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瑞朗瞟了一眼，是火石科技发来的函。当初出售股份时，双方商定的价格是1亿元。袁瑞朗同意先收9000万，剩下的1000万在未来一年内分期支付。火石此时发函，是说自己的资金紧张，那1000万的付款期限，能否通融一下。
“还有一件事跟你汇报。”方玉斌把手里的文件递出去。
袁瑞朗问：“火石怎么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袁瑞朗笑了起来：“初战告捷呀！”
方玉斌说：“据说因为一些技术问题，他们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的时间被延后了。这段时间，火石的资金链的确很紧张。”
方玉斌说：“最后半小时，除了股价回升，交易量也明显放大。这里面不全是咱们的资金，还有好多散户在抢反弹。到了晚上，跟咱们关系不错的媒体与股评家就会出来表态，说金盛面临创始人被捕的重大利空，还能顽强翻转，足以证明企业的基本面很好。”
袁瑞朗点了点头：“你写一个报告，就说鉴于火石的情况，拟同意对方延迟付款。另外，当初谈判时，我坚持说，欠钱就要给利息，叶云来也答应了。现在，把这笔利息也免了吧。报告写好后，我先在上面签字，再发给总公司。”
袁瑞朗办公桌上的烟缸里已堆成一座小山，他感慨道：“丁总当真沉得住气。下午开盘之后，我看情势不对，打了几个电话去催。他却一直不松口，还说股市好比战场，生力军一定要在关键的时刻才能投下去。”
方玉斌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谈判桌上寸土必争的袁瑞朗，此刻会如此慷慨。袁瑞朗却笑了笑：“这个项目，我们挣了不少钱，有些枝节上让步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旋即，他又话锋一转：“但这种让步，绝不能在谈判桌上。”
看完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戏，方玉斌匆匆来到袁瑞朗的办公室，连声说道：“太厉害了！想不到只用半个小时，就把股价拉起来了。”
见方玉斌一知半解，袁瑞朗又说：“现在我答应叶云来延期付款的要求，还主动免掉利息，他肯定会感谢我。可要是在谈判时手下留情，他不会感谢我，只会认为我无能。”
下午2点过10分，金盛集团的股票终于发力。短短半个小时，就几乎完成收复失土的工作。到全天收盘时，股价只下跌了一个百分点。
袁瑞朗点上一支烟，吩咐道：“江州方面已经决定，由江华集团注资托管金盛。金盛未来的重大决策，看来都得由荣鼎与江华共同做出。江华的董事长沈如平这几天一直打电话，约我去江州。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见面聊一下的确有必要。但这周我要去香港出差，抽不出时间，就让林胜峰先去一趟。你对金盛的情况熟悉，到时陪着林总一块儿过去。”
下午开盘后，金盛的股价继续下挫，甚至逼近跌停板。方玉斌心里开始怦怦直跳，再这样下去，一旦引发恐慌式抛盘，那可就是一场灾难。袁瑞朗也坐不住了，把电话打给北京的操盘手，催问拉抬股价的资金怎么还不进场。操盘手答复说，丁一夫有指示，一定要在下午两点以后才进场拉抬股价。
“好的。”方玉斌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低声说道，“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之前定下的护盘策略就是——与其强托股价，不如先抑后扬。让股价先下跌一定幅度，再把它拉上来。这样可以刺激股民的追涨心理，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从上午的股价走势来看，计划正有条不紊地展开。
袁瑞朗说：“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趁着周末，方玉斌陪戚羽去崇明岛上玩了两天。周一，他早早来到公司。今天是金盛集团股票复盘的日子，他坐在电脑前，凝神聚气地关注着股价走势。复盘后不到两分钟，金盛的股价便开始跳水。过了中午11点，股价已大跌6%。比起股价重挫，方玉斌更关心交易额。令他宽慰的是，交易额并未放量。看来，如马复兴之类的庄家还是信守承诺，没有抛售手中的股票。上午卖票的，大多是些散户。
这件事，是周末去崇明岛郊游时从戚羽口中听来的。方玉斌思来想去，认为有必要提醒袁瑞朗一下：“据说财务部最近在查账，不知这事你知不知道？”
“好的。”方玉斌点头答应。
“不知道呀！”袁瑞朗蓦地侧过身子，“谁安排的？”
窗外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汽车已驶入上海市区。袁瑞朗伸了一个懒腰：“检讨的事总归还得应付一下。让办公室的人先拟一份，告诉他们注意措辞，不要回避责任，也不要大包大揽。”
方玉斌说：“公司常务副总燕飞这段时间在美国出差，好像是他打回电话，安排财务部的。”
几个月前，荣鼎资本的一名副总裁退休，空出来的位置，袁瑞朗几乎是志在必得。荣鼎资本分布各地的分公司中，上海公司拥有极为特殊的地位。占据经济发达的华东地区，上海公司的业绩是所有分公司中最突出的。就连分公司总经理的专车，也比别人高出一截。其他分公司的总经理一般乘坐奥迪A6，上海这边却是奥迪A8，与总部领导们的专车标准几乎不相上下。况且，袁瑞朗是以总裁助理身份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地位之显赫更是其他人望尘莫及。
袁瑞朗立刻拨通财务部部长孟薇的电话：“你们最近在查账，谁安排的？”
方玉斌终于明白，袁瑞朗是在担心，关键时刻自己一个人把黑锅扛下来，会不会让大好前程蒙上阴影？
孟薇在电话里回答：“是燕总安排的。燕总说总部要求各分公司把近几年的账目清理一下。”
袁瑞朗沉吟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是用摩根士丹利的故事劝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此时把检讨交上去，难免会让某些人抓住辫子，大做文章。”停顿了一下，袁瑞朗又说：“公司近期要召开会议，讨论副总裁的人选。”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总部的文件呢？”袁瑞朗问道。
“如今的摩根士丹利，名字虽然没变，运作方式却大不一样。”方玉斌又说，“市场竞争太厉害，摩根士丹利也得改弦更张。只要能成交，赚一票是一票。为了拉单子，不惜放下贵族的身段，动用各种关系，甚至加入拼爹的行列。那些没有背景的青年不再是公司唯一需要的雇员，一大批来自世界各国的权贵子弟成为摩根士丹利的业务经理。”
孟薇说：“听说是总部领导口头通知的。”
方玉斌继续说：“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摩根士丹利都被誉为投行贵族。它不会去抢别人生意，与每一家客户都是独家业务。华尔街甚至有一句话，如果上帝要融资，也要找摩根士丹利。那时，摩根士丹利的雇员都是没有背景、有事业心的青年。”
“哪个总部领导？”袁瑞朗穷追不舍。
方玉斌接着说：“刚来公司那会儿，听袁总讲过摩根士丹利的故事。20世纪30年代，美国国会出台严厉法案，要求投资银行不准涉足商业银行业务。庞大的摩根财团被拆分成JP摩根与摩根士丹利，分别从事银行与投行业务。”
孟薇支支吾吾地说：“大概是总裁办主任伍俊桐。”
“袁总，现在可不是斗气的时候。再说了，和谁斗气也不能和上司斗。”方玉斌劝道。
“你还懂不懂规矩？”袁瑞朗胸中的怒火彻底爆发，“一个总裁办主任，算什么总部领导？我不仅是上海公司的总经理，还是总公司的总裁助理。查账这种事，竟然不向我请示汇报！”
方玉斌当然理解袁瑞朗的情绪，甚至袁瑞朗没说出口的话，他也猜得出来。丁一夫与华子贤的关系众人皆知，金盛集团这个项目，名义上是上海公司负责，但好多决策都由丁、华二人直接敲定。如今却让袁瑞朗背黑锅，任谁也会觉得委屈。
没待孟薇反应过来，袁瑞朗就摔掉了电话。他续上一支烟，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方玉斌很少见袁瑞朗如此动怒，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袁瑞朗接着抱怨：“金盛集团上市后，我一直主张减持套现。前期的投资已经获得回报，是时候落袋为安了。可总部不同意我的方案，说什么看好金盛的发展前景，要长期持有。现在出了事，却要我承担责任。”
袁瑞朗猛然停住脚步，狠狠地说：“燕飞这小子，竟敢跟我玩这套！”
袁瑞朗猛然拉高音调，气愤地说：“真是活见鬼了！北京的专案组来抓华子贤，江州市委都蒙在鼓里，难道我还能提前知道？”
“或许只是个误会。”方玉斌劝道。
袁瑞朗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尽管深秋的江南寒意逼人，他却摁开车窗，让冰冷的寒风灌进车内。隔了一会儿，袁瑞朗缓缓说道：“昨天，我接到总部的电话，让我以上海公司的名义写一份检讨，分析金盛集团项目失败的原因。他们责怪上海公司反应迟钝，没能提前预判局势，使得局面陷入被动。”
“为了收拾金盛集团的烂摊子，我在前方拼死拼活。燕飞倒好，躲在国外放黑枪。这个王八蛋，别以为当过费云鹏的秘书，我就不敢收拾他。”在方玉斌的印象中，毕业于常春藤名校的袁瑞朗嘴里极少冒出脏话。瞧这架势，大概已愤怒到极点。
“太好了！”方玉斌挥舞着拳头，激动地说，“这么一来，那些整天上门讨债的人，也算吃了颗定心丸了。”
袁瑞朗坐回皮椅，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听说孟薇最近离婚了？”
袁瑞朗转动了一下脖子：“像金盛这种企业，政府也是不得不救。金盛一旦破产，江州上万人就得失业。据说杨伟国在市委常委会上下了死命令，绝不能搞成‘机毁人亡’的结局，而要采取‘人机分离’模式，就是把华子贤与金盛集团切割开，华子贤判刑坐牢是他自个儿的事，企业还得维持运转。”
方玉斌点头答道：“孟薇的老公在深圳，两人关系一直不好，最近刚办了手续。”
“是呀。”袁瑞朗点了点头，“江州方面指派一家有实力的国企为金盛注资托底的方案，也基本敲定了。市委书记杨伟国拍板，由国资委旗下的江华集团注资金盛。这个消息，会在金盛股票复盘前对外公布。”
袁瑞朗冷笑道：“孟薇的老公在深圳，燕飞的老婆在北京。这孤男寡女，倒是容易凑在一起。”
方玉斌说：“好歹咱们这段时间的工作还有些成效，起码其他大股东和庄家都已经答应，股票复盘后不会大肆抛售。”
燕飞与孟薇之间的关系，公司内部确有传闻。只不过像这种涉及私生活的事，方玉斌不会向袁瑞朗打小报告。方玉斌更颇为意外，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袁瑞朗，消息可一点不闭塞，连这种八卦新闻也没落下。
“这倒不足为奇。”袁瑞朗说，“如今那些表面风光的企业，哪一家不是靠银行贷款撑着！以往有华子贤在，债主都不担心金盛赖账。现在华子贤进去了，立刻人心惶惶。”
“你的意思是？”方玉斌怯生生地问。
方玉斌点了点头：“金盛的局面，的确是糟糕透顶。没想到这么大家企业，竟是个空架子。”
袁瑞朗说：“把他们的关系弄清楚。燕飞身为有妇之夫，竟然和女下属搞到一起。单凭这一点，就能让他滚出上海公司。”
袁瑞朗一脸苦笑：“摊上金盛集团的事，就注定轻松不了。”
方玉斌为难地说：“这种男欢女爱的事，上哪儿弄证据呀？”
方玉斌体贴地说：“你可一定要注意休息啊。这几天在江州，可把你累坏了。”
袁瑞朗面露杀气：“咱们公司的办公网络，里面有一个特别软件，可以存储所有电脑近半年的聊天记录。”
袁瑞朗终于把眼睛睁开：“一直就没睡，闭目养神而已。”
听了这番话，方玉斌吓出一身冷汗。燕飞和孟薇有没有网络传情不得而知，自己和戚羽可是经常在里面打情骂俏。原来后面还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在偷窥着所有人。
“半个小时吧。”方玉斌转过身，殷勤地说，“袁总你醒了？”
袁瑞朗叮嘱道：“激活这款软件的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拿着这个密码，去行政部找负责电脑维护的技术员。记住了，这事一定要保密！”
“还有多久到上海？”袁瑞朗的眼睛依旧闭着。
方玉斌离开后，袁瑞朗将刚抽到一半的香烟搁到烟缸上。伴随着烟雾缭绕，他也陷入沉思。
离开北京后，方玉斌便赶来江州与袁瑞朗会合。处理完手头工作，两人决定趁周末回上海休整一下。
自打来到上海公司后，燕飞对自己不敢说奴颜媚骨，起码是言听计从，如今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在背后弄黑材料？
奥迪A8轿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后排座椅上的袁瑞朗双眼紧闭，坐在前排的方玉斌小心翼翼地翻阅着报纸。
袁瑞朗坚信，近来发生的一切，大概都和即将产生的总公司副总裁人选有关。论各方面条件，自己都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会使用下三烂的手段甚至是铤而走险。
4 任何把柄落入竞争者手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袁瑞朗揉了揉太阳穴。他提醒自己，关键时刻可不能再出纰漏。任何把柄落入竞争者手中，都会被无限放大。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份办公室文员周末加班写出来，即将呈交给总部的检讨，又在上面修改起来……
此刻的方玉斌，还察觉不出或者根本不愿去想，费云鹏的举动是否太过反常。他只是觉得，锦绣前程已铺在眼前！
5 如果你不打算持有一只股票十年，最好连十分钟也不要持有
原来，高高在上的费云鹏早就关注到自己；原来，自己的能力已经得到总裁的认可；原来……
袁瑞朗飞去香港之后，方玉斌立刻与江华集团展开联系。双方最终敲定，荣鼎资本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一行将在周四一早启程前往江州。
北京中午的天空，雾霾更重了。出了写字楼的方玉斌，却有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在他看来，今日的雾霾远比往常的蓝天白云更令人心旷神怡。行走在大街上，他竟忍不住去贪婪地吸上几口。
周三下午，正做着行前准备的方玉斌接到戚羽打来的电话：“今晚一起吃饭。”
方玉斌感激地点着头，还抢先一步为费云鹏拉开办公室的大门。
自打那天从袁瑞朗的办公室出来，方玉斌就告诉戚羽，以后两人联系只能用电话，千万不要用办公室的聊天软件。戚羽好奇地追问原因，方玉斌却不肯多说一句。
费云鹏一边朝外走，一边对方玉斌说：“今天临时有事，咱们的探讨只能告一段落。以后不管工作中或生活中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有什么好事呀，竟主动约我吃饭？”方玉斌笑着问。
费云鹏立刻起身：“咱们这就去酒店。”
戚羽说：“我有个表哥在杭州上班，今天来上海出差，晚上聚一下呗。”
伍俊桐搓着手掌：“他们临时调整了时间，我也很意外。”
方玉斌说：“你在杭州还有个表哥，我怎么没听说？”
费云鹏抬起头：“不是说晚上到吗？”
戚羽不悦地说：“中国人家里，谁没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你到底去不去？”
才聊了几句，伍俊桐走了进来。他来到费云鹏身边低声说：“从东北来的赵书记到机场了，这会儿正在去酒店的路上。”
“去！咱表哥来了，能不去吗？”方玉斌说。
方玉斌平复着内心的激动，把思绪拉回书上。面对刚流露出垂青之意的费云鹏，自己务必在每件事上力求完美，不能够有一丁点马虎。
为了掩人耳目，下班后两人没有一起下楼，而是各自出去兜了一圈，在另一个街口会合之后才招了一辆出租车。
工作餐用完后，费云鹏又回到座位：“你的这本书我是越看越喜欢。还有好多问题，咱们接着聊。”
上车后，戚羽对司机说：“去延安西路的谭氏官府菜。”
“谢谢费总！”方玉斌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所高兴的，远不止能够报销学费，而是费云鹏对自己的态度。一个没有背景的穷小子，真能得到贵人提携，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莫非，眼前的费云鹏就是自己命中的贵人？
方玉斌有些吃惊：“你请表哥去那儿吃饭？”
费云鹏毫不犹豫地说：“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学费这一块，公司应当予以支持。如果上海公司那边有困难，你可以直接找我，我在总部解决。”
“是呀！”戚羽得意地笑起来，“有什么不妥吗？”
方玉斌回答：“是我自己出的。”
方玉斌摇起脑袋：“那地方的菜，可是死贵死贵的。”
费云鹏又问：“读MBA的学费，是自己出还是公司出？”
戚羽笑得更开心：“又不叫你掏钱。你带上一张嘴去吃，总可以了吧！”
方玉斌点了点头：“多谢费总关心。”
“这可不是谁掏钱的事。”方玉斌说，“像那种高档餐厅，都是商务接待用的，咱们一家人吃饭，没必要吧。”戚羽没再搭理方玉斌，只是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费云鹏缓和了一下语气：“当然了，公司有制度，所有人就得遵守。你如今正在读MBA，等到毕业之后，学历就不是问题了。”
出租车由程家桥路驶入延安西路，停靠在谭氏官府菜门前。餐厅的店面金碧辉煌，很有老北京的皇宫范儿。即便在国际大都会上海，谭氏官府菜也是屈指可数的高档餐厅之一。在一般餐厅，鱼翅、鲍鱼都算上好的菜肴了，可谭氏官府菜却宣称，鱼翅只用吕宋黄，鲍鱼只选紫鲍，皆是极品中的极品。当然，这里的消费也不便宜，人均在千元以上。
方玉斌知道，任何单位里，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职场的历练更告诉他，但凡神仙打架的事，小人物最好躲得远远的。
方玉斌此前也来过谭氏官府菜，那都是陪着袁瑞朗接待重要人物。他很难想象，一个小白领会在这里设宴款待表哥。
袁瑞朗曾告诉过方玉斌，有关学历的规定，是董事长丁一夫拍板决定的。那么，刚才费云鹏的抱怨，是否在针对丁一夫？丁一夫行伍出身，从部队转业之后投身商海，他的最高学历仅是一个在职本科。费云鹏那句“能当总公司的头头，却当不了分公司的总监”，莫非就在嘲笑丁一夫？
戚羽的表哥早已等候在门口。他与戚羽热情地打着招呼，还向方玉斌自报家门：“我叫董耀国。你要么叫我耀国，要么跟着小羽叫我表哥。”
费云鹏的话，算是说到了方玉斌的心坎上。他真想大声附和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进到包间后，董耀国忙着点菜。方玉斌算是瞅出来了，今晚上埋单的，大概不是戚羽。他又把董耀国仔细打量一番，穿一身深色国产西装，手腕上戴着浪琴表，脚下的黑皮鞋擦得锃亮。
费云鹏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弄这么多条条框框干什么！谁说没有硕士文凭，就干不了投资总监？咱们总公司的好些个领导，不也没有硕士文凭吗？能当总公司的头头，却当不了分公司的总监，这是什么逻辑？”
方玉斌在心里嘀咕，瞧董耀国的打扮，也不像个有钱人呀！在方玉斌看来，真正的大老板要么穿休闲装，要么就穿国外大牌或私人定制的西服；人家手腕上的表，要么是几百块的电子表，要么就是价值不菲的瑞士名表，绝不会像董耀国那样，戴一块一万元左右，上不上、下不下的浪琴。从董耀国的装束来判断，此人应该也就是个公司职员。
伍俊桐插话说：“上海公司的投资总监一直空着，玉斌本来是众望所归的人选，可因为没有硕士文凭，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
见董耀国与戚羽唠着家常，方玉斌很少插嘴。董耀国接了一个电话后，转身对方玉斌说：“我公司的老板，听说我们在一起吃饭，也要过来。”
“能写出《财富没有神话》这样的书，我看你的理论功底不比那些博士、硕士差。”费云鹏说。
方玉斌逐渐意识到，今晚绝不是什么家宴，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饭局。饭局的主角，大概是董耀国的老板。方玉斌不禁在心里埋怨戚羽，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还编了一通款待表哥的谎话？
“是的。我只有本科文凭，所以想利用工作之余充电学习。”谈起学历问题，方玉斌难免底气不足。在名校生如云的荣鼎资本，方玉斌的文凭实在太过寒酸。迟迟不能扶正为总监，也是吃了学历的亏。
十多分钟后，董耀国的老板走了进来，身旁还带着两个跟班。董耀国满面笑容地说：“玉斌，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郑总。”
幸福来得太突然！方玉斌几乎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分公司副总监，竟然能够进入总公司总裁的视野。方玉斌太过激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费云鹏继续说：“听说你正在读MBA？”
方玉斌立刻起身：“久仰，久仰。”说完这话，方玉斌又觉得好笑。中国话真有意思，分明是压根不认识的人，口里却要说“久仰”。
费云鹏脸上挂着如长者般慈祥的笑容：“这么说来，咱们之间应该有许多共同语言。我的爷爷是私塾先生，父亲也是老师。”
“方老弟，你好！”握完手后，郑总从皮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上。
“对，对！”方玉斌十分惊讶，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大领导居然能记住自己的简历。
方玉斌接过名片扫了一眼。郑总名叫郑世成，名片上印着好几家公司，他的头衔都是董事长。皮肤黝黑的郑世成，是一副典型的土豪打扮。身上穿着休闲装，脚下配一双古驰的皮鞋，腰间的皮带扣上，闪耀着一个金灿灿的“H”标识。左腕上戴着佛珠，右手握着一个翻盖型的三星大器商务手机。郑世成落座时，能看见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其中一把车钥匙上印着宝马的图案。总之，无论走到哪儿，这身装束都会传递出一个信号——老子不差钱！
费云鹏摇起头：“你的普通话很标准，听不出什么四川口音。我看过你的简历，知道你是四川人。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父亲还是位教师，对吧？”
一坐下，郑世成就给方玉斌敬烟。方玉斌接过烟后，郑世成扭头说：“小董，方老弟也是瘾君子，你给他拿烟没有？”
“一年之中，大概就过年的时候回去。”见气氛融洽，方玉斌笑着说，“费总真厉害，一听我的口音，就知道是四川人了。”
“不好意思。”董耀国一脸惭愧地说，“刚才光顾着聊天，倒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费云鹏一边吃饭一边问道：“你经常回四川老家吗？”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郑世成从腰间解下车钥匙，扔给董耀国，“我车里有几条烟，赶紧给方老弟拿上来。”
一旁的伍俊桐插话说：“接到通知后，玉斌立刻改签了机票，一大早就赶来了，一直在隔壁房间等着。整个上午没有运动，估计这会儿也不饿。”方玉斌嘿嘿笑起来，心里却在感激伍俊桐帮自己美言。
两分钟后，董耀国便把两条香烟提到方玉斌跟前：“多亏郑总提醒，你可别见怪哟。”除了这两条烟，董耀国还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摆到方玉斌的座位前，以便用餐时吸。
方玉斌真是受宠若惊，连忙点头说：“一碗足够了。”
主人不仅热情细心，出手更是阔绰。董耀国送上的，可是1000多块钱一条的大重九香烟。这一来，方玉斌心里更是打鼓了——郑世成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第一次和总裁同桌用餐，方玉斌十分拘谨。费云鹏倒是挺和蔼，还主动给方玉斌夹了一筷子菜：“年轻人能吃是福，如果一碗米饭不够，让他们再送一碗。”
郑世成的酒量不错，上来就要和方玉斌干三大杯。哪怕遇到戚羽不喝酒，郑世成也自个儿干下一满杯。在酒席上，郑世成介绍起自家的经历，他是台州人，早年在老家靠制造水泵起家。之后在绍兴、义乌建起商贸批发市场，还在杭州开发了几处楼盘。
两人正说着话，伍俊桐把工作餐送来了。费云鹏在座位上伸了一个懒腰，接着站起来说：“人是铁，饭是钢，事情要谈，饭更得吃。”
郑世成又给方玉斌夹了一筷子菜：“谭家菜在中国餐饮界还有些名气，据说是清朝时京城大官吃的。这道官府糖心鲍是餐厅的招牌菜，你尝一下。”
方玉斌心悦诚服地说：“费总的比喻，实在太精彩。”
方玉斌吃了一口，点头说：“味道不错。”接着，他又点燃一支烟，缓缓说道：“谭氏官府菜的源头，的确是北京的谭家菜，但两者之间又有些不同。”
“我曾经打了一个比方。”费云鹏接着说，“全世界和美联储最相像的机构，大概就是中国的农村信用社——县级联社入股省级联社，省级联社又管理县级联社。”
一开始，方玉斌认为这是家宴，董耀国与戚羽聊天时，他几乎没有搭话。如今面对郑世成，家宴已变成一场饭局，方玉斌就不能再沉默了。既然是谈生意，便有生意的谈法。在公司里，方玉斌经常教育手下，咱们这些投资经理，说破天也就是个打工仔，我们面对的，却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企业家。比钱比不过，比气势咱可不能输。
“但是，”费云鹏话锋一转，“并不是每一个股东都能发挥作用。区域储备行的实际控制者又是美联储自身，所有董事都需要美联储核准。也就是说，美国的私人银行用钱养大了一个孙子，就是美联储，但作为爷爷的私人银行，又得听孙子的。”
上次陪袁瑞朗来谭氏官府菜用餐，方玉斌从服务员那里听来不少故事，此刻正好派上用场。他继续说：“谭家菜由清末民初时的谭宗浚父子创立，他们将家乡菜与京菜互为调和。在当时的北京，谭家菜绝不挂牌经营，每次只答应承办三桌。吃谭家菜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官员，因此，做菜时火候足，下料狠，菜肴软烂，易于消化，尤其适合老年人享用。”
费云鹏说：“关于这一段，大部分内容我是同意的。但有一点，提出来供你斟酌。按照美国《联邦储备法》，美联储的股份来自12个区域储备行，区域储备行的股份来自各地区的国民银行和州立银行。也就是说，在根子上，美联储的股份来自私有银行。因此，你说它由私有股权组成并不算错。”
“我们如今吃的谭氏官府菜，却来自成都。”方玉斌抖了抖烟灰，“新中国成立以后，谭家菜把餐厅开在北京饭店。20世纪90年代，有位四川商人去北京吃了谭家菜，打算将其引进到成都，可惜最终没和北京饭店谈妥。这名商人就召集了几位大厨，在谭家菜的基础上自创出谭氏官府菜，谭氏官府菜的第一家店便开在成都。许多吃过谭氏官府菜的人都说，这是谭家菜与川菜的杂交。”
方玉斌说：“美联储是全世界最有权势的经济组织，既然是讲投资的书，不得不提。”
见自己的老板被人折了威风，董耀国的表情有些尴尬。郑世成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呵呵地说：“方老弟真是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费云鹏翻着书，继续说：“我看你的书里，还花了不少篇幅去讲美联储。里面提到，美联储可谓全世界最特殊的中央银行，因为它是由私有股权组成的。”
方玉斌见好就收，举起酒杯说道：“郑总说笑了，我算什么见多识广，不过是没吃过猪肉，仅见了猪跑。你在商海中弄潮，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我这个后辈，还得向你多讨教。”
得到表扬的方玉斌赶紧说：“多谢费总的夸奖。”
戚羽附和道：“郑总是成功人士，趁着机会难得，也把你纵横商场的经验给我们分享一下。”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讲投资的理论我看过不少，还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通俗易懂。”
郑世成满饮之后放下酒杯，说道：“我这个人没读多少书，讲不来大道理。这些年在江湖上听了不少段子，我就把其中三条分享出来，也算我做生意的三部曲。”
费云鹏又说：“你还说房地产投资像红酒。红酒的度数介于白酒和啤酒之间，红酒的好坏关键要看产地、年份。房地产和红酒的共同点就是品质，都需要细细地品鉴，并为此付出自己可以接受的价格。”
郑世成说：“第一条段子是说老爹给儿子找媳妇。爹对儿子说，我想给你找个媳妇。儿子说，可我愿意自己找！爹说，这个女孩子是比尔·盖茨的女儿！儿子说，要是这样，可以。然后，爹找到比尔·盖茨，说，我给你女儿找了一个老公。比尔·盖茨说，不行，我女儿还小！爹说，这小伙子可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比尔·盖茨说，啊，这样，行！最后，爹找到了世界银行的总裁，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副总裁！总裁说，我有太多副总裁了，多余了！爹说，这个小伙子是比尔·盖茨的女婿！总裁说，那行吧！”
“债券则像啤酒。”费云鹏说，“债券属于低风险低收益的产品，能给投资者带来稳定回报。啤酒的酒精度数低，常被人当作饮料喝。但正是这种麻痹效果，让人失去了对酒的敬畏之心，因此喝啤酒喝醉的大有人在。一些不满足债券低收益的投资者，甚至通过加杠杆的方式进行豪饮，比如大名鼎鼎的雷曼兄弟，就是喝啤酒喝倒的。”
见众人哈哈大笑，郑世成得意地说：“这就是做生意的第一阶段——白手起家，坑蒙拐骗，买空卖空，能赚一票是一票。”
费云鹏说：“书中有一段是写投资与酒的，读了之后觉得十分精彩。你说不同品种的投资，与不同种类的酒可做类比。股票像白酒，属于高风险高收益的产品。白酒入口都是辛辣的，而且劲大，最好点到为止。”
戚羽迫不及待地问：“第二个段子呢？”
方玉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内心还有些得意与激动。他做出一副谦逊的样子：“书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费总批评指正。”
郑世成慢悠悠地说：“第二个段子，是说你开着车，在一个暴风雨的晚上，经过一个车站。三个人正在焦急地等公共汽车。一个是快死的老人，他需要马上去医院；一个是医生，他曾救过你的命；还有一个女人，她是你做梦都想娶的人，也许错过就没有了。但你的车只能坐下一个人，你会如何选择？”
费云鹏的脸上有了笑容：“这本书是一个朋友送我的。起初没注意，后来一看作者简介，才发觉是公司员工写的。大致翻了一下，感觉很不错，所以特意把你找来。”
“怎么选择？”不知董耀国是真被故事情节吸引还是刻意拍老板马屁，总之他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
费云鹏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方玉斌一眼瞟去，这本书竟然就是自己那本《财富没有神话》。
郑世成卖着关子说：“聪明的人应该这样做：给医生车钥匙，让他带着老人去医院，而自己则留下来陪梦中情人一起等公交车！”
“小方，坐吧！”费云鹏轻点一下头，身体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接着，他又拿起电话：“俊桐，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你安排人送点工作餐过来，我和小方边吃边谈。”
“有意思！”方玉斌笑起来。
再往里走便是费云鹏办公的地方。办公桌正前方与左方的两面墙是书架，办公桌并不是想象中那种气派的深色老板桌，而是竹质的现代款式。桌上的摆设十分简单，仅有几份文件与一台苹果电脑。
郑世成说：“这就是我做生意的第二阶段——将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资源进行优化组合，实现效益的最大化。”
费云鹏的办公室大约60平方米，虽然足够宽敞，但以他的身份而论，远算不得豪奢。外间是一个接待室，正中位置摆着一套休闲沙发。两侧挂着费云鹏出席各种活动的照片，照片下放着一辆山地自行车与整套登山器械，角落里还有一台跑步机。据说费云鹏是位运动健将，尤其对自行车与登山情有独钟。
“好了，来说第三条段子吧。”郑世成说，“一只鹰坐在高高的树上休息，无所事事。一只小兔子看见鹰就问它，我能像你一样坐着什么都不干吗？鹰回答，行啊！于是，兔子坐在鹰下面的地上休息。突然，一只狐狸出现了，它扑到兔子身上把它吃掉了。”
时针指向12点，方玉斌终于等到久盼的召唤。到荣鼎工作有些年头了，这还是第一次走进总裁的办公室。
“这条段子是啥意思？”方玉斌问。
不管工作多忙，费云鹏都会坚持每周陪岳父打高尔夫。工作中有什么疑惑，可以向老人家请益，颐养天年的岳父，也乐于将自己多年累积的人脉介绍给女婿。
郑世成说：“它告诉人们，要想坐着无所事事，就必须坐在非常高的位置上。因此，在现阶段，我一直拿这个故事警醒自己只是兔子，不是老鹰，还得继续拼杀，否则就会被人吃掉。”
费云鹏今日的成就，固然有赖其个人打拼，但也离不开老丈人的提携。费云鹏大学毕业后，曾在外交部工作过几年，后来加入一家央企，被外派到香港。再后来，他跳槽去了一家英资背景的金融企业，负责开拓大陆市场。荣鼎资本成立之后，费云鹏成为首任副总裁，并在数年后扶正。
一桌人都被郑世成的话逗乐了。方玉斌对郑世成的印象也有所改变，看来此人不光是个暴发户，起码还是个不学有术之人。他再次举起酒杯：“听郑总一席话，受益匪浅。”
费云鹏的背景，在荣鼎资本里尽人皆知。费云鹏来自山西的一个平民家庭，父亲是小学校长，母亲是工厂会计，但他的夫人却出身官宦之家。费云鹏的老丈人，曾辗转三省为官，当过市委书记、副省长，退休前是一个经济大省的省委副书记。
对于酒，郑世成是从不推辞的。喝下之后，他笑呵呵地说：“我草莽出身，走的是野路子，不像方老弟年纪轻轻就进入大公司，未来前途无量。”
“没错！”伍俊桐点了点头，“这家企业的董事长，就是费总老丈人原来的秘书。这个面子，他能不给吗？”
郑世成续上一支烟，说道：“最近几年，有关投资的话题很火，方老弟一般在考察投资对象时，有哪些讲究呀？”
方玉斌附和道：“费总亲自上阵，人家自然要给面子。”
方玉斌不疾不徐地说：“我在考察一家公司时，通常会从四个面向切入。第一是可持续性。巴菲特说过，如果你不打算持有一只股票十年，最好连十分钟也不要持有。投资一只股票如此，投资一家公司也是这样。有一次，一家公司的CEO和我谈起人生理想，说打算五年内将公司运作上市，然后带上钱移民澳大利亚。我当时便觉得，这家企业不值得投资。既然你五年后想开溜，说明你对整个行业或是大环境没有信心。你都没信心，投资公司还敢砸钱进来？”
伍俊桐继续说：“一家东北的国企即将在A股上市，之前好几家投资公司去谈过，都想抢这块蛋糕。上周老板亲自出马，拿下了这个大单。在几家投资公司中，我们介入最晚，最后的持股比例却最高。这家企业已经是B轮融资，离上市时间很近了。像这种项目，几乎不要费什么心，等着收钱便是。”
方玉斌接着说：“第二是差异性。企业管理团队应该展示出来，你正为客户提供新鲜独特的解决方案，或是你的成本结构性较低，服务超快。总之，你得有与众不同的地方。第三是商业模式。每一个寻求投资的企业都必须讲清楚，你的商业模式将如何产生收益，何时能产生利润和现金流，不能热闹一场却是赔本赚吆喝。”
“那就好。”方玉斌稍微松了一口气。
“最后就是市场规模了。”方玉斌说，“你所从事的行业，究竟有多大的规模？要让投资人知道你的公司有足够的发展空间。投资界有一句名言：不能让一个大公司在一个小的市场发展。”
“还别说，你可算赶上好日子了！老板刚谈成一笔大生意，这几天心情好得很。”伍俊桐笑着说。
郑世成拍掌说道：“待在荣鼎这种大企业，眼界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对于费云鹏召见一事，方玉斌心中更加疑惑。停顿一下，他又问：“费总这几天心情还不错吧？”
戚羽说：“郑总别取笑我们了。”
伍俊桐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昨晚老板打来电话，问上海公司的小方是不是在北京，还说如果在，就通知你过来。”
“哪敢取笑。”郑世成正色道，“在中国投资界，谁不知荣鼎的大名。”
早被烟瘾憋得难受的方玉斌，听伍俊桐这么一说，胆子大了起来。烟是和气草，两人一边抽着一边闲聊，气氛逐渐轻松起来。方玉斌乘机打探道：“费总这次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方玉斌说：“看来郑总对我们公司很熟悉？”
“别这么拘束！”伍俊桐说，“老板是一个挺随和的人。虽然自己不抽烟，可也不反感别人抽。去汇报工作时，我还经常当着他的面抽呢。”
郑世成摆了摆手：“仅是仰慕，谈不上熟悉。不过，咱们今天坐在一起了，以后自然会慢慢熟悉起来。”郑世成又举起酒杯：“我和方老弟真是相见恨晚，以后好些事，还得有劳贤弟。”
方玉斌只好说：“一会儿要见费总，我怕身上烟味太重。”
方玉斌问：“不知是什么事？”
方玉斌毕恭毕敬地接过香烟，又掏出打火机替伍俊桐点上。伍俊桐十分享受地抽了一口，见方玉斌依旧把香烟攥在手里并未点燃，便问：“你光给我点烟，自己怎么不抽？”
郑世成大笑起来：“不急，不急。这会儿先喝酒，吃完饭再慢慢谈。”
伍俊桐自己掏出香烟，还给方玉斌递过来一支：“坐了一上午，抽根烟解闷。”
晚餐之后，郑世成又邀请众人去洗脚城。董耀国早已订好两个房间，由他陪着戚羽，郑世成与方玉斌则在靠里面的一个双人间。
“费总是大忙人，我等一下是应该的。”方玉斌笑呵呵地说。
或许是地方性格使然，上海洗脚城里的服务比较精致，项目也比其他城市来得多。比如脚底走火罐，还有像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里演的那样，用两个小橡皮槌子捶脚，在其他地方便不多见。
伍俊桐点了点头：“老板上午事情太多，只能辛苦你多等一会儿了。”据说，在荣鼎资本总部，员工们私下都会称呼费云鹏为“老板”，董事长丁一夫则是众人口中的“老大”。老大与老板一字之差，或许便是一把手与二把手的区别！
方玉斌的心思，并不在洗脚上面。他知道，刚才在餐厅不过是序曲，这会儿两人独处，对方才会把真正的来意端出。
方玉斌赶紧起身：“伍主任，你好！昨晚接到电话之后，我把机票改签了，今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洗脚盆里的水刚放满，郑世成便切入主题：“老弟，我这个人是急性子，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时间临近中午11点，费云鹏办公室里进进出出了好几拨人，方玉斌却始终没有等到召唤。倒是路过的伍俊桐瞅见方玉斌，主动进来打招呼：“玉斌，你来了！”
方玉斌笑着说：“我就喜欢直来直去，有什么事郑总只管说。”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煎熬，此刻又不敢再抽烟，方玉斌只能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玩弄手机。
郑世成点燃一支烟：“我的公司酝酿上市有几年时间了，投资公司也合作过好几家。按照原计划，去年就该在中小板挂牌，可却被政策卡住了。”
上午9点，方玉斌准时来到费云鹏办公室门口。秘书说，老板上午要会见几位重要客人，让他先等一等。方玉斌满脸堆笑地答应下来，一个人坐到隔壁房间。
郑世成接着说：“没法上市，就不能从股市上融回资金，甚至原先投钱进来的投资公司，也嚷嚷着要撤资，我的资金链绷得很紧啊。”
只吸了几口，方玉斌就狠心地掐灭烟头。公司上下都知道，费云鹏从不抽烟，方玉斌唯恐身上烟味太重，费总会心生不悦。
在投资界混了几年，对于郑世成所说的状况，方玉斌再熟悉不过。上市中途夭折，企业前期的巨额投入打了水漂，与之合作的投资公司肯定会做跳船自救的打算。
8点50分左右，出租车驶抵公司楼下。方玉斌不顾重度污染的空气，赶紧掏出一支烟点上。按照他的理论，雾霾的环境下，肺部的污染物够多了，再灌点尼古丁进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郑世成深吸一口烟：“现在这种局面，我只能启动新一轮融资，赶快找一笔钱来渡过难关。”
荣鼎资本的总部，位于北京金融街的某写字楼里。财大气粗的荣鼎买下了其中三层楼，11、12楼是员工办公区，20楼是领导办公室。方玉斌虽然多次来过这里，不过以他的级别，还从未踏足20楼。
方玉斌说：“你打算找荣鼎资本？”
正值上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厉害。坐在出租车里的方玉斌，心情愈发焦躁。费云鹏不合常理地召见自己，究竟有什么事？
“正是这个意思。”郑世成坐直身子，“刚才你不说了考察企业的几个面向，我觉得自己挺合适。我没有移民的打算，企业主营房地产，那市场规模可大了去。”
3 任何单位里，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
方玉斌心中苦笑，这个郑世成不仅现学现卖，还会选择性使用。自己可不光说过企业的持续性与市场规模，还点到了差异性与商业模式，郑世成怎么不提？
袁瑞朗说：“费总召见，不能不去，有什么事到时就知道了。”
方玉斌从按摩椅上坐了起来：“郑总，既然你认我这个老弟，我也直言不讳。按照贵公司的财务状况与商业模式，恐怕双方不太有合作的机会。”
“不应该呀。”方玉斌说，“费总要了解情况，大可以直接问你。他干吗跳过几级，叫一个副总监过去？”
郑世成大口吸着烟：“我也知道，这事操作起来有难度，所以才要麻烦你。”停顿一下，他继续说：“我要的钱不多，5000万就足够了。我和投资公司打过交道，知道里面的行规，给投资经理的回扣一般是2%，但你这里，我可以出到4%。老弟，这可是200万真金白银。”
“他是不是询问金盛集团的事情？”袁瑞朗说。
对于郑世成所谓的行规，方玉斌自然是知道。近些年投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从业人员更是鱼龙混杂，尤其一些小型的投资公司，投资经理向企业索要回扣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我也稀里糊涂。”方玉斌说，“论起级别，我根本没资格见他。到公司这些年，我连费总的办公室在哪儿都不知道。”
但在荣鼎这样的大公司，对下面人吃回扣却盯得很紧。袁瑞朗到上海公司后，为此还开除过几个投资经理。袁瑞朗曾在会上说过，拿回扣是高压线，发现一个开除一个。
袁瑞朗问：“费总召见你干什么？”
关键是，郑世成开出的200万，可实在是烫手。如果一家企业的自身资质还不错，投资经理无非做些穿针引线的活儿。郑世成的公司却摆明不符合条件，要想拿到投资，只能配合对方一起造假。
伍俊桐是荣鼎资本总裁办主任，被公司二把手、总裁费云鹏视为左膀右臂。伍俊桐长得一脸和善，但口碑并不好，有人说他是笑面虎，还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伍公公”。
犹豫了好一阵子，方玉斌终于开口：“感谢郑大哥的好心，这钱我怕是挣不了。按照荣鼎的工作流程，拟投资项目由我汇总，然后报给投资委员会定夺，也就是所谓的过会。投资委员会的组成人员，除了公司老总，还有外聘的专家学者，我只是投资副总监，根本不是投委会成员。”
“我正要跟你汇报。”方玉斌说，“刚才在餐厅时，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伍俊桐打来的。他让我明天去一趟总部，说是费总找我。”
郑世成笑了起来：“老弟，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糊弄我？”他接着说：“什么投委会，什么专家，都他娘扯淡。所有的关键，还是一把手。拿你们上海公司来说，就是看袁瑞朗的脸色。”
离开餐厅时，已是晚上9点多。袁瑞朗坐上汽车，痛快地伸了个懒腰：“北京这边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我明天还得赶去江州。金盛集团这个烂摊子，可够咱们忙活的。”
方玉斌淡淡一笑，没有搭话。郑世成所讲，从某种程度来说并非全无道理。其他人都支持的项目，只要袁瑞朗反对，一样没戏。其他人都反对的项目，只要袁瑞朗铁了心支持，也有逆转的机会。
袁瑞朗哈哈大笑：“看来坐庄靠的不是经济学，而是心理学。庄家能赚钱，就是逮住了散户的人性弱点。”
沉默了好一阵子，方玉斌才说：“就算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我又不是袁瑞朗。”
“因此，金盛的股票复盘后，与其逆势而为，不如顺势操作。”马复兴接着说，“复盘之后，如果立刻动用资金来接散户的抛盘以强行稳定股价，一定会事倍功半。不如先砸几个大单，把股价打下去。同时对外放消息，说金盛的基本面很好，只是因为华子贤的个人问题，使得股价被错杀。中午以后，再组织大资金进去拉股价。到时散户会觉得，利空出尽便是利好，也跟着抢反弹。或许不要咱们费多少劲，人家就把股价拉起来了。”
“老弟谦虚了。”郑世成拍着方玉斌的肩膀，“我不是满大街乱找人的。你虽然比不上袁瑞朗，却一定不比公司里的那些个副总差。”
马复兴说：“刚才说了那么多坐庄的门道，有一点却漏掉了，就是要紧盯大盘，顺势而为。砸盘或拉盘时，得根据大盘走势变换打法。当大盘大跌时，你必须深砸下去，这时候成本很低，只用少量筹码将关键点位砸开即可，会有止损盘帮你接着砸下去。当大盘涨时你去拉，同样无须买多少，只要将关键点位的筹码买掉即可，有人会将股价推上去。”
方玉斌苦笑着说：“郑大哥，你这就拿我开涮了。副总监上面是总监，总监过了才是副总，中间可差着好几级！”
“什么意思？”袁瑞朗问。
“老弟，我这人读书不多，但闯荡江湖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事。”郑世成说，“前年我去外省开发一个商业地产项目，为了拿地的事，找到了分管国土的常务副市长。人家收了我的钱，也的确尽心竭力。可另一个竞争对手，把精力全用来勾搭市委书记的秘书。这个秘书跟了领导十多年，领导白天喝什么酒，晚上读什么书，他可是一清二楚。最后的结果，副市长没斗过小秘书。”
马复兴却摆起手：“金盛的股价，该跌还得跌。有些时候，砸盘也是为了护盘。”
郑世成抿了一口茶：“官阶大小或许并不重要，同一把手的亲密程度，才是决定性的。我都打听过了，在荣鼎上海公司，你就是袁瑞朗最信任的人。”
袁瑞朗微笑着说：“有你这句话，我对复盘后的金盛股价更有信心了。”
“你说话太直接了。”方玉斌笑得有些苦涩。
“这个法子好。”马复兴拍着桌子，“只要江州政府肯出面，我就算吃了定心丸，保证复盘后不抛售手里的股票。”
郑世成放下茶杯：“我是个粗人，老弟莫要见怪。”
“所以呀，”袁瑞朗接着说，“杨伟国不仅答应出面做银行的工作，还在考虑指派一家实力雄厚的国企为金盛注资兜底。”
方玉斌沉吟了一会儿说：“事关重大，我还不能答复你。我得先去探一探袁总的口风。”
袁瑞朗说：“杨伟国最怕的就是金盛倒掉。金盛是江州的大企业，解决了当地上万人就业。企业破产了，这么多人上哪儿吃饭？还有，华子贤在江州搞高息集资，弄出好几亿高利贷，就这么垮了，债主们不得上街闹事？”
“这是当然。”郑世成说，“另外，那4%只是给你的佣金。袁瑞朗那边，如果提出什么条件，我一定不会吝啬。”
马复兴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杨伟国怎么说？”
离开洗脚城时，已是晚上10点多。方玉斌坚持不要郑世成派车送自己回家，而是和戚羽拦了一辆出租车。
袁瑞朗点了点头：“金盛倒或不倒，关键还在银行。只要银行继续发放贷款，我们就不用太担心。要说服银行，光靠咱们肯定不行，还得政府出面。”
汽车启动后，方玉斌语带埋怨：“上次说买房的钱你来想办法，这就是你的办法？”
“丁总去见杨伟国了？就是那个江州市委书记？”马复兴问。
戚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和郑世成谈得怎么样？”
马复兴摇了摇头。袁瑞朗说：“就在咱们聊天这会儿，丁总也与杨伟国在一起吃饭。”
方玉斌声音不高，脸色却有些难看：“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袁瑞朗不疾不徐地说：“你说得没错。但你知道，丁总今天为何爽约吗？”
戚羽并不示弱：“实话？今天郑世成不都给你说了吗？愿意就干，不愿意拉倒，又没人拿枪指着你。”
“丁总倒是仗义。”马复兴的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隔了一会儿，他又不安地说：“过去金盛全靠华子贤一个人撑着，如今他被抓，企业的前途可不大妙。就算把股价勉强撑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银行催贷，垫资的厂商上门讨债，还有华子贤借的那些高利贷，都会把金盛压垮。企业玩完了，股价还能挺得住？”
方玉斌说：“你知道这事的后果吗？把钱投给郑世成的公司，最后亏掉了怎么办？到时候有人追究，再把拿回扣的事抖出来，是会坐牢的。”
袁瑞朗说：“金盛的确没有钱，但荣鼎有啊。丁总已经决定，拿我们的钱为金盛护盘。这一下，你该放心了吧。”
“别吓唬我！”戚羽说，“投资公司放出去的钱，本来就不是每一笔都能赚。圈里不有句话吗？投五个项目成功一个，就算不错了。就说最近的金盛集团吧，最后要是亏了钱，是丁一夫去坐牢还是袁瑞朗去？人家郑世成只要个几千万，看把你吓成那样。”
马复兴还在逞强：“无论护盘还是砸盘，都需要大量资金。如今的金盛，账上根本没钱。”
“是不是为了钱，你什么事都敢干？”方玉斌责问道。
“我恰恰认为这是最不坏的方案。”袁瑞朗摇着头，“你想啊，来几个一字跌停，把庄家与大户套住了，以后再慢慢拉抬股价，我们要应付的不过是那些割肉的散户。可要是放任你们出逃，护盘所需资金会大得多。”
“姓方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戚羽不顾身在出租车里，大声吵起来，“我是为了自己吗？不是为了结婚的开销，我犯得着操这份心？”说完这句，戚羽的眼泪流了出来。
马复兴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典型的自残。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方玉斌最怕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他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买房的钱，不是已经有着落了吗？上次做光迅科技的项目，公司给了我30万奖金，再把我如今住的单身公寓卖掉，去付三居室的首付款，应该问题不大。对这事，你不用太操心。”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这几天，我会陆续找金盛的大股东协商，希望复盘后大家不要抛售。如果协商不成，荣鼎只能独自行动。复盘后，我们抢先砸盘。以荣鼎手里的股份，砸几天停牌应该问题不大。只要打掉获利盘，把坐庄的人套在里面，到时撵你你都不会走。”
“瞧你那点出息！”戚羽奚落道，“30万就把你的眼睛蒙住了是吧！你不去打听一下，上海的房价已经涨成什么样子了？市区低于4万，想都不要想，就连外环以外都上2万了。再考虑装修的开销，纵然把郑世成的200万加上，这点钱也只够在外环买个三居。”
“脚在我自己身上，还有走不了这一说？”马复兴似笑非笑。
“也不能这么算。买房不是可以按揭吗？那样压力小得多。”方玉斌说。
袁瑞朗说：“挺过这阵子，你不仅不会贴钱，还会赚钱。可要是大家分头行事，局面会更加惨烈，到时谁也走不了。”
戚羽说：“按揭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有钱摆在跟前，干吗还去背那么重的房贷？结婚以后，生小孩、子女教育，哪样不花钱？我想让以后咱们的日子宽松一点，有什么错？”
“其他事都好说，可这件事不是摆明叫我贴钱吗？”马复兴依旧摇头。
戚羽不依不饶地说：“你要不同意，我明天就给表哥打电话，把这事推掉，省得我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应该叫提醒。”袁瑞朗说，“前段时间你使劲拉抬金盛股价，我们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见股价实在涨疯了，才稍微抛售了一点，让股价逐步企稳。之所以这么做，可是看在你老马的面子上。如果荣鼎从头到尾唱对台戏，你能赚这么多？大家在一个圈子里混饭吃，互相体谅点，总不是坏事。”
“别呀。”方玉斌只好劝道，“我已经跟郑世成说了，先去摸一摸情况，才能答复他。”
马复兴的脸色阴沉下来：“你这是威胁我吗？”
戚羽坚持今晚要回父母的家，下车后，她头也不回地朝小区里走去。
“当然不是。”袁瑞朗点燃一支烟，“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愈发觉得咱们应该搞好关系。据说你最近正在布局一只科技股，碰巧这家公司也是荣鼎投资的。在拜票环节，如果身为大股东的荣鼎坚决反对，上市公司估计不敢同你合作。拉抬股价时，如果我们趁机获利套现，更够你喝一壶。”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让司机载自己回家。
一口气说完，马复兴放下筷子：“老袁，咱们今天不是来开股市研讨会的吧？”
6 当官当了副，就不要当常务
马复兴继续说道：“第三，要提防老庄。如果这只股没有被老庄放弃，那我是尽量不会去碰的，因为一旦被老庄反做，局面就复杂了。”
郑世成托付的事，方玉斌只能暂时搁在一边。第二天一早，他便陪着上海公司副总经理林胜峰前往江州。
“当然有了！”聊起自己熟悉的话题，马复兴不假思索地答道，“第一是躲避监管机构，他们捏死个把苍蝇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坐庄时不能让监管机构抓住把柄，可以考虑多户头，或者拉几个私募大户集体作战。第二，考虑产业资本的问题。如果我们拉的时候，其他庄家看到利润可观，结果大量抛出筹码，那就惨了。因此，最好做之前就和他们沟通，而且还要了解他们手上的流通盘是多少。”
在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林胜峰是仅次于袁瑞朗、燕飞的三把手。林胜峰既被视作“老好人”，也被人称为“混世魔王”。所谓“老好人”，是说林胜峰无论对上对下从不树敌。所谓“混世魔王”，是说他在工作中小事不全管、大事全不管，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几乎就是混日子等退休。
袁瑞朗又问道：“坐庄的过程中，有什么要特别提防的吗？”
一年前，上海公司的常务副总调离，总部已经内定，林胜峰晋升常务副总，费云鹏的秘书燕飞调任上海公司副总，排名在林胜峰之后。
马复兴笑了起来：“没错，这些都是坐庄的基本套路。”
偏偏在这时，林胜峰却飞赴北京，找到董事长丁一夫与总裁费云鹏，诚恳表示自己不愿担任常务副总。最后，这个令人眼红的职位落入燕飞囊中。
方玉斌又说：“最后一步就是拉抬股价、高位出货了。当筹码收集足够多时，公司的业绩也会转好了，因为在庄家收集筹码的过程中，公司将后面几年能想得出来的损益或者费用，都在那一年半载中摊完了，后面的报表当然好看。这时候庄家拉起来毫不费力，也无须多大成本。当股市里的其他人看到这只股原来这么优秀，必然跟风者众多。”
后来，上海公司的老总们餐叙。燕飞站起来敬林胜峰的酒，表达出感谢之意。林胜峰却哈哈笑起来：“老弟太客气了。这件事既成就了你，也成全了我，一举两得。”
“接下来的第三步就是靠砸盘来吸筹。”方玉斌继续说，“拜票成功之后，就要开始进一些筹码，这些筹码主要用来砸盘。砸盘所需的筹码通常会用某一天大涨的方式来吸收，而不会每天慢慢去收集，因为这样会使股票天天上涨，反而难以收到足够的筹码，还容易被散户抢，使庄家的成本提高。因此猛然一个大涨，那些短线获利的散户可能就缴枪了，庄家需要的筹码也到手了。当然，此时收集的筹码并不准备获利，而是用来把股价砸下去。这时就需要来个低开！在下跌途中，庄家逐步用单托底，形成自己的底仓。经过几天的连续下跌，有些割肉的筹码就会回补自己的仓位，此时庄家一定不能让他们回补，必须迅速地吃上去形成追风盘。就这样边托边砸，庄家就会得到更多价格更低的筹码。”
见燕飞不解，林胜峰说道：“我一大把年纪，纵然当上常务副总，也就到此为止了。要升官，前些年就该升了。到现在，早不指望了。你却不同，30多岁坐到这个位置，日后前途无量啊！”
被袁瑞朗点了将，方玉斌立刻坐直身板，说道：“坐庄大致分成四步。第一步是选票，就是选出一只大小合适，前景无须多么优秀，但几年之内绝对不会倒闭的那种公司的股票。第二步就是拜票，去拜会该公司领导，告诉他们庄家想投资这只股票，请他们配合。上市公司如何配合呢？就是在庄家吸筹时，在公报上尽量将业绩放平，或者适当隐藏利润，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只要对报表进行适当调整就行了，比如将某些损益一个季度提完，使报表看上去亏损。”
林胜峰又说：“在咱们公司里，常务副总与副总的薪水一模一样，当个常务副总，无外乎名声好听一些，管的事多些。到了我这把年纪，算是想通了——当官当了副，就不要当常务。咱们公司里，袁总才是掌舵人，底下都是划桨的。大小事情，一般的副总说了不算，常务副总不也要请示袁总？既然这样，何不落个清闲。”
袁瑞朗指着身旁的方玉斌：“玉斌，你就说说庄家的手段，让老马这样的行家点评一下。”
林胜峰的话，不带一点矫情，袁瑞朗与燕飞听在耳里，更不会有任何反感。因为这番话，本来是燕飞敬林胜峰的酒，袁瑞朗还主动起身陪了一杯。
马复兴拿起筷子大口吃肉：“你也是行家，这点小把戏还不知道？就不要明知故问了。”
当然，要在险恶的职场混得优哉游哉，仅靠资格老与心态好肯定是不行的。林胜峰自有他的一套职场哲学。有一回，林胜峰见方玉斌每次修改材料太辛苦，便好心点拨了一下。
袁瑞朗放下筷子：“金盛的事咱们放一边。我先请教一下，庄家平常坐庄，都是怎么操作的？”
之前，方玉斌写好材料交给领导时都会说：“这是我拟的初稿，请您审阅。”在方玉斌看来，凡事谦虚低调总没有错。但方玉斌熬更守夜写出来的初稿，老是被领导用各种理由打回来，最后反复修改，弄得痛苦不堪。
“我没听错吧？你叫我坚守？”马复兴吃惊地说，“华子贤被捕，公司前途未卜，我不获利了结，还要坚守？凭什么？”
闲聊时，林胜峰提醒方玉斌：“递交材料时，你都说是拟的初稿，那领导不从中挑几个问题，岂不是太没水平？这种说法，不是成心给自己找活儿干？”
袁瑞朗哈哈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我刚想说的，你就先帮我说了。好吧，咱们就来谈一谈复盘后的事。”他接着说：“复盘之后，你可不能逃之夭夭。大庄家一开溜，股价就会雪崩式滑落。”
方玉斌觉得在理，可心中仍有疑惑：“不这么说，难道我说一字不能改？”
“没到口袋里的钱，不能算数呀。股票现在停牌了，等开盘后我能安全撤出，那才叫赚钱。老袁，到时请你喝酒。”马复兴说。
林胜峰哈哈笑起来：“你不妨这么说：‘这是我熬了两夜写出来的，后来又认真修改了一遍，不知道行不行，请领导看一下。’如此一来，既保持了谦逊，领导也知道你已经花过心思。”
袁瑞朗说：“你也别骂人家。在金盛集团这只股票上，你已经赚得不少了。”
方玉斌豁然开朗，后来呈报材料时屡屡用上这一招，材料打回修改的情况虽然依旧发生，频率却大大降低。
“别他妈提了。”马复兴骂骂咧咧地说，“原本想着大干一场，没想到华子贤这丫的居然被抓了。”
抵达江州后，一行人立刻前往江华集团董事长沈如平的办公室。江华集团是江州国资委旗下最具实力的企业，沈如平早年在企业工作，后来进入政府，担任过局长以及江州下辖县的县长，三年前调任江华集团一把手。
“别紧张。”袁瑞朗说，“我有确切情报，华子贤被抓是因为牵涉进一桩行贿案，跟股票没什么关系。你想想，真要是因为股票的事，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吃涮肉？”
沈如平是个挺风趣的人，一落座就开起玩笑：“当时我正在美国出差，被市委一连几通电话召回国内。我的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心想急匆匆叫我回国，不是要‘双规’我吧？别像华子贤似的，飞机刚落地就被逮了。可转念一想，出国前没做准备，身上没揣几个钱，就算畏罪潜逃，估计也躲不久。心一横，硬着头皮回来了。最后才知道虚惊一场，敢情是市里要求江华集团注资金盛。”
“谁跟他联手？”马复兴一怔，“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如平的笑话，令现场气氛轻松下来。接下来，他与林胜峰又说了一通风雨同舟之类的客套话，然后聊起下一步的工作打算。
袁瑞朗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然是金盛集团的事。前段时间你和华子贤联手，把股价炒上了天，看得我们心惊胆战。”
会晤结束后，沈如平说要为林胜峰一行设宴接风，还说江华集团的几位副总都会出席，借此机会让双方的高管认识一下。
马复兴夹起一坨肥牛肉扔进铜锅，然后问道：“谈什么事？”
来到酒店的包间之后，两人分别介绍各自公司的高管。当沈如平介绍到江华集团的副总经理苏晋时，方玉斌却脱口而出：“这不是苏老师吗？你什么时候来江州了？”
袁瑞朗说：“知道你喜欢天坛公园门口的南门涮肉。但那里太嘈杂，不方便谈事情。今天就将就一下。”
苏晋微微一笑：“玉斌，你好！我从小就生活在江州。半年前，离开上海回江州工作了。知道你在荣鼎工作，刚才我还在想，今天你会不会过来，没想到还真遇见了。”
马复兴接着说：“不过我说老袁，你怎么订这么一馆子？装修还马马虎虎，可味道忒不正宗。你看这铜锅，竟然不是用炭烧的，而是用小煤气包，这哪是老北京涮肉的味道？”
苏晋这名字，听上去像个男士，实际上却是一位温婉秀气的女性。苏晋的父亲是山西人，当年南下到江州工作，日后定居此地。为了寄托乡愁，给女儿取了一个像男生的名字。
马复兴笑着说：“丁总不来正好。我这个人，见着大领导就紧张。和老袁在一起就轻松多了，天南海北聊天也没啥顾忌。”
方玉斌与苏晋认识，是在上海的大学校园里。方玉斌攻读MBA课程时，苏晋是其中一门课的老师。尽管论年纪，苏晋只比方玉斌大三岁，但已是所在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
“咱们丁总就没有不忙的时候。”袁瑞朗知道，马复兴之所以姗姗来迟，大概就因为丁一夫爽约，心中有些不快。这顿饭，丁一夫原本打算亲自出席，只不过临时有事，便委托袁瑞朗代劳。
苏晋长得楚楚动人，却有些少言寡语。私下里，同学们都叫她“冷美人”。上学期，修完苏晋主讲的课程后，方玉斌就没再见过这位“冷美人”。没想到，人家已离开大学校园，到江华集团当上了副总经理。
马复兴叼着一支烟：“丁总最近很忙吧！昨天亲自打电话约我吃饭，今天一早又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今日的苏晋还是那般冷艳，波浪般的秀发乌黑亮丽，挺秀的琼鼻，香腮微红，鹅蛋脸上有一对如月的眉毛。一套浅色职业装，衬托出精明干练的职场气质。
袁瑞朗微微一笑：“如今在北京城里开车，不堵才不正常。”
林胜峰与沈如平有些吃惊：“你们认识？”
落座后，马复兴操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道：“对不住各位，路上太堵，耽搁了时间。”
苏晋说：“去年我在大学教书时，玉斌在班上攻读MBA课程。”
此人叫马复兴，圈外人大都不认识他，可在资本圈却是声名赫赫。他被誉为京城猛庄，近些年坐庄的多只股票，都在股市里掀起阵阵腥风。
林胜峰打趣道：“有这么漂亮的老师，玉斌听课一定格外专心。”
又过了十多分钟，一行人走进了包间。领头的一位，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瘦弱，面色微黄，挂着一副金边眼镜，左右手分别戴着与自己体型不相符的大号手表与佛珠。
沈如平也笑着说：“苏晋可是我们费了好大劲，才从上海挖来的优秀人才。按说我们这点工资，人家是看不上的，主要是她在江州长大，对这里有感情。她父亲是江州的老领导，当过咱们的政协主席。”
袁瑞朗笑了笑：“架子越大，越证明底气不足。”
“沈总，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苏晋显得有些腼腆。
北京南城的一家涮肉店里，袁瑞朗与方玉斌并排而坐。铜锅里冒着热气，桌上摆满了各式牛羊肉。方玉斌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架子挺大，都迟到20多分钟了。”
当方玉斌得知苏晋是高干子弟时，对于“冷美人”的认知又深了一层。其实，生活中的苏晋一点也不高调，经常骑着自行车来上课，中午拿着饭盒去食堂。可为什么会让人觉着冷？或许就在于特殊的家境，骨子里种下了高傲，根本无须张扬，便能让周围人觉察出。
2 庄家能赚钱，就是逮住了散户的人性弱点
在众人说笑之际，沈如平唤来服务员，询问酒店的Wi-Fi密码。不待服务员开口，林胜峰就说：“LYP82NLF。”
电话接通后，袁瑞朗语气沉重地说：“丁总，金盛集团的状况，比我们估计的还要严峻……”
沈如平颇为诧异：“你以前来过这里？怎么把密码记这么清楚？”
离开紫玉山庄时，已是晚上11点多了。袁瑞朗坐上轿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拨出电话。丁一夫之前交代过，不管多晚，都要把与华家人碰面的情况立即汇报。
林胜峰一本正经地说：“有一回去酒店吃饭，问老板Wi-Fi密码，老板说LYP82NLF，我说这好难记。老板却说好记，就是‘来一瓶八二年拉菲’。我一边念‘来一瓶八二年拉菲’，一边输密码，刚输完，服务员问能打开了吗？我说能打开。只听嘭的一声，服务员笑着说：‘八二年的拉菲，32000元，已替您打开了。’所以呀，对于这个密码，我始终印象深刻。”
“请袁总跟丁伯伯说一声，看在和我家老爷子几十年交情的分上，拉金盛一把吧。”楚蔓不愧是演员出身，表情收放自如。说这句话时，她语气哀戚，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平常在公司里，林胜峰就是有名的段子手。下午会面时见沈如平谈笑风生，这会儿他也要趁机发挥。有关拉菲的段子一出，立刻把满桌人逗得咯咯直笑。沈如平笑过之后说：“还请林总见谅，这种小地方，恐怕没有八二年的拉菲。”
袁瑞朗摇着头：“企业是你们的，却叫我们拿钱护盘，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都是玩笑话。”林胜峰连忙摆手，“千万别当真。”
袁瑞朗没想到，这个昔日的影视明星，如今的阔太太，到了谈判桌上还有两下子。一番话既有温情诉求，也有赤裸裸的威胁。反正荣鼎也有金盛的股份，救不救股价，你自己看着办！
沈如平说：“八二年的拉菲请不了，就请诸位尝一尝我珍藏的另一款红酒。”
楚蔓流露出期许的目光：“荣鼎资本是金盛的大股东，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危难时刻，能不能请荣鼎伸出援手？把股价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对大家都有好处。”
沈如平常来这家酒店，红酒也寄存在这里。红酒捧上桌，服务员刚开始斟酒，沈如平的一名下属却说：“小妹，你是刚来的吧。斟酒的事就别管了，我来帮你弄，赶紧去把菜催一催。”
袁瑞朗早就知道金盛的财务状况不佳，可听说居然连一个亿都拿不出，还是有些吃惊。他叹了口气：“你们是控股股东，竟连护盘的资金也拿不出来，叫我们怎么办？”
这名下属一边斟酒一边说：“沈总对于红酒研究颇深，不仅珍藏了许多好酒，连斟酒的姿势也有讲究。跟在他身边，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要用餐巾包住酒瓶，防止手温影响红酒。刚才那服务员的姿势，一看就不专业。”
财务总监一脸苦笑：“金盛这几年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公司的日常运转，全靠银行贷款撑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银行不抽银根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再贷出钱来！”
这名下属接着说：“喝红酒之前还有一个步骤，叫作醒酒。红酒当中含有丹宁酸的成分，丹宁酸跟空气接触之后所产生的变化是非常丰富的。因此，最好用餐前半小时就把瓶子打开，让红酒与空气发生充足的化学反应。咱们刚才离开公司那会儿，我就给酒店打电话，让他们把瓶塞拧开了。”
“不会吧！”一旁的方玉斌也坐不住了，“金盛这么大的企业，居然连一个亿都拿不出？”
酒斟完后，林胜峰尝了一口，接着竖起大拇指：“不错呀。”
财务总监摇着头：“账上顶多凑个两三千万，一亿绝无可能。”
沈如平说：“这红酒是一名香港企业家收购了法国的私人酒庄，然后自己酿造的，去市面上还买不到。论起口感醇正，这酒虽然赶不上大拉菲，比起小拉菲却好得多。”
楚蔓扭头问公司的财务总监：“能筹集这么多资金吗？”
方玉斌虽然酒量还凑合，但对于各种酒的知识却知道不多，他请教道：“拉菲也分大小？”
袁瑞朗略做思索，开口说：“怎么着也得一个亿吧。复牌后的第一天是关键。当天把局势稳住了，后面就好说。如果当天股价崩盘，后面更是一泻千里。”
谈起红酒，沈如平兴致盎然：“最正宗的拉菲，自然是‘拉菲古堡’，咱们将其称作大拉菲。拉菲古堡的副牌酒，就是咱们说的小拉菲，根据商标译过来叫‘拉菲珍宝’。除开这两兄弟，市面上的什么拉菲传奇、拉菲神话，还有智利拉菲、阿根廷拉菲，几乎都是挂羊头卖狗肉。”
“大概要多少现金？”楚蔓问。
沈如平继续说：“大拉菲产于法国波尔多的拉菲酒庄，酒庄在生产时，都是以手工的方式从平均树龄在40年以上的葡萄藤上采摘并挑选葡萄。那些不符合生产大拉菲质量标准的葡萄，就只能用来酿造档次低一点的红酒。这些酒虽然也来自拉菲酒庄，但只能叫作副牌酒，也就是小拉菲。小拉菲的酒标相对大拉菲的大一点，另外封嘴纸的颜色也不一样。”
袁瑞朗说：“除了稳住大户，还得准备一笔现金来应付散户的抛盘。他们抛，咱们就接。”
沈如平又说：“正牌的大拉菲已经炒到几万块钱一瓶，小拉菲也跟着水涨船高。十年前只卖几百块一瓶的小拉菲，现在卖到几千块。但真正懂红酒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宁喝小酒庄的正牌酒，也不喝大酒庄的副牌酒。我觉得那些喝小拉菲的，其实并不懂品酒。”
楚蔓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太好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袁总只管吩咐！”
“长见识了。”林胜峰称赞道，“今天酒还没喝，沈总这一番道理就让我听醉了。”
袁瑞朗接着说：“我会挨个去谈。都在一个圈子里混，总得给点面子吧。”
“喝酒这个东西，哪有什么道理，关键看实力。”沈如平笑着摆手，“据说在一个饭局上，有个叫白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豪爽！另一个叫啤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大度！还有个叫红酒的说，喝我的人一般都浪漫！最后，一个叫酒精的说，闭嘴！没有我，你们全他妈水货！”
楚蔓问：“他们会答应吗？”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方玉斌心想，有了林胜峰与沈如平两个段子高手，酒桌上的战况估计会更加激烈。
袁瑞朗说：“得立刻和其他大股东，尤其是握有股票的庄家联络。股票复盘后，只要大户与庄家不减持，局面就还可以收拾。”
随着酒宴进行，沈如平践行了自己那句“关键看实力”。有关红酒的基本礼仪，比如先浅尝一口，让酒在口腔中保留一段时间，之后才咽下去之类，都被他弃之不顾，直接拿出了“感情深，一口闷”的豪气。
“这方面袁总是专家，你有什么法子？”见老公已是六神无主，楚蔓索性担当起主谈角色。
到后来，连红酒只能倒三分之一杯的规矩也不讲了。沈如平嘱咐下属：“给我倒满，我要和林总碰个满杯。”林胜峰也爽快地说：“好，来个满杯！”酒宴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已把红酒当成啤酒在喝。
袁瑞朗觉得，楚蔓的处事风格比她老公干脆多了。他点了点头，继续说：“停牌只是权宜之计，关键是复牌后的股价走势。金盛集团的股票一旦复牌，肯定会面临抛售压力。”
与沈如平连干几杯后，林胜峰又斟满一杯酒，来到苏晋面前：“苏总，敬你一杯。”
袁瑞朗之前虽然认识楚蔓，却没打过多少交道。他知道楚蔓早年是闻名沪上的模特，后来进军影视界，出演过好几部电视剧。再后来嫁入豪门，淡出了娱乐圈。养尊处优的楚蔓，平时从不过问企业的事情。只不过如今情势危急，她也不得不抛头露面。
苏晋缓缓起身，脸上却露出难色：“我实在不胜酒力，还请林总把政策放宽一些。”
“对，是得赶紧停牌。”华守正赶忙附和。
林胜峰笑着说：“既然美女发了话，我还能说什么！我干一个满杯，你喝一半。”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沉寂。几分钟后，华守正的老婆楚蔓开口说道：“我同意袁总的意见，立刻起草一个停牌申请，明天就递上去。”
“今天喝得太多，半杯都够呛。要不这样，咱们都随意吧。”苏晋说。
袁瑞朗对于华守正的表现很不耐烦，他掐灭烟头，大声说道：“时间不等人，我们要尽快拿出一个应对方案！”
林胜峰说：“随意怎么行！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意。如果都随意，岂不乱套了。”
房间里陷入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华守正。在父亲被捕之后，华守正无疑是企业新的权力核心。但这个习惯了声色犬马的公子哥，显然对如今的变局手足无措。他只是不停地抽烟，却拿不出一点主意。
“我看这样吧。”林胜峰又说，“美女既然不给面子，就请沈总出面，代你的部下干一杯。”
在座的人纷纷摇头叹气。袁瑞朗点燃一支烟：“现在的局势是分秒必争，我们一定要抢在消息流传出去前，发布停牌公告。董事长被捕，这是大利空，金盛的股价一定会重挫。”
沈如平摆手道：“平时我代苏晋喝几杯没问题，但今天轮不到我。人家的学生就在这里，理应为老师分忧。”
“两天？我可没这么乐观。”袁瑞朗说，“我看就在明天，网上就会把这事捅出来。”
沈如平的话一说，旁边立刻有人起哄：“对！学生为老师代酒，天经地义！”
一旁的金盛集团高管答道：“知道的人还不多。可如今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估计要不了两天，方方面面都会知道。”
“没问题。”不知是受酒宴气氛感染，还是出于对冷美人的仰慕，方玉斌爽快地答道。
落座后，袁瑞朗开门见山地问：“华总被带走的消息，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一杯酒下肚，沈如平鼓掌说道：“这才是好学生。”沈如平又举起一个满杯，对苏晋说：“苏老师，我也敬你一下。”
丁一夫分明就在北京，袁瑞朗却撒了谎。当然，没有丁一夫的授意，袁瑞朗可不敢这样做。或许丁一夫觉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自己不宜与华家人见面。
苏晋颇为诧异：“沈总，咱们就不必了吧。你知道我不能喝酒。”
袁瑞朗脸色一沉，冷冷地回了句：“丁总出差了，没在北京。”在与金盛合作的过程中，袁瑞朗只是名义上的一线负责人，因为华子贤与丁一夫的私交，许多决策时常绕过他。今天华守正一开口又说“丁伯伯”，更令袁瑞朗心中不快，你小子是没把我瞧上眼呀！
“没关系嘛。”沈如平笑着说，“有方老弟在，你怕什么！”
别墅内灯火通明，华子贤的儿子华守正、儿媳楚蔓以及几位公司高管，正在客厅里商讨对策。见到袁瑞朗，华守正开口便问：“丁伯伯没来？”
方玉斌参加的大小酒局不算少，他总结出一句话，叫作“韬光养晦，绝不当头”。酒桌上，谁要是跳出来当出头鸟，立刻会吸引所有火力。刚才一时激动，竟忘了这条准则。这不，沈如平便找上门来。
方玉斌对于紫玉山庄的印象，就是一个大。从进大门到抵达华家别墅门口，开车都要跑七八分钟。今天天色已晚，加之司机对紫玉山庄内的道路不熟悉，进入山庄后折腾了十多分钟才驶抵华家的别墅。
第一杯酒都喝了，接下来就不好推辞。到这个份儿上，方玉斌只能硬着头皮，又与沈如平碰了个满杯。连干两个满杯，方玉斌的胃里开始翻搅。他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一口，希望借此压一压酒劲。
一听说紫玉山庄，方玉斌就知道要去见华家人。华子贤当初在这里购置了一套别墅，既作为自己进京时的住所，也是会见各方人物的地方。大概一年前，方玉斌跟着袁瑞朗，去紫玉山庄拜见过一次华子贤。
这时，苏晋帮方玉斌夹了菜，还让他多吃点东西。可苏晋夹的菜还没来得及动，又有人端着杯子站到跟前，名为敬苏晋，实则要灌方玉斌的酒。方玉斌心里大呼不妙，瞧今晚这架势，怕是要大醉一场了……
虽然名头中带着“山庄”二字，但其实地方就位于北京市中心。紫玉山庄坐拥北四环的黄金位置，环抱千亩绿翠，是不折不扣的闹中取静之地，被誉为京城里的桃花源。山庄内以别墅为主，还有一片人工湖，仿照的是美国林肯纪念碑前的湖泊，湖边放养有黑白天鹅、鸳鸯、孔雀等动物。
7 面对领袖的问题，两种回答竟预示出两种人生
袁瑞朗走下楼来时，已是晚上8点后。他朝方玉斌挥了挥手：“走，去紫玉山庄。”
清晨6点左右，蜷缩在床上的方玉斌睁开双眼。他全身瘫软无力，胃里仍在翻江倒海。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来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张开嘴巴。但隔了一分多钟，依旧没能呕吐出来。对醉酒之人来说，这无疑是最痛苦的时刻。胃酸不停地冒，但能吐的东西都吐光了。
方玉斌心想，面对老友被捕、自己的投资有可能血本无归的局面，丁一夫一定无比焦急。否则，也不会急召袁瑞朗进京商量对策。
方玉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重新躺回床上。只见床头柜上有一盒葡萄糖口服液，大概是昨晚扶自己回房间的人留下的。方玉斌拧开一瓶，将口服液吞咽下去。有了葡萄糖的中和，胃里总算好受一些。
在整个合作过程中，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丁一夫与华子贤的私人友谊。当年戍边北国时，丁一夫与华子贤是一个连队的战友。丁一夫提干后一路高升，接着又转业下海成为投资界大佬。华子贤在部队的表现并不出众，但退伍返乡后，却一手创建了金盛集团。
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方玉斌的记忆断断续续。他只记得，在酒桌上帮苏晋代酒，第一杯是林胜峰灌的，第二杯是沈如平，第三杯、第四杯是谁，记不大清楚了，总共喝了多少杯，更忘得一干二净。
至少在过去，荣鼎与金盛之间的合作堪称双赢。金盛在四处扩张的过程中连战连捷，荣鼎的投资也因此获得丰厚回报。但华子贤的突然被捕，却给金盛的发展以及两家的合作带来巨大变数。
方玉斌颇为沮丧，多少年都没这么醉过，昨晚是怎么了？是沈如平珍藏的红酒后劲太大，还是自己当着苏晋的面要逞英雄？
一直以来，荣鼎资本与金盛集团都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过去几年时间，荣鼎已向金盛集团投资10亿元，成为其重要股东。去年，在金盛集团上市前夕，荣鼎又追加了5亿投资。
方玉斌又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一个多小时。7点半左右，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号码有些陌生，方玉斌犹豫了一下才接：“哪位？”
金盛集团的大本营江州地处华东地区，按照荣鼎对于各分公司的业务划分，上海公司在第一线负责这个项目。因此，方玉斌几乎每隔几周都要去一趟江州，对金盛集团也颇为熟悉。
电话里传出熟悉而优美的女声：“玉斌，是我。”
自打听说华子贤被抓的消息，方玉斌就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中。即便此刻一个人坐在车内，脑子里翻来覆去的依旧是金盛的事。
“哦，苏老师。”方玉斌开心地说，“过去我只存了你上海的手机号，这个号码是江州的吧？”
来到荣鼎资本总部后，袁瑞朗立刻夹起公文包，前往董事长丁一夫的办公室。以方玉斌的级别，还无法进到丁一夫的办公室，只能知趣地等候在停车场。
“对，我回到江州后，换了个手机号。以后联系我，就打这个号。”苏晋顿了顿，接着关切地问，“昨晚你喝了不少酒，身体没事吧？”
袁瑞朗又说：“我先去荣鼎总部见丁总。听说华子贤的家人也在北京，回头再跟他们碰面。”
“没事。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好多了。”方玉斌强打起精神，“昨晚出丑，让你见笑了。”
“目前还不清楚。”袁瑞朗摇了摇头，“从香港出发前，我又跟丁总通了电话，他只说在浦东机场执行逮捕任务的，既不是江州的人，也不是上海的人，而是从北京直接过去的。”
苏晋说：“是我不好意思。你帮我挡酒，才会喝醉的。”她接着说：“为了金盛集团的事，估计你以后会常来江州。除了公事，咱们私下也要多联系，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就是别再喝这么多酒了。”
方玉斌抵达首都机场后，等了一个多小时，袁瑞朗乘坐的航班也从香港抵达。两人一见面，方玉斌就问：“华子贤是被谁抓走的？”
方玉斌高兴地说：“好的。你以后来上海，也记得跟我联系哈。”
“好！”方玉斌答应道。
“好啊。”苏晋清脆地笑起来。如此活泼欢快的笑声，可是方玉斌印象中的冷美人极少有的。
袁瑞朗说：“我是几分钟前接到丁总电话，他亲口告诉我的，还召我立刻去北京。我已经从酒店出发，正在赶去机场的路上。你把有关金盛集团的资料收集一下，然后订最早的航班，也赶来北京。”
接完苏晋的电话，方玉斌的精神好多了。他起床洗了个澡，便下楼去自助餐厅用早餐。林胜峰已经在餐厅里，他看见方玉斌，招了招手。
“不知道。”方玉斌大吃一惊，心中的疑惑却顿时消解。怪不得苗振国魂不守舍，敢情华子贤被抓了！
刚坐下，林胜峰就调侃道：“昨晚可上演了两出好戏，先是英雄救美，接着是美救英雄。你的义举让苏老师感动得很，最后还有人来灌酒，都被她挡住了。”
“就在一个多小时以前，华子贤在浦东机场被抓，你知道吗？”袁瑞朗追问。
方玉斌尴尬地笑了：“沈如平的酒后劲大，一开始喝着没感觉，越到后面越不对劲。”
“是啊。”方玉斌说。
林胜峰拍着方玉斌的肩膀：“沈如平的酒，咱们都喝了，可没一个像你醉成那样，该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你刚才在浦东机场？”袁瑞朗问。
“惭愧，惭愧，让大家见笑了。”方玉斌脸色有些微红。
方玉斌说：“何兆伟今天出国，我去浦东机场送送他。马上就要回公司了。”
“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林胜峰问。
袁瑞朗今天正好在香港出差，他语气急迫：“你在干吗？”
方玉斌点头说：“好多了。”
近在咫尺的方玉斌，没有获知华子贤被捕的消息；千里之外的北京，荣鼎资本总部却通过其他渠道，第一时间掌握了信息。当方玉斌拥挤在地铁车厢返回陆家嘴时，袁瑞朗的电话打了过来。
“既然身体好了，有件事问你。”林胜峰一边拿餐巾纸擦拭嘴巴，一边说道，“昨晚回到宾馆，我接到北京总部的电话。他们问我：‘前几天袁总向总部呈交了一份关于金盛集团项目的检讨，这份检讨你看过没有？’”
正在候机楼等候着董事长一行的苗振国，第一时间接到华子贤秘书的电话。得知老板被抓，苗振国顿时陷入恐慌，以至于面对方玉斌时前言不搭后语。方玉斌见苗振国说话吞吞吐吐，也不好多问，只得告辞离开。
林胜峰又说：“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知道有检讨这回事，但内容没有看过。玉斌，你之前看过吗？”
汽车驶出浦东机场，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华子贤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此刻的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可是，他没有多少慌张，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跟你一样，知道有这回事，但没看过检讨内容。”
华子贤的双手已被铐上手铐，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架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廊桥下走去。等候在此的是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临上车时，一名男子毫不客气地将华子贤的脑袋摁下。上车后，华子贤却对身旁的人微笑道：“不好意思，飞机晚点，让你们久等了。”周围的人不免诧异，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华子贤。
“哦。”林胜峰点了点头。
华子贤依旧保持着镇定，他从秘书手中拉过行李箱，然后问：“把换洗衣服带上，没问题吧？”
方玉斌问道：“总部对检讨不满意？”
中年男士说：“海关那边我们已经沟通过了。你不用去盖章，直接跟我们走便是。”
林胜峰不置可否，只是说：“总公司的人把检讨原文往我邮箱里传了一份。”他从皮包里掏出几页文件：“这是我今早打印的，你看一下吧。”
华子贤挥手让保镖退下，然后说：“我刚下飞机，还没有进关，要不要先去海关那里，在护照上戳个章？”
方玉斌接过文件，认真看了起来。总共几千字的检讨，通篇却看不出承担责任的态度。甚至，袁瑞朗在检讨中还提到，自己曾提出尽快变现金盛集团股权，不过这一建议却未被采纳。
这时，一个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士走了出来。他来到华子贤的面前，十分礼貌地掏出证件。待华子贤看过证件后，男士用一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说道：“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份检讨，几乎就是在撇清责任。可袁瑞朗把责任撇清后，又要谁来承担呢？想到这里，方玉斌不禁摇了摇头。
又有三个人围拢过来，把华子贤夹在中间。华子贤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立在原地，表情十分平静。秘书大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保镖也快步上前，两拨人形成对峙之势。
放下检讨，方玉斌说：“如果总部觉得有问题，我们是不是重写一份？”
是有人在招呼自己吗？华子贤不敢确定。毕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他面露不悦，微微侧过头。
“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林胜峰摇了摇头。
飞机终于落地。头等舱的乘客，被安排第一批走出舱门。华子贤走在前面，秘书拖着行李，与几名保镖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穿过廊桥，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华子贤！”
“林总，你觉得这事严重吗？总部会不会很在意？”方玉斌又问。
华子贤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巨大的网中，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得到解脱！
“有些时候，一句话、一个字都很重要。”林胜峰没有直接回答方玉斌的问题，而是讲起一则故事，“国民党军队中有位名将叫孙立人，一生战功赫赫。在缅甸大败过日军，在东北战场，让林彪吃到了苦头。后来去了台湾，却被蒋介石削去兵权，软禁了大半辈子。国民党里还有个叫彭孟缉的人，一辈子官运亨通。”
更令华子贤难以忍受的，是失眠的痛苦。心里的事太多，一闭上眼，脑海里总会盘旋着无数幽灵，这些幽灵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自己。从去年开始，华子贤就在服用安眠药。一年来剂量不断加大，效果却越来越差。
林胜峰继续说：“蒋介石败退台湾，正好是孙立人与彭孟缉去码头迎接。当时局面混乱，蒋介石有些惊慌地问，这里的安全没问题吧？孙立人斩钉截铁地说，有我在，你放心。彭孟缉却回答说，有领袖的威望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两种回答，似乎已经预示出日后的两种人生。你说，这是不是有点意思！”
刚创业时，哪怕打几毛钱的小扑克，一个通宵下来赢上十几块，华子贤也会高兴到不行。可如今，去澳门赌场无论输赢百万，似乎都没有感觉。还有周围的人，一个个无比谦恭，但自己体味到的，并不是真诚，而是虚伪与冷漠。
方玉斌还在琢磨这则故事，林胜峰又说：“昨天与江华集团只是礼节性会面，今天的谈判会涉及具体细节，咱们准备一下出发吧。”
不断膨胀的财富，以及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头像，并未给华子贤带来多少快乐。
因为林胜峰的一席话，方玉斌一整天在谈判桌上都有些心神不宁。到了晚上休息时间，同事们邀约出去吃夜宵，他也婉言谢绝，一个人蜷在床上玩手机。
经过多年耕耘，金盛集团已经成为资产规模上百亿的大型企业，它旗下的地产公司、大型超市、购物中心在华东市场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与此同时，华子贤还把触角伸向能源领域，他投资数十亿元，在国外购买了好几座油田。
晚上8点多，手机屏幕上的游戏戛然而止，蹦出了一长串电话号码。方玉斌滑动接听键：“喂，你好！”
来自江州的华子贤，当年也是多方中的一员。凭着“327国债事件”一夜暴富，华子贤开始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金盛集团。刘汉、袁宝璟、周正毅、魏东、华子贤等人，或许有纠葛一生的恩怨情仇，或许一辈子未曾谋面，但他们肯定都记得，1995年2月23日那个疯狂的夜晚。
“是我，方老弟。”电话那头说道。
多方中一个叫魏东的湖南小伙，据说那一战赚了两个亿。后来，魏东控股多家上市公司，打造出在中国资本市场令人闻之色变的“涌金系”。不过，在41岁时，魏东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个声音似曾熟悉，但方玉斌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见方玉斌迟迟没有反应，对方说道：“方老弟把我都忘了？我是伍俊桐。”
做多一方中，还有一个叫周正毅的上海人。借由此战，他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日后他掌控沪港四家上市公司，“上海首富”的名头如雷贯耳。高调的周正毅，不仅购买豪车、豪宅，还包养了一名知名香港女星。最终，周正毅被关进上海提篮桥监狱。那里，正是管金生服刑的地方。
原来是总公司总裁办主任伍俊桐。方玉斌连忙说：“伍主任，你好！你的手机号码我一直存着，只是今天这号码以前没见过。”
伴随着空方的惨败，多方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把教父管金生拉下神坛的多方中，有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一个来自东北，叫袁宝璟；一个来自四川，叫刘汉。靠着这一战，两人都一夜暴富，继而成为黑白通吃的人物。再后来，两人反目成仇。袁宝璟派杀手刺杀刘汉失败，自己因报复杀手被判了死刑。数年后，刘汉重蹈袁宝璟的覆辙。
伍俊桐说：“我用办公室电话打的。”
空方中还有一个小人物，是名叫陈万宁的期货交易员。同为输家的陈万宁大概明白自己并不适合干这一行，几年后，他换了一份互联网作家的工作，写了一部家喻户晓的电视剧《武林外传》，并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宁财神。
方玉斌从床上站了起来：“伍主任有什么指示？”
后来，管金生创立万国证券并担任总裁，同时还兼任上海证券交易所常务理事、深圳证券交易所理事。他是中国证券市场的第一批开拓者，被誉为“中国证券教父”。管金生凭自己的分析，对327国债期货大举做空，最终却因为上交所的决定赔光了家底，此后不久身陷囹圄。
“别动不动就什么指示，弄得我都不敢开口了。”伍俊桐笑呵呵地说，接着，他话锋一转，“于公来说，我打这通电话并不合规矩。因此，你就别什么指示了，当成朋友间的闲聊吧。”
空方的代表人物是万国证券总裁管金生。出身贫寒的他，曾在20世纪80年代留学比利时，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睁眼看世界的中国人。甚至在中国还没有股票市场的时候，他就誓言要建立中国自己的美林公司。
伍俊桐的语气十分和蔼，可在方玉斌听来，心里却咯噔一下。什么叫于公不合规矩？方玉斌稳住情绪，说道：“伍主任，你请说。”
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资本市场，这场多空厮杀所动用的资金，无疑是天文数字。更令人唏嘘的是，这一仗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昔日的证券教父黯然神伤，未来的资本枭雄粉墨登场。
伍俊桐说：“就在半小时前，总公司召开了会议，决定对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管理层进行人事调整。袁瑞朗调回总公司工作，不再兼任上海公司总经理。”
不过，就在当晚，上交所经过紧急会议后宣布：2月23日16时22分13秒之后的所有交易都是异常的、无效的。空头因此一败涂地，多头赚得盆满钵满。
方玉斌一下子呆在原地，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袁瑞朗此刻还在香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头顶上的乌纱帽已被摘掉。
作为一个国债期货合约的代号，“327”对应1992年发行、1995年6月到期兑付的3年期国库券，发行总量240亿元。做多与做空双方的厮杀在1995年2月23日进入决战时刻。最后的结果是，如果按照当天收盘价交割，多头将出现约40亿元的巨额亏损，全部爆仓。
这项突如其来的人事调整，和那份检讨有关吗？方玉斌不敢确定。只听伍俊桐继续说：“任何一个单位，涉及一把手的人事调整，都会比较敏感，尤其方老弟是袁瑞朗身边的大红人，这些年受他的恩惠不少。”
这次机会终于来了，那就是名震江湖的“327国债事件”。
伍俊桐几乎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的要害！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身为袁瑞朗心腹的方玉斌不免忧心，自己的命运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转折？
30多年前，华子贤从部队退伍，回到江州经营起餐馆。餐馆的生意异常火爆，为他带来了人生第一桶金。紧接着，一个从上海过来的老乡，鼓动华子贤玩起期货。缺乏基本期货常识的华子贤，一开始的战绩并不好，几乎把餐馆赚的钱全都赔了进去。但过人的商业天赋，也让华子贤从一次次的失利中，逐渐熟悉了期货市场的脉动。他自信地认为，只需要一次机会，就能彻底翻本并大赚一回。
方玉斌说话都有些结巴：“多谢伍主任告诉我这事。下一步我，我……”
如今的华子贤，也有一个外号，却显得霸气十足，叫作“华半城”。所谓“华半城”，是说以华子贤的财富，几乎能买下半座江州城。
伍俊桐干笑了几声：“站在总裁办主任的立场，我不好说什么。不过，从私人的角度，倒可以给你一点建议。”他接着说：“你不仅是袁瑞朗手下的红人，更是上海公司的投资副总监。跟在袁瑞朗身边，协助他的工作，是你的职责所在。我倒以为，不要有太多顾虑，踏踏实实干好本职工作。过去怎么对袁瑞朗，以后就怎么对新领导。”
曾经的华子贤，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小子，初中毕业就去东北当兵。还记得在新兵连时，因为他矮小的身材与拗口的南方口音，战友们给他取了个“华矮子”的外号。
方玉斌颇为失望。伍俊桐这番话太过冠冕堂皇，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建议。
终于要回家了，很快就能见到分别半月的妻儿，还有正牙牙学语的小孙子，华子贤内心有些小小的激动。欣喜之余，他又不免哀戚，自己是不是已经老了？当年那个为了事业勇闯天涯的华子贤，竟然也会恋家？
伍俊桐继续说：“总部已经决定，由常务副总燕飞接任总经理。”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声音拉低：“燕飞以前是老板的秘书，我一直是总裁办主任，都是为老板服务，也算老搭档了。在燕飞面前，我一定会替你说话的。”
华子贤拉开遮光板，低头望去。厚厚的云层笼罩大地，灰蒙蒙不见一物。
伍俊桐口中的“老板”自然是指荣鼎资本总裁费云鹏。比起刚才那番说辞，这几句总算落到点子上——伍俊桐愿意在燕飞面前为方玉斌美言。
秘书讨了个没趣，只好闭口不言。秘书跟在华子贤身边三年多了，但老板的脾气依旧令他捉摸不透。这趟中东之行，华子贤拜会了当地的石油企业负责人，斩获不小。而在国内，金盛的股价更是涨势喜人。照理说，这几天老板的心情应该不错呀，怎么还是板着脸？
“你的这份心意，我永远忘不了。”方玉斌充满感激。
“告诉办公室的人，下次订机票时，选一趟靠谱的航班。”华子贤似乎心情不大好，说话也冷冰冰的。
“你我之间，说这些就生分了。”伍俊桐说。
秘书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这趟飞机晚点了一个多小时，来接机的汽车估计早就到了。”
伍俊桐又说：“燕飞当过老板的秘书，老板欣赏的人，他敢不重用吗？上次老板在办公室召见老弟，我就在旁边。说实话，跟着他这么久，还第一次见他如此夸奖一个下属。”
没等秘书回答，机舱里就响起空中小姐清脆悦耳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大约在半小时后降落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
放下电话，方玉斌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支香烟。他要借助烟草的力量，平复一下内心的波澜。
正仰卧在头等舱宽大座椅上的秘书，被这阵抖动惊醒。他睁开眼睛，只见身旁的华子贤正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华子贤无精打采地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方玉斌首先想到的就是袁瑞朗。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把对方视作恩人。对于袁瑞朗的能力，更是钦佩有加。此时此刻，袁瑞朗大概还在香港与客户谈判，或是加班整理文件，浑然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黯然下课的命运。
飞机遭遇气流，在高空发生剧烈抖动。
袁瑞朗遭遇滑铁卢，方玉斌也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以自己与袁瑞朗的关系，能不受牵连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却收到了意外的橄榄枝。伍俊桐这通电话，不仅通报了公司高层的人事变动，更向他打了包票，在燕飞手下，依旧会得到优待，而不会像某些前朝遗老那样，遭受残酷无情的打压。
1 江州首富机场被捕
手中的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到后来，房间里的烟味呛人，方玉斌只好打开窗户透透气。
方玉斌知道，任何单位里，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职场的历练更告诉他，但凡神仙打架的事，小人物最好躲得远远的。
窗外的夜景那么迷人，路边的霓虹闪烁，街上行人擦肩而过，彼此享受着现代的繁华。与陆地上的车水马龙相比较，天空显得逊色不少。童年时代的月夜繁星已不见踪影，广阔的天空笼罩在如墨的黑色中，仿佛深邃暗涌的逆流，荒芜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