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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资产重组

苏晋与丁一夫握手时说:“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我得立刻向沈总报告,否则领导会批评我不懂规矩。”

感到意外的何止袁瑞朗!对于荣鼎资本这样的企业来说,昊辰影视实在算不得大项目,今天的签约仪式也颇为低调。没想到,丁一夫竟会突然出现。

“千万别惊动老沈。”丁一夫笑着摆手,“听说今天签合同,我一时兴起飞过来凑热闹,可别因为我,搅了大家的兴。”

无论内心对丁一夫有着怎样复杂的情感,但只要一碰面,袁瑞朗依旧还像当初那个毕恭毕敬的下属。他上前几步,身子前倾,伸出双手:“丁总,你好!实在想不到你会亲自来。”

方玉斌凑到林胜峰身边,问:“丁总过来,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这不是丁一夫的声音吗?众人大吃一惊,只见丁一夫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他的秘书与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跟在身后。

林胜峰说:“今天一大早,我才接到通知。总部打来电话,说丁总要来上海,叫我们安排接机,之前谁也不知道。燕飞还在深圳出差,听到消息也是手忙脚乱。”

“这等好事,怎么不让我来瞧一瞧?”会议室门口忽然响起洪亮的声音。

丁一夫问道:“签约完了之后,有什么安排?这都快到饭点了,你们就没安排一桌庆功宴?”

“没这个意思。”赵晓宇也笑了,“有了这笔钱,剧组就能复工。我只是高兴。”

“有的,有的。”方玉斌说道,“丁总你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去宴会厅。”其实,之前并没安排什么庆功宴。不过丁一夫开了口,方玉斌就得立刻去张罗。

袁瑞朗笑着说:“合同上不是写了吗?三天之内。就这点钱,你还怕我赖账呀!”

所幸当天中午酒店还剩了几个包间,方玉斌安排好菜,便回头请众人入席。丁一夫自然坐在主位,袁瑞朗与赵晓宇分坐在他身旁。丁一夫戒烟多年,下属没人敢在他面前抽烟。即便袁瑞朗、方玉斌的烟瘾再大,见着丁一夫也只能憋着。倒是赵晓宇不懂这些规矩,一坐下便大口地吞云吐雾。

站起身来,赵晓宇显得有些激动:“袁总,你的钱什么时候到账?”

楚蔓提醒道:“你把烟灭了吧,丁伯伯对烟味不太适应。”

位于上海南京西路上的波特曼丽嘉酒店内的多功能会议室,一场低调的签约仪式正在这里举行。伴随袁瑞朗与赵晓宇分别在合同上签下名字,袁瑞朗旗下的基金正式投资昊辰影视。当然,已由荣鼎与江华实际掌控的金盛集团仍然是昊辰的大股东。方玉斌、苏晋、楚蔓等人站在签字台后面,频频鼓掌。

丁一夫却笑着说:“没关系。搞艺术的人嘛,哪能像个清教徒。李白是酒鬼,鲁迅也是一杆不折不扣的烟枪。”他又亲切地拍着赵晓宇的肩膀:“这几天,我在网上看了之前你拍的几部电影,感觉很不错。别人如果不说,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些佳作是出自一名青年才俊之手。”

4 花一年时间拍出的电影,半天定生死,三天定成败

袁瑞朗附和道:“晓宇之前执导的影片,在豆瓣上的评分很高,完全可以用口碑爆棚来形容。”

“好!”袁瑞朗站了起来,“那就一言为定。”

“我对电影是外行,今天碰到小赵,正好请教一下。”丁一夫谦虚地说,“如今大家都在批评,说中国电影粗制滥造。为什么会这样呢?中国人连原子弹都造得出,难道不能认认真真拍几部电影?”

方玉斌说:“当然是同时到位。丁总已经表态,如果金盛账上没钱,可以由荣鼎先行垫付。有他这句话,还担心什么?”

“我认为有两个原因。”赵晓宇毫不顾忌地续上一支烟,“第一,是咱们的基本功太差。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好莱坞更不是。论大牌导演与一线明星的实力,咱们和国外的差距似乎还不大。但是,我们的剧组人员,包括服装、道具甚至群众演员,比人家可差了一大截。如此一来,基本功就不扎实了。”

“我的资金随时可以到位,你们的呢?”袁瑞朗追问。

赵晓宇接着说:“这几年中国电影的井喷行情,把我们的弱点暴露无遗。每年成百上千部电影的产出,需要多少摄影师、服装师、道具师,以我们的人才储备根本不够。到头来,一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就能担任一部电影的摄影;一个卖盒饭的民工跟导演混熟了,也能捞个道具的活儿干。而在好莱坞,从普通工作人员到助理道具师直至道具师,往往需要七八年的积累。”

袁瑞朗这么问,看来是已经接受了合作方案,方玉斌心中一阵欣喜,他说道:“具体数字还不好说,但肯定不会比你们少。”

赵晓宇又说:“我在好莱坞的一个剧组待过,人家的道具师是常春藤名校的硕士。就为了剧中一段两人谈话的镜头,道具师专门去图书馆查资料,搞清楚那个年代人们用的茶杯是什么款式。后来在市面上买不到这种茶杯,又去欧洲的工厂定制了一套。这在中国,简直难以想象。”

“金盛目前这死不死、活不活的,还能往昊辰投多少钱?”袁瑞朗问道。

“第二个原因呢?”丁一夫问。

“开什么玩笑?我当然不行。”方玉斌笑道,“但荣鼎能行!袁总,你在荣鼎这么多年,自然清楚荣鼎的江湖地位,尤其是丁总的人脉。有些事拿钱搞不定,但搬出荣鼎与丁总的金字招牌却管用。不怕你介意,在这些方面,你手下的新基金还差了一截。”

赵晓宇说:“就是逐利到极致的电影体制,让每一个电影人都心浮气躁。举例来说,在中国花一年时间拍出的一部电影,结果却是半天定生死,三天定成败。一个上午的时间审片,要是没通过,直接判死刑了。上映三天如果票房起不来,院线就会压缩排片率,这部片子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

袁瑞朗托着下巴,问道:“你能搞定这些?”

赵晓宇叹了一口气:“中国电影的盈利模式太单一,只能依靠票房。美国的七层窗口发行模式,能保证片方有一个比较长久的收入。在美国,有影院、有线电视的‘单片付费’频道、有线付费电影频道、家庭录像、有线电视、无线电视及地方电视台等七个窗口,保证电影从上映到下线三年后都能有收入。”

方玉斌又说:“我知道,袁总手里不差钱,即便预算翻番,这点钱也难不倒你。但正如刚才所说,除了资金,最重要的还有资源。近段时间,我了解了一下电影行业,那可是个帮派林立、弱肉强食的江湖。要去买票房、去搞定院线经理,除了花钱,也需要动用人脉。还有关键的电影档期,咱们的片子能否在黄金档期上映,这都需要关系。”

丁一夫拿起筷子给赵晓宇夹菜:“在其他领域,产品的口碑跟销量基本成正比。可为什么电影市场经常出现叫好不叫座的片子呢?”

思忖了一会儿,袁瑞朗说:“按照你说的,打一场轰轰烈烈的阵地战,预算就得翻番。咱们得在各大媒体投入广告,要搞定各大院线,优先安排影片放映,甚至自己花钱去买票房。”

“丁总是在说我吧!”赵晓宇苦笑道。

方玉斌继续说:“这段时间,我反复看了剧本,还和赵晓宇聊过几回,这部电影的确算得上佳作。如果把基本功做扎实,再配合你们的网络营销,没准会大卖!把蛋糕做大了,你虽然不是最大股东,却实现了利益最大化。”

“随口一问,千万别介意。”丁一夫摆手说。

方玉斌又说:“我不否认,你们的特种兵是精锐之师。但如果能加上飞机大炮呢,是不是可以把一场突袭战搞成大规模歼灭战?”

赵晓宇弹了弹烟灰:“之所以出现叫好不叫座的现象,就是因为票房定生死的体制。拿我的片子来说吧,请不起大牌明星,上映之前也没法砸钱做营销,黄金档期更轮不到,上映之后自然冷冷清清。三天之内票房起不来,排片率锐减,后面几天就更没指望了。”

“恕我直言。”从袁瑞朗的神色中,方玉斌看到了说服对方的希望,立刻拉高语调,“你的另类营销战固然精彩,却并非没有缺陷。说到底,对于如何协调院线、安排发行的事,你没有信心,只能依靠自身掌握的网络优势,玩一招剑走偏锋。打个比方吧,你们缺乏飞机大炮等重武器,打不起阵地战,只好组织特种兵搞突袭。”

赵晓宇继续说:“所谓口碑,得靠时间积累。等积累到一定程度,我的片子早已下线。这时许多观众通过视频网站再来看这部片子,纵然好评如潮,对我来说却没有一分钱的经济效益。”

袁瑞朗说:“你的意思,荣鼎能够扮演琼斯那样的角色?”

“看来你是有刻骨之痛!”丁一夫笑起来。接着,他又问道:“小赵,在你看来,中国电影史上最优秀的作品是哪一部?”

“没错!”方玉斌显得有些兴奋,“其他石油企业之所以不敢竞价,就是慑于琼斯的威名。他们心里琢磨,如果琼斯想买油田的话,恐怕没人有能力与他竞争。既然如此,索性趁早退出。在这则故事中,道格拉斯并未利用琼斯的资金,却把琼斯的资源运用到极致。”

赵晓宇思忖了一下说:“这个问题自然见仁见智,但在我的眼中,应当是费穆导演在1948年拍摄的《小城之春》。其实,不光我这样看,20世纪90年代,该片就被评选为中国电影90年历史上十部经典作品之一,2005年又被金像奖评为百年百大电影第一名。”

袁瑞朗也回忆起这则故事,接着说道:“经纪人刚报出底价,琼斯就举起了牌子,大声喊道,我出100万!此后,会场里鸦雀无声,没有人跳出来竞价。资金最少的谟克石油公司由此获得了油田的开采权。”

丁一夫点了点头:“我年轻时看过这部电影,的确不错。”

“一周后,拍卖会在得克萨斯州一家很有名的拍卖行举办。”方玉斌对这则故事显然印象深刻,各种细节说得分毫不差,“参与竞拍的共有11家石油公司,除谟克公司是一家小公司外,其他全是财力雄厚的大企业。拍卖会快开始时,琼斯姗姗而来。他的到来,顿时在会场引起了轩然大波:怎么回事?银行大亨也要买油田?拍卖会开始了,经纪人报出底价:50万美元,每个拍卖档价格为5万美元。也就是说,谁要是想报价,只需举一下牌子,价格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5万美元。”

赵晓宇说:“可惜这样一部佳作,却被湮没了近40年。1948年电影上映时,正值国共内战时期,山河破碎风飘絮,许多人连身家性命都顾不上,哪里有兴趣来欣赏这类爱情题材电影?直到20世纪80年代,人们才在故纸堆里把它翻出来,并对其艺术价值大加肯定。”

方玉斌深吸一口烟,接着把故事娓娓道来:“谟克石油公司老板道格拉斯也对这块‘肥肉’垂涎欲滴,可是仅凭自己上百万美元的资产,又怎么能竞争过拥有千万乃至上亿资本的石油大亨们呢?思谋良久,道格拉斯忽然有了主意。他想到自己是美国花旗银行的老客户,所有的资金都存在该银行,能不能请银行总裁琼斯出面,替自己去参与竞拍呢?对琼斯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他自然答应了。琼斯特意问道,你打算出多少钱买下这块油田?道格拉斯回答,最高不能超过100万美元,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这一段故事我却不知道。”丁一夫说,“以前只晓得凡·高的画作几十年后才为世人所敬仰,没想到电影也会如此。”

方玉斌继续说:“我对你讲过的一则故事记忆犹新——20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影响了全世界经济发展。正在这时,美国西部却传来了一个让所有石油公司都为之振奋的消息:在得克萨斯州发现了一块储量丰富的油田!各石油公司闻风而动,纷纷筹措资金,准备在拍卖会上一争高低。”

丁一夫又举起酒杯:“刚才光顾着说话,桌上的酒竟没人理了。来,庆祝今天的签约仪式,希望小赵拍出真正的佳作。当然,也不能像《小城之春》那样,几十年后才被世人传颂。”此言一出,桌上响起一片笑声。

方玉斌又说:“我记得,当初在你手下工作时,你曾经告诉我,投资公司手握两样最重要的东西——资金与资源。你还说过,如果你是一个创业者,宁可选择拥有更多资源的投资者,而非拥有更多资金的投资者。”

放下酒杯,丁一夫将目光投向袁瑞朗:“有件事,还要请你通融一下。”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袁总,你不仅是我的老领导,更是我的老师与恩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停顿一下,他接着说:“我以为,商人追求的,绝不是大股东地位,而是利益最大化。与金盛继续保持合作关系,对你来说或许正是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别这么说。”袁瑞朗有些诚惶诚恐,“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袁瑞朗下意识地摇头:“自己能赚的钱,干吗要分享给别人?当初我争的就是大股东地位,现在却要拱手让人?”

丁一夫说:“按照之前的约定,双方投给昊辰影视的钱会同时到位。如今情况有些变化,金盛这边的投资估计要缓些日子。”

方玉斌说:“双方共同投资,不过大股东依旧是金盛。”

此言一出,不光袁瑞朗,连方玉斌都大吃一惊。之前说好的事,怎么突然变卦了?赵晓宇更是焦急地问道:“丁总,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事,怎么说变就变了?”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你说说,怎么个合作法?”

“责任在我。”丁一夫以极其少见的歉疚语气说道,“我曾表过态,如果金盛一时拿不出钱,荣鼎可以先垫付投资款。不过,回到总部后,管理层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荣鼎投给金盛的钱够多了,尤其在目前情况下,再往里面砸钱,太冒险了。客观来说,这些担心不无道理。”

沉默片刻,方玉斌重新开口:“袁总,你吩咐的事情我没能办好,实在抱歉得很。不过就这个结果,我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丁总面前,我把赵晓宇的电影吹得天花乱坠,还重点讲了你的另类营销战。我甚至说,要让这部电影火起来,必须同袁总合作,因为他手握的网络优势,恰恰是我们欠缺的。看得出来,丁总有些动心。”

袁瑞朗一脸为难的表情:“荣鼎如果不投钱进来,以金盛的财务状况更拿不出钱。咱们签这合同……”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我知道,如今的结果离你的预期差距很大,不过主动权还在你手里,觉得可行,便继续谈下去;觉得不行,就说双方对于合作的方式有较大分歧,最后谈不拢。”

“那倒不用担心。”丁一夫挥了挥手,“在处理金盛项目上,近期会有大动作。金盛将被拆分成若干个资产包分别出售。金盛旗下的优质资产可不少,比如在华东地区的酒店、百货商场,卖几个亿不成问题。”

说真话不难,说假话也不难,难的是说半真半假的话。难上加难的,就是在丁一夫与袁瑞朗面前,分别说上一段半真半假的话。最后把两个人的话兜在一起,竟仿佛成了真话!而方玉斌,正是这样做的。

丁一夫又问方玉斌:“资产重组的方案,总部已经批准,如今进展怎么样?”

方玉斌叹了口气:“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在丁总跟前再也不提这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袁总交代的事,只能抱歉地说句无能为力;要么就是我刚才那种处理。”

方玉斌答道:“金盛旗下的百货商场、五星级酒店都联系了买家,我和苏总正和对方积极沟通。”

“情急之下,我只好在丁总面前说了一段半真半假的话。”方玉斌接着说,“我告诉他,袁总来找过我,主动提到昊辰影视的事。你十分欣赏赵晓宇的才华,对拍摄的新片很有信心,打算与金盛合作,一起把这部电影推向市场。”

苏晋也说:“尽管金盛整体状况很糟,但这几个项目的盈利状况还不错。从目前情况看,买家的兴趣不小,也出得起价。不出意外,几周之内就能签合同。”

方玉斌摇头道:“丁总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有些话点到为止。但从他的表情我可以判定,咱们之前的如意算盘是拨不下去了。”

丁一夫说:“这些项目出售后,起码能收回好几亿现金。我郑重表态,这些资金将优先投给昊辰影视。”

袁瑞朗追问:“他还说了什么?”

“另外,”丁一夫接着说,“近日我在北京,接触了一家新加坡企业,对方对金盛的石油资产很感兴趣。如果油田能顺利出售,企业的现金流更不会有问题。”

方玉斌说:“前几天丁总来了江州,不待我开口,他就主动提到昊辰影视。他说这种上门讨债的方式绝不是为了钱,而是别有用心。”

丁一夫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袁瑞朗:“你的投资能否先到位,让电影赶紧复工?短则一两个礼拜,长则一个月,金盛那边的资金就会跟进。”

袁瑞朗右手捏着烟,拿打火机的左手却悬在半空:“怎么回事?”

换作其他人,袁瑞朗会毫不犹豫地回绝这种请求。但面对丁一夫,他似乎很难把“不”字说出口。毕竟是提拔过自己的老领导,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再者这么多年,袁瑞朗已习惯了在丁一夫面前唯唯诺诺,这种长期形成的气场强弱,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在办公室落座后,方玉斌开门见山地说:“咱们之前的方案,怕是行不通了。”

“行吧。”袁瑞朗点了点头,“金盛的投资款一个月内务必到位,可不能再开玩笑。”

方玉斌点了点头:“没关系,就在这里谈。”

丁一夫微微一笑:“瑞朗,谢谢你!”

“我跑一趟没什么,只是,咱们就在这里谈?”袁瑞朗颇为不解,自己和方玉斌谋划的,可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只能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怎么能在办公室堂而皇之地讲?更何况,这里还是在金盛集团的地盘,就不怕隔墙有耳?

“听说昊辰影视目前还没有总经理,小赵只愿意担任艺术总监?”丁一夫又问道。

五分钟后,方玉斌站到了电梯口。待电梯门打开,西服革履的袁瑞朗走了出来。方玉斌赶紧上前,握住袁瑞朗的手:“这几天我加班加点赶方案,实在没法离开江州,只能麻烦您跑一趟。”

赵晓宇“嗯”了一声,接着说:“我的兴趣全在拍电影上,公司管理的事不在行。”

放下手机,方玉斌对佟小知吩咐道:“瞧我这办公室乱糟糟的,快帮我收拾一下,等一会儿,有贵客登门。”

丁一夫说:“一个正儿八经的公司,不能连个总经理也没有。玉斌,我看就由你顶一阵子。”

“那你们在江州有房子吗?”方玉斌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桌上的手机却响了。他打住话头,滑动接听键:“袁总,您到了?行,上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方玉斌颇感意外,没想到会给自己派这个差事。但丁一夫开口的事,他是不敢违抗的,只能答应说:“好的。只是江州那边的事情……”

佟小知说:“买了。”

丁一夫说:“金盛集团的事,当然还是由你负责。从现在开始,你就两边兼顾,反正江州跟上海隔得不远。”他又问袁瑞朗:“玉斌是你的老部下,让他负责昊辰,你应该放心吧?”

“你们家在上海也买了房?”方玉斌问道。

“当然。”袁瑞朗说。

“你不用这么客气,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佟小知说,“再说这个周末,他们要回上海。”

丁一夫抬腕看了看表:“这顿饭吃得不错,热闹我也算凑了,该打道回府了。”

“这个周末,我请他们吃饭。”方玉斌说,“他们的宝贝女儿跟着我去了趟澳门,竟被摔成骨折。我心里惭愧得很,总得给我一个负荆请罪的机会吧。”

丁一夫起身,所有人自然忙着相送,他却挥了挥手:“胜峰开车送我去机场,你们忙各自的事情,谁都不要送我。”

佟小知迟疑了几秒钟,说:“在。”

林胜峰刚开车离开酒店,燕飞的电话便打了过来。燕飞说他已经从深圳飞回上海,要来拜见丁一夫。丁一夫从林胜峰手里拿过电话,说道:“我不是说过,既然你在外地出差,就不用回来吗?”

“你父母还在江州吗?”方玉斌问。

燕飞恭敬地说:“都是我工作疏忽,不知道你要来上海。你过来了,无论如何我都得赶回来。”在荣鼎资本这样的大企业,有关迎来送往的讲究并不亚于政府机关。丁一夫莅临上海,燕飞只能中断出差行程,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好吧,”佟小知噘起小嘴,“总比没有强。”

丁一夫说:“我本是临时决定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会儿我已经离开酒店,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准备搭下午的飞机回北京。”

方玉斌咬了一口油条,说:“看在你给我送早餐的分上,就当我说过吧。不过,所有人去恐怕不行,咱们就分成两批吧。”

“这么匆忙呀!”燕飞说,“我还想着请你到上海公司视察,对我们近期的工作给予批评指导。”

佟小知指着方玉斌:“老大,你可不能耍赖。”

丁一夫笑着说:“这段时间上海公司的工作不错,没什么可批评的。既然你回上海了,就在机场等着我吧。”

“我说过这话吗?”方玉斌问道。

挂断电话,林胜峰说:“这一次突然袭击,实在让大伙始料不及。”

“太好了!”佟小知高兴得快要跳起来,“老大,你当初可说过,总部批准方案后,周末要带我们出去旅游。”

丁一夫双手抱在胸前,问道:“连你也始料不及吗?”

方玉斌点了点头:“今天早晨,我已经把定稿传给总公司了。”

林胜峰点头道:“有一点。”

“听说方案改得差不多了?”佟小知问。

丁一夫笑着问:“说说,有什么想法?”

方玉斌笑着说:“你前天晚上不也坚持到凌晨吗?就算打车轮战,也要交替上阵嘛。”

林胜峰说:“一家影视公司,说到底只是个小项目,值得你亲自跑一趟?金盛集团的资产重组刚启动,工作千头万绪,你却让方玉斌分心,来昊辰影视兼任总经理,甚至为了这么个小项目,还要对袁瑞朗说好话。”

“看来是我早退了。”佟小知不好意思地说。

丁一夫沉吟一会儿说:“我难道想低声下气去求袁瑞朗吗?可承诺的事,最后却兑现不了,不赶紧把袁瑞朗安抚住,又能怎么办?”

“是3点。”方玉斌纠正道,“他们把修改好的材料送到我办公室时,我看了看表,是3点过一刻。”

丁一夫叹了口气:“说好的投资款,在办公会议上竟然有人说东道西,推三阻四,弄得我只能妥协。执掌荣鼎这些年,还是头一回碰到。”

佟小知说:“我还好啦,吴步达他们,听说加班到深夜两点。”

林胜峰当然清楚,因为金盛集团项目的失利,丁一夫近来处境不妙。费云鹏的小动作不断,一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暗地里已经靠向费云鹏。一笔小小的投资款竟然无法通过,足见丁一夫的权威大不如前。

“谢谢了。”方玉斌说,“这段时间大伙都挺辛苦,你昨晚也是12点以后才回家的吧?”

丁一夫凝视窗外,继续说道:“半年之后公司就要召开董事会会议,有些人是急不可耐呀,上蹿下跳,煽风点火,打算在董事会会议上搞点名堂。”

佟小知笑嘻嘻地说:“知道你昨晚没回家,上班路上,替你打包了早餐。”

半年之后的董事会会议,将决定下一届领导班子人选。对于距离退休年龄仅有两年的丁一夫来说,这次会议变得尤为重要。如果成功连任,就能超期服役,干完接下来的一届任期;如果让对手占了上风,便得提前退休。

方玉斌狠狠伸了一个懒腰,接着从办公桌里取出洗漱用品,去走廊另一头的盥洗室冲了个冷水脸。回到办公室,见佟小知已经站在了里面,茶几上还摆着早餐。

对于公司高层的权力斗争,林胜峰心知肚明,但他仍有不解:“这和投资昊辰影视有什么关系?”

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的阳光,将方玉斌唤醒。他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连续三个晚上,因为加班太晚,他都睡在办公室。不光方玉斌,整个荣鼎资本进驻金盛的管理团队,近来都保持着“白加黑”的工作节奏。没办法,丁一夫给出的制作资产重组方案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周。

丁一夫说:“前些日子在杭州,方玉斌跟我聊了影视公司的事,他说赵晓宇如何有才华,新拍的电影如何有潜力。其实对这些,我不大感兴趣,倒是他的另一句话,打动了我。”

3 商人追求的,绝不是大股东地位,而是利益最大化

“什么话?”林胜峰问。

“可是,”丁一夫话锋一转,“住在这里,就真能远离尘世间的喧闹吗?四面八方的电话会找上门,各种利益关系还萦绕在脑中。这人世间,哪有什么净土!”

丁一夫说:“方玉斌提到了电影票房和洗脚房。他说中国的电影票房一年在300亿元左右,估计还赶不上洗脚房的营业额。但是,一个电影行业里出了那么多导演、明星,各种媒体不惜版面去报道。这种待遇,洗脚房可没有。方玉斌的意思,大概是说电影业是个关注度高、能吸引眼球的行业。”

丁一夫站起身,缓缓说:“每次来杭州,我都喜欢住这家酒店,尤其喜欢早起散步。走出房间,一个人漫步于拥有千年历史的石板路上。三五成群的农舍错落有致,或立于清幽小径旁,或隐于林间。周围寺庙传来的诵经声,更加沁人心脾。如此景致,真称得上人间净土。”

“这小子说得没错。”丁一夫接着说,“做实业乃至做投资,即便赚几个亿,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可要在电影市场赚几个亿,立刻会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

丁一夫把佛珠放回桌面:“我能在公司里做的,不过是让某些人有所收敛。想让所有人立地成佛,还没这个本事。”

“你的意思是,赵晓宇的新片真能火一把,其引发的关注度与后续效应,能够在某种程度影响董事会的决定?”林胜峰渐渐猜到了丁一夫的心思。

林胜峰摇头道:“是呀,把吃得满脑肥肠的人撵跑,来几个饿汉,局面更不可收拾。”

丁一夫点了点头:“将金盛集团拆分成若干资产包分别出售的方案虽然不错,但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另辟一个战场?即便赚不了多少钱,总能结结实实赚一回吆喝。”

丁一夫叹了口气:“一个外人眼中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保安,捞起钱来可一点不手软。别看10块是小数目,仔细一算,他索要的回扣竟高达50%。守着一个停车场就敢这么干,手里的资源再多一点,还有什么事不敢干?咱们那些胆大包天的投资经理,做成一笔投资,最多也才找企业要5%的回扣。”

林胜峰终于明白,丁一夫为何对昊辰影视这样的小项目如此上心。他兴奋地说道:“这就叫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过,这部新片能火吗?”

丁一夫说:“买完东西,我从停车场出来,保安问我收停车费,一共是20元。我说这么贵,能不能便宜点?保安说,如果不要发票,收你10块。”

丁一夫说:“前些日子在北京,我邀请一批专业人士,大伙一起分析了赵晓宇之前拍的几部片子,又认真观看了这部新片的部分内容,较为一致的看法是,赵晓宇是个很有才气的导演,之前的片子叫好不叫座,败笔都在后期的营销包装上。只要把短板补齐,新片的前景值得期待。”

“什么经历?”林胜峰好奇地问。

说话间,汽车已驶到浦东机场。车刚停稳,早已等候在此的燕飞便上前一步拉开车门,满面笑容地说道:“丁总,你好!”

丁一夫继续说:“有一次去北京一家超市购物的经历,也给了我不少启发。”

5 凡是敌人重视的,我们就要重视

“再说了,”丁一夫一脸苦笑,“把以前的蛀虫清理了,新来的人就一定干净吗?”

丁一夫的时间很紧,只与燕飞寒暄了几句便动身返京。燕飞登上座驾,返回市区。燕飞并没有去办公室,而是让司机将自己送到南京路附近的一座酒店,他说约了人,要在这里谈事情。

丁一夫接着说:“这些年公司发展不错,端着这个金饭碗,难免有人动歪脑筋。有时我也扪心自问,公司上上下下,每个月就正儿八经领工资,没到外面去捞一分钱好处的,究竟还剩几人?但凡捞了好处的就开除,怕是我立刻得成光杆司令。”

下车后,燕飞打发走司机,去酒店里溜达了一圈,又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燕飞真正的目的地,是市区内紧邻苏州河的一座高档公寓。

丁一夫点了点头:“我还没有修炼到苏绰那般高深的境界。我考虑的,不过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把荣鼎资本里的蛀虫全部清除掉,公司就一定会变得更好吗?”

敲开公寓的房门,孟薇已等在里面,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正装。孟薇脸色泛红,略作羞涩地说:“什么事?非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到这里,人家正在上班呢。”

林胜峰说:“无论真伪如何,这段对话的确是诛心之论。否则,也不会流传那么广。”

燕飞放下公文包,轻轻抚摸着孟薇的大腿:“上班怎么了,就没法请假了?你不是说银行开了对账单,要你过去处理一趟?”

丁一夫手捻佛珠,缓缓说:“我第一次看到这段对话,感觉十分震撼。可惜我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它的出处,想来应该是后人杜撰的吧。不过转念一想也正常,中国人写史向来是春秋笔法,厚黑学的东西,可以学、可以用,却绝不肯说出来。所以我们的书里,满篇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会诞生出西方的《君主论》那般的著作,赤裸裸鼓吹统治者应当依靠残暴和讹诈取胜。”

孟薇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宇文泰大喜,苏绰又反问:“如果你用太多贪官而招惹民怨怎么办?”宇文泰一惊,急忙请教:“先生有何妙计?”苏绰答:“祭起反贪大旗,让民众认为你是好的,不好的只是那些贪官,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让民众以为出现这么多问题,并非你不想搞好,而是下面的官吏不好好执行你的政策。对那些民怨太大的官吏,宰了他!总之,除贪官来消除异己,杀贪官来收买人心,没贪财来实己腰包,这才是权谋的最高境界。”

燕飞笑起来:“我出差期间,由林胜峰主持日常工作。你这个财务部部长,刚才打电话向林总请假时,我和他正在机场。”

宇文泰又问:“既然用了贪官,为何还要反?”苏绰答:“这就是权术的精髓所在,用贪官,就必须反贪官。其一,天下哪有不贪的官?官不怕贪,怕的是不听你的话。以反贪为名,消除不听你话的贪官,保留听话的贪官。这样可以消除异己、巩固你的权力。其二,官吏只要贪污,把柄就在你手中。他哪敢背叛你?只会乖乖听你的话。”

“坏蛋。”孟薇顺势躺到燕飞怀里,声音越发娇媚,“对账单就不处理了。”

宇文泰有些纳闷:“为什么要用贪官?”苏绰答:“无论打江山还是坐江山,都需要手下人为你卖命,可让别人为你卖命就必须有好处,你并没有那么多钱,只好给权,让他用手中的权去搜刮民脂民膏,他不就得到好处了吗?”宇文泰问:“贪官得了好处,我有什么好处?”苏绰答:“他能得到好处是因为你给的权,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处,他就拼命维护你的权,有贪官维护你的政权,江山不就巩固了吗?”

燕飞的手已移到孟薇的胸部:“今天就好好来处理一下我吧。出差这几天,就馋着这口。这不,一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

据说宇文泰为一统天下遍访天下贤才,有天遇到了大名士苏绰,向其讨教治国之道,苏绰献上了“用贪官、反贪官”的谋略。

“骗人。这几天在深圳,没少玩外面的女人吧。我才不要你。”孟薇嘴上这样说,一只手却已在解燕飞的皮带。

“没错!”林胜峰点了点头。

“你不就是我外面的女人吗?”燕飞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一把抱起孟薇,把她放到餐桌上……

丁一夫说:“你说的,大概就是北周王朝的奠基者宇文泰与名士苏绰之间的那段对话吧?”

十多分钟后,燕飞从餐桌旁离开,坐回沙发上。他点燃一支烟,端详着仍瘫在餐桌上的孟薇。丰腴的身材、白皙的皮肤,散发出一股少妇的魅力。全身一丝不挂,唯独脸上挂着一副眼镜,脚下钩着一双皮鞋——这完全是迎合燕飞的兴趣,燕飞曾说,喜欢对方戴着眼镜、穿着皮鞋干事。

“该讲的还要讲。”丁一夫也笑了,“不过到了实践中,也得灵活运用。”“这是不是就叫用贪官、反贪官?”林胜峰感叹道。

燕飞玩过的女人很多,孟薇绝算不上最妖艳动人的,但她身上的一些特质,却令燕飞颇为回味。除了厉害的床上功夫,孟薇更甘于当好一个情妇,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燕飞执掌上海公司后,租下这套公寓,作为两人幽会的场所。进到这里,他们会撕掉所有面具,尝试各种疯狂的游戏。出去之后,又会恢复君子淑女的模样,成为公司里的上司与下属。

跟随丁一夫多年,林胜峰不仅是最忠实的部下,也几乎成为丁一夫的老友。别人不敢说的话,林胜峰却可以讲。他半开玩笑地说:“对燕飞,你隐忍不发;对方玉斌,你也能网开一面。这可与你在公司大会上讲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几分钟后,孟薇披上衣服,依偎到燕飞怀里:“不是说出差还得走几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没错。”丁一夫说,“不管是谁,真能把金盛集团项目救活了,哪怕搞点小动作,我也能网开一面。”

燕飞一只手搂住孟薇,另一只手在弹烟灰:“丁一夫搞突然袭击,我只好赶回来了。”

“我明白了。”林胜峰说,“拨一百万两军饷给殷正茂,即便他贪一半,但以他的才能,足以平定叛乱。如果派一个清廉的人去,或许他一两也不贪,但办不成事,朝廷又要多加军饷,一旦拖下去,几百万两也解决不了问题。”

“丁一夫来上海干什么?今天在公司没见着他呀?”孟薇问。

丁一夫继续说:“殷正茂贪腐的名声太差,上下几乎一致反对。高拱不惜使出撒手锏:谁反对派殷正茂去,谁就自己去。去前线打仗可是苦差事,这一下,没人吱声了。后来又有人建议,纵然派殷正茂去,也要跟个监军,免得这小子大肆贪墨军饷。高拱却说,所有军饷直接拨给殷正茂。就这样,殷正茂欢喜上任,钱没少贪,胜仗没少打。后人评价说,高拱不愧为一代名相,做了笔划算的买卖。”

燕飞说:“他不是来视察上海公司的,是为了金盛集团那边的事。金盛旗下的一家影视公司,说要拍一部电影,今天在上海举行签约仪式。”

丁一夫背靠在木椅上,手捻佛珠,说道:“最近,我在读有关明史的书,里面有个叫殷正茂的人。此人进士出身,却极具军事才能,被认为是一代名将。此外,他更是个大贪官,当地方官吃农民赋税,领兵后连士兵军饷也敢吞。碰巧赶上两广叛乱,朝廷用人之际,内阁大学士高拱力主由殷正茂挂帅,出征两广。”

孟薇拿过燕飞手里的烟,深吸了一口,接着又把烟还给对方:“方玉斌还挺能耐!前不久鼓捣出一个资产拆分的方案,总部已经批准了,如今还要进军影视业?”

丁一夫说:“方玉斌的确有些才气,刚才提出对金盛集团进行资产重组的计划,按他说的做,没准还真有转机。还是那句话,人无完人,就多看看人家的长处吧。”

“全是纸上谈兵的玩意儿。”燕飞掐灭烟头,“你瞧着吧,到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姓方的这小子,上回算他运气好,从我手里给溜了。这一回,非叫他连本带利还回来。”

林胜峰笑了:“你还是舍不得这小子?”

孟薇说:“你已经是上海公司总经理,干吗还和方玉斌过不去?和自己曾经的部下斗,也不怕跌份!”

“不!”丁一夫摇头道,“我一贯的观点,就是疑人要用,用人要疑。连燕飞这样早就卖身投靠费云鹏、处处和我作对的人,尚且能容得下,为何要换方玉斌?再说了,费云鹏那帮人对方玉斌恨之入骨。在荣鼎,他除了死心塌地跟着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丝毫不担心方玉斌会背叛我,只是怕他利令智昏,在公司的项目里给自己捞油水,到头来让人抓到把柄,我想保他都保不下来。所以,还得不停敲打他才行。”

“你懂什么?”燕飞续上一支烟,“谁挡着我们的道,就必须挪开。”

林胜峰问:“你想换掉他?”

“上次你不是说,丁一夫日薄西山,费总已经稳操胜券了吗?”孟薇说,“总部好些人都看清楚了目前局势,纷纷投靠到费总这边。丁一夫提出的投资计划,硬是被挡回去了。到了明年董事会开会,就要逼着丁一夫下台,费总正式扶正。”

丁一夫叹了一口气:“我不敢说火眼金睛,但这些年也算阅人无数了。我总感觉,方玉斌这人不老实,就说他同我谈话时的目光吧,绝不像你这般清澈见底。”

“那是自然。”燕飞面露得意之色,“金盛集团这个项目,丁一夫一败涂地,他还有什么脸赖在董事长的位置上?”

“你是不是多虑了?”林胜峰说,“袁瑞朗毕竟是方玉斌的老领导,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如今袁瑞朗离开了公司,他们私下见一面,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燕飞接着说,“尽管丁一夫提出的投资计划被否了,但费总提议让我担任荣鼎资本的总裁助理,也没被通过。袁瑞朗当上海公司总经理时,就兼着总部的总裁助理,偏偏到了我这儿就不行,还不是丁一夫从中作梗?名不正言不顺呀,只要丁一夫还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好多事咱们就放不开手脚。”

丁一夫冷笑道:“这小子滑得很。咱们布置的眼线传回来消息,说方玉斌私底下和袁瑞朗密会了几次。今天跑来我这里,看似坦白交代,实际上还是留了一手。”

孟薇坐直了身子:“你是把自己绑在费总的战车上了?”

“你是说方玉斌?”林胜峰问,“没听说他在江州捅出什么娄子呀?”

“没有费总,能有我的今天?”燕飞笑着说,“只有把费总扶上去,咱们才有好日子。而要实现费上丁下,就不能让方玉斌的计划成功。金盛集团项目越是烂在那里,才越是丁一夫的死穴。”

丁一夫笑着说:“燕飞真要是个圣人,反倒不好办。像他这样,脑袋后面一大把辫子,想抓随时能抓,我却放心了。只要燕飞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就暂时不要动他。”停顿了一下,丁一夫又说:“人无完人。别说燕飞了,就说咱们看上的人,最后会怎么样,我心里也没底呀!”

燕飞站起身子,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瞧着吧,甭管丁一夫还是方玉斌,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林胜峰接着说:“我同燕飞接触有几年了,这个人吧,能力是不错,但人品却不敢恭维。”

“这就要走了?”孟薇有些恋恋不舍。

林胜峰说:“这些举报不是空穴来风,燕飞的私生活很不检点,另外有几个他负责的项目,操作方式让人感觉怪兮兮的,里面应该有猫腻。”

燕飞点头说:“江州的卢文江过来了,我晚上要去见他。”

丁一夫笑了笑:“都是好消息,就没有一点坏消息吗?据说总公司那边,可收到不少举报信,都是揭发燕飞的问题。这些信被总裁办主任伍俊桐扣下来了。既然他们想瞒,我也假装不知道吧。”

孟薇伸出手,摸向燕飞的裤兜,眼中充满诱惑:“晚上还来吗?”

“那倒没有!”林胜峰说,“上海公司的经营状况的确比较好。”

燕飞的身体已有反应,他摸着孟薇的脸蛋:“等着我,一定来。”

林胜峰的个头比丁一夫高,他握手时,始终弯着腰,努力不让自己的高度超越丁一夫。落座后,丁一夫开门见山地说:“昨天,我仔细看了上海公司的经营数据,似乎还不错。里面没有掺假吧?”

离开公寓,燕飞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卢文江还没到,燕飞点了一杯咖啡,独自品尝起来。看着窗外的繁华街景,燕飞不自觉地感叹:“上海滩当真是个好地方!”自打来到这里,不仅事业飞黄腾达,坐上了总经理的位置,更有美人相伴,在温柔乡里逍遥快活。

丁一夫握住林胜峰的手:“白天我去庙里打坐,晚上方玉斌又跑来汇报工作,让你久等了。”

燕飞更明白,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正是费云鹏一手栽培的结果。与方玉斌的出身类似,燕飞也成长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只不过他读书时的成绩更为出众,高考时以全县状元的身份,被北京的名牌大学录取。

看似得过且过、胸无大志的林胜峰,才是丁一夫最信任的部下,更是他安插进上海公司最重要的耳目。对丁一夫来说,仅仅听取燕飞的工作汇报当然不够。按照多年习惯,在公开汇报之后,他都会秘密召见林胜峰。

燕飞永远不会忘记生命中的那个清晨——母亲一大早起来,做了好多干粮。他背着沉甸甸的行李、热乎乎的大饼,在全家人的陪伴下来到火车站。汽笛长鸣,他与父亲一起登上进京的列车,站台上,只留下奶奶佝偻的背影和母亲婆娑的泪眼。

大约分钟后,一辆挂杭州当地牌照的轿车驶抵酒店门口。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走下车来,快步进到丁一夫的房间。

办理入学手续的那几天,为了省钱,父亲没有出去住旅馆,而是在新生宿舍和燕飞挤在一张床上。寝室里的同学,嘴上没说话,眼睛里却流露出一股不屑——瞧这架势,又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哦。”丁一夫点了点头,“通知他过来吧。”

燕飞受不了同学们异样的眼光,催促父亲出去登记一间旅馆,要不就赶紧回老家。父亲却露出发黄的牙齿,嘿嘿笑起来:“没啥,我住这儿挺好的。再等几天我就回去。有个朋友在北京,这几天出差去了,隔几天就回来,他叫我一定等着他。”

高思锦答道:“10点了。”

“燕叔叔,你在北京还有朋友?”寝室内的同学问道。或许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在燕飞听来却充满嘲弄。

送方玉斌离开酒店后,秘书高思锦走进了丁一夫的房间。屋里挂着钟,丁一夫腕上也戴着手表,但领导当久了的人,往往连抬一抬头、动一动腕的动作也懒得做。他问道:“几点了?”

“是啊。”燕飞的父亲回答,“我那朋友可了不得,在京城当大官。”

2 疑人要用,用人要疑

寝室里陷入沉默。同学脸上那种使劲憋着不笑出声的表情,让燕飞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方玉斌坐直身子,又汇报起昊辰影视的情况……

不过几天后,当父亲的朋友出现时,却轮到同学们震惊了。是不是京城里的大官不好说,总之来者的排场不小,坐着一辆奔驰轿车,身边带着秘书。寝室里的同学不敢相信,这么个乡巴佬,在京城还真有个阔朋友!

丁一夫坐回椅子上:“袁瑞朗来谈合作的事,你再跟我说一说。昊辰影视在拍什么电影?”

这位阔朋友,正是费云鹏。费云鹏与燕飞的父亲是发小,只可惜命运的安排,让两人的境遇天差地别。

方玉斌的脸上充满感激:“谢谢丁总。”

当天在晚宴上,父亲郑重其事地把燕飞托付给费云鹏。费云鹏打量着燕飞,说:“好小子,有出息嘛!毕业后就留在北京,跟着叔叔干。”

丁一夫拍着方玉斌的肩膀:“工作中有什么难处,或是需要我配合的,只管说!”

大学时代,费云鹏常叫燕飞去自己家,一来改善伙食,二来让燕飞辅导自己女儿的功课。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费云鹏之女,有着与生俱来的公主脾气。她对父母的话从不搭理,唯独对燕飞这个哥哥服服帖帖。

得到鼓励的方玉斌激动地说:“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辜负丁总的厚望。”

看着女儿能跟着名校生专心读书,费云鹏夫妇甭提有多开心。直到有一天,家中保姆无意间说出“这小姑娘别是情窦初开”,夫妻俩才紧张起来。费云鹏可不希望女儿早恋,来自高干家庭的妻子更无法接纳燕飞这样的穷小子。

丁一夫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我原本想着回到北京就和简沧民签合同,现在看来,还得拖他一段时间。沈如平那边,我也会去说。老沈够朋友,我想他不会反对的。现在的关键,就看你了。”

为此事,母女俩大吵一架。最终,费云鹏用委婉的语气告诉燕飞:“今后就不要来我们家了。”

“好的。”方玉斌点头答道。

燕飞自此很少去费家,他只知道,费云鹏的女儿出国留学,后来嫁给了一个律师。

“这只是第一个期限,还有第二个。”丁一夫说,“你不是说优质资产不缺买家,能卖高价吗?你去卖几个给我看看。你要用事实来证明,这套方案在实践中行得通。”

燕飞大学毕业时,费云鹏已成为荣鼎资本副总裁。当年的招聘会上,他亲自打招呼,让燕飞进入公司。

“没问题。”见丁一夫同意自己的计划,方玉斌兴奋地说。

正式上班前,费云鹏找燕飞长谈过一次。他要求燕飞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还要燕飞踏实工作,从基层干起。

“你得给我一个期限。”丁一夫大手一挥,“你的计划只是一个初步思路,并没有执行细节。比如说,哪些是优质资产,哪些是不良资产,怎么个剥离法,总共剥离成多少个资产包,这些通通没有!你必须在一周内,制订出一套详细的方案。”

燕飞没有辜负费云鹏的期望,他从分公司的投资助理做起,仅用了几年时间,就成为公司上下交口称赞的青年才俊。此时,费云鹏已升任荣鼎资本总裁。他大手一挥,将燕飞调至身边。名校生、青年才俊、总裁秘书,再加上那一层极少为外人所知的特殊关系,燕飞由此走上一条锦绣大道。荣鼎资本最年轻的分公司副总,最年轻的分公司一把手,燕飞一路刷新纪录。只可惜让自己担任总裁助理的提议被丁一夫挡下,否则,燕飞又会成为荣鼎资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高层领导。

方玉斌将身体前倾:“请丁总指示。”

燕飞自认为,他与费云鹏已是情同父子。费云鹏一路拔擢了自己,那帮吃饱了撑着的家伙,不知往总部寄了多少告状信,所有这些,也被费云鹏挡了下来。当然,看到举报信后,费云鹏会声色俱厉地骂一通,燕飞也得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但要不了几天,一切就烟消云散,费云鹏又会对自己信任有加。

“这个计划看上去不错,却也仅仅是看上去!”丁一夫的语气依然严厉,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如今,压在费云鹏与自己身上最大的一块石头,就是丁一夫。有这只老狐狸在,费云鹏就得屈居人下。所幸,天上掉下来金盛集团项目这样的大礼。原本的计划是从袁瑞朗身上打开突破口,没想到被方玉斌这个浑小子搅了局。不过,现在主动权依然握在自己手上,只要继续穷追猛打,胜利就不会太遥远。

摘下老花眼镜,丁一夫托着下巴,做出深思熟虑的模样。方玉斌内心窃喜,看来自己的计划已经打动丁一夫。该说的话说完了,在领导做最后决断的时刻,下属就不要再多嘴。他轻轻坐回座位,唯恐制造出一丁点声响。

“燕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卢文江的话打断了燕飞的思绪。只见卢文江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写满歉疚乃至惶恐。

丁一夫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看了起来。方玉斌立在一旁,不停地做着解释——比如几家盈利的企业,出售价大概多少;哪几处地块,市场价是多少。

落座后,卢文江仍不住道歉:“路上堵车,耽搁久了。”论年纪,卢文江比燕飞还大两岁。不过,在燕飞面前,他却像个小老弟。

方玉斌从皮包里掏出连夜整理出的资料,说道:“昨天我大致测算了一下,应该八九不离十。”

对卢文江这副毕恭毕敬的神态,燕飞颇为受用。这小子还算懂事,知道自己有今天靠的是谁。卢文江一直在总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工作,数年前,出差时在酒店招妓,被公安抓了个现行。当时的人力资源部总监本来要开除卢文江的,是正在费云鹏身边担任秘书的燕飞出手,保下了卢文江,甚至嫖娼被抓这件事也被控制在小范围内,没被捅出去。派卢文江去江州,也是燕飞向费云鹏推荐的。在他眼中,卢文江当然算不得君子,不过刺探情报、暗中使坏这种事,原本就该找小人来干。

“你的测算准确吗?”丁一夫追问。

燕飞抿了一口咖啡,问:“丁一夫今天来上海了,你知道吗?”

方玉斌又说:“其次,所谓不良资产,应该辩证来看。有些项目虽然看起来亏损严重,但真要挺过目前的难关,随着经济环境的改善,未必不能起死回生。金盛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今连撑下去的钱也没有了,把优质资产出售后,就能回笼大量现金。手中有粮,心头就不慌。”

卢文江点头说:“听说了,他是出席影视公司的签约仪式。”

方玉斌解释道:“简沧民目前的报价是15亿,估计后面也不会再增加多少。可要是剥离资产、分割出售呢,我们就能收回超过50亿现金。当然,除去现金收入,我们还要背负原有的不良资产及其背后衍生出的债务,但把两者相抵,净收入也不会低于15亿。”

“别老是听说。”燕飞没好气地说,“你好歹也是派往金盛管理团队的二把手,不是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要靠听说才能打探一点消息!”

方玉斌当然明白丁一夫的顾虑:把优质资产出售了,那些无人问津的不良资产怎么办?昨天把自己锁在办公室时,方玉斌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他把答案和盘托出:“这个问题我以为不妨从两个方面来看。首先,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整体贱价甩卖,采取资产重组分别出售的方式,损失能降到最低。”

卢文江一脸惭愧,嘴里还在解释:“方玉斌心机太重,什么事都把我撇在一边。”卢文江又说:“实在弄不明白,丁一夫为何对拍电影的事如此上心?”

丁一夫说:“就算是田忌赛马吧,用咱们的上等马对付别人的中等马,拿中等马对付下等马,胜算的确不小。但问题是,下等马怎么办?比方说,金盛手里的石油资产,看来就是烫手山芋。”

燕飞说:“丁一夫的用意,我一时也捉摸不透。但别忘了一句话,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这句话还可以衍生一下,凡是敌人重视的,我们就要重视。”

听丁一夫的口气,起码没有一口否决掉自己的意见。方玉斌的信心大增,说道:“能够一口吞下金盛集团全部资产的买家的确不好找,所以李鸿声、简沧民才有骄傲的资本。但把大餐分成一份一份的盒饭,愿意买又买得起的人就比比皆是了。这些买家的实力与李鸿声、简沧民无法同日而语,因此砍起价来,一定不会像他们那样狠。”

“高见。”卢文江赶紧附和,接着却又露出犯难的神情,“方玉斌这王八蛋,防我跟防贼似的。如今影视公司又单独设在上海,我更不好插手了。”

待方玉斌一口气说完后,丁一夫沉吟了许久。房间内越是沉默,方玉斌的心情就越紧张,甚至手心都开始冒汗。几分钟后,丁一夫终于开口:“我明白你所谓的资产重组,实则就是田忌赛马——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将金盛集团旗下的优质资产剥离出来,分别找到合适的买家,高价出售。”

“瞧你那样!”燕飞白了卢文江一眼,“影视公司这边的事,也指望不上你了,还是我亲自动手吧。金盛总部那边,你可得给我盯紧喽。说说,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方玉斌接着说:“金盛旗下的房地产业务,就全国范围来看亏损严重,但在华东地区,金盛的地产项目依旧保持着一定的竞争力。我们能不能把华东地区的房地产业务剥离出来,单独出售?据我所知,不少房地产企业朝思暮想的就是进军长三角,却苦于手里没有土地储备。”

卢文江说:“江州那边,正忙着处理金盛集团旗下的商业地产。买家兴趣不小,估计很快就能签合同。”

方玉斌又说:“还有金盛旗下的酒店、百货公司,这些企业的盈利状况稳定,现金流充沛。对于那些急于摘掉ST帽子的亏损上市企业,简直就是宝贝!他们一旦买入这些资产,公司的财务报表会立刻好看起来。”

“我说卢文江,你能不能给我说点好消息?”燕飞点燃一支烟,“再隔一段时间,你该不会告诉我,方玉斌妙手回春,金盛集团起死回生了吧?真要是那样,派你去江州有屁用!”

方玉斌说:“我的想法是,进行一场大刀阔斧的资产重组,把金盛集团拆了卖。金盛是一家上市公司,手握壳资源。对李鸿声、简沧民来说,他们手下已经有好几家上市公司了,当然不会在乎什么壳资源。但对于那些正寻求上市的企业,这个壳资源具有十足的吸引力。”

卢文江搓着手说:“那不会!就金盛那个大窟窿,可不是卖几座酒店、百货商场就能堵上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听的是你的解决办法。”丁一夫说道。

燕飞说:“我怎么听说,丁一夫联系了一个买家,对方有意收购金盛集团旗下的石油资产?真让他们把石油资产出手了,局面可就不一样了。”

方玉斌又说:“金盛毕竟是一家大型企业集团,能一口把它吞下的,要么是实力雄厚的央企,要么就是像李鸿声那样的大财团。但这些人本身具有极强的议价能力,我们从他们那里讨不到任何便宜。”

卢文江心里嘀咕,我刚才说了个“听说”,被你狠批了一通,这会儿,你自个儿不也在“听说”吗?可嘴巴上,卢文江还得恭恭敬敬地说:“有这回事。”

方玉斌心中早已打好腹稿,此刻不疾不徐说道:“来到江州之后,我对金盛集团做了较为细致的了解。华子贤这个人,前些年的确贪功冒进,把摊子铺得太大,但客观地说,华子贤的商业眼光并不差。他投资的许多项目,从长远来看未必不能赢利。”

燕飞深吸一口烟:“金盛集团的情形,咱们都清楚。方玉斌鼓捣的资产重组,没什么新鲜的,说白了就是玩田忌赛马那一套。石油资产对金盛来说,可是不折不扣的下等马。”

丁一夫的眼珠微微一动:“说下去。”

卢文江当然明白燕飞的意思,如果下等马都能成功解套,更遑论上等马、中等马了。他说:“估计也就是双方有些接触,离成交还远着呢。”

“这件事情是不大,却给了我一个启发。”方玉斌说道,“袁总是我的老领导,也是你一手带出来的老部下,对于他的投资眼光,丁总应该比我清楚。他如此看好昊辰影视,想必有他的道理。通过这件事,我却想到,目前的金盛虽然千疮百孔,但旗下依旧不乏优质资产,否则,袁总不会主动上门提出合作。”

“这事可大意不得,要密切关注。”燕飞掐灭烟头,“另外,咱们也不能光在旁边看戏,机会合适时,不妨上台唱两出。”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干吗今天急匆匆跑来杭州?”丁一夫冷冷地问。

“你是说?”卢文江问道。

方玉斌说:“那天在江州的高尔夫球场,我本来打算向你汇报的,可你着急赶去机场接李鸿声。后来,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再提了。”方玉斌真得庆幸,幸好那天李鸿声的专机提前抵达,否则,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谎扯圆。

燕飞微微一笑:“你人在江州,先把情况摸清楚,到时我自有吩咐。”

丁一夫目光如炬:“这件事为什么不早说,偏要拖到今天?”

6 没有请不动的明星,只有谈不拢的价格

“我问过袁总,他说毫无关系。”既然是撒谎,方玉斌就得给自己留点退路。即便谎言戳穿,那也是袁瑞朗在骗我,而不是我骗你丁一夫。

袁瑞朗的资金,在签约仪式后的第二天就打到昊辰影视账上。金盛那边,出售掉位于江州的商场后,也及时兑现了承诺。有了新资本的注入,赵晓宇立刻全身心投入影片的拍摄中。这部之前已拍摄了大半的影片,很快进入扫尾阶段。这一天,赵晓宇来到昊辰影视的办公室,参加对刚完成剪辑的新片的讨论会。

丁一夫眉头一皱:“昊辰影视最近来金盛大闹的事,和他有关系吗?”

新办公室位于上海新天地附近,尽管面积不大,装修却颇为气派。赵晓宇刚坐下,袁瑞朗就笑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金盛集团那边,昨天又划了1000万资金过来。”

当然,方玉斌打了折扣,没有完全表达出袁瑞朗的意思。人家可没想和金盛合作,而是要撵走金盛,自己当大股东。不过,为了袁瑞朗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为了自己的计划,方玉斌只得编出这套说辞。

“好啊。有了这笔钱,后期推广经费就有着落了。”赵晓宇开心地说道。

方玉斌说:“袁总说他看好昊辰影视的发展,尤其对公司正在拍摄的一部电影很感兴趣。他知道金盛目前没有钱投给昊辰,因此询问一下,不知双方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后期的推广营销,会安排专门经费。这1000万,还得用在影片制作上。”方玉斌说道。

“哦。”丁一夫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找你有什么事吗?”

赵晓宇有些不解:“拍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纵然有些小修小补,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答道:“为了昊辰影视的事,袁瑞朗到江州来找过我。”

“恐怕不只是小修小补。”方玉斌掏出香烟,递给袁瑞朗与赵晓宇。

丁一夫换好衣服后,把方玉斌唤到房间。他端坐在木椅上,缓缓说道:“你着急赶过来,说有重要事情。”

赵晓宇眉头一皱:“怎么,你们对片子不满意?”

不过,当着丁一夫的面,方玉斌是绝不敢把这种心里话说出口的。

“不是这个意思。”方玉斌点燃烟,说道,“剪辑出来的新片,我和袁总看了之后,感觉整体效果很好。丁总这几天在北京出席一个重要会议,他抽出休息时间看完片子后,也是赞赏有加。”

多几个花和尚不打紧,真要是碰上高僧大德那才是大麻烦!你拆了寺庙修酒店,人家愿干?你拍脑袋上马的旅游养生文化项目,人家能配合?人家从西方取经带回来几百本书,还要在市面上公开出版,能获得批准?真有人傻不棱登地当了高僧,除了没人气、没市场,估计还会惹人讨厌。那些耍蛇的,身体能通高压电的江湖术士,才是当下人们的菜!

“当然了,”方玉斌接着说,“在细节问题上,我们有一些建议,今天就是专门请你来商量的。”

当然,也不要埋怨如今的那些和尚、道士。因为如今的人们压根不需要什么高僧大德,更确切地说,是不配拥有高僧大德。看不惯人家卖高香,那是谁最需要高香的安抚?不就是我们自己吗!看不惯人家搞商业宣传,那是谁最喜欢跟风起哄?不也是我们么吗!

赵晓宇掏出笔记本:“你说吧,我都记下来。”

很难想象,如玄奘、鉴真那样的高僧会有工夫来开个精品养生班,会有兴趣用高压线来电你,会关心你的血糖、血脂和前列腺!你肚子里的大鱼大肉太多,想到人家那里去刮;你在马桶上便秘,想上山一本正经打坐几天,然后就排泄通畅;甚至你阳痿不举,指望人家的养生术让你陡增一甲子功力……这些要求,各种养生班能满足你,真正的高僧大德听了估计会气得呕血。

方玉斌说:“首先说演员吧,你挑的这些人,演技还行,可惜名气太小。没有大牌明星压阵,对于后期的营销推广很不利。”

真正的高僧大德们研究的东西,多半是枯燥乏味的,绝不会成为心灵鸡汤类的畅销书。玄奘译的《大般若经》,整整600卷,连当时的专业人士都觉得太多,请求法师删掉一点。近代的《太虚大师全书》700万字,读起来比《资本论》还难懂。而现在市面上流传的什么高僧著作,无外乎让领导讲话引一下,强迫员工抄一下。

赵晓宇对这个意见颇有些不屑,他放下笔,说道:“作为导演,谁不希望请大牌明星?关键是没这么多预算。”

方玉斌做出倾听的样子,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整日把佛祖挂在嘴边的人不少,真正懂佛的却没几个。

袁瑞朗插话道:“以前是没钱,但现在不同了。咱们手里可不差钱哟。”

丁一夫接着说:“打禅七刚开始时,我默念释迦牟尼佛圣号,不久就进入像牛奶色的光明境界中,有一种看天地如画、似有似无的感觉。到了第二天,因为盘腿的缘故,腿疼得厉害。常常心发慌,喘不上气,身体的其他部位也跟着疼。坚持不了的时候,便在心中大声念着:‘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我今一切皆忏悔。’就这样一遍遍在心里念着、喊着,到了第七天,腿不疼了。一步步迈开腿,开始行香时,那身心的轻松如有一丝清风吹过。”

赵晓宇摇了摇头:“你们的意思,难不成要把男女主角都换掉,找几个大牌明星来重新拍一遍?”

丁一夫自诩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谈起打禅的事,也变得健谈起来:“打坐一天,时间还是太短了。两年前我抱定决心,丢下所有俗事,去台湾的庙里打禅七。七天之后,顿时感觉整个人脱胎换骨。”

对于赵晓宇这种说话带刺的风格,方玉斌已经适应。毕竟是搞艺术的人嘛,没有些棱角反倒不正常!他笑了笑说:“当然不是重来一遍。首先,重来一遍消耗的时间成本太高;其次,小成本制作,起用一批新人,倒也不失为一个卖点。如今的人们,对于那些充满草根味的东西,往往会有一种亲切感。”

丁一夫笑得像个弥勒佛:“打禅一天,哪里能参悟透什么大智慧?不过这一天下来,整个人倒是舒服多了,尤其到了下午的时候,体内的气感特别强,听觉也变得灵敏,很远的东西听起来就在耳边。”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赵晓宇说,“既说观众喜欢草根味的东西,又说没有大牌明星压阵,岂不是自相矛盾?”

直到晚上8点多丁一夫才终于回到了酒店。他看上去红光满面,方玉斌赶紧送上早已准备好的奉承话:“丁总静思一天,一定参悟到了大智慧。”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明星与新人各有长短,如今要做的就是扬长避短。”

“好的。”方玉斌点头道。

方玉斌解释说:“我们是这样想的,影片的主体框架不去动它,但在主线之外,揉几个小片段进去。而这几个小片段,就请大牌明星出演。如此一来可谓一举两得。”

高思锦说:“那就麻烦你在我房间里坐一会儿,晚餐已经叫酒店准备了。等到丁总打禅结束,你再去他房间里汇报工作。”

赵晓宇深吸一口烟,说:“这个法子倒是可以,只是大明星的档期排得满满的,有些片子请他们客串几个镜头,都是看在导演或制片方的面子上。我可没这么大面子。”

方玉斌也笑起来:“那是,那是!”

“面子不够,钱来凑。”方玉斌说,“没有请不动的明星,只有谈不拢的价格。你只管列名单,我们负责去联系。另外,这些明星的报酬会通过其他渠道支付,不会列在片子的预算内。对外宣传时,就说他们是友情出演。”

“没事。”高思锦笑着说,“以丁总的修为,不会因为一通电话搅了心智。”

“为什么?”赵晓宇问。

“哎呀,罪过,罪过!”方玉斌双手合十,“没料到我这一趟,打扰了丁总清修。”

方玉斌说:“刚才不是说过吗,小成本制作是咱们的卖点之一。”

高思锦接着说:“丁总自称是个有佛缘的人,之前说了好多次,要去西湖旁边的寺庙里打禅静坐,只是一直没抽出时间。此次杭州之行,丁总说一定要去静思一天,也好了却心愿。”

赵晓宇摇头苦笑:“也真够为难你们的。”

尽管当丁一夫的秘书有些年头了,但高思锦并未显出跋扈,在公司的人缘也不错。他笑着说:“丁总本来就交代过,没什么大事不用找他,如果有大事的话,随时可以去找他。”

“没办法。”方玉斌说,“观众的胃口摆在那里,咱们只能去将就。人家喜欢吃鲍鱼,哪怕是用面团和出来的,咱们也说它是鲍鱼;人家喜欢清粥小菜,哪怕浇了鲍鱼汁,咱们也说这是一碗小米粥。”

高思锦正坐在房间的会客区里,见到方玉斌,他立刻起身相迎。落座后,方玉斌一脸感激地说:“多亏了高主任的通报,我才能赶来杭州见丁总。”

“还有什么意见?”赵晓宇又问。

丁一夫秘书高思锦的房间到了。推开那扇古老的铜环木门,一种低调中的奢华跃然眼前。挑高的人字屋顶,悬挂的古老风扇,幽暗的柠黄灯光,木质的简洁家具以及各种精致的小物让人喜不自禁。客房的中间是会客区,两张椅子,一张卧榻,一个圆桌,圆桌上放着一个果盘,满室清香。再往里面是睡眠区,摆着一张古朴精致的雕花大床。

方玉斌说:“现在市场上流行的,几乎全是3D电影。咱们的片子居然不是3D,这可不行!”

“咱哥俩住一起,正好聊聊天,也不错。”方玉斌笑着说。

一听这话,赵晓宇几乎倒吸一口凉气,他使劲摇脑袋:“怎么你们提的,全是事后诸葛亮的事?”他接着说:“3D电影有一整套标准,对于摄影机的类型、拍摄时的方位,都有严格要求。现在片子都拍完了,怎么去补救?”

“这个嘛,你还真是想多了。”小陈与方玉斌很熟,说话也随便,“你呀,今晚还得和我住在一起。咱们订的酒店在市区,虽说是个四星级,但跟这里简直没法比。我们在安缦酒店只开了两间房,一间是丁总住,另一间是为了就近照顾丁总,给他秘书住的。”

赵晓宇自个儿续上一支烟:“再说了,我也不认为这部片子有必要去弄3D。对于那些大场面的动作片,3D的确能增加逼真效果。咱们拍的又不是动作片,何苦去鹦鹉学舌。”

步入这样的酒店,方玉斌也仿佛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他先是四处张望,接着又问:“刚才你说已经把今晚的酒店帮我预订好了,不会订的这里吧?”

方玉斌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还是那句话,满足观众的胃口。既然3D影片是市场主流,我们就不能置身事外。观众喜欢的事,就得去做。别说3D了,哪天观众喜欢看露天电影,影院就敢把顶棚掀了,你信不信?”

得到表扬的小陈越说越来劲,他侃侃而谈——杭州的法云村有700多年历史,当年是附近寺庙里还俗的师父在此安家,并渐渐形成了有100多户居民的村落。后来景区整治时村庄外迁,空置了许久。安缦的英籍总经理在杭州寻觅半年,才发现了这处仙境。

赵晓宇仍在坚持:“现在再去做3D,根本来不及!”

在具有酒店大堂功能的村屋后面,便是客房。安缦酒店占地47公顷,却只有47间客房,因此所有客房都是平房,从外观上看和周边农舍并无太大差别。酒店位于景区内,并未封闭,酒店的主要通道和香客们来往寺庙的道路是同一条小径,很多香客并不知道两边的民房其实是国际顶级酒店的客房。不过细细观察,却发现有许多衣着统一、拿着对讲机的男子站在路口。方玉斌猜想,这些人大概是酒店的保安。

“怎么来不及?”方玉斌说,“我听说有部电影,拍摄时也没按什么3D标准拍摄。临到上映前,请来一个好莱坞的特效团队,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最后硬是弄出一部3D电影。”

与普通酒店不同,安缦酒店没有宽阔的酒店大堂,它的接待总台,只是一间面积不大的村屋,里面摆放着桌椅。

赵晓宇合上笔记本,说:“像这种粗制滥造的3D电影,国内的确不少。至于你说的那个好莱坞团队,领头的人我在美国就认识。这小子在好莱坞混了许多年,一直没多大出息。这些年靠着帮一大堆中国电影做3D特效发了财,但你知道吗,这种通过后期制作出来的3D,质量上完全不及格。观众看到一半,哪怕把3D眼镜摘下来,直接用肉眼看银幕也不会有太大差别。这种伪3D,在国际电影界早已沦为笑柄。”

小陈咧开嘴笑起来:“这几天接送丁总,听他们说的。”

方玉斌的语气也强硬起来:“对一部电影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成为笑柄,而是连引人发笑的机会也没有。上映之后冷冷清清,票房成绩惨淡,这难道是我们希望的结果?”

“你行啊,说起来头头是道。”方玉斌说。

赵晓宇依旧在摇头:“你完全是从商人的角度看问题,毫不顾及艺术效果。”

小陈又说:“安缦酒店目前在中国只有两家店,一家在北京颐和园东门附近,外观看上去很普通。酒店门口连块牌子都没挂,只有两尊石狮守护着。进到里面可是美轮美奂,完全是按照皇家园林的规格打造。另一家就在杭州,挨着灵隐寺。未来在福州还会开一间,说是在三坊七巷附近。”

方玉斌笑着说:“影视公司本身就是企业,从商业角度思考问题有什么错?晓宇,这不是你执导的第一部电影了,可不能再吃叫好不叫座的亏。”

小陈接着说:“听高主任说,安缦酒店是全世界有名的高端度假酒店品牌。人家开店,一般不会大兴土木新盖房子,而是选择一处风景名胜,利用原有的老房子修葺如旧。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的装修却奢华至极。在安缦酒店住一晚上,怎么也得三四千块钱。”

赵晓宇紧绷着脸,不再说话,办公室里顿时陷入沉寂。几分钟后,袁瑞朗才缓缓开口:“晓宇,我知道你对电影艺术有执着的追求,这也是我投资这部电影的原因。但是,艺术并不意味着孤芳自赏。最起码,任何一部艺术作品都应当去追求更多的受众。宗教够圣洁、高尚了吧,可人家在传教时,为了吸引更多信徒依然会有变通的做法。”

小陈说:“我给上海公司领导开了那么多年的车,进进出出了不少高级酒店,心想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但这安缦酒店,之前的确不知道。这回跟着丁总,才算长了见识。”

“袁总说得对,就这个意思!”方玉斌赶紧附和。

方玉斌挠着头:“安缦酒店?我还没听说过。”

赵晓宇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面色略显疲倦:“既然你们如此坚持,我就让步一回吧。但做3D特效的事,不能交给什么好莱坞团队,那伙人的技术太糙。我认识新西兰的一家工作室,他们的技术更专业,但这家工作室的收费大概要贵一倍。”

小陈笑起来:“刚到这里的时候,我的想法跟你一模一样。丁总什么人,能住这种地方?后来才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安缦酒店。住一晚的价格,比市区的五星级酒店贵多了。”

“钱不是问题。”方玉斌立刻表态。

方玉斌说:“这么个土墙砌起来的农家乐,匾额上还写英文?真有些不伦不类。”接着,他又疑惑地说:“就这种条件,可比一般的乡村旅舍还差。丁总这么大的领导,就住这里面?”

赵晓宇打起呵欠:“今天差不多了吧?”

小陈用手指了指:“就这里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方玉斌说。

大约半小时后,美丽的西湖便映入眼帘。轿车拐进西湖边的飞来峰山谷,下车后,小陈领着方玉斌踏上一条石板小径,穿过茂密的竹林茶园,就能见到溪水边三五成群的农舍。在这些黄土做墙、石砌房基、木窗木门的农舍前,有一座大约三米高,装饰简洁的亭子。亭子的匾额上,用英文书写着:“AMANFAYUN”。

“什么?”赵晓宇问。

小陈说:“好像是去西湖旁边的一座庙里。具体啥事,我也不清楚。”

方玉斌说:“这事是袁总提出来的,让他跟你说吧。”袁瑞朗抿了一口茶:“我认为电影的结局得改一下。故事末尾太悲情,还是弄一个幸福团圆的结局吧。”

方玉斌又问:“据说丁总今天安排了个私人行程,连手机都没带,究竟什么事?”

“悲剧不是更能够震撼人心吗?为什么非得改?”不知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其他原因,赵晓宇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

小陈摇头说:“汇报完工作后,昨晚全部回上海了。高主任让我明早送他们去机场,听那意思,丁总明天也要回北京。”

袁瑞朗说:“之前咱们就交流过,对这个时代的中国电影观众来说,喜剧才是刚需。平时的压力够大了,来电影院是找乐子的。咱们这部电影,虽说算不上喜剧,但可以把结尾搞得圆满一点,千万别整成悲剧了。”

方玉斌问:“上海公司的老总们还在杭州吗?”

袁瑞朗接着说:“上次丁总来上海,不是聊到《小城之春》吗?何其优秀的一部作品,就因为与那个时代的观众心理有落差,结果得等到几十年后才被人们重新发现价值。我们可不能重蹈覆辙!”

小陈说:“人家说得没错,那酒店还真不好找,一般的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这次送丁总他们过去,幸亏高主任认识路,否则我根本找不到。”

“好吧!你们说怎么改就怎么改!”赵晓宇爽快地回答,令方玉斌有些惊讶。今天提的几点意见中,唯独改结局涉及故事结构调整,就因为担心赵晓宇会激烈反对,才留到最后说。没想到,在3D特效这种枝节上尚且固执己见的赵晓宇,对修改结局竟会一口答应下来!

上车后,方玉斌说:“我原本说打的过来,可高主任说酒店不太好找,只得麻烦你跑一趟。”

赵晓宇用力揉着眼睛,接着起身说道:“我去趟洗手间。”

从袁瑞朗任总经理时起,小陈就是领导的专职司机,那台奥迪A8轿车一直由他驾驶,他与方玉斌自然是老熟人。小陈说,自己留在杭州,专门为丁一夫服务。今天下午丁一夫不用车,高思锦便安排他来车站接方玉斌。

方玉斌关切地问:“看你脸色不大好,没什么事吧?”

长三角地区的高铁系统十分发达,方玉斌赶紧订好车票,马不停蹄地奔往杭州。刚出火车站,方玉斌就接到上海公司司机小陈的电话:“我在车站门口等你。”

“没事。”赵晓宇说,“昨晚熬了夜,估计是瞌睡虫在闹腾。”

丁一夫的秘书叫高思锦,还兼着董事长办公室副主任。方玉斌立刻说道:“高主任,我的确有重大事情汇报。”高思锦请示后回话,让方玉斌赶来杭州,丁一夫晚上会抽出时间,在宾馆里接见他。

几分钟后,赵晓宇回到办公室。之前的困意一扫而光,脸上容光焕发,他坐回座位,说道:“结局非改不可吗?”

此前一天,方玉斌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将计划的每个细节在心中反复推敲。直到今天中午,自觉胸有成竹的方玉斌,拨通了丁一夫的手机。接电话的是丁一夫的秘书,他说丁总还在杭州,不过昨天听取了上海公司的汇报,今天安排的是私人行程。丁总还专门交代,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搅他。

“当然。”袁瑞朗说,“刚才你不是答应了吗?”

下午一点多,列车准点从江州站驶出。杭嘉湖平原上的风景转瞬即逝,一个多小时后,方玉斌来到风景如画的杭州。

“好吧。”赵晓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1 用田忌赛马的智慧,来解决企业的问题

“今天这次碰头会,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方玉斌笑着说,“影片制作的事,就辛苦晓宇了。另外,昨天丁总打来电话,让我陪他去新加坡一趟,大概是谈出售金盛集团旗下石油资产的事。”

『不!』丁一夫摇头道,『我一贯的观点,就是疑人要用,用人要疑。连燕飞这样早就卖身投靠费云鹏、处处和我作对的人,尚且能容得下,为何要换方玉斌?再说了,费云鹏那帮人对方玉斌恨之入骨。在荣鼎,他除了死心塌地跟着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袁瑞朗说:“你放心去吧。这边暂时没什么大事,再说还有我和晓宇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