧。

请问喝什么酒?

法院院长一听这话,以为韩江林下了逐客令,知趣地站起身,说,州法院有一位副院长下来调研,县长如果没事,一起去陪陪?

茅台,莫非还喝血酒?欧成钧气乎乎的说。

他说,理论问题交给理论家,天黑了,我们还是去解决肚子问题吧。

我看有人像想喝血酒一般。吴传亚朝韩江林眨了眨眼睛,暗示着什么。

韩江林浅浅一笑,中国传统的思维是不讲究理性和严密和逻辑推理的,就像指鹿为马一般,一向为了某种政治目的,把空洞的概念强行赋予某一事件,而不管其间是否相关联。他觉得如果与法院院长探讨这种理论问题,那是永远没有得到结果的。与其如此浪费时间,不如关注于能够解决的问题上面,多花精力做一些实事。

韩江林环视在座兄弟严肃的表情,倒像有什么重大事情要饮血盟誓一般。他现在十分排斥这种拉帮结派的行为。处于县长的位置上,他无须再拉帮来争得名利和地位。与苟政达或者其它人相比,他属于白云成长的人,拥有众多的同学和兄弟,他还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年龄优势,可以采取熬的方式来获得资历,而不必心急火燎地拿政治生命当赌注来冒险。当然,处于欧成钧等的地位上,没有了年龄优势,如果不抓住眼前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当年,韩江林处于班子的大门外时,抱定的就是与欧成钧此时同样的心理,放手一搏。人所处的地位不同,心态自然不一样。

法院院长说,陈老太的话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群众冲击政府,这个词,或者说这一现象,把它定为非法,我认为是缺乏逻辑推理的,人民想要进入政府,就像是进自己家里一样,应当是来去自由的,当然,发生暴力行为的应当除外。

茅台酒上来,欧成钧问,怎么喝?

韩江林粗略看完了信,信中的语气激愤了一些,但所说的问题却不无道理。从陈老太个人来看,他并不具备这样的素质,他写这封信肯定得到了某位高人的指点。某些人常否定普通百姓的心智,其实,只要得到良好的教导,普通百姓同样与自认为的智慧人士一样,很快能够认识和接受富于生活哲学的观点和理论。

韩江林笑问,成钧是主我是客,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

一个是群众冲击政府事件,是不是犯罪事件的问题。陈老太说,政府本身就是人民的政府,人民群众对政府有意见,到政府上访,或者与政府工作人员发生矛盾冲突,这就好比种西瓜的和养鱼的两兄弟,因为观点、利益等不同,发生矛盾纠纷,属于纯粹的人民内部矛盾,也就根本不存在犯罪的问题,人民群众走进自己的政府,如果有人不让,说明有些人把政府与人民隔离开来,独立于人民群众之外,自成一个高高在上的阶层,这样的政府就不能再号称为人民政府,而是官僚政府。人民政府为人民,在以人为本的今天,我们应当从根本上否定官僚政府的存在。

欧成钧心里有气,毫不客气地说,你说这话扯蛋,咱兄弟喝酒,什么江山是主人是客?三杯过岗,每人邀请大家一杯后,再轮流找对象。

陈老太在信里向韩江林客气地表达了感激,然后从两个方面为他的行为辩解。一个说不法分子的问题,他说除了早年的某些违法行为,他自始自终都是守法经营,根本就不存在违法行为。在白云事件中,他作为老街的龙头会召集人,所带领的龙灯始终按照政府的规定舞龙嘘花,参加龙灯比赛,他们龙灯中没有任何人参与冲击政府,更不存在鼓动、带头冲击政府等犯罪行为。

韩江林心里默了一下,三杯加上在座的十二个人,已经十五杯了,再找对象,肯定他还会轮上一圈,等于没有三十杯酒下不了桌。心想,这欧成钧不是存在邀他喝酒,而是存心灌他的酒了。

韩江林接过材料,看到是一封信。

见他疑惑,欧成钧说,县长别的事情比兄弟们多吃多占了,还在乎几杯酒?

法院院长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陈老太要转交给你的材料。

韩江林正色道,酒是粮食呢,喝酒随缘随意随性,如果是喝酒呢,我喝,如果是整酒呢,我不整。

韩江林猜测,苟政达可能把不能进入市级班子的原因归结为陈老太,因此越发加罪于陈老太。另一个方面,苟政达的学识有限,承担一个陷于多事之秋县委的领导责任,让他不堪重负,使他产生了某种不自信,他必须寻找某种理由开脱,一直与他纠缠不休的陈老太,无疑是最佳人选。

欧成钧得意地笑起来,说,看来韩县长别的什么都不欠,尚欠一颗豹子胆啊。

这种唯阶级论的思想早就过时了,但某些人却死抱住不放呢?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一提到陈老太,苟书记就会产生一种神经质般的愤怒?

韩江林方才明白中了欧成钧小小的计谋。酒桌上都是戏言,什么事都认真不得。但是,如果事前他们议定了什么事,他虽然没有参与,喝了这顿酒以后,等于间接地支持甚至参与了他们的活动。你说了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你对这事所抱态度,以身立影的支持胜过一切言语。韩江林虽然觉得参加这种活动与身份不相宜,却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智慧预料到衍生出来的后果。

我们所学到的理论是,政治是一切的先导,法律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韩江林故意调侃一句。

服务员酌好了酒,欧成钧说,江林发话吧。韩江林客气地推辞,今天是你做东,你发话。欧成钧说,咱喝的是谁的酒?县长不拨钱,我们喝西北风?

法院院长停顿了一下,说,还是你那句话说得好,农民的归农民,企业的归企业,政府的归政府,法律的归法律,不懂法律,却要以个人意见来干扰法律的实施,这种以政治影响法律程序,造成的冤假错案还少吗?

韩江林说,这就是你的不对,管钱不等于拥有这份钱,如果是这样,国家财政部长不就是龙头老大?我们一定要破除权力所产生的占有欲,管理不等于拥有,更不是占有。

是喽是喽,党委可以凭思路发号施令,我们法院必须讲证据,讲法律,证据不足,生拉硬扯地判人有罪,有重罪,我们不是落得贪脏枉法的罪名了?

对对,我们习惯了说吃党的饭,吃国家的饭,看来我们所吃的,都是老百姓的。欧成钧态度变化很快,举杯相邀说,大家同举杯,祝江林高升,祝在座的兄弟高升。

书记工作的归书记,法院工作的归法院,书记的意见法院只能参考,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

韩江林举杯碰了碰火锅沿,说,联网联网,快乐是终极道德,我祝兄弟们快乐。

你韩县长说得轻巧,苟书记那里过不了关,这案子我没法摆平。法院院长倚老卖老,牢骚满腹。

大家一同喝干了杯中酒,豪爽地亮出杯底。

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呗。

吴传亚说,江林,在白云,你离顶峰只有一步遥,当然可以不谈高升,只讲快乐,在座的兄弟怕不行。

法院院长也不答话,从包里摸出一份材料,递到韩江林面前,说,你看看,上面对陈老太的案子认定证据不足,发回重审,公安和检察院补充侦查的结果,仍然没有新的证据,我们又怎么审?

韩江林笑问,难道兄弟们不需要快乐吗?

天大地大,不如法院的天大,法院院长都遇到难题,我们这朵白云该停靠在哪里?

事情要一分为二地看,什么排在第一位,什么排在第二位,可以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韩江林收拣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县法院院长垂头丧气地进门,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在坐发上,说,想调走,走不了,想干事,干不了,这如何是好?

传亚,你该到大学里面教书,把王磊那个官迷换出来,你在官场混还真是屈才了。欧成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再次端起酒杯,举杯邀兄弟,苟富贵,无相忘。

墙上的时间显示快到五点,欧成钧来电话催了多次,说在白云宾馆恭候他的大驾。据内部消息,这次县级班子换届,欧成钧本来有机会进入政府班子,但受到白云事件的影响,市委暂时停止了白云县干部的提拔、交流和调动。欧成钧个人前途受到影响,这段时间情绪有些低落。换届期间,韩江林谨言慎行,基本上拒绝任何人的宴请,他今天答应赴约,主要是想顺便安慰一下欧成钧。

说得好。大家齐声赞同,目光却看着韩江林。

韩江林心想,播出倒是没有问题,这里面本身就有问题,民族风情片本身不是广告,把它当成广告收费播出,本身就是利用公共资源寻租的不合法行为。韩江林本想把名片仍进垃圾桶,转念一想,以后万一有用得着的地方,名片也是一条线索,便随手丢进了抽屉。

三杯过后,轮流提议,杯杯见底。轮过一圈以后,韩江林略微感到有些不胜酒力了。

这位广告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的表弟就是这个播出部门的领导,公司是他和表弟合股开办的公司,在这个黄金栏目安排播出,绝对没有问题。

第三次高潮自然是轮流找对象,韩江林成为主要目标。在一般的酒桌上,韩江林可以玩手段,采取一浪二泼三溜的办法推辞。但今天这种场合,这么好的酒,韩江林不敢耍滑头,只得硬着头皮撑着。个别酒兴差的,中途溜了,有些爽直的喝醉了,大家相互找着对象小范围说话。

韩江林笑脸陪尽,好话说绝,还给这些记者留下了合作的希望,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记者打发走。想到一个下午什么事也做不成,韩江林在办公桌前坐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桌上记者留下的名片,看了看。其中两张是与京城某著名电视台有关联的广告公司经理名片,这两位广告人提出搞几集反映白云民族风情的专题片,每一集五十万,共四集,争取在这家著名电视台某频道的黄金时间安排播出。

韩江林已经醉眼迷蒙,欧成钧侧过身小声地对他说,江林,你原来说过,摘不到桃子的不要占着位子,把机会让给其它人来试一试,有人已经摘不到桃子了,难道你不想试一试吗?

仅这天下午就有三四伙记者找到上门来。面对这些记者的死打烂缠,韩江林还真头疼,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不可能答应他们的天价要求,也不可能把更多的公共财政资源花在做广告、宣传政绩上面,那样的话,有为领导个人谋私利的嫌疑。但也不能得罪记者,万一惹得他们哪一根神经不高兴,其中个别人像疯狗一般咬起人来,几篇捕风捉影的文章,把一个好端端的县长弄成明星县长、绯闻县长,一派光明的政治生命就有可能被雪葬。

酒醉心里明白,韩江林清楚他所指何人何事,摇着头说,我们是党员,一定要讲原则,服从组织安排。

白云的信息频频见报,让专营有偿新闻和广告的记者像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嗅到了商机,朝白云潮涌而来。

组织要适当体现广大干部、普通党员群众的意志。

如今不管什么资源都是需要金钱购买。党报的优势地位使得它的版面更加金贵。报纸的头版头条满打满算三百六十五条,除去必须的政治宣传、省里的重大活动,一个县几乎摊不上一条,粥少僧多,报纸的头条行情看涨,私下的交易已经涨到了五万元一条。白云这两个月上了三个头条,除了省领导点头安排报道的一条,其它两条只花了六万元钱,算是省报的党校同学给了韩江林天大的面子了。

韩江林瞪大眼睛看着欧成钧,说,你记着刚才传亚的话没有?什么事情要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否则,后果自负。

事后回想,韩江林心有余悸,却不得不佩服同志们的智慧。当苟政达还想就事论事时,县委常委会上,有同志提出,除了必须向上级领导所作的汇报,以及向社会公众必要的交待外,在白云内部尽一切可能为白云风情节、市县两级换届造势,以此转移公众的注意力。这就好比伤了酒的人,继续以酒解酒,固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换一种药物来解酒,可能见效更快。为风情节造势产生了明显的效果,公众从省市报纸和电视长篇累牍的报道中,感受到了白云民族团结、民族和谐的主题,有关白云事件给公众带来的影响像流云一般,被强劲的节庆风吹散了。

说到最后,韩江林猛地地挥手,耳朵轰地响了一声,只感觉到身边一阵混乱。只听到有人说,江林真是醉了。

白云事件像一颗小石落进大海里,小小的波澜消失在大海滔天巨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