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堂仰靠在椅背上,笑道:“一分钱一分货。一流的专题片,就得花一流的价钱。这个专题片对项目能否争取成功至关重要,所以我们必须不惜血本,精心打造!甘总虽然年轻,但很有策划能力,又非常敬业。当年市里争创省级卫生城市时,我曾和她成功地合作过。你放心,这10万块钱绝对花得不冤枉!”
当天晚上,田晓堂正在办公室审读马乔俊、郑祥成重新起草的汇报材料,淡汉同敲门进来,冷着脸说:“王岩东刚才去找我,说拍那个专题片需要10万块钱,我很吃惊。拍一个小片子,就值这么多钱吗?”
淡汉同仍然一脸苦色:“我也知道争取高速公路项目是大事,必须全力保障,只是县财政实在太穷了。10万块钱可以用来干很多事情,花在一部10来分钟的片子上,我真是心疼啊。”
甘露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低声道:“他在赶制另外一部片子,来不了。”
田晓堂苦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淡汉同好。县财政捉襟见肘,淡汉同这个具体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不好当家,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分钱来用。哪个伸手找他要钱,就像在要他的命。当然,为了维持全县众多机构的运转,淡汉同不抠门一点也不行。不过,县财政哪怕再困难,也不至于拿个10万块钱就会伤筋动骨。淡汉同今天一再跟他纠缠,显然不是因为县财政挤不出10万块钱,而是淡汉同固执地认为花10万块钱劳民伤财弄个什么专题片完全不值得。田晓堂便觉得,淡汉同虽然是个克勤克俭的好管家,但眼光确实有些短浅,还缺乏大手笔办大事的那种气魄。
面对甘露热辣辣毫不掩饰的目光,田晓堂知道她是发自内心地钦佩自己,不由得有些慌乱。他稳了稳神,忙把话题引开:“哎,罗亦晚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田晓堂扫了淡汉同一眼,口气已硬了许多:“越是没钱花,我们就越是要把钱花在刀刃上。我认为拿这10万块钱做专题片,就叫花在刀刃上了。因为一旦争取成功,换来的就是几十亿的特大交通项目!这10万块钱究竟花得值不值,到时候让事实来验证吧。”他懒得跟淡汉同多费口舌了。淡汉同较起真来,简直像一头犟驴,不是三五句话就能把他说服的。不过淡汉同哪怕不服气,最后也会不折不扣地执行田晓堂的意见。对这一点,田晓堂倒不用太担心。
甘露笑道:“有些麻烦事还不是你自找的呀。我听王主任说这次争取高速公路项目,原本毫无任何希望,是你一心要办成,又想出了那个绝妙的金点子,拼命在上面拱路子,这才见到了一丝曙光。”
淡汉同悻悻地离去后,田晓堂接着往下看汇报材料。全篇一看完,他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田晓堂从前干过多年办公室工作,写得一手好文章,当年起草的材料曾赢得了龙泽光、唐生虎的好评,唐生虎因此还想把他调过去给自己当秘书,只是田晓堂不太乐意,方才没有去成。所以对材料他相当内行,也格外挑剔。而马乔俊、郑祥成重新起草的这份汇报材料,与占永军弄的那个稿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竟然让他眼睛发亮,忍不住暗暗叫好。田晓堂就想,这两位年轻人真是不错,值得悉心培养。
田晓堂呵呵一笑,说:“威风什么呀。你不知道,基层的矛盾多,麻烦事多,我这一天到晚都是焦头烂额的。”
田晓堂将汇报材料作了一番修改润色,交给马乔俊后,正要回宿舍,袁灿灿突然打来了电话。
有王岩东在场,两人说话都不敢随便,便感觉很别扭。等王岩东出门去接电话了,甘露长吁了口气,斜睨了田晓堂一眼,揶揄道:“你这个县长当得挺威风嘛。我看王主任刚才一口一个田县长怎么说怎么说,他是把你的话当成了圣旨啊。”
这段日子,田晓堂到盛豪花园也就去过两次。去得少的原因,一是他实在太忙碌,二是去袁灿灿那儿毕竟不太方便。他现在已经不敢坐的士,怕的士司机认出他来,只好叫王小磊送他去。每次都是趁天黑定了才摸上门,到了夜晚11点钟再让王小磊去接他回来。他不敢在盛豪花园过夜。这事他本不想瞒着王小磊,可王小磊是个称职的领导司机,只管开车,从不多嘴多舌,就像哑巴似的,他也就没有主动说出来。
甘露表态道:“没问题,请田县长放心吧。”
袁灿灿说:“你过来一下吧,我有事找你。”
田晓堂望着王岩东说:“甘总的策划和创意水平是国内顶尖的,弄出来的片子必定是上乘之作!”又转头对甘露道:“我知道甘总前不久才为胜娄制作过海胜高速的专题片,希望你这次为我们弄的片子能超过那个专题片!”
田晓堂问:“你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甘露正在房间里和王岩东商量如何策划那个汇报专题片,见到田晓堂,她笑道:“听了王主任的介绍,我已把你们的意图和要求基本弄清楚了。王主任不放心,反复强调田县长要求的是全国一流,我说我们早在几年前已和田县长成功地合作过一次,当时那个专题片可是为云赭创卫立了大功啊!”
袁灿灿说:“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过来,我当面跟你说。”
又过了两日,甘露带着4个人来到戊兆,住进了盛豪大酒店。田晓堂开完一个短会,便赶过去看望她。
田晓堂匆匆赶过去,袁灿灿上下打量他,目光有些异样,田晓堂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笑道:“你不认得我啦?”
田晓堂不禁愣了一下。
袁灿灿冷冷地问:“刚才我打电话时,你在哪儿?”
甘露的声音却显得有些冷淡:“还早着呢。”
“我在办公室啊,怎么啦?”田晓堂觉得她问这话真是奇怪,“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文宏韬走后,田晓堂给甘露打了个电话,邀请她过来摄制汇报专题片,甘露欣然答应下来。田晓堂笑问:“你和罗亦晚何时举办新婚大典啊?我可是眼巴巴地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袁灿灿却不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迸出一句:“你没去陪那个小妖精啊?”
田晓堂想了想,觉得文宏韬的话也有道理。依靠占永军,只怕永远也整不出他所需要的高质量材料来。田晓堂便说:“好吧,就让小马和小郑这两天加班突击一下,尽快拿出一个比较成熟的稿子,送我审定。”
田晓堂听得一头雾水。小妖精?什么小妖精?真是莫名其妙!但很快他就醒悟过来,袁灿灿说的该不是甘露吧?袁灿灿怎么晓得甘露?又怎么会说这个风凉话?莫非袁灿灿知道甘露入住了盛豪大酒店,也知道他下午去看望过甘露?
文宏韬苦着脸道:“已经修改了三遍,还是差强人意。我看哪怕再改一百遍,也是枉然。我有个请求,能否请政府研究室的大笔杆子上手,重新梳理起草这个汇报材料?”
田晓堂感到又气又好笑,就道:“你说的是省城来的甘露吧?她怎么成了妖精呢?人家是我邀请来为县里制作专题片的客人,我出于礼节,去和她见一下面,难道也不行吗?你吃什么醋啊?”
田晓堂不免有些恼火,觉得文宏韬到底年轻了些,能力和经验都还欠缺,遇上这么一点难题就上交给他,那还要文宏韬这个副县长干什么?田晓堂就不客气地批评道:“这件事我已交给你全权负责,他们材料没弄好,你不满意,就让他们推倒重来嘛。”
袁灿灿仍然醋意未消:“她可是既年轻又漂亮,嫩得能掐出水来,又长得那么风骚,那么惹人疼,我看你的魂儿只怕都被她勾去了,下午钻进她的房里半天都不出来。”
从孟家渡一回来,文宏韬就跑过来向他诉苦,说占永军组织的材料班子功底太差,炮制的汇报材料乏善可陈,把专家们提出的一些精彩观点都白白糟蹋了。
田晓堂大叫冤枉:“我下午在那里也就待了一个小时。”
黄莺说:“这次可把我吓得不轻。请田县长放心,这种情形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了。”
袁灿灿恨恨地道:“还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不够长吗?想干什么事都来得及呀。”
田晓堂也叹了口气,说:“今后你要是外出,也得安排人对实验室采取拉闸断电等强制措施,迫使范教授早点休息。”
田晓堂真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当时房里还有王岩东呢,你以为我们是孤男寡女呀。”
黄莺显得很愧疚,又有几分委屈,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天天都认真监督范教授,要求他在晚上9点钟以后必须停止手头的工作。由于我态度很坚决,范教授拗不过,只得早早收工休息。可这两天我出了一趟门,再没有人来严格监督他,他又恢复了老样子,每天加班加点到深夜。结果因劳累过度,染上了重感,一下子就趴下了。唉!这样的工作狂,我还真没见过。”
袁灿灿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却还是嘴硬道:“反正你去她那儿舍不得走,就是没安好心!”
看着范教授那消瘦的面容,疲惫不堪的神情,田晓堂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他把黄莺叫到一边,没好气地责问道:“我不是托付你好好照顾他的吗?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田晓堂摇头道:“灿灿哪灿灿,你怎么像个醋坛子啊!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如果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那我们今后还怎么相处?你那盛豪大酒店我简直都不敢再进去了,因为一进去就会被你监视盯梢!”
两日后,田晓堂抽出身来,去了一趟孟家渡,不想在那里却看到了他最为担心的一幕:范教授患了重感,正躺在床上打点滴。
袁灿灿却说:“我为什么吃醋?还不是因为太在乎你,怕你得而复失。你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县长,又正值魅力四射的年龄,该有多少女人暗中打你的主意啊!再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可不得了,只要入了她法眼的男人,不管人家有多老,也不管人家有没有老婆,她都敢追敢要!所以我不得不多个心眼,对你严防死守!”
李廷风爽快地答应道:“行,我们马上就办。”
田晓堂不由得笑了起来:“灿灿,你也真是的。难道你对自己就没有一点信心吗?”
田晓堂说:“我想请你们以胜娄县委、县政府的名义,给‘一圈办’和相关省领导写封信,强烈呼吁把云胜高速纳入规划笼子。”
4、治污攻关取得突破
李廷风则惊叹不已:“哎呀,你这个点子真是太好了。如果争取成功了,海胜高速就不再是断头路了,我们胜娄也会从中大大受益啊。你说吧,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一周后,在唐生虎的一手安排下,田晓堂带着精心准备的汇报材料和汇报专题片,带着志在必得的勃勃雄心,去向省“一小时交通圈”建设领导小组的领导们当面汇报。
甘泉水显得特别高兴,情不自禁地夸奖说:“你这个想法若能被省里认可,改变的不仅仅是戊兆的交通状况,而是整个云赭乃至全省的交通格局啊……晓堂真是不错,有思想,有锐气,有闯劲……能够把几乎不可能办成的事情办成,这就是真本事、真功夫!”
踏进会场,田晓堂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会议桌靠内侧正中间的龙泽光。龙泽光也看见了他,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就低下头去看面前的材料了。在这种公开场合,龙泽光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亲近的表示。田晓堂对此当然能够理解,却又不太习惯龙泽光这种冷淡的态度,甚至怀疑龙泽光的冷淡并不仅仅是出于避嫌,而且还有别的原因。会是什么原因呢?该不会是龙泽光对他极力要将云胜高速公路项目纳入规划产生了反感吧?如果龙泽光认为他在背后偷偷打了自己的旗号,他争取这个项目是在为难自己,那现在对他肯定不会有一点好脸色。
王岩东走后,田晓堂先后给甘泉水和李廷风打去电话,说的都是云胜高速公路的事情。
但没过多久,田晓堂又觉得不该这么疑神疑鬼。他收起心思,开始发言。他照着稿子念了两分钟,就进入了演讲状态,开始脱稿侃侃而谈。15分钟后,他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发言。他暗暗观察坐在对面的领导,发现除了龙泽光一直不露声色外,其他人都被触动了,或面露兴奋之色,或交头窃窃私语,或朝他投来赞同的目光。
田晓堂把目光投向窗外,压抑着兴奋说:“希望他们尽快打开缺口!”
发言能收到这种效果,田晓堂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接下来还要观看制作精美的汇报专题片,那才是汇报的高潮部分。
王岩东说:“有。孙强的电话被秘密监听了,他的行踪也处在监视之中。”
不出所料,当汇报专题片播完,就像在会场上丢了一颗炸弹,在座领导被那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形象化的论证说理炸晕了,一时都愣在那里。待清醒过来,便纷纷点头叫好。龙泽光虽然还是不苟言笑,但眉眼间已经舒展了许多。
田晓堂瞥了王岩东一眼,说:“好。他们有没有采取针对孙强的监控措施?”
会议转入下一个议题时,田晓堂就退出了会场。唐生虎已经告诉过他,要等把所有的汇报都听完后,领导们才会关起门来,深入讨论研究,最后形成决议。他觉得守在会场外也没什么必要,便来到大街上,准备一边去办点别的事情,一边等待会场上的消息。
会后,王岩东来到田晓堂的办公室,低声告诉他:“我听施响说,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刘支队已在着手秘密调查的士司机被害案。”
不想还没走多远,田晓堂就接到吴显志老婆打来的电话,说吴显志终于现身了。
淡汉同、文宏韬、占永军、马乔俊、郑祥成等人参加了这次战前动员会。田晓堂在会上作了明确分工,安排文宏韬带领占永军组织起草汇报材料,安排王岩东协助影视公司拍摄汇报专题片。田晓堂强调道:“这是一次事关成败的汇报,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视,坚持高标准,务求高质量,精心作好准备。汇报材料怎么弄?先要聘请省市的专家来帮我们踏勘、分析、论证,还要跟相关县市密切联系,取得第一手资料,拿到最权威的数据。以此为基础,再来起草汇报材料。汇报材料一定要说理充分,把新上云胜高速的重大战略意义写到极致。等汇报材料基本完成后,接着就筹拍汇报专题片。这个专题片一定要请全国一流的影视公司来做,确保达到全国一流的水准!”
田晓堂愣怔片刻,忙问:“老吴躲在哪里?”
田晓堂暗暗揣摩着王岩东的心思,嘴上却没有犹豫:“不必通知他。”他已下了决心,要故意晾着汤远辉。他知道王岩东与汤远辉曾一起在乡镇工作过,关系比较特殊,王岩东对汤远辉虽然也看不惯,却并未完全疏远。听王岩东刚才说话的口气,就有点帮汤远辉鸣不平的味道。田晓堂突然敏锐地意识到,王岩东如果不同汤远辉彻底拉开距离,将会埋下一个巨大的隐患。
吴显志老婆说:“他说他在省城郊外一个地下旅店里。”
下午,田晓堂匆匆赶回戊兆,立即让王岩东通知相关人员来开会。王岩东问:“汤县长不通知吗?他毕竟分管交通啊。”
田晓堂又问:“他现在有什么打算,你知道吗?”
3、钱要花在刀刃上
吴显志老婆说:“他很茫然,既怕岳功强害他,可让他去自首,他又不愿意……田县长,您说该怎么办?请您想想办法,救救他吧。”她边说边抽噎起来。
梅啸显得兴致勃勃,说道:“好,好,我会去的。上次送你到戊兆去,我在路边就发现了一个非常适合野钓的地方,当时手就有些发痒,真想停车下去,钓几条鱼上来。”
田晓堂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正好也在省城,你看能不能劝劝他,让他答应和我见个面。等见了面,把情况都弄清楚了,再来决定该怎么办。”
田晓堂感激地瞥了沈亚勋一眼。沈亚勋这话实际上已经替他发出了邀请,他忙说:“梅部长,戊兆有很多钓野鱼的好去处,欢迎您随时去体验。”
吴显志老婆说:“好,我这就来跟他说说,您稍等。”
沈亚勋打着酒嗝迈了进来,对梅啸笑道:“你这个组织部长,也不要一天到晚板着脸,一心只抓工作,双休时不妨放松一下,去晓堂那儿钓钓野鱼,跟基层的同志走近一些。”
几分钟后,吴显志老婆打电话过来,说吴显志在她的耐心劝说下,总算同意跟他见面。
田晓堂忙说:“好的,我来催办落实。”
见到吴显志时,田晓堂大吃一惊。他曾在孟家渡见过吴显志两次,那时的吴显志不胖不瘦,只在两鬓有少许白发。而面前的吴显志,眼窝深陷,枯瘦如柴,头发则几乎全白了,乍一看活脱脱就像个吊死鬼。
梅啸脸色一凛道:“我已经将这封信转给了庹书记。你回去后给他捎个话,这个情况既然属实,就应该赶快作出调整。你要督促庹书记,把这件事处理好。当避嫌的就得避嫌,这也是为了保护干部!”
在田晓堂的追问下,吴显志讲述了潜逃的经过。
田晓堂愣了一下,觉得对这事立场不能含糊,就说:“这事不假。那个交通局长才上任没多久,我也觉得不妥。不过……”说到关键处,他又不好往下说了。
吴显志跑出来后,为了不让相关部门发现自己的蛛丝马迹,就按岳功强的吩咐,跑到大山深处一个远房亲戚那儿,不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包括对老婆也没打过一个电话,就像人间蒸发了。两天前,吴显志觉得风头应该过去了,再说他已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日子,就走出大山,用公用电话拨打岳功强的一个秘密手机号码,要求早日回家,问他们把事情摆平没有。岳功强告诉他,情况远没有原来估计的那么乐观,庹书记暗中做了不少工作,可市纪委仍不肯放过此事。岳功强要他再潜伏一段日子,表示将给他一笔费用,并让他讲明现在的藏身之处,岳功强会派人将钱送过来。吴显志感觉受了愚弄,担心自己被灭口,根本就不敢把自己所处的位置透露给岳功强。
好在梅啸是个聪明人,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又提起另一个话头:“前些天我收到一封举报信,说你们县的交通局长是分管交通的副县长的亲妹夫。有这么回事吗?”
听吴显志讲完,田晓堂叹息一声,说:“老吴啊,你赶快去自首吧。你现在唯有自首这条出路。只有通过自首,才能洗白自己。你不愿意自首,是有什么顾虑吗?”
梅啸瞅了田晓堂一眼,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狐疑。田晓堂心里便咯噔一下,暗想梅啸只怕不会相信他的话。可他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有些事情,让梅啸通过别人去了解吧,他这个当事人是不便说出来的。他不说,梅啸觉得他有胸怀,有度量,反倒会对他增加好感。他说了,哪怕说的是没半点水分的实情,梅啸也可能会认为他这是在主动扬“家丑”,没有维护好与县委书记的团结。
吴显志耷拉着脑袋说:“我怕自首后,那些人仍然逍遥法外,我就会被报复得更狠啊。”
田晓堂知道梅啸讲这话,还是真心实意在关心他。梅啸问他跟大家磨合得怎样,其实暗指的是庹毅。梅啸清楚庹毅不好共事,在送他去就任代县长时还单独跟庹毅谈过话。现在看来,梅啸的担心一点也不多余。可田晓堂不敢对梅啸说实话,他还没有完全摸清梅啸的底细,怕说了实话反而给梅啸留下不好的印象,就言不由衷地说:“还行吧……庹书记对几项重点工作实行书记、县长分工负责制,让我们党政两个一把手给全县干部作个表率。我这次到省里来,也正是为了争取由我牵头负责的两个项目。”
田晓堂问:“你是怕岳功强不认账?你有没有他索贿的什么证据?”
梅啸轻声问:“去戊兆工作了这些日子,跟大家磨合得如何?有什么困难吗?”
吴显志说:“我早就留了一手。岳功强动员我外出躲藏时,跟我对话的全过程,都被我用手机悄悄录了音。”
跟领导聊天其实很无趣,因为很多话题都不便深入,只有谈工作上的事还相对稳妥一点。而谈工作也得小心谨慎,生怕说错了话,所以根本没法轻松。
田晓堂叫道:“好!有了这个铁证,你还怕什么?你是怕他们被包庇吗?这种担心大可不必。”
三个人也没怎么喝酒,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饭后,沈亚勋发现隔壁包厢坐着几位熟人,就跑过去敬酒去了。田晓堂与梅啸坐在沙发上,开始了闲聊。
经田晓堂反反复复做思想工作,吴显志终于表态,明天就到云赭市纪委自首。
中午,田晓堂让王岩东和王小磊另找地方吃饭,他跟着沈亚勋,在离省政府不远的河鲜酒楼陪梅啸共进午餐。
田晓堂这才放下心来。临走时,他又解释说:“我只能在背后悄悄地帮助你。因我的身份很特殊,你这个案子涉及的人员身份也很特殊,我公然掺和进去,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希望你能理解!”
沈亚勋又强调道:“梅啸为人很低调,很注重自身形象,生怕自己扰了民,你接待他一定要把握这一点。”
告别吴显志,回到车上,田晓堂一看手机,才发觉已是中午1点钟了。他想那边的会议应该早就结束了,可唐生虎为何没向他通报会上讨论研究的结果呢?莫非云胜高速公路项目被否掉了,唐生虎才不好意思主动告诉他?想到这里,田晓堂心头倏地一紧。他赶忙与唐生虎联系,手却直打哆嗦,按了好几下键,才把电话拨出去。
田晓堂笑道:“这个好办,我们戊兆到处都是沟渠湖汊。”
不想唐生虎却说:“我本准备早点给你打电话,可刚才事情一多,就把这事给耽误了。是这样的,上午还没来得及讨论研究,龙书记就要去参加省委临时安排的一个活动,这边的会议只好推迟到明天上午再接着开了。”
放下手机,沈亚勋对田晓堂说:“梅啸这人人品还不错,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钓鱼和吃鱼。而且他特别喜欢钓野鱼,也爱吃野鱼。如果方便,以后你不妨邀请他去戊兆钓钓鱼。记住,千万不要去什么家养鱼池、鱼塘,找个野鱼多,又比较偏僻的沟渠或湖汊就行了。”
田晓堂放下手机,感觉浑身瘫软无力。刚才可把他吓坏了。
这时,沈亚勋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沈亚勋拿起手机说:“梅啸兄啊,中午就在老地方,河鲜酒楼,对,对。晓堂也过来了,我让他来陪陪你,向你汇一下报……嗯,好,好。”
赶回戊兆,田晓堂一踏进办公室,王岩东就过来了。
田晓堂心头一紧,说:“所以我得在汇报上下足功夫,力争能打动省里的领导。”
问过田晓堂在省里汇报的情况后,王岩东说:“明天上午,庹书记要召开县委常委会。”
田晓堂说到争取两大项目的最新情况,沈亚勋笑道:“进展很快嘛。尤思蜀那边,我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万一到时他那里有变数,我再来找他。至于高速公路项目,你的思路很好,很有说服力,但能不能被省里认可,我看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啊!”
田晓堂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问道:“常委会上将研究哪些议题?”
梅啸身为云赭市委组织部长,无疑是个实权人物。田晓堂当然想跟梅啸进一步加深感情,拉近距离,所以沈亚勋让他去陪梅啸吃饭,他是求之不得。
王岩东摇摇头:“我不清楚。”他往田晓堂跟前凑了凑,又小声说:“我听说,庹书记已知道您从县财政拿了150万支持娜美宁治污攻关,又为我配备了一部新车……明天的会上,他很可能会对您横加指责,您可得小心一些。”
离开“一圈办”,田晓堂便去省政府找沈亚勋。沈亚勋一见到他就说:“你来得正好。梅啸回了省城,中午我请他吃个饭,你去陪一陪。”
田晓堂苦笑道:“他喜欢批评人,就让他去批评好了……他说他的,我干我的。”
大背头也不敢得罪他,起身笑道:“这就走啊?噢,好,好。你慢走!”
晚饭后,田晓堂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暗暗琢磨着明天的常委会。庹毅要是为那150万和王岩东的新车而责怪他,他倒不怕。因为严格地讲,县长财政一支笔,这两项支出都在他的权限范围之内。庹毅免不了又会提起由他负责抓的三件难事,现在他也不用太担心了,因为那三件难事虽然还没有哪一件获得实质性的突破,但毕竟都已有了不小的进展。
从唐生虎办公室出来,见到外屋那个姓蔡的大背头,田晓堂因为心情好的缘故,竟然觉得此人也没那么讨厌了。他客客气气地向大背头告辞:“蔡科长,您忙啊,我走了。”
田晓堂正在思忖着,突然手机嗡嗡振动起来,是范教授打来的。范教授的声音异常兴奋:“田县长,我们成了……”范教授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听了田晓堂的汇报,唐生虎眼睛发亮,连声叫好。他说:“我刚到‘一圈办’来,对全省高速公路建设的现状还没深入研究,所以昨天你提了要求后,我也无法帮你拿个什么好主意。没想到仅仅只在一夜之间,你就想出了理由,拿出了高招,这真让我吃惊!这样吧,我来想想办法,让你近期向‘一圈’建设领导小组的领导作一次当面汇报。到时常务副组长龙书记也会来听汇报,你要抓紧时间,精心作好汇报准备。我看成败只怕就在此一举!”
田晓堂微微一怔,忙道:“范教授,您慢慢说。”
第二天清早,唐生虎一上班,就见到了两眼布满血丝,一脸倦容的田晓堂。
范教授平静了一下情绪,才喜不自禁地说:“治污技术的难关,我们已在实验室攻克了。”
田晓堂紧蹙着眉头,默想了片刻,突然决定道:“干脆现在就去省城吧。你赶快叫来王小磊,我们这就动身。要想把高速公路弄成,就得学学李书记,拿出拼命三郎的劲头来!”
田晓堂按捺不住满心的亢奋,叫道:“是吗!祝贺您!也谢谢您!”
王岩东说:“要压减已纳入规划的项目,就像把已塞进灶膛的干柴退出来,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省里需要下很大的决心啊。”
范教授说:“不过,这还不是最后的结果。我们研究出来的治污新技术在大规模污水处理中能否保持稳定性,还有待明天上午进行规模实验来进一步验证。”
田晓堂笑了起来:“你就不要拍我的马屁了。我想这个理由应该能够打动省里的决策者。不过我仍然担心一点,全省高速公路建设规划已经基本形成,要是临时增加云胜高速,全省交通投资总额就会突破原定计划,他们会感到左右为难。要想不突破原定计划,除非把规划中的某一条高速公路压减下来。”
田晓堂略作思索,交代道:“在规模实验的结果出来之前,请您暂时不要对外界透露治污研究的最新情况。明天结果一出来,马上打电话告诉我。”
王岩东听罢,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叫道:“嗯,您的主意实在是高!真没想到,您竟能想出这么个金点子!哎呀,说这个点子价值连城,我看一点也不夸张!”
范教授很爽快地答应了。
田晓堂笑道:“你别急,听我讲讲我的道理。如果只是争取云戊高速,就没有任何全局意义和战略意义。而争取云胜高速,不仅能接上海胜高速,而且只要稍微绕一绕,也能连通云赭境内这次已纳入规划待修的另一条高速和云赭以南原有的一条高速,将多条断头路全部贯通。这样一来,就消除了全省南部高速路网的缺口,使完整的圈状结构得以真正形成,并且往南与邻省的几条高速也对接起来,从而更好地融入了全国交通大动脉。所以,增加一条云胜高速,省里开展‘一小时交通圈’建设的战略意图就能更充分地体现,效果也能更快地显现出来。而云胜高速让戊兆今后处在一个交汇点上,往各个方向都有高速公路可走,交通状况将会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
收起手机,田晓堂在屋子里兴奋地踱来踱去。在三件难事中,他觉得娜美宁治污攻关是难度最大的一件事,现在总算有了重大突破,离最后的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这无异于给他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忍不住想,在明天上午,如果云胜高速公路项目也有喜讯传来,农村环境整治项目亦能尘埃落定,那将再好不过,他就可以打一个翻身仗了。想到这里,他立即给裴自主打了一个电话,托付裴自主向省厅打听一下,全省农村环境整治试点县市什么时候能确定下来。
王岩东一脸惊诧,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说:“云戊高速都难得挤进规划笼子,云胜高速的长度、工程量和投资都要翻番,争取的难度岂不是也会成倍增加么?”
裴自主没有片刻的拖延,几分钟后就回话道:“我已问过了,明天就可见分晓。明天上午省政府召开常务会,这项工作是议题之一。”
田晓堂迫不及待地要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向王岩东求证其可行性。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我以前一心只想争取云戊高速公路,思维受了束缚,总也找不出争取项目的特别理由来。今天仔细研究了全省高速公路建设规划图,放眼全省交通全局去琢磨,突然找到了灵感。我这才意识到,仅仅争取云戊高速,分量太轻了,不如争取从云赭途经戊兆到胜娄的高速!”
田晓堂暗想,怎么这样巧,三件难事都是在明天上午出最后结果?要是明天上午这三件难事能全部搞定,那他在县委常委会上就会扬眉吐气,给借此打压他的庹毅以沉重的回击。只是,目前这三件难事仍存在一定的变数,他还不敢高兴得太早。娜美宁治污规模实验的结果也有可能出现偏差;估计尤思蜀会将戊兆提名为全省农村环境整治试点县市,但此事的最终决定权在省政府,戊兆的提名说不定也会被否决;云胜高速公路项目的重大战略意义虽然不容忽视,但要调整全省规划,龙泽光等人下这个决心还需要很大的勇气。这么寻思着,他又不敢盲目乐观了。
田晓堂到门口叫了声“王主任”。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王岩东倚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得正香。隐约听见田晓堂叫他,他一个激灵一跃而起,边揉眼睛边奔过来,见田晓堂一脸喜色,瞌睡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回宿舍的路上,田晓堂突然想,明天的县委常委会上,他与庹毅谁将占上风,目前来看还是个未知数。正因为如此,他对明天的常委会既充满期待,又感到担忧……5、会场上的较量翌日上午8点半钟,县委常委会在县委小会议室准时召开。
他一拳打在桌面上,亢奋地嚷道:“总算有点头绪了!”
田晓堂抬头环视全场,只见屋子里挤满了人,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列席会议的县直部门负责人,真正到会的县委常委只有5个人,除了庹毅和他,还有尹笑杰、淡汉同和汤远辉。未能参会的常委,要么在省委党校学习,要么去外地参观考察了,要么到省市参加有关活动了。既然到会的常委这么少,今天的常委会就不可能研究什么重要议题。田晓堂莫名地感觉心头一松。可他偏过头觑了庹毅一眼,却见庹毅紧绷着脸,眼里隐隐露出凶光,不禁打了个寒颤。庹毅为何是这种杀气腾腾的表情?仅仅因为那三件难事没有取得突破,由县财政拿了150万支持娜美宁治污攻关,以及为王岩东买了部新车,就让庹毅恼怒成这样?好像还不至于吧。莫非他在背后促成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秘密调查的士司机被害案的事,庹毅已有所觉察?甚至庹毅还晓得他与潜逃在外的吴显志悄悄见过面?可是,他那么小心翼翼,这两件事庹毅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不死心,继续埋头分析那张规划图,很快他又有了更大的发现。这新发现进一步证明,他的大胆设想确实具有很高的价值。
就在田晓堂心事重重时,几位部门负责人汇报了相关工作。这些工作都不算太重要,拿到常委会上研究,其实只是走个过场。
他想起甘泉水曾告诫过他,要拓宽视野,跳出戊兆来审视高速公路项目,又想起李廷风在几小时前说过胜娄高速公路也不过是条断头路,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顿觉豁然开朗,柳暗花明,他不禁激动得一阵哆嗦。但没过多久,他又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大胆了,只怕有些异想天开。
等部门负责人汇报完毕,庹毅用冷竣的目光在会场上睃巡了一遍,缓缓道:“刚才同志们汇报的几个事情,请分管县领导和责任部门认真抓落实。下面,我们来交流一下撤县建市五大重点工作的进展情况。我先说说由我主抓的城区环境整治和嫁接招商两项工作,再请田县长说说他牵头负责的那三项工作……”
田晓堂端着茶杯,站到右墙前,一边喝茶,一边查看墙上的戊兆地图。琢磨了半天,他又回到办公桌前,打开唐生虎交给他的全省高速公路建设规划送审稿,认真研读起来。看到最后,他的眼睛定在那张规划图上,再也挪不开了。
庹毅详细介绍了城区环境整治和嫁接招商工作的最新进展,显得很是洋洋得意。田晓堂听罢却像吞了一只苍蝇,感觉有些恶心。他知道庹毅抓城区环境整治十分卖力,县城面貌近期确实有了明显改观,这个功劳还是不能抹煞。可对田晓堂提议开展的嫁接招商工作,庹毅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让汤远辉开了个短会草草布置了一下,至今不见下面有任何响动。别看庹毅刚才谈及嫁接招商时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他说的都是添了水分的不实之词。田晓堂似乎有些明白了,庹毅大讲特讲城区环境整治和嫁接招商工作的辉煌成效,其实是为了在他接下来汇报那三件难事时有个强烈的反差和对比,让他相形见拙、颜面尽失。田晓堂也醒悟过来了,庹毅只怕是迫不及待地要教训他,给他点颜色看看,所以才在只有5位常委在家的情况下,匆匆召开这次常委会。这么看来,庹毅多半还是发现了他在背后干的那些隐秘之事。
连夜返回戊兆,已经是晚上11点多钟了,田晓堂没回宿舍,径直来到办公室。王岩东给他泡上一杯热茶,就退了出来,在旁边等候。
田晓堂在发言前,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石英钟,已是9点35分,一想还没有接到关于那三件难事的任何消息,不免暗暗有些焦急。他稳了稳神,突然灵机一动,冒出一个主意:故意不透露三件难事都已有了很大进展的实情,以“成全”庹毅,好让庹毅等会儿斥责他时有更多把柄可抓,有更多道理可讲,有更多怒气可发。
他说得含蓄,却让人感觉在推心置腹。李廷风笑道:“我明白,我明白。这事不能急,还得慢慢来。”
田晓堂清了清嗓子,佯笑道:“刚才庹书记介绍了他主抓的两项工作,可谓成效斐然。和他取得的成绩相比,我真是望尘莫及啊。我负责抓的三项工作,至今都没有什么起色。上次庹书记对我进行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后,我在思想上提高了认识,主动性增强了一些,三项工作都往前有所推动。对娜美宁治污的问题,我们已帮姚总筹集了一笔科研经费,目前攻关还在深入开展。对全省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我已和市局柳凡福局长一道去找过省厅领导。对高速公路项目,我们拿出了说服省领导的理由,向省‘一小时交通圈’建设领导小组作过汇报。尽管我们作出了不懈努力,但成效并不明显。在这里,我要认真检讨自己,并向庹书记学习,特别是要学习庹书记那种雷厉风行、一抓到底的作风,争取三项重点工作早日取得突破……”
田晓堂很理解李廷风的心情,当即表态道:“请李书记放心吧。岩东确实不错,我也很依赖他。一旦有机会,我会极力推荐的。”他很爽快地喝完杯中酒,又说:“当然,目前还有些困难,不过情况不会总是一成不变……”
田晓堂的态度看起来十分诚恳。他一说完,就往左边扫了一眼,只见淡汉同正一脸迷惑地望着他,尹笑杰则把嘴巴张得老大。
“谢谢田县长,也谢谢李书记!”王岩东眼圈早已红了,满脸都是感动。他也一仰脖子喝干了。
庹毅见田晓堂主动作自我批评,大概以为他心虚胆怯了,便接过话头,不客气地教训道:“田县长说要认真检讨自己,这个表态很好嘛。但光口头检讨不解决任何问题呀,关键是要从思想深处查根源,痛下决心转作风,扑下身子抓落实……”
李廷风满带感情地说:“我和岩东一道,敬田县长一杯酒!我在戊兆工作时,没把岩东关照好,我一直很过意不去。我想请田县长今后多关心一下岩东!他是一位很不错的同志,再不能被耽误了!拜托了,田县长!”说完,李廷风一饮而尽。
庹毅喋喋不休地说着,田晓堂耐着性子任其啰唆。突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起来。田晓堂瞟了一眼,见是裴自主的来电,心头顿时怦怦直跳。他忙打断庹毅道:“对不起呀,我出去接个电话。”
晚餐快结束时,李廷风突然叫上王岩东,两人一起来到田晓堂身旁,田晓堂慌忙站了起来。
田晓堂走出会议室,揿下接听键,裴自主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田县长,戊兆通过了。我刚刚得到消息,省政府常务会上,戊兆已被批准为全省农村环境整治试点县市!”
田晓堂摇头道:“还没有一点眉目。”
田晓堂激动道:“好,好,太好了!”
李廷风端起酒杯,和田晓堂碰了碰,呷了一口,又说:“唐书记去了‘一圈办’,你就不用像我那样把‘一圈办’的人当老爷伺候了。‘一圈办’有个姓蔡的,待人似乎还算热情,其实特别阴坏,是只喂不饱的狗……好了,不说了,反正你也不必怕那个姓蔡的了。不过,你要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来,我看很难啊。这个理由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返回会议室,田晓堂不露声色地坐下来,接着听庹毅说话:“田县长啊,你刚才说到帮姚总筹集科研经费,我听说你们从县财政拿出150万送给了他。县财政凭什么掏这笔钱?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我看你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呀。”
田晓堂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了。
见庹毅咄咄逼人,田晓堂没法再沉默了。他说:“掏这150万,也是出于万般无奈,因为无论怎么劝说,姚总就是犟着不肯再拿科研经费。如果我们不采取断然措施给予支持,治污攻关就会被迫中断,娜美宁也就全完了……而我们这150万并不是白送的,如果攻关成功了,姚总就得把这笔钱如数还给我们。”
李廷风苦笑一下,说:“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呀。胜娄的交通状况比戊兆还要差,如果不痛下决心上一条高速公路,不尽快改善胜娄的交通环境,根本就没法实现快速发展!唉,可惜的是,胜娄高速公路即使建成了,短期内也只是一条断头路,往南就不能延伸了,对地方发展的拉动作用仍然很有限。”
田晓堂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又振动起来。这回打电话来的是范教授。田晓堂不得不再次站了起来,对庹毅抱歉道:“对不起,我又得去接个电话了。”庹毅被他一次又一次往外跑弄得越发心烦意乱,眼里便不加掩饰地冒着怒火。田晓堂却顾不得那么多,大步走到会议室外,接通了范教授的电话。
田晓堂笑道:“李书记这种拼命三郎的劲头,很值得我们学习啊!”
“田县长,规模试验刚刚结束,应该说非常成功!这道世界性的科研难题,总算被我范某带领的团队攻下来了!我再也不怕死不瞑目了!”范教授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到达胜娄,受到了李廷风的热情接待。酒席上,田晓堂向李廷风请教争取高速公路项目的经验。李廷风呵呵笑道:“我也没什么好经验,只是把海胜高速公路项目的争取当作全县的头等大事,我上任后什么事都不干,就盯住这一件事。我先是死缠着海石市的主要领导,说服他们把海胜高速作为海石上报的唯一一个项目递交省里,然后我又驻扎在省城,天天往‘一圈办’跑,和‘一圈办’的人软磨硬泡,弄得他们对我都腻烦透了。我就像个上访专业户一样,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田晓堂深受感染,忙真诚地说:“谢谢您,范教授!谢谢您帮我们救活了一家大企业,也拯救了我县的经济!”
王岩东一时并不明白其用意,却还是毫不含糊地说:“好的,您放心吧。”
等田晓堂回到会议室,庹毅已经怒不可遏了:“田县长,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三番五次地跑出去接电话,这会还怎么开?你那电话就那么重要,还非得在开会时接听不可?”
田晓堂在车上郑重交代王岩东,对今天来省厅找尤思蜀跑项目,到“一圈办”意外碰上唐生虎等情况,回去后要守口如瓶,不要对外透露半个字。
田晓堂控制着情绪说:“我接的这两个电话,还真是特别重要呢。”
回到车上,田晓堂立即给李廷风打了个电话,约好在胜娄吃晚饭。王岩东听在耳里,不用田晓堂吩咐,就指挥王小磊道:“走,直奔胜娄!”
见田晓堂顶起了嘴,庹毅越发来气,就越发口不择言了:“接电话再重要,也没有遵守会议纪律重要吧。从这件小事上,就不难看出田县长的作风有多么漂浮。如果不转变这种漂浮的作风,我看就是用上一百年,那三项重点工作也休想抓出成效来!”
2、绝妙的点子
这话说得太恶毒,庹毅简直是歇斯底里,给田晓堂一点面子也不留了。淡汉同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要为田晓堂打抱不平。田晓堂忙用严厉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示意他不要冲动。
告别唐生虎,田晓堂感慨良多。在唐生虎人走茶凉、恓惶落魄之际,他赶到宏瑞大酒店去看望唐生虎,为的就是强化唐生虎对他的好感。当时唐生虎正处于人生低谷,别人对唐生虎躲之唯恐不及,他却多了个心眼,想到唐生虎今后也有可能咸鱼大翻身,在其倒霉时冒险作的感情投资,含金量无疑更高,将来唐生虎一旦时来运转,就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万万没想到的是,回报居然来得这么快!尽管唐生虎得到的还远不是他想象中的肥缺,但坐在“一圈办”主任的位子上,却正好可以帮他的大忙。俗话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有了唐生虎这位“现管”的鼎力相助,争取云戊高速公路项目的希望就多了几成。
就在这时,田晓堂的手机第三次在桌上嗡嗡振动起来,显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田晓堂稍作犹豫,就把心一横,直接坐在座位上接起了电话。
第一次听唐生虎说这个话,田晓堂多少还是有些吃惊。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不过他宁愿相信是真的,便说:“您为我考虑得很周到,谢谢您!”他忽然感到有些难过。唐生虎流露出强烈的怀旧情绪,又分明带有一丝讨好他的嫌疑。这是那个曾经在云赭地面上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市委书记吗?要不是虎落平阳,唐生虎哪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对方说:“田县长吗?我是老蔡呀。”
唐生虎换了个坐姿,话锋一转道:“你做了戊兆县长,好,好啊。其实,我以前也有考虑,想让你先跟着我做几天副秘书长,然后就下派到县市……”
田晓堂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对方再次提醒说他是省“一圈办”的,田晓堂才恍然大悟,这个自称的“老蔡”其实就是唐生虎口中的“小蔡”——那个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当初在他面前官架子十足的蔡科长。
田晓堂知道唐生虎此刻满心惆怅,忙说:“您的栽培之恩,我一辈子难忘。能与您结上缘,是我的造化和福气啊!”
蔡科长说:“唐主任让我打个电话来,向你通报好消息。云胜高速公路项目已被领导们采纳,将增补到规划中。为了上这个项目,还不得不减掉了另外一个项目,这可是非常难得啊!刚才领导们在会上争论不休,相持不下,最后是龙书记大手一挥,方才一锤定音!”
谈完高速公路项目,唐生虎突然莞尔一笑道:“记得我以前曾跟你说过,我们俩缺少缘分,几次我想调你到我身边来工作,都没有如愿。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又觉得,我们俩其实还是有些缘分的。我从市委书记的位子上卸任时,你是第一个去宏瑞大酒店看望我的人;我调到‘一圈办’,你又是第一个来这儿见我的人。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田晓堂用眼角觑了庹毅一眼,见庹毅脸色铁青,又要发作,便故意大声说:“是啊是啊,云胜高速公路能挤掉别的项目,挤进规划笼子,实在是来之不易啊!”
唐生虎的态度都在田晓堂的意料之中。田晓堂满怀感激,连声道谢。
田晓堂这句话一出口,庹毅满脸的愤怒顿时变成了惊愕。而此时,已确定三件难事均大功告成,田晓堂的心完全踏实下来。他当即拿定主意,不给庹毅一丝喘息之机,马上转守为攻。
唐生虎做上了“一圈办”主任,田晓堂当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相信,唐生虎是会关照他的。依靠唐生虎在“一圈办”做内应,争取云戊高速公路项目就会方便许多,也有了更大的成功把握。他直接道出自己的想法后,唐生虎沉吟片刻,表示支持这个项目,但不敢保证项目最终能进规划,因为难度实在太大。唐生虎让他抓紧时间谋划好那个特别理由,答应到时帮着敲敲边鼓,争取将云戊高速公路项目提交给龙泽光等领导小组成员研究定夺。唐生虎还主动提出,送给他一套全省“一小时交通圈”高速公路规划的送审稿,供他参考,并一再叮嘱对此稿要注意保密,切莫外传。最后,唐生虎又建议道:“海胜高速公路项目已纳入规划笼子,你不妨去胜娄找找李廷风,向他取取经,也请他帮你合计合计。”
田晓堂收起手机,面带自信的微笑,朗声道:“刚才是省‘一圈办’来的电话,说云胜高速公路已破例增补到了省规划之中。我们最初打算去争取的云戊高速公路只是一条断头路,而现在已有望在两三年内建成通车的云胜高速公路,却融入了全省乃至全国高速公路网络,将彻底改变戊兆交通落后的历史,带动我县发展进入一个新纪元……”
在里屋,田晓堂与唐生虎交谈了一个多小时。
田晓堂一番话饱含激情,极富煽动性,在座的人不禁深受感染,就连汤远辉看他的目光也有些异样了。突然,不知是哪个部门负责人冒冒失失地带头鼓起了掌,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庹毅鼓掌也不是,不鼓掌也不是,显得好不尴尬。
听唐生虎把人到中年的大背头叫小蔡,田晓堂觉得有几分滑稽。见刚才端着架子的大背头现在俯首贴耳的样子,他更感到好笑。省里总算给了唐生虎一个位子,只是这位子也太差强人意了。云赭历史上有几位市委书记都直接升任了省委常委,唐生虎却连个要害厅局的一把手都混不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个哪怕再差的位子,边干边等待新的机会,总比老被晾在一边无人理睬要强过百倍。看唐生虎刚才教训大背头的气势,这位昔日权倾一方的市委书记虎威尚存。只是唐生虎过去管着800多万人,大小数万名干部,现在能支使的大概也只有大背头等几个小兵,反差如此之大,细想也真够凄凉的。
掌声过后,庹毅知道这时他应该说几句话了。尽管他不愿意看到田晓堂大出风头,但云胜高速公路这件不同寻常的大事奇迹般地办成了,他作为县委书记,却不得不给予高度肯定。庹毅便挤出一点稀薄的笑容,用领导的口吻说:“田县长能把这条高速公路争取到手,已为戊兆的发展立了一大功!”
大背头不敢吱声,乖乖地溜到饮水机旁,泡来两杯热茶,又小跑着过去打开里间的门。
田晓堂淡淡地笑着,等庹毅话一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抛出两枚炸弹:“我还想告诉大家,除了云胜高速公路项目已无悬念之外,全省农村环境整治试点县市也争取到手了,娜美宁治污攻关亦已取得了成功……此时此刻,我可以大胆地说,庹书记安排的三项重点工作,我都已经很出色地完成了!”
唐生虎已板着脸训起人来了:“小蔡你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戊兆在什么地方吗?我的老部下来了,你也不热情点?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给客人泡茶呀。”
田晓堂说完,会议室里突然变得格外安静,掉下一口针只怕都听得见。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几位部门负责人,又瞥了瞥坐在两旁的尹笑杰和汤远辉,只见他们都是一种表情:惊呆了!他没有看庹毅,却不难想象庹毅那呆若木鸡的傻样儿。
一进屋,大背头见了唐生虎,忙起身笑脸相迎:“唐主任回来啦。”他瞧见唐生虎背后跟着的田晓堂和王岩东,脸上顿时露出惊讶之色。
过了好久,庹毅才讷讷地发问:“你刚才不是还说三项工作都没有一点起色吗?怎么转眼之间,又说三件事都出色地完成了?”庹毅眼珠子一转,立马意识到自己只怕中了圈套,被田晓堂耍弄了,便恼羞成怒道:“你开什么玩笑?刚才为何不说实话呢?”
唐生虎做了个手势,说:“我们进屋去说吧。”
田晓堂从容地说:“我没开玩笑,刚才说的是实话,现在说的也是实话。”顿了顿,接着道:“我今天在会上接到的三个电话,真是特别重要。在接电话之前,我并不清楚这三项工作的最后结果。只到接了三个电话后,我才……”
田晓堂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又感到大喜。几天前他听张子亮说唐生虎有可能近期得到安置,万万没想到竟然安置在“一圈办”。
庹毅还是满腹狐疑,却又抓不到什么把柄,只得悻然道:“好,好啊。田县长牵头主抓的三项重点工作都得以顺利完成,这将大大加快戊兆撤县建市的步伐。”这时,庹毅已像斗败了的公鸡,满心都是懊丧。
唐生虎微微一笑,笑得有点苦涩:“我在这儿上班呀。前天刚给我封了顶帽子——‘一圈办’主任。”
田晓堂却并没有放过庹毅,不依不饶道:“刚才庹书记批评我作风漂浮,我很难接受。为了抓好这三项工作,我可谓呕心沥血……”他把在三项工作上所费的各种周折和所作的不懈努力一一道来。他的每一句话,对庹毅妄加给他的批评和指责都是一个辛辣的讽刺。
田晓堂笑道:“没想到今天会碰上老领导。我来‘一圈办’办了点事。您怎么会到交通厅来?”
庹毅如坐针毡,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弄得如此狼狈,如此灰头土脸。现在,他既无招架之功,又无还手之力,就只想开溜。他低着头,谁也不看,闷声道:“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吧。”
唐生虎讶然道:“是晓堂啊,你在这儿忙什么?”
田晓堂却说:“还稍等片刻,我有个事情想提出来。”
两人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大约两分钟后,电梯门徐徐打开了,田晓堂正欲抬腿,却看见从电梯中走出来的是一个熟悉的人,不禁失声叫了起来:“唐书记——”
庹毅怫然作色道:“今天时间不早了,下次开会再说吧。”
见大背头派头十足,田晓堂猜测,他大概是“一圈办”主任或副主任之类的人物。要想上高速公路项目,就绝对绕不开此人。田晓堂不敢怠慢,忙用谦恭的口气跟大背头套近乎,并旁敲侧击地打听高速公路规划情况。大背头却不愿多谈,只是简单地敷衍着。到后来,他态度越来越冷淡,对田晓堂的刨根问底渐渐失去了耐心。田晓堂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心里颇为失望,见大背头的脸越拉越长,只得起身告辞。
田晓堂口气坚决地说:“这事等不得,今天必须提出来。眼下云胜高速公路即将上马,云戊公路整修工程已经启动,交通工作的任务重,压力大,有个问题就越发迫在眉睫,需要尽快解决。大家都知道,县交通局占局长是分管交通工作的汤县长的亲妹夫。这样一来,全县的交通工作,几乎就成了他们一家人的事。这显然是有违相关规定的,既不利于开展工作,也容易滋生腐败。为了避嫌,为了保护干部,我建议,汤县长就不再分管交通了,改由文县长来分管。”
大背头哦了一声,脸色稍稍温和了些:“坐吧,坐吧。你们找‘一圈办’有什么事?戊兆好像没有申报交通项目啊?”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庹毅霸道惯了,在华世达之后,还没有哪个县长敢这样跟他分庭抗礼。田晓堂今天却是下定了决心,在借那三件难事的一一突破狠狠打击庹毅的嚣张气焰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乘胜追击,以赶尽杀绝之势,痛打落水狗,把自己心头积郁多时的闷气一扫而光。
王岩东躬了躬腰,笑呵呵道:“我们就找‘一圈办’。我们是从戊兆过来的,这位是我县县长——田县长!”
庹毅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挑衅,可刚才被田晓堂反戈一击,早像泄了气的皮球,已经硬不起来了。再说,田晓堂又言之有理,他也实在不好当场反驳。他还在犹豫着,就听见淡汉同在声援田晓堂了:“田县长这个建议很好,我完全赞同。时下有个形象的说法,每修一公里道路,就要倒下一位干部。这个说法当然有些夸张了,但管交通的干部更容易出事,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大舅子领导妹夫抓交通,这很不合适,也非常危险……”
两人敲门进去,一位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亮的中年男子正在埋头看着什么,见到他俩,一脸威严地喝问道:“你们找谁呀?”
淡汉同说了这番话,庹毅就更不好反对了。他可怜巴巴地左右看了看,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突然,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尹笑杰。
到了十楼,沿走廊找下去,很快就看见了“一圈办”的牌子。在“一圈办”牌子旁边,还挂着一块“重点交通项目建设办公室”的牌子。田晓堂这才恍悟,“一圈办”和“项目办”原来是一个机构、一套班子、两块牌子。“项目办”估计是交通厅早就存在的内设机构,而“一圈办”只是刚设立的临时机构,所以大耳环才习惯于叫“项目办”。
田晓堂心里打起了鼓。他想,庹毅只怕把尹笑杰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期待着尹笑杰能帮自己说说话,站到自己的阵营里来。而尹笑杰的态度,此时至关重要。今天到会的常委只有5个人,目前田晓堂和淡汉同站在一边,庹毅和汤远辉站在另一边,尹笑杰往哪边倒,哪边就成了多数。如果尹笑杰被庹毅拉过去,庹毅就有了借口,他会说少数应该服从多数,这是一条组织原则,既然有3人反对,只有2人支持,这事就没法通过。那么,尹笑杰究竟会倒向哪一边呢?田晓堂心里根本没底。尹笑杰是个老滑头,一直左右摇摆不定,天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田晓堂自嘲道:“在她眼里,出了省城,只怕都是乡下人。我这个县长,也就像个进城的农民工啊!”
田晓堂也望着尹笑杰,只见尹笑杰肉乎乎的圆脸上浮着狡黠的笑容,却始终不肯张口。
王岩东又说:“您发现没有,她看我们的眼神,还带着一种傲气,一种不屑。”
庹毅终于忍不住了,逼问道:“老尹,你是什么意见?”
田晓堂摇头而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尹笑杰嘿嘿一笑,一副讨好的表情。田晓堂心里一哆嗦,他想尹笑杰只怕不会说什么好话了。
在电楼上,王岩东愤然道:“这个女的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没想到素质这么差!”
尹笑杰又磨蹭了半天,才开了金口:“我也觉得,汤县长还是……还是回避一下好。”
两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圈办”为何突然变成了“项目办”。
田晓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尹笑杰终于硬气了一回。看来,他今天没让庹毅占到一点便宜,输得那么惨,这让尹笑杰大受鼓舞,竟也敢麻着胆子,跟庹毅唱起了反调。
大耳环总算有点明白了,说:“原来你是问‘项目办’呀,在十楼。”
庹毅自然大失所望,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汤远辉的脸色则黑得吓人。他万万没想到,给妹夫弄了个肥缺,竟会危及自己手中的权力,这真是得不偿失啊。
田晓堂正感到纳闷,王岩东说:“‘一圈办’就是‘一小时交通圈’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不是设在你们这儿吗?”
田晓堂催促道:“既然多数常委都赞成,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大耳环杏眼一瞪,说:“什么‘一圈办’,从没听说过。”
庹毅却不甘心,又抛出缓兵之计:“今天常委到得太少,还是等下次常委们都到齐了,再来讨论这事吧。”
王岩东气不过,正欲发作,田晓堂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不要冲动,然后很克制地说:“影响你胡牌,真是对不起。你只要告诉我们‘一圈半’在几楼办公,我们立马就离开。”
田晓堂冷笑一声,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这事其实用不着常委们讨论。几天前,我碰见市委梅部长,他让我给庹书记捎句话,请您迅速纠正这个错误做法,并把纠正情况及时报告他。他说早就作过相关的批示了,没想到您会一直顶着不办。”
大耳环这才抬了一下头,剜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问什么问,烦死人了。要不是你们在这儿吵闹,我这盘七对的牌肯定能胡!”
庹毅脑子里轰地一响,他想自己的脸面今天算是丢尽了。田晓堂故意设这么个圈套让他钻,他竟然又中计了。庹毅不由得在心底叹息,他太低估这个家伙了。
田晓堂估计她是没听见,便往里又迈了几步,一直走到她跟前,望着她说:“能不能耽误你几秒钟,告诉我们‘一圈办’在哪儿?”
庹毅这时已心灰意冷,他无力地抬起头,冷冷地说:“那就按梅部长的意见办吧。交通这块,移交给文宏韬分管。散会!”说完,庹毅霍地站起身,气冲冲地走出了会场……田晓堂回到办公室,不慌不忙地喝着茶,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今天对他来说,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他以为自己会特别高兴,可这会儿,他不仅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颓丧。身处官场,他只想一心一意干点事,无意陷入复杂的人际纠葛中,更不愿跟上司、同僚发生矛盾和纷争。然而,现实却由不得他。面对他人的打压和羞辱,他忍无可忍之下,不得不奋起对抗。可对抗过后,他又觉得这一切很荒谬,很无聊,很没意思。
大耳环依然如故,对王岩东的询问毫无反应。
正独自欷歔着,王岩东敲门进来,喜形于色道:“我听说常委会上的事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王岩东客气地问:“这位领导,打扰你一下,请问‘一圈办’在几楼?”
田晓堂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吱声。王岩东哪能理解他心头的那份苍凉啊!
两人走了进去,只见一位戴着大耳环,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年轻女人正趴在电脑屏幕前,两耳插着耳机,神情十分专注。
这时,田晓堂的手机响了,是尹笑杰打来的。尹笑杰开口就道:“田县长,庹书记请您到县委这边来一下。”
田晓堂不知道“一圈办”在几楼办公,他和王岩东像两只无头苍蝇,在一楼四处乱蹿了半天,总算看到一间屋子敞着门。
田晓堂放下手机,疑惑地想,庹毅这会儿找他干什么?
省交通厅办公大楼比省政府还要巍峨、气派,田晓堂和王岩东走进一楼大厅,感觉就像进了五星酒店的大堂。
田晓堂匆匆赶了过去,跨进县委接待室,只见屋子里除了庹毅和尹笑杰,还有三位陌生人。庹毅歪在沙发上,脸色苍白,目光失神。田晓堂顿时有了某种预感。
“一圈办”是全省“一小时交通圈”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的简称,设在省交通厅内。田晓堂去“一圈办”,只是临时起意。如何才能找到争取云戊高速公路项目的那个特别理由?这些日子以来,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他想今天既然到省城来了,就顺便去拜访拜访“一圈办”,咨询一下相关情况,说不定会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和点子。
尹笑杰向他作了介绍:“这三位同志是市纪委的,这是带队来的吴主任。”他指了指坐在庹毅身旁的中年人。
吃过午餐,田晓堂与柳凡福就分了手。他带着王岩东,前往“一圈办”。
田晓堂与吴主任等人握了手,坐定后,吴主任一脸严肃地说:“是这样的,田县长。吴显志今天早上已到我们那儿自首了。根据他的检举和提供的证据,市纪委决定对岳功强采取措施。”
田晓堂故意不给他透露实底,只是说:“他是不是在敷衍,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已经据理力争了。”
田晓堂压抑着满心的兴奋,表态道:“我坚决拥护市纪委的决定!”
柳凡福疑惑地说:“酌情考虑?这不是在敷衍你吗?”
吴主任侧过头来,望着庹毅说:“我们现在就要带人走。请县里配合一下,找个事由,把岳功强叫到这里来。”
田晓堂摇头一笑道:“哪会那么干脆!他只说将酌情考虑。”
庹毅有气无力地扬扬手:“你们给老岳打个电话吧。”
柳凡福觉得他在卖关子,压抑着火气,又问了一句:“他答应了吗?”
庹毅的意思是让田晓堂或尹笑杰打电话叫岳功强。田晓堂望了一眼尹笑杰,见他无动于衷,只得掏出手机拨了岳功强。
田晓堂含糊道:“还行吧。”
岳功强在那头嗓音甜津津的:“田县长,您有什么指示?”
见田晓堂回来了,柳凡福忙下车问:“谈得怎么样?”
田晓堂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些:“你到县委来一趟吧,有个事情,庹书记想跟你商量一下。”
下楼时,田晓堂的心情好多了。尤思蜀没怎么推辞就收下了礼品,这让他感到很踏实。他不禁想到,时下人们无不憎恶不正直的官员,但真要去办个难事,却又爱跟不正直的官员打交道,因为不正直的官员没有底线,更容易收买,找他办事反而更方便,更利索。不正直的官员就像一块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却喷喷香啊。
一听是庹毅召唤,岳功强越发不敢怠慢:“好,好,我5分钟一定赶到。”
尤思蜀朝茶几上瞟了一眼,马上沉下脸道:“这么客气干什么!晓堂真是见外了。”他嘴上责怪着,却并没有拒收的意思。
5分钟刚过,身材瘦高的岳功强果真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接待室门口。田晓堂不禁暗自叹息,这个岳功强,真会在领导面前作秀啊。可惜,今天只怕是他最后一场表演了。
临走时,田晓堂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包装盒来,放到茶几上,轻描淡写地说:“一件小工艺品,不成敬意!”他并不说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岳功强被带走时,一步一回头,扯着喉咙大叫:“庹书记!庹书记!”
见尤思蜀态度有所改变,还开起了玩笑,田晓堂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想,只要尤思蜀没忘记他也是龙泽光那个“圈子”中的人,这事就有望出现转机。
庹毅仍旧歪在沙发上,植物人似的一动不动,对岳功强的呼叫毫无反应……回到办公室,田晓堂不禁精神大振。他想,岳功强被抓了,庹毅只怕也跑不掉了吧。仅凭那笔受贿8万的罪证,当然不足以让庹毅受到严惩,但县委书记这顶帽子想必是戴不稳了。庹毅一走,戊兆的官场格局就会大变,他这个代县长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呢?
尤思蜀听罢,不禁哈哈大笑,说:“嗯,你讲的也有些道理啊。好吧,我来酌情考虑吧。你的话龙书记都肯听,我又哪敢不理啊!”
田晓堂心头,又是纷乱一片了……
田晓堂忙说:“哪里哪里。这个决策能出台,并不是我的建议有多高明,而是得益于龙书记虚怀若谷,敢于采纳不同意见。”顿了顿,他干脆把心一横,用开玩笑的口气道:“您看,这个主意是我出的,始作俑者是我,按说最该优先考虑的试点县市,就是我们那儿。要是我不出这个馊主意,原有的项目还会继续运作,‘洁净工程’还能往下推进。现在因我一个建议,导致原有项目取消,新项目又没法争取到手,那我岂不成了戊兆的千古罪人?全县的干部群众还能轻饶我?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个半死!”
下午,田晓堂带着马乔俊,前往孟家渡。他要亲眼看看范教授的研究成果,也要当面向范教授表达谢意。
尤思蜀并没有责怪他,笑了笑,说:“我知道这事,我听龙书记提起过。你挺有本事嘛,居然能左右省委、省政府的重大决策!”
行至半途,王岩东突然打来了电话。
田晓堂心里凉了半截,嘴上还是竭力争取道:“我知道您非常为难,不过我们戊兆的情况相当特殊。在省厅的大力支持下,戊兆曾实施过‘洁净工程’,为这个试点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而且,对于如何创造性地推进农村环境整治,我作过一些研究,有自己的思路和想法。我相信,如果将戊兆定为试点县市,我们一定能探索出一条好路子,一套好办法,供全省其他地方借鉴。其实……”说到这里,田晓堂停顿了一下,瞧了瞧尤思蜀的脸色,见他并无厌烦情绪,这才往下说道:“其实,全省农村环境整治试点由60个压减为8个,这个主意最初还是我向龙书记提出来的,没想到他竟然听进心里去了。”说完他又觑了尤思蜀一眼,暗暗有些担心,怕尤思蜀认为他是在卖弄和吹嘘。
王岩东问:“您这边讲话方便吗?刚才施响告诉我,的士司机被害案出现了新的情况。”
尤思蜀一边喝茶,一边皱着眉头说:“老柳才找过我,我没答应他。全省只有8个试点县市,一个地市州还摊不上一个,我实在没办法平衡啊。”
田晓堂忙说:“方便,方便。什么新情况,你快说吧。”
田晓堂笑着回答:“尤厅长真是神机妙算,我正是为此事来找您的。我想请您酌情考虑一下戊兆……”
王岩东说:“凶手被抓住了。”
见到尤思蜀,没等田晓堂开口,尤思蜀就淡然一笑道:“你大概是为那个农村环境整治项目而来吧?”
田晓堂一愣,问道:“孙强被抓啦?”
田晓堂提着公文包,独自上楼,嘴角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他故意这么敲打柳凡福,杀一杀柳凡福的威风,谁叫柳凡福起初在申报戊兆做示范县市的问题上态度那么暧昧呢?
王岩东说:“不是,不是。被抓的凶手叫余小彪,不是孙强,抓他的是县公安局,也不是市刑侦支队。”
柳凡福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他没想到田晓堂会冷不丁来这么一手,突然将他撇在一边。这样一来,他岂不是白跑了一趟,什么事也没干,仅仅给田晓堂当了回陪衬?柳凡福觉得自己受了戏弄,心头便涌动着一股无名火。可转念又想,田晓堂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他跟着去见尤厅长,很可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就让田晓堂一个人去吧,他也乐得偷一次懒。这事真弄成了,功劳也少不了他的。这么一想,他才感觉气顺了些,可还是不想表现得很爽快,就闷头嘀咕了声“好吧”,折身走回来,一头钻进车里,砰地一声把车门狠狠地摔上。
田晓堂瞪大眼睛,惊愕不已:“不是孙强?”
田晓堂解释道:“您想啊,前两天他才拒绝过您,今天他即使想改口,可当着您的面,怎么好意思说啊。再说,我得利用和他的那点老交情,来努力说服他,因此很多推心置腹的话,只能私下里交流。您这个第三者在场,我们俩碍这碍那的,也没法敞开谈啊。我看,您还是在车上等着吧,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
王岩东说:“据说,这个叫余小彪的家伙对枪杀的士司机的行为已供认不讳……我看这样吧,电话里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等您回来后,我和施响再向您详细汇报。”
柳凡福一脸惊讶地问:“怎么啦?”
田晓堂慢慢放下手机,满心都是疑惑:凶手不是孙强,难道那个传言真是空穴来风?
田晓堂压低嗓子说:“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和您一起去见尤厅长。”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官路十八弯5》)
进了省厅的院子,田晓堂和柳凡福分别从各自的车上下来,准备上楼去见尤思蜀。柳凡福朝办公楼的方向已经迈出了好几步,田晓堂突然在背后叫住他。
《官路十八弯5》精彩预告:
翌日上午,田晓堂和柳凡福、王岩东一道匆匆奔赴省城。王岩东早已托人选定了礼品——一尊纯金打造的漂亮金牛,底座上还铭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孺子牛。当田晓堂在车上仔细打量这尊金牛时,不禁哑然失笑了。他用此物去腐蚀尤思蜀,却又不忘告诫尤思蜀做人民的孺子牛,这也实在太滑稽,太搞笑了。那么,送这尊金牛算得上“雅贿”吗?他突然觉得,不仅一点也不雅,而且俗不可耐。
县委书记庹毅对田晓堂的态度陡然友好起来,田晓堂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田晓堂的推动下,县环保局副局长吴显志外逃案,的士司机被害案真相大白,县环保局长、公安局长先后倒台,都牵涉到了庹毅,庹毅却一次次有惊无险,侥幸逃脱,然后对田晓堂疯狂打压报复,田晓堂异常苦闷。在华世达等人的鼓动下,庹毅老婆终于站出来揭发了庹毅,庹毅被“双规”……田晓堂刚走上县委书记岗位,新的危机却从天而降……
1、看到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