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勇不觉脸红了，平生第一次说起假话来，“什么也没有。”接着，他大惊失色，“健美操”竟如老虎一般一下扑到他的脸前，而后一把揪住他的前襟，再使劲用头顶抵住了他的下巴，叫他面孔冲天动弹不得。钟勇一下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健美操”麻利地一把拉开钟勇夹克衫上的拉锁，手掌如闪电戳了进去，一下抽出信袋。钟勇赶紧抓住她的手腕，连嗓音都变了，厉声叫道：“你没这个权力！”但他还不敢用力甩开她。就在这时，“健美操”毫不犹豫，竟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再使劲往自己怀中拉去。瞅着她高耸的由于剧烈动作裸露多半的胸脯，钟勇不敢反抗了，她趁势一推，钟勇顿时站立不住，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健美操”抓着信袋扭头就走。钟勇用手掌撑地一跃而起，却见她不知为什么，扬起信袋如同挥舞着大旗，亮起嗓门高叫起来：“拿到了，拿到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健美操”竟健步如飞地从后面威风凛凛地赶来了，神气活现地拦到他的面前，然后瞪起一动不动的眼睛，命令道：“你衣服里头是什么？拿出来！”
此刻，钟勇看见楼门开了，人事处长正与两位警察出来。他一下急了，这才隐隐感到有些不太对头，于是再不顾忌什么男女，一把抓住“健美操”握信袋的手腕，往下一折，再稍稍用力一扭。她尖叫一声，顺从地松开手掌，信袋跌落地上。然后，她又猛扑过去想抢夺。钟勇想：一群豺狼，你还顾忌这个那个干吗？都为证据拼命啦。而后，他飞起脚来踢到了她的下巴上。
钟勇瞪了她一眼，想继续向前走去，可旋即一想：不对啊，不管她是个什么东西，有着什么样的“背景”，还不至于这么蔑视一个纪委书记。可钟勇只是想了想，没太放到心上，而后停住脚步，按照他对所有人都尊敬的习惯，沉静地答道：“没有啊，什么也没有！”而后大步向楼门走去。
钟勇弯腰捡起信袋，大步往楼里走去。
“小钟，你拿的是什么？”声音却低沉而威严。
在他的身后，这女人用刺破青天般的尖声叫了起来，在后面撒泼撒野地喊骂着，却再不敢扑上前了。
忽然，她开口了。
人事处长拦住了钟勇，俩警察站在人事处长的后面。
刚走到离楼门不远处，钟勇就见到了那位刚进秘书科当干部的前肉联厂工人——外号“健美操”的漂亮姑娘迎面而来。钟勇向她点点头，这位“健美操”却扭脸盯住他看，那双黑玻璃球一般的眼珠滴溜溜转动着，透出无比的惊异和好奇，她黑得发亮的头发自然披散在肩上，连衣裙很低的领口处系着缎带，前襟独出心裁地裁成敞开式，随着走动，这衣襟微微扬起，“健美操”耀目地交替伸出雪白柔嫩的修长的双腿，高耸的皮鞋后跟踏得地面直响。
钟勇冷冷地看着人事处长，说：“让开，我执行纪律。”
钟勇有些诧异，至于这么害怕吗？可想想厅里干部们的顾虑，也就释然了。为了让他放心，钟勇拉开夹克衫，将信袋塞到腋下，用胳膊肘夹住。他回转身来，想示意给那位技术员看，却发现这人头也不回越过马路，然后跳上一辆越野吉普车。钟勇向这辆车挥了挥手，对他们支持纪委工作表示敬意和谢意，然后也像他们那样赶紧返身往回走，要立即回办公室看看消灭敌人的法宝。
人事处长冷笑一声，“你这个狗日的，以为当个狗纪检就没人敢碰啦。”钟勇一怔，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不管怎么样，以前大家都还顾及个面子，都是“党员领导干部”嘛。
一出楼，钟勇老远就看见那位年轻技术员正站在大门外的人行道上，焦灼地朝这里看着。钟勇赶紧迎上前去。技术员看看四处，快步走上前来，之后什么话没说，将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袋一把塞到他手中，急促说道：“全在里面。”说完扭头就走。
“拿的是什么？交出来！”
电梯继续下行，钟勇在心里骂了起来：“甭看你们今天跳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对这一点，他倒坚信不疑：党和人民绝对不会容忍腐败长期猖獗的，只不过时候未到！这时他又想起过去吕江山骂厅里腐败的话：“别看这帮家伙不怎么样，可认识的人挺多，能量挺大。”
钟勇愤怒了，“你没这个权力，这是纪委证据！”
电梯到人事处所在的楼层停下，这三人出去了，接着钟勇便听见他们得意的大笑声。
说着，他绕开人事处长，向楼门走去。
电梯门关上了。人事处长站中间，两位警察站在左右两边，然后他们当着钟勇的面又聊了起来，却都是“给无产阶级专政捣乱，找死”“鸡蛋碰石头”“亡命徒”，等等。钟勇看见：左边的警察，是押解遭拘留的自己去纪工委的那位，正无比轻蔑地瞪着自己；右边的警察，没加入这指桑骂槐，却仰脸看着电梯顶，有些不太自然的样子。钟勇有点儿奇怪，再看看又觉得面熟，这才想起——自己遭拦截的那天，就是这警察跨坐在摩托车上，自己在岔路口上还向他问过路呢。顿时，他的心咯噔一下，怒火涌上头顶了，但转念一想：哪至于呢，警察哪能跟黑道联手呢？这样的话，这世界也太可怕了。
就在这一刻，那个岔路口警察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钟勇拿信袋的胳膊，猛力向下一扯，再用力往上抬，逆时针画了个圆弧，一下把他的手臂反扭到了半空，再用力向下扭去。顿时，眼泪禁不住沿钟勇的鼻尖滴了下去，接着，人事处长拿到了信袋……
他听到轻轻的的一声，电梯门上方的红灯亮了起来，门开了，电梯间空荡荡的，他一步跨入。电梯刚下了一层便又停住，门再开了，电梯门口三个人正在聊天，一见钟勇便闭口不语。
这时，钟勇听见周围嘈杂起来。他透过泪眼望去，看见一些机关干部拥出楼门，向自己奔来。接着，他感到这警察放开了自己的胳膊，他想回转脸教育这警察，说咱俩干的都是差不多的工作，全在维护党纪国法和社会公平正义。接着，他又对前来声援的机关干部们生出感激。可蓦地这警察的皮鞋后跟猛一下踢在他后腰上，钟勇猝不及防，向前一头栽倒，前额重重地撞在了地砖上。
他沿走廊几乎小跑到电梯门口，用力按下按钮，嘴中忍不住默念起“快快”，然后转脸看了看走廊，生怕有人看见。他知道，不管谁看见都准向田处长买好，说这个混账纪委书记又有什么异动啦。
他听见在奔来的脚步声中，人事处长失声高喊：“毒品，有毒品！”
钟勇赶忙放下电话，冲出办公室，就连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也没顾上拿，知道救自己出水火的时候到了，生怕这位菩萨中途又变卦。
钟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他便被俩警察还有几个干部团团围住，拳打脚踢起来，之后又被踢打着他的人们七手八脚推拥着进了楼里，被看管在人事处办公室里。到了这时，钟勇才多多少少明白过来一点儿，原来，刚才那幕是早就排演好的，包括那位年轻的技术员和那辆越野吉普，是“车祸”的继续！
此刻，钟勇听见他在电话中简短地道：“我带来证据，就在楼外，快来。”
这时，俩警察当着他和一屋子干部的面，从下衣兜中掏出白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信袋，信袋里装着折叠起来的几张过期报纸，报纸中间夹着一个被塑料薄膜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谁都能看见，包里雪白雪白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钟勇刚打开办公室门锁放下挎包，电话铃响了，他抓起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凶巴巴的声音，说他是交通队的，命令钟勇下午去那里一趟。钟勇“嗯”了一声，什么话没说就放下电话，接着电话铃又响了，钟勇拿起电话想反击那个威胁的声音一句，听筒里却传来自己昼思夜想的声音，是上次送李江陵日记的那位年轻技术员。那次他还大胆告诉自己，李江陵很可能不在人世了。现在钟勇知道这是千真万确了。出国前，他又找过这位技术员，不料这年轻人一见“纪委”就跟见着魔鬼一般，不仅逃之夭夭，就连手机里一听到钟勇的声音便立即挂断，到最后索性换号，叫纪委再也找不到自己。
岔路口警察举起这个小包，高高摇着它，面对着所有人，高叫道：“海洛因，真正的海洛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