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三个人嘛,熊哥您就碰碰头,帮妹子一把。”
喝酒当中是不谈事的,这是原则,事情必须在酒后谈。但是这天洪芳破了例,洪芳实在是拖不起了,她说:“首长啊,您就给个话吧,再要是得不到您的指示,我就得跳江了。”任熊年端着酒杯,一边色迷迷地盯着滟秋看,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难啊妹子,不是哥不帮忙,现在这事,哥一人说了不算。”
任熊年目光缓缓扫向王李二人,王督学赶忙端起杯子喝茶,李督学倒是坦然,他说:“我看这事可以考虑,再怎么说也有老领导这张面子,只要你们能保证质量……”
这天他们喝的是五粮液,茅台那玩意儿贼贵,喝得人心疼,再说喝多了胃里真叫个难受,其实哪种酒喝多了也难受,说茅台难受只不过是托词。好在任熊年不在乎喝什么,他只在乎两个女人能陪他喝。
任熊年啪地将酒杯放在了桌上。
任熊年不玩牌,或者他不跟洪芳和滟秋这种人玩,滟秋硬把赢的钱塞进王督学手里:“玩玩呗,哪能当真。”王督学脸上的笑就绽开了,好像他赢了很多钱。
这话就不能再往下说了,李督学脸上滑过一道难堪,要说洪芳父亲在位的时候,并没帮过李督学,那时候他还不在教育系统,但这人耿直,他是被洪芳一家的遭遇打动了。
王督学就好打牌,什么时候,只要一听见牌,眼就亮了。一阵忙碌,牌桌就稀里哗啦响起来。洪芳早就叮嘱滟秋,输够一千就收手,不能再多。没想这天滟秋手气太冲,连着自摸几把,王督学掏钱的手有点抖,被李督学恨了一眼,手才利落起来。等任熊年到场时,滟秋不但没输,反把王督学口袋里的钱赢个干净。
滟秋赶忙端起杯子:“不说了,不说了,喝酒,我敬首长一杯。”
“那我们先打牌?”
“你说敬就敬啊,我难道没见过酒?!”任熊年的脸成了猪肝色,这话大煞风景,包房里的空气忽然僵住。
那位给洪芳透过信儿的李督学起身,道:“局长说他迟几分钟,好像什么事耽搁了。”
大家正在尴尬,任熊年的电话响了,一听就是女人打来的,任熊年不便当着大伙面接,拿着电话走了出去。王督学脸上讪讪的,想说句什么,一看李督学脸色,憋住没说。大家就那么尴尬地坐着。滟秋这时就想,如果有一天她把事业做大了,一定找人先修理修理这位姓任的,至少让他不再这么牛×地做官。
“想,想,怎么不想呢?”王督学讪讪的,他不情愿让滟秋把他叫叔,上次喝酒当中他公开抗议过,说是把他叫老了,让滟秋改口,滟秋就是不改口。“王叔,首长呢,怎么没来?”
任熊年一个电话打了有二十分钟,进来后说:“实在对不住,我得先走一步。”说完拿起衣架上的西服,就要走。洪芳紧忙说:“任局长,这事……”
“聚一起多热闹啊,难道王叔不想凑这个热闹?”
“以后说,不急。”说完他就脚步匆匆地走了,滟秋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恨恨想,我就不信你是属铜的!
滟秋亲热地喊了声王叔,那个王督学一脸笑地站起来:“已经吃过好几次了,干嘛还要破费?”
丘白华这边进展顺利,他已找到五家宰猪的地方了,规模都不小,人家都答应可以把肉供给他,但是得付现钱。丘白华说没问题,没现钱我还做甚鸟生意。这天他们又谈妥两家,显得很兴奋。其中一家是安庆县最大的生猪屠宰基地,一听丘白华他们是为洪芳拉生意,老板二话没说,刀往案子上一拍:“行,兄弟,这生意我做定了。”老板是个光头,名叫孙百发,丘白华见他爽快,拉他去喝酒,喝酒当中丘白华才知道,光头也是刑满释放人员,不过他放出来很久了。“难啊兄弟,想当初,我刚从里面出来,谁也躲得远远的,就像遇着瘟疫,就连跟我过去一道搭过伙的弟兄,见了我也像见着了陌生人。我老婆跟人跑了,儿子不知去向,家里还有老父老母,还有一个瘫痪的弟弟。我要不撑起这个家,还靠谁来撑?是洪家妹子,她不嫌我,她给我贷款,说我像个杀猪的,就劝我做猪这行生意。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洪家妹子说着了,我这一杀猪,就把财路杀开了。看看,兄弟,你看看,前面那幢楼,就是我修的,八层呢,不瞒兄弟,我还要把这行做大,做到全国去,下一步我要建个冷库。”说到这儿,忽然话头一转,问丘白华:“对了,洪家妹子不差钱吧,差钱就吭气一声,我冷库先不修了。”
洪芳他们赶到酒店,两位督学已经到了,他们年纪都在四十多岁,滟秋管他们叫叔叔。叫叔叔有两个好处,一是对人家尊重,官方地带不比夜总会,夜总会哪怕六十岁的去了,也是哥,那是人家情愿小一辈。第二个好处,是可以封杀男人的不良之心。这是洪芳教滟秋的,洪芳说:“你一叫他叔,他就不好对你动歪念头了。”滟秋笑得的,跟这帮有权的打交道,还真得动些歪脑筋。
洪芳听完很感动,她实在想不起这个光头了,当年她在安庆,是给不少人放过款,有些人的确很难。但她做过就做过了,从没想着有一天要他们回报。
洪芳请任熊年和教育局两位督学吃饭,那两位督学话好说,其中一位还透信给洪芳,教育局也一直在动这个脑子,想把所属学校的食堂统一起来管理,一则可以加强食品监督,让学生吃上放心肉放心蔬菜,政府有这个职责。另则么,督学笑笑,没往下说。洪芳当然明白他后面要说什么,不就是好弄钱么,管理管理,听着好像在管事,其实目的都是冲着钱去,这在政府是一条明摆着的潜规则,每一份红头文件背后,都有利害关系,这是洪芳的逻辑。
“嫂子,你猜光头以前是做啥的?”林安东问。
滟秋叹息一声:“我也就这么一说,姐你别当真。”滟秋怕洪芳当真。
“猜不出,嫂子又不会神机妙算。”洪芳说。
“秋子不能这样,今天你套住了姓任的,明天呢,咱不是跟他一个人打交道。”
“嫂子你猜猜么,很有意思的。”林安东又说。
“娘的,我就不信套不住这头狼。”滟秋又说。
洪芳愣了愣,突然一笑:“东子,不会是你师傅吧?”
这天洪芳带着滟秋,再去见姓任的,路上滟秋说:“要不咱给他下个套,把这头肥猪套进去。”洪芳一听变了脸色:“秋子不能胡来,咱是干正事的,不是黑社会。”“我现在真恨不得自己是黑社会呢。”滟秋说。滟秋说这话的时候样子很吓人,好像她真就成了黑社会。这些日子的经历让滟秋感慨万端,你规规矩矩去做生意,生意离你很远,皮哥他们咳嗽一声,生意反倒就找上门了。
“嫂子真聪明,他不是我师傅,是我前辈,他过去也是干这个的。”林安东两根手指一捏,做了个夹钱的动作。
洪芳那样告诫滟秋,有一定道理,滟秋不能当了耳边风。可滟秋是真替洪芳急,再攻不下关,这项目怕又要流产。
“碰着本家了。”洪芳说着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唯有滟秋冷着脸。丘白华这边进展越顺利,对洪芳压力就越大,只是洪芳不把这压力说出来,她独自一个人承担。
“是得想个法子。”滟秋跟着说。看洪芳难,滟秋差点都要做出决定了,大不了让这头猪得逞一次,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滟秋跟自己说。但一看洪芳的脸色,马上又把这想法灭了。洪芳再三告诫她,上岸不容易,上了岸,就再也不能想江里海里的事,得想岸上的事。“那不是你的活法,毁了你不说,将来给自己的后代都没法交代。”洪芳说这话的时候,正好在生儿子的气。洪芳跟黄石凯有个儿子,叫明明,黄石凯遇难后,洪芳把明明送到自己老家,让自己的爸妈带着。一晃儿子上中学了,前些日子明明居然给洪芳写了一封信,信中尽是责备之词,好像洪芳欠了他多少,把洪芳气得,就差拿头撞墙了。
滟秋偷偷又找了一次周火雷,把洪芳遇到的难题讲了,不过她没说姓任的那双色眼。周火雷沉吟片刻,叹道:“难啊,我跟教育界没啥来往,姓任的这个人,我不大知底,按说有洪芳父亲那层关系,他不该为难的。”
装进口袋里意思,就是拿下这头猪,让他不要再为难她们。
“他岂止是为难。”滟秋说。滟秋一生气,胸脯就剧烈地起伏,周火雷躲开了目光。
“娘的,得想个法子,把这头猪装进口袋里。”洪芳说。
“雷哥哥,你能不能找个人压压他,这家伙太嚣张了。”
滟秋说是呀是呀,姐姐是一朵花。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十年前的洪芳到底会个什么样?胖跟胖不同,有些女人胖得可爱,胖得让男人流口水。有些女人呢,不胖还能说得过去,一胖,男人就只能望而却步。滟秋不知道该把洪芳划到哪类女人里,不过在心里,她是为洪芳的胖捏一把汗的。
周火雷为难地说:“压他的人多,可咱用得起么?滟秋啊,官场上的事不像你想的那样,他们一环套一环,机关多着呢。俗话说,民不跟官斗,说穿了,你我都是民,都在下面趴着,他们是踩在上面的人。”
洪芳被滟秋逗笑了,道:“别以为姐姐现在胖得没形,十年前,姐也是一朵花呢。”攻不下关,洪芳只能拿自己寻开心。人总是要找一些开心的,要不然,得憋闷死。
“这么说,就没办法了?”滟秋脸上的光芒褪下去,胸脯也不起伏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
“哪敢,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取笑姐姐。”滟秋忍住笑,一本正经起来。
“你给我几天时间,容我想想办法,不过滟秋,这事我不能给你保证,我尽力吧。”
见滟秋笑,洪芳盯住了她,盯着盯着,突然道:“秋子你在取笑我?”
从周火雷那里出来,滟秋就知道这趟白跑了,周火雷如果有办法,早就像前几次那样拍着胸脯答应了,不可能这么吞吞吐吐。把周火雷都能难住的事,靠她和洪芳解决,看来是痴人说梦。
“想脱老娘的裤子,门都没有!”洪芳恨恨道。滟秋扑哧一笑,任熊年想脱的,根本不是洪芳的裤子。这一路下来,但凡色一点的目光,都是投向她的,滟秋惊讶,怎么机关里的干部都长着那样一双色眼?
果然,等了一周,周火雷回复了,实在无能为力。
“姐,他已经够肥的了,我敢打赌,他肚子里是一肚子色油。”滟秋开起了玩笑,滟秋不愿愁云老是盖住洪芳的脸,那张脸再要是阴下去,就该结冰了。说完,又叹息道:“真可惜了那些女教师。”滟秋已听说不少任熊年的事,都跟色有关。这家伙以调动工作为名,糟蹋了不少女教师,那些女教师也真是,明知道他是色鬼,还硬往他怀里钻。
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滟秋总算是领教到了“官”这个字的厉害。
“他休想,这头喂不肥的猪。”洪芳骂,洪芳知道滟秋在说什么。
这天晚上,滟秋推说身子不舒服,没陪洪芳一道去吃饭。她洗了澡,精心打扮一番,觉得花枝招展了,才给姓任的打电话。
“还能要啥,明摆着的事。”滟秋回味起任熊年色迷迷的目光,身上起了一层疙瘩。两次酒桌上,任熊年都趁势捏住滟秋敬酒的手,那只肥嘟嘟的猪手捏上去,如同一只老苍蝇粘在了手上,非常难受,滟秋还得赔着笑。后来有一次,任熊年公然说:“这个妹妹好像在哪见过,我说洪芳,你不会把那种地方的小妹带出来做助手吧。”气得滟秋差点就把酒泼在这头肥猪脸上。
任熊年正在陪客人吃饭,一听是滟秋的声音,立马兴奋:“是滟秋小姐啊,怎么记起跟我打电话了。”
洪芳气得说:“这头猪,真不知道他要啥。”
“熊哥,你不是答应要请我喝茶么,怎么,忘了?”滟秋故意装出一副嗲得不能再嗲的腔调,声音里更是掺了软骨剂。
滟秋万万没想到,烧香拜佛会这么艰难。原以为,她跟在洪芳屁股后面,象征性地到领导们那儿走一圈,送点礼说点好话,事情就解决了。哪知两条腿迈出去,陷在里面就抽不回来。一个月下来,码头是拜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领导也见了二十多个,喝酒喝得滟秋脚脖子都红,每次去卫生间,都能尿出一股酒味。原先备好的一百个礼包像一百只鸽子,扑扑扑飞进了别人口袋,可连一个山头都没攻下。宣北区教育局长任熊年原是洪芳父亲的下属,洪芳父亲担任教育局长的时候,他还在下面一所中学教书,是洪芳父亲把他一步步培养上来的。洪芳一开始还把宝押在他身上,哪知一月跑下来,最大的阻力就出在了任熊年这儿。
“喝茶?对,熊哥是答应过你,怎么,你今天没跟你们老板在一起?”
3
“我炒她鱿鱼了。”
洪芳长长吁口气,回过身来,有点茫然地望了一会滟秋,然后说:“走吧秋子,接下来,就看你我的了。”
任熊年越发兴奋:“我说嘛,滟秋你炒得好,跟着那头胖猪干可惜了。”
林安东说明白,然后就像跟班一样跟着丘白华出去了。
胖猪?任熊年也敢叫洪芳胖猪,这世界,真是疯得没一点正形了,任熊年这样无情无义的胖猪,居然敢把别人称胖猪。滟秋差点没骂出“×你娘”三个字。她心里为洪芳姐涌上一层难过,强忍着愤怒,继续嗲声嗲气道:“熊哥,我没地方去了,混得好可怜啊。”
洪芳让林安东跟着丘白华,就是怕丘白华再犯贱:“给我盯紧点,别让他惹事,公司现在经不起折腾。”
“不会的,滟秋妹妹,绝不会的,有熊哥在,你一点也别怕。”
“不说不说,以后再也不了,嫂子要创业,怎么也不能没有我。”打那以后,林安东真就不乱说了,他做事其实有板有眼,更多的时候,要比丘白华强,只是洪芳对丘白华有另一种感情,这感情让滟秋也很不理解,后来滟秋才知道,他们是狱友,狱友两个字,比战友更值钱。
“熊哥我怕。”滟秋心里又骂了一声千你娘的臭熊。
“又说晕话,再这样,嫂子不留你。”
任熊年马上说出一个地方,让滟秋打车去那儿,他过一会就到。滟秋故意道:“不行,熊哥,我找不到。”
“我说的是真,大哥走后,我忽然觉得,活着其实很没意思,如果不是偷给我带来一点点快乐,我真他妈跳江了。”
任熊年抱着电话跟滟秋说了半天,滟秋忽而说听明白了,忽而又说还不明白,直到任熊年说得口干舌燥,滟秋也觉折腾得差不多了,才道:“好吧,我找,要是找不到,熊哥你可得来接我。”
“胡说!”洪芳黑了脸,她不希望林安东油腔滑调,说什么都没正形,再说黄石凯惨遭不测后,洪芳对命这个字特别敏感,也忌讳。“往后说话,正经点。”她警告林安东。
任熊年在那边信誓旦旦说:“没问题,如果找不到,打我电话。”
钱有了,接下来开始分工,洪芳说,她跟滟秋跑上面,尽快打通教育部门的各个环节,包括跟学校方面接触,力争把这些山头攻下来。洪芳这方面有强势,她肯定要打老爷子的牌。洪芳让丘白华带着谢子玫和林安东跑下面,具体就是寻找货源,建立长期而又固定的合作关系,最好找肉联厂什么的,这样省事。谢子玫是洪芳招的财务部经理,人也长得漂亮,嘴巴子挺会说,一双眼睛黑扑扑的,挺招人爱。小丫头挺年轻,跟滟秋岁数差不多大,是洪芳以前一个同事的女儿,大学学的是商贸,之前在东州一家国企干,是洪芳死缠硬磨挖来的。林安东是洪芳老公黄石凯的弟子,宣北区公安局以前招过一批编外警员,也就是聘用制那种,不在警察序列,但却干着警察的事。林安东一直跟着黄石凯,黄石凯特欣赏他,说这小子天生就是一块好料,最适合他的职业有两个,一个是贼,另一个就是警察。幸亏他被招进了公安局,要不,宣北定会多出一个江洋大盗。黄石凯那次追捕凶手,就是林安东提供的消息,当时他正好在那一带执行任务。黄石凯惨遭车祸后,林安东甚是悲痛,他跟着洪芳,前后奔走了一个月,算是领教了这个社会的坚硬,后来洪芳锒铛入狱,对林安东打击很大,心中的两颗太阳同时殒落,林安东承受不了,他辞了那份曾经热爱的工作,变得消沉。洪芳在后山监狱服刑,林安东一开始每周都去探望,去了就说些愤世嫉俗的话,洪芳劝他不要这样,要论愤世嫉俗,他还没资格,他应该振作起来,给自己找条活下去的路。后来林安东不去了,果真做了贼。黄石凯的话没错,林安东一做贼,马上就让别的贼逊色,加上他又干过一阵编外警察,对警察咋唬贼的那几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此他做多大的案,警察都拿他没办法。等洪芳两年后从监狱里出来,林安东不仅有了房,车也开上了,一辆四十多万的别克。林安东说本来可以买辆更好一点的,反正就是多辛苦几趟的事,又觉贼这个行当不能太张扬,不能跟警察比着活,还是低调点好,才选择了别克。洪芳哭笑不得。洪芳要开公司,第一个就想到林安东,一是林安东重情义,这个世界上重情义的人越来越少,就那么几个,好像还都搅在黑社会里,这让洪芳很伤感。二来洪芳也怕林安东做贼做久了,做上瘾,那很麻烦,天下的贼下场无外乎两个,一个是被警察抓了坐牢,另一个就是被人打死。这两个结果洪芳都不想看到,她希望林安东走一条不被警察抓住也不被人打死的路,那就是跟着她开公司。林安东呵呵一笑,说:“行啊,嫂子说干啥我就干啥,反正我这条命,迟早是要给你们的。”
合上电话,滟秋恨恨咬了下牙,就这么做了,就算再牺牲一次吧。
钱的事果然不用滟秋操心,一周后,洪芳弄来了钱,三百万。洪芳说:“能不能干成事,就靠这三百万了。”丘白华有点不好意思,他本来答应也要弄钱的,可弄了一周,一万也没弄到,这阵见洪芳一下搞了三百万,既惊喜又纳闷:“老板,咋弄的,说说,我们取点经。”洪芳说:“银行开着,没人挡着你。”洪芳这是气话,丘白华养成了一个思维定武,一遇事,首先想到的不是正常渠道,而净动些歪脑筋。这次看来,他的歪脑筋没动成,有点气馁。滟秋知道,洪芳虽然蹲了一次大牢,但她金融界的那些关系还没失去,她过去也是金融界的女强人,路子野得很,人际关系更是野得没法说,只要她张口,肯定有人帮忙。
任熊年让滟秋去的地方叫凤戏楼,位于嘉陵江边,环江北路东侧。那一带是东州有名的茶楼一条街,喝茶耍牌情人约会都往那儿跑,想必任熊年也是那里的常客。滟秋赶去时,任熊年已等在楼下,可见他有多心急。滟秋莞尔一笑:“首长倒是来的真快啊。”
“我就要你一句话,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别叫我首长,还是叫熊哥好听。”任熊年说,然后冲后面望了望,他真怕滟秋同洪芳一道来。一看就滟秋一人,乐了,亲热而又老练地拍打了一下滟秋的肩膀:“滟秋妹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你不是说要一起干么?”
“哪啊,丑得没人要。”
洪芳轻轻把钱推一边:“哪里拿来的还到哪里去,姐不要你的钱。”
一句话说的,任熊年心潮澎湃。
滟秋带了五十万去见洪芳,答应跟她干。丘白华大惊,问滟秋钱从何来?滟秋说不用你管,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丘白华讨了没趣,站一边不吭气了。
刚叫了茶,服务生出去还没一秒钟,任熊年就把滟秋抱住了,一张胖嘴臭哄哄地就往滟秋脸上拱。滟秋真没想到他会猴急成这样,边往开推边用力喊:“干嘛呀你,没见过女人。”
周火雷自信地说:“小秋你亏不了,这点哥哥有绝对的把握。”
任熊年大约没想到滟秋会推他,一时有些傻,但又不甘心,二次尝试着要压住滟秋。滟秋猛地抬起膝盖,顶在了任熊年肥胖的肚子上,同时警告道:“再这么胡来,我要走了!”
“要是妹妹亏了呢?”滟秋很认真地问。
任熊年松开滟秋,气喘吁吁看住她:“滟秋妹子,你这是?”
周火雷欣然一笑:“我说小秋,你如果拿哥哥当外人,哥哥也没办法。哥哥不白给你,只是借,等你赚了钱,连本带息还给我。”
“我这是啥,人家都这样子了,你还欺负人家。”滟秋装出哭相,娇滴滴又脆又弱的样子让人怜爱。任熊年暂且先熄灭身上的火,怏怏说:“我说了不让你发愁么,有熊哥在,你还愁什么。”
“不,这绝不行。”滟秋慌得,就差从门里逃跑了。
“你们男人,嘴上都这么说,人家有了难,却一个也不帮。”
滟秋点头,周火雷又说:“你是学金融的,原始积累四个字你应该懂,你就权且把它当做热身的机会吧。对了,洪老板如果一定要你入股,你也不必为难,可以跟我说。”
“不会的,熊哥不是那样的人。”
周火雷想了想,道:“小秋,这事能做,对一个想干事的人来说,不要太计较去干什么,干什么只是过程,你心中有目标,目标才是你要追求的。”
“我才不信。”
“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我是觉得连输的资格都没有。”
“熊哥说的是真话,如果那件事由你来做,熊哥早就答应了。”
“该当饭吃的时候就要当饭吃。”说完,周火雷又觉这话说得唐突了点,解释道,“小秋你别误解,哥哥不是让你拿年轻去当饭吃,哥的意思,年轻就意味着能拼,也能输,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真的?”
“这资本不能当饭吃。”滟秋说。
“嗯!”任熊年信誓旦旦地点头。
“没有什么可是,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能当老板,小秋,你年轻,年轻就是资本。”
“熊哥真好!”滟秋一下子抱住了任熊年,在他脸上啃了一口,“我就知道熊哥会帮我,我把她炒了鱿鱼,这生意现在归我了。”
“可是……”
“什么?”任熊年大惊失色,他刚才那样说完全是敷衍之词,哪想到滟秋会顺着竿爬过来。
滟秋如实说了。雷哥哥面前,滟秋向来有啥说啥,从不隐瞒,她把自己的顾虑、担忧还有希冀一并儿倒给了周火雷。周火雷说:“既然你离不开三和,那就一块儿干吧。”
“三和现在归我了,熊哥,你一定要帮我把这事做成。”
滟秋拿不定主意,但又舍不得这机会,跑去找周火雷。周火雷听完,面色温和地说:“你自己怎么想?”
“你……你不会开玩笑吧?”任熊年像一只哭熊,僵在了那里。
洪芳把滟秋逼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说实话,滟秋不想离开三和,更不想离开洪芳。在三和的这些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最快乐的日子,也是最最有收获的日子。想想当初大学辍学,她是何等的激情澎湃,仿佛只要到了北京,她就能成歌星,一夜间家喻户晓。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除了遍体鳞伤,泪痕斑斑,还有什么?是洪芳把她从深渊中拉了上来,给了她温暖,给了她信心,也给了她新的生活。现在,洪芳又把一个更远大的目标呈现在她眼前,把一个更好的平台提供给她。但是滟秋不安,真的不安。跟洪芳比起来,她真是太弱小,就是跟丘白华相比,她也没资格平起平坐。一旦答应,她就是三和的第三股东啊。钱的问题抛开不谈,单是资历和胆略,她就差了一大截。
对付任熊年这种人,滟秋有的是办法,要不然,她在夜总会那两年就白混了。没几招过去,任熊年的骨头都要化了,哪还能绷住他局长的架子。任熊年答应滟秋,明天就给她办,马上让三和的猪肉还有新鲜蔬菜进入学校食堂。任熊年当然不能白答应,他再次扑向滟秋时,滟秋就软绵绵说:“熊哥,怎么说也不能在这儿啊,总得挑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吧?”
“好了秋子,姐说过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你还不答应,就算姐这些话白说了。”
任熊年再次熄了火,悻悻说:“不能在这儿,咱开宾馆,开宾馆。”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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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子你甭拒绝,也别答应得太快,姐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姐不让你入股,姐知道你没钱,但你有智慧,还有姐身上没有的东西,这些比钱更重要。姐现在需要人,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姐只想让你留在身边,跟姐一道闯天下。”
贴着“三和”标签的大肉和各色新鲜蔬菜很快进入宣北区所属的中学,洪芳一激动,买了五辆微型货车,车身上装饰了请专人设计的“三和”标志。丘白华和林安东也是信心大增,忙得不亦乐乎。丘白华这人,身上真有股蛮劲,他现在是运输队队长,起早贪黑不说,还一边忙一边不断地发展着货源。按他的话说,学校是个无底洞,你往里填多少东西它都不满。滟秋算是发现了他的优点,这人除了讲义气,还有一点特招人爱,就是从来不跟人争功。他把三和既看成自己的,又看成大家的,而且,他舍不得让洪芳和滟秋她们出力气。
“姐……”
“出臭力是大老爷们的活,你们就安安心心坐办公室数钱吧。”
“那你为啥不答应姐?”
这点上,他比林安东强,林安东多少还带点秀才味,再者,林安东喜欢偷,对光明正大的事情,做起来反倒缩手缩脚。其实滟秋不知道,丘白华寻找货源,说服那些屠宰户还有肉联厂加盟三和,是动用了一些小伎俩的。丘白华找了一批小混混,这些混混有的蹲过大牢,有的没,但跟蹲过大牢的混在一起。丘白华找了他的狱友于干头,于干头入狱比丘白华早,曾经也是狱霸,后来让新进去的人打得趴下叫了爷,乖乖当起了狱里的小二,伺候人家吃喝拉撒。直到丘白华做了狱霸,他的日子才好过一点。于干头出来后没找到正经事做,带着一帮小哥们在安庆县城混,丘白华讲明来历,并说有财大家一起发,于干头二话没说,胸脯一拍:“放心吧老大,安庆这地盘以后就是你的。”
“没,姐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再说,秋子就没脸再在三和待了。”
狱中一日恩,出来十年报,况且丘白华在狱中对于干头的恩,远不是一日两日。这么说吧,如果当年不是丘白华把狱霸制伏,说不定,于干头这条命,就丢在狱中了。
“秋子,姐没亏待你吧?”洪芳一本正经。
安庆果然成了丘白华的,接下来,于干头又找化成、五佛那边的弟兄,很快便建立了一个网。当然这中间也有不服的,有个叫毒球的,以前是五佛县生猪屠宰厂的车间主任,屠宰厂垮了后,他通过一些手段,将厂子买到了自己名下。这些年靠着小范围的垄断,狠发了一笔财。于干头带着丘白华找到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没想毒球说:“靠他娘的,哪里冒出个棒槌,敢打老子的主意。”丘白华要发作,于干头拦住了他。过了些日子,于干头再次找上门去,带了一份厚礼,说要拜毒球为师,学杀猪。毒球理也没理于干头,提着一条猪尾巴,哼着一首刀郎的歌,往外走了。他手下将于干头提去的礼物扔出了门。于干头没捡,紧追几步撵上去,从毒球手里硬抢过猪尾巴:“师傅,徒弟替你提着,别累着师傅了。”毒球转过身:“你叫谁师傅?”
滟秋赶忙摇头:“姐这怎么成,就这助手我都当得胆战心惊,哪还敢再抱企图。”
“就叫你啊,师傅,收我为徒吧,我真想杀猪。”
洪芳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滟秋这才发现,洪芳绝不是一个胸大脑残的人,她敢于花两百万租一幢楼开公司,的确有她的深谋远略。这女人表面上看上去粗,男人似的,对什么都大大咧咧,可一旦目标确定,真要实施,她马上变得谨慎,变得仔细。这天她把滟秋叫去,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口气说:“秋子,姐跟你商量一件事。姐当初把公司取名三和,就是希望能跟刘星和华仔和和睦睦,在东州打一片天下。”滟秋说姐我懂,你不用再解释。洪芳摆摆手:“秋子你先别急着插话,容姐把话说完。”滟秋便闭了嘴,认真地听洪芳说。洪芳叹一口气,道:“现在刘星走了,姐不怪他,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姐难的是,刘星一走,公司就只有我和华仔,三和名不副实,姐的意思,想让你加入进来,就算帮姐一把。”
“真想杀?”
他是怕。不是怕她,而是怕姓皮的和姓张的。周火雷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主意是他出的,这思路是他给的,他还想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周火雷,不惹是非,不露野心。明白这个理,洪芳心里就不只是感慨了,什么味都有。她冲滟秋道:“把这个放好,这就是我三和将来发家的秘笈。你转告雷老板,我洪三欠他一个人情,将来我洪三要是出息了,一定还给他。”
“想杀。”
洪芳笑笑,她一开始还以为周火雷拒绝跟她见面,是嫌她底盘太轻,摆不到桌上。后来一想不是,周火雷不是那种人,如果嫌弃她,就不可能点灯熬油为她拿出这么一份方案来,人家毕竟是身价上亿的人物,不是花几千块钱就能哄得屁颠屁颠转的小记者或策划公司小经理,那么为什么呢?洪芳思来想去,终于把症结找到了。
“把它吃了,我就收你为徒。”说完,毒球背着手,又往前走了。他的厂子很大,县上这种厂子占地都很大。毒球已经扒了原来一半厂房,在开发房地产了,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服于丘白华这种瘪三呢,这是毒球的真实想法。
滟秋婉转地说:“不是不愿,雷哥哥最近好像有心事,你也知道,他不是那种张扬的人。”
毒球还在审视着他盖了一半的楼,他的秘书,一个很妖冶的女人张张皇皇冲他说:“老板,你看,你快看呐。”
“他真不愿见我?”洪芳又问滟秋。
毒球回过身,就见于千头抱着那条生猪尾巴在啃,他啃得很香,仿佛在吞下一根火腿肠,那是毒球刚才在屠宰车间转时捡的,他打算拎着它,去找车间主任,问问他,如果每天扔一条猪尾巴,一年会损失多少?没想真就让于干头给吃了,那上面还乱蓬蓬的长着扎眼的猪毛呢。
洪芳要请周火雷一起坐坐,让滟秋做中间人,周火雷居然拒绝了。他说:“一起坐就没必要了,这样吧,我把运作该项目的具体想法还有步骤大致写了写,你把这个给洪老板,权当做个参考。”洪芳看完滟秋带来的厚厚一沓方案书,感慨地说:“高人啊,我洪三要说见识的人也不少,自恃也有几分能耐,但跟他一比,我这点墨水还有能耐,怕连哄幼儿园的孩子都不够。”
于干头一边啃,一边笑呵呵地望着毒球。
滟秋如释重负,她总算替洪姐办成了一件事。
毒球打了个哆嗦,但他坚定住,问于干头:“好吃?”
“干!”洪芳丝毫都没犹豫,咬牙切齿地冲滟秋说了一声。
“好吃,真香。”于干头说着,打出一个嗝,嘴两边的猪血往下流。
跟周火雷的想法一样,让洪芳兴奋的,是截至目前,还没有人把这一行看在眼里,人们都盯着大生意去了,包括皮哥和张朋,反把如此挣钱的一个行当留给了她。
“好吃你就把它全吃了!”毒球原想,于干头是吃不完那条猪尾巴的,顶多也就是给他做做样子,这种装小样吓人的小混混他实在是见得多了,就跟那些乱哄哄叫的小猪崽一样,你踢它一脚,没准它就号叫着跑了。
洪芳一听,大喜。世上的事就这么巧,洪芳的父亲以前就是宣北区教育局长,后来当上宣北区政协副主席,算来,宣北教育界,洪芳还是有不少关系,老爷子一辈子别的没干好,但提了一批人,不少人现在都在教育界挑大梁,不是区长就是校长。高校虽然跟地方没有关系,但毕竟是教育这棵树上的,盘根错节,用心细挖,也能挖出不少关系来。
等那个妖冶的女秘书二次慌慌张张跟毒球说时,毒球就惊讶地发现,那条猪尾巴不见了,于干头染着两只血手,还有大半个血脸,鬼一样笑着望他。“师傅,我把它全吃了,你看,肚子都鼓了起来。”说着,掀起衣服,露出白生生的肚子。毒球真实地看见,于干头的肚子上有刀伤,结着很厚的疤。毒球的眼睛疼了一下,心狠狠地响了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击着了。他嘴里打着哈哈:“真……真吃了啊,你个……于……”毒球没敢把干头二字叫出来。
滟秋重重地嗯了一声,感谢的目光冲周火雷投过去,周火雷释然一笑,其实这脑子他早就动过,当年阿金跟他提起时,他着实把阿金称赞了一番,夸他有脑子,但阿金后来惹恼了张朋,张朋收保护费,阿金就是不交,最后他的水产店让张朋手下砸了,车也给烧了,阿金要跟张朋打官司,周火雷阻挡不住,结果有一天,张朋亲自找上门,手里拿着一张欠条,是阿金以前在广东做生意时欠人家的钱,阿金早都忘了,那还是老早的事,他的债主早就出车祸死了,阿金也就没想着再还。没想张朋把这事挖了出来,还拿来了欠条,可见他费了多大的心。张朋把欠条往桌上一扔,问:“是还钱还是上法庭?”阿金当时低估了张朋的势力,根本就没想到张朋就是专门靠替人讨债讨出名堂来的,更没想到从广东到东州,张朋都有自己的生意,也有自己的眼线。他无所畏惧地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结果,张朋真就把他的命给拿走了。后来阿金老婆跑来打官司,打了一年多,张朋让手下顶罪,以过失杀人罪判了十年,阿金老婆前脚离开东州,顶罪者后脚就出了狱。周火雷向学校进攻水产和肉类以及各色蔬菜的计划便落了空,没想到,时隔多年,周火雷把这个计划移植到了洪芳身上。
“师傅,这下该收我做徒弟了吧。”于干头美美地咽了一下,把最后一口生猪肉吞下去,手在肚子上抹了一把,那道长长的刀疤立刻血淋淋起来。
周火雷又说:“现在东州各行各业都让第三者伸了手,他们是山大王,独独这行,没有人看得见,要干就趁早,等人家醒过来,就没你插脚的地方了。”
“这……这……你真吃了呀。”毒球不知怎么回答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光四处乱瞅,生怕冷不丁从哪冒出一千人来,要了他的命。
“是大,真的很大。”滟秋兴奋地叫。她眼前铺开……张网,这网里全是吃肉的学生,而填进学生嘴里的肉,都来自他们三和。这目标真的很宏伟,滟秋激动得都有些坐不住了。
“吃了,师傅,还有比这更好吃的么?”
“重要的是,这行从来没人插手,谁都没把它当生意。你想想,东州是养猪大省,如果能把教育部门的路子打通,再跑跑学校,成立一个专业供肉基地,进而形成垄断,这生意,就大得没边了。”
毒球也算是有种,其实他本来一条腿已踩进了黑社会,就差拉起旗帜做老大了,所以虽是被千千头吓着了,但还没吓得立刻管于干头叫爹。毒球想采取拖延术,一边稳住于干头,一边再找人摆平这猪日的。于干头及时识破了毒球的诡计。妈的,猪尾巴不是白吃的,除非你把老子屙下的全吃了!这天毒球去东州城找顺三,他想花二十万块钱,请顺三摆平于干头,没想顺三不在,毒球灰溜溜地回来了。车子过了离厂子不远的白水桥,驶上通往屠宰厂的白水巷时,路上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影,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子是停住了,但还是撞着了那人。司机跳下车,见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膝盖磕破了,血汩汩地渗出来,身子蜷缩成一团躺在车下。司机摸了摸小年轻的鼻子,还有热气,知道没死。愤愤地骂:“找死啊你,长着眼睛是出气的啊。”小年轻只管呻吟,不理司机。司机刚要抬起脚,想一脚把这丧门星踹开,于干头出现了,鼓着掌:“好啊,撞了人还要打人,到底是毒球,厉害。”毒球从车里走下来,冲着于干头:“是你小子玩的?”
“食堂?”滟秋脑子里闪了一下,忽然就跟着兴奋:“对啊,我咋没想到这层。”
于干头也不躲闪,坦率道:“哥们缺钱花了,想找几个钱花。”
“有关系,小秋,学生都得吃肉,要是能把这些学校的食堂抓到手,你就是想发天大的财,也能发起来。”
“瞎眼了吧,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这跟洪姐有什么关系?”滟秋越发失望,周火雷越说越远,她都懒得听了。
“毒球啊,五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毒球毒大爷。”于干头呵呵笑道。
“是啊,东州有十几家大学,还有职专、职业学院什么的,加上大大小小的中学,这个数字吓死人。”周火雷有点兴奋。
“算你还识眼色,把他抬走!”
“学生?”
“抬走?兄弟这不是白撞了?”
“学生,小秋,学生。”
“怎么,还想讹人不成?”毒球两只眼怒瞪住于干头,脸上是一股杀气。
“我想不出,我连东州有多少行业都搞不清楚。我就知道男人和女人,有钱人和没钱人这两种区别。”
“讹人的事本大爷从来不干,不过撞了人就得赔钱,见了血就得赔命。”
“不是那意思,我问的是哪个行业的人最集中。”
“就冲你?”毒球知道遇上了麻烦,但他很镇定。“把他抬走!”他又喝了一声。
“当然是没钱人了。”
“我要是不抬呢?”
周火雷说:“阿金以前动过脑子,还差点跟我联手干起来。小秋我问你,东州这地方什么人最多?”
“那老子就亲自动手!”毒球说着,走向车前,正要伸手拉小年轻,没想小年轻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还没等毒球弄清怎么回身,他的头上就重重挨了一下,毒球只觉眼前一黑,栽了下去,紧接着,他的头就被摁在了路面上。
“肉跟阿金有什么关系?”滟秋有点失望,觉得周火雷不像是在诚心帮她。
“叫……叫警察。”毒球冲闻声跑过来的女秘书说。
“是的,阿金是个忠厚人,帮过我的忙。”
女秘书刚要打电话报警,于干头的声音到了:“是请交警呢还是请公安?”
滟秋皱皱眉,旋即展开:“记得,你说过你们关系挺密的。”
“都……都叫。”毒球挣扎着说。
“小秋,你还记得不,以前我跟你提过一个叫阿金的广东人?”
“不用了,爷已替你请了回来。”说着,于干头手一拍,就见路边闪出一千人,两个马仔抬着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丘白华。丘白华这天十分神气,他穿着一身交警服,手里把玩着交警的帽子。
“肉?”滟秋纳闷,这可太出乎她意料了。
两个马仔将椅子一放,丘白华就坐在了毒球对面。司机一看架势不妙,想跑去叫人,被于千头的手下一铁棍就打得趴下了。女秘书发出一声惨叫,她还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于千头走过去,轻轻一把,就捏住了女秘书的脖子:“再叫老子拧断你脖子!”女秘书吓得浑身发抖,不停地喊饶命。于干头将她的手机拿过来,看也没看,扔脚下踩碎了。
“肉。”周火雷咬了下牙,吐了一个字。
“撞了人还想打人,毒球,你也太过分了吧?”丘白华道。
“她还哪有什么架子,她现在见钱就肯喊爹。什么生意,哥哥快说。”滟秋兴奋了。
小年轻放开了毒球,毒球强撑着说:“你想怎么着?”
“有个生意能做,但不知你们老板放得下放不下架子?”
“赔钱啊,赔了钱给我兄弟疗伤。”丘白华一边玩着帽子一边说。
周火雷不语了,他从滟秋眼里看到了危机,这是个轻易不求人的女孩,周火雷认识她那么久,她都从没张口求过周火雷什么,现在她来了,就证明这事真是难住了洪芳。再者,洪芳对周火雷有情,当年他的资金链断裂,四处求情下话,遭遇的都是冷漠,眼看就要跟放高利贷的人张口了,是洪芳解了他的困,一次贷给他五百万。这情他一直没还,现在该还了。但地产这行,洪芳绝不能进来,周火雷了解洪芳的脾气,更知道她的个性,那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更是个敢把锅翻过来冲底砸烂的人,东州地产界鱼龙混杂,四处伸着黑手,稍不留神,你就被人黑了,黑了还没地方说。周火雷这次拿到的地,地价就在原来预估的基础上翻了两番。为什么?有人专门做起了托,跟土地部门联起手来,榨地皮的油。一块地本可以一千万拿到,但有人愣给你喊两千万,喊三千万的都有,除非你听从他们的,按他们的指令行事,这地才能到你的手。否则,那块地宁可荒着,你也是干瞪眼。还有水泥,钢筋、砖,包括劳动力,现在都是分了舵的,一行有一行的霸头。洪芳那性格,进了地产界,不碰得头破血流才怪。周火雷想着,脑子里忽然一亮。
“他……他是故意的。”毒球的口气软下去。
“不难我就不来找哥哥了,哥哥你就帮帮我们吧,洪姐急得都要开锅了。”
“他当然是故意的,他不故意你怎么能撞得到他?”
滟秋把来意说给周火雷,周火雷沉吟半天,道:“难啊,小秋,现在遍地是手,伸进哪一行都难。”
“你——”
码头是个无底洞,一脚踩进去,再想拔腿出来,那比登天还难。
“说吧毒球,你想赔多少?”
这个世界,复仇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你脑子残得跟丘白华一样,认为拜个码头就可以把整个世界的恩仇了掉。
“休想!”毒球叫了一声。
但咽不下还得咽,谁让她势单力薄无法与其抗衡呢。洪芳急着开公司,就是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她也算是个苦心人,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复仇。
丘白华转向于干头:“他不赔钱,你们说怎么办?”
滟秋找周火雷,还是为了洪芳。洪芳拒不同意投靠张朋,丘白华一提张朋,她就暴跳如雷,甚至骂:“你也走,你们全走,公司给我留下,看我撑得起撑不起?!”圈地搞房产,那个梦又太大,滟秋做不起,洪芳也做不起。看到周火雷现在的样,滟秋更觉得那是在痴人说梦。周火雷在房产界打拼近十五年,谈起这行来仍然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到让人害怕,何况她们。但是公司没有业务又不行。听了周火雷的话,滟秋才明白洪芳为什么要开公司,开公司又为什么那么慌张。复仇,洪芳肯定是想复仇。周火雷说,黄石凯遭遇车祸后,一度,有人从中阻挠,连因公殉职都不算,英雄称号就更不可能。有人说他不是在执行公务,因为没有人给他下达过执行任务的命令,黄石凯那天追捕凶手,也确实是临时行动,他的同伴都不知道。洪芳为此事很恼火,都闹到了东州市长那里,后来上面勉勉强强给黄石凯定了个因公殉职,但“英雄”二字,他们就是不肯恩赐。洪芳还要闹,自己的麻烦来了,一场风波卷起,洪芳由信用社副主任变成了阶下囚。洪芳不是为自己复仇,她自己是活该,管不住自己的手脚,罪有应得。她是替丈夫,黄石凯死得太惨,也死得太不公平。凶手逍遥法外,幕后一手遮天,这口气她咽不下。
“那就把他的腿也断了!”于干头手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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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只能这样了。”丘白华挥了挥手,就有两个马仔走出来,抡起铁棍,朝毒球腿上一阵乱打。毒球发出嗷嗷的惨叫:“我要……告……你们。”又一棍下去,他的膝盖响出清脆的一声,毒球知道自己的膝盖骨碎了。
“顺利,顺利啊。”周火雷苦笑了一声,透着一股子无奈。滟秋便知道,周火雷其实不顺利,两鬓间的白发就是证明。
“可以啊,是告到法院还是告给公安?”丘白华说着,又挥了挥手,于干头走毒球面前,拔通电话:“给,你要是不告,就不是你娘下的。”
滟秋从周火雷目光里看到一股愁,忍不住就问:“雷哥哥,你还顺利么?”
毒球以为真的让他打电话,忍着巨痛接过了手机,哪知刚对耳朵上,他的两个眼珠子就突了出来。
周火雷深吸一口气:“是想不到,小秋,东州这地方,邪啊。”
电话里传来他儿子的声音:“爸爸,救我,快救我。”
滟秋听得心一惊一跳,听完了,泪也就出来了。她说:“想不到,真想不到啊。”
“你们……?”毒球瞪着两个恐龙蛋似的眼球,脸上已全然没了血色。
货车司机最后以醉酒驾驶判了七年,但入狱没多久,就放了出来。黄石凯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这还不算,姓皮的还觉不解恨,又串通信用社内部的人,蛊惑洪芳炒股,等洪芳上瘾后,有关方面派出稽查组,查安庆信用社的账,洪芳私自挪用公款数百万,构成犯罪,锒铛入狱。
丘白华离开椅子,俯下身,手掌轻轻在毒球脸上拍打两下:“还告不告?”
一次姓皮的三个手下到川坝子火锅城强行收取保护费,对方不交,双方打了起来,械斗中,姓皮的手下掏出自制火枪,将火锅城老板枪杀在众人眼皮下,而后乘车逃跑。黄石凯闻讯,亲自驾车追去。追到观音路大桥附近,斜刺里猛然过来一辆货车,径直就朝他的越野车撞过去,车翻人亡,黄石凯殉职了。
毒球咬着自己的舌头,不说话,眼睛里却是两道子毒火。
黄牛真名叫黄石凯,之前是宣北区一名普通警察,因为办了几起重要的案子,受到上级重视,被提拔为宣北区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此人是公安系统有名的一根筋,办起案来只认理不认人。那些年东州的黑社会才在起步阶段,打打杀杀的事常有。上面为此很头痛,要求公安严厉打击。宣北区成立打黑专项小组,黄石凯担任副组长。有次黄石凯带人查歌厅,那歌厅是皮哥新开张的,位于大竹林街。黄石凯带人进入歌厅,正好跟皮哥撞上,皮哥要请黄石凯喝酒,被黄石凯拒绝了。皮哥不高兴,那晚厅子里有人出货,皮哥亲自赶来镇场子,黄石凯也闻到了气息,一声令下,就让手下进入包房搜。皮哥怒了,扬言黄石凯敢扫他的场子,让他有来无回。黄石凯想收拾皮哥的日子长了,只是一时找不到机会,一看皮哥恫吓他,心中有了数,一不作二不休,亲自带人去包房,结果就查着了五个吸白粉的,还有两对卖淫的。出货的地方他们没找到,黄石凯不知道那厅子还有地下包房,让姓皮的蒙了。黄石凯带着吸毒的人刚走,皮哥就将电话打到了区上。天下的黑社会都跟上面通着,至少要在上面有靠山。果然,黄石凯的人还没回到公安局,电话就到了,要他放人。黄石凯哪受得了这气,愣是顶着压力,将五个吸白粉的送进了拘留所。这五个人中就有顺三的弟弟顺四,还有他的姘头毛妹。黄石凯后来才知道,毛妹是宣中区人民银行行长的女儿,十五岁辍学,跟着黑社会混,最后混到了顺三怀里。这案子表面看是黄石凯赢了,姓皮的这边又是交罚款又是找保人,最后才把顺四跟毛妹弄出去,其他三个则进了监狱,因为黄石凯愣是撬开了他们的嘴,在他们租住的地方查到了更多的毒品。但黄石凯跟皮哥的仇,自此结下,以后就再也没有化开。终于,在黄石凯又接连搞出几个大动作后,姓皮的坐不住了,扬言不除掉黄石凯,绝不罢休。他甚至放出风,以一百万买黄石凯的人头。黄石凯打黑打上了瘾,谁也劝不住,就连他的顶头上司哈大队长,也拿他没有办法。终于,事故发生了。
“说啊,还告不告?”于干头接过手下的铁棍,一棍子敲了下去。毒球不敢装哑了,再装,他的另一条腿也会断。
“那是她的痛。”周火雷叹息一声,接着,他就跟滟秋讲了黄牛的故事。
“不告了,赔钱。”
滟秋摇头。
“好,这话我爱听。说吧,赔多少?”
“她没告诉你?”周火雷又为滟秋打开一瓶芒果汁。
“大哥说,到底要多少?”毒球开始识趣。
“警察?”轮到滟秋吃惊了,洪芳从没跟她提过老公的事,滟秋只知道她是个寡妇,怎么寡的,不清楚。
“你不老实,一点也不老实,你撞了人,反倒让我说,来啊弟兄们,让他老实点。”话没落地,于干头手里的铁棍便像棒槌一样砸向毒球,毒球痛得满地打滚。于干头边打边问:“还找不找顺三了,还让老子吃不吃猪尾巴了?!”
“认识,还跟她贷过款呢,那是个耍家。”周火雷说,说完,想了想又道:“她老公是警察,人称黄牛。”
毒球一连说了无数个不,爷叫了一大堆,于干头才把铁棍递给了马仔。
“哥哥认识?”
“拿笔来!”于干头喝了一声,就有手下走过来,递给毒球纸和笔。
“是她啊。”周火雷的目光向上挑了一下。
“写吧,撞了老子的兄弟,赔五十万。猪尾巴吃坏老子肚子,再赔五十万。”
“以前安庆县信用社那个洪芳,挺胖的。”滟秋说。
“大哥,别这么狠啊。”毒球跪地求饶。
“洪姐?”
“嗯?”于干头重重嗯了一声。又把电话递毒球耳朵上,这一次毒球听到的是老婆的惨叫。
“瞎混呗,暂时跟着洪姐。”
“我写,我写。”
“早就该逃出来。”周火雷坐下,点上一根雪茄。周火雷爱抽雪茄,他身上总有一股雪茄味。“说说吧,有什么打算?”周火雷又说。
毒球乖乖写了一百万的借条。
“哦,芒果当领班了呀,小子挺能混的。”滟秋说,脑子里就浮上芒果那瘦瘦的头,还有两条罗圈腿。
“这就对了,早这么识趣,哪有这回事。对了,上次跟你说的那事,你还记得不?”
“是顺三?”滟秋问。周火雷摇头:“是一个叫芒果的领班。”
“记得,记得,我照大哥吩咐的办,我一定照大哥吩咐的办。”毒球再也没了霸气,磕头如捣蒜。
滟秋喝着柠檬绿茶,说:“我不在明皇了,逃了出来。”周火雷说:“我听说了,前些日子我去过明皇,听他们说起了。”
于干头收起欠条,看了看四周,冲手下说:“那辆车看着怎么那么碍眼,来啊,让它也长点记性,以后别撞人。”
“没办法小秋,工程一个接一个,哥哥悠不下来。”
几个人扑上去,一阵乱砸,车子发出叮叮哐哐的声响。可怜的毒球,他花五十好几万买的车,眨眼工夫,就成了一堆废铁。
进了办公室,周火雷问滟秋喝茶还是喝饮料,滟秋说啥都想喝。周火雷笑笑,小秋你还是老样子。滟秋说雷哥哥你也还是老样子,不,比过去更年轻更帅了。“是吗?”周火雷望住滟秋,滟秋就看见了周火雷两鬓间的白发,很扎眼。“悠着点啊,哥哥。”她由衷地说。
于干头还不甘心,又冲毒球道:“这次兄弟只玩点小的,要是胆敢跟警察说半个字,老子割你儿子一只耳朵,胆敢说一个字,老子断你儿子一只手!”
滟秋跟着周火雷上楼,周火雷四十多岁,他皮肤白,脸上又没皱纹,看上去蛮年轻的。周火雷穿一件米黄色夹克衫,灰色牛仔裤,显得精神。滟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以前那些日子,眼里感觉像是钻进了东西。
毒球就这样被制伏,第二天于干头等人开着车子进入屠宰厂,毒球躺在轮椅里,浑身打着石膏,亲自指挥着职工给于干头装肉。
“是你啊小秋?”周火雷很意外,很快,他就奔下楼来。滟秋冲周火雷笑笑,那笑有一种百合的味道。周火雷上下打量着她,打量了好半天,才说:“真是你啊小秋。”滟秋说:“不是我还能有谁,想我了吧雷哥哥。”周火雷认真地说:“想。”
制服了毒球,就等于制伏了五佛。丘白华又为三和打下一片天地。
“雷哥哥,我在你楼下。”滟秋抱着电话说。
眨眼两个月过去,滟秋和洪芳也是捷报频频。这段时间她们集中跑几所高等院校,洪芳这次长了记性,不再无目的地瞎撞了,她开始动用一切社会关系,先从上面找人,打点通了,再让上面给下面传话。工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下来,洪芳和滟秋把三分之二的高校食堂打通了。
滟秋称周火雷为雷哥哥,比别的哥多一个字,这多出的一个哥字,就是滟秋送给周火雷的礼物。
三和这块招牌终于打晌,洪芳一不做二不休,她把原来的三和商贸公司更名为三和绿色食品有限公司,又托人从银行贷出二百多万,加上滟秋从周火雷那里借来的三百万,将那幢九层楼装饰一新,一楼开起了水产和肉食超市,二楼改造成了车间,跟光头孙百发合着引进了一条生产线,决定加工速冻食品,包括饺子、汤圆什么的。洪芳决计大干一场。等那块巨大的“三和食品”广告牌竖起在楼顶时,洪芳决计公司重新开业,她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开业庆典。
周火雷的公司坐落在南岸区天台岗,南岸这些年才开发,周火雷在这里开发着两个小区,雷海花园一区和雷海花园二区。对了,周火雷的公司叫雷海地产,地产界的人不叫周火雷周老板,而叫雷老板,当然,像皮哥他们,则称周火雷为雷子。人家是老大嘛,想怎么叫人就怎么叫人。
又是两个月后,三和食品开业庆典隆重开幕。这一天,来了不少头面人物,除市区两级负责食品加工和食品监督的部门外,洪芳还特意邀请了一位副市长,这位副市长是洪芳通过一位神秘人物搭上线的,搭上后,洪芳就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很快拉近了跟副市长的关系。这位副市长说来也怪,别人邀请他从来不出面,洪芳盛情一邀,他立马答应前来剪彩。
周火雷没提,不但没提,连夜总会的基本功课都没做,他居然没碰过滟秋,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他们千千净净保持了一年多的关系,周火雷就很少来了,看来他的难关是彻底渡了过去。不过他给滟秋留了电话,还有公司地址,说滟秋哪一天不想在这种地方虚度,可以随时来找他。
副市长姓钱,叫钱谦,面相温和,看上去真像是一位谦谦君子。钱副市长一来,人大政协那边的领导也都来了,区上自不用说,领导多得主席台上都坐不下。区教育局长任熊年也来了,带着两位督学还有几位校长。这天的任熊年打扮得很精神,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他本来是不想来的,滟秋耍了他,她根本就没炒洪芳鱿鱼,发现事实后任熊年很是生了一场气,无奈滟秋功夫到家,愣是把他的气消了,不过他也警告滟秋,再敢这样胡来,让她的三和滚蛋。滟秋笑笑,她在盘算着让任熊年滚蛋的时候。任熊年来了就找滟秋,滟秋这天打扮得更是靓丽,一套墨绿色的职业套裙,里面配着白色丝质衬衫,衬托得她既古典又性感,全然一副职业女性的风采,两条修长的腿在人群中划着美丽的弧,引得众人的目光频频朝她腿上碰。任熊年张望半天,不见滟秋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滟秋像个天使,完全被市区两级的领导还有那些前来捧场的企业界人士包围了,任熊年就觉有些失望,他后悔答应了这女人,让她一夜间从丑小鸭变成了天鹅。这时候钱副市长的秘书史小哲走过来,微笑着跟任熊年打招呼,说:“任局长不简单啊,扶持了这么一家绿色企业。”任熊年赶忙跟史小哲客气:“哪里哪里,是人家干得好,为我们教育界做了一件大好事。”市领导这些秘书,任熊年是得罪不起的,得罪了他们,人家随便搞个小动作,自己这顶小官帽就不知飞哪里了。任熊年正要跟史小哲套近乎,史小哲又说:“还是任局长扶持得好,我听说这家公司两位女老总为攻下任局长这个关,可是颇费了一番心血啊。”任熊年脊背上的冷汗嗖地就出来了:“瞎说瞎说,我跟她们还不熟呢……”后面的话还没说,史小哲已经笑着跟别人打招呼了,把任熊年冷在那里。任熊年一边擦汗一边犯哆嗦,不知道两个女人跟史小哲说了什么。
但周火雷始终没越过那个界,其实出入夜总会的老板,不论大小,只要口袋里有票子,越那个界是很容易的。滟秋有不少姐妹,就让客人们包着。她们在明皇是大家的,出了夜总会,就是客人一个人的。滟秋那时还想,如果周火雷提出来,她该不该拒绝?
过河拆桥,后来他想到这么一个词。
有那么一段时间,滟秋觉得周火雷爱上了她,真的,滟秋并不是一个浅薄的女孩,更不是一个想入非非者。她对自己的处境,还有未来,清楚得很。女人跟男人不同,男人错了可以从头再来,错几步几十步都无所谓,女人不,女人只要一脚踩进泥水里,这一辈子,就脏到底了,再怎么洗涮,那层污垢也褪不掉。滟秋从来不对自己抱奢望,更不敢奢侈到谈爱这个字。但周火雷的眼神硬是让她心里起了涟漪,一波一波的,怎么也平息不下去。滟秋觉得这种感觉很美妙。
剪彩仪式既热烈又隆重,钱副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大意就是对这种绿色企业,市区两级一定要大力扶持,要把它做大做强,做成骨干企业。同时各级银行也要大力扶持,解决企业发展中的资金问题。钱副市长还热情洋溢地鼓励洪芳和滟秋,要放开手脚,解放思想,抓住机遇,把三和这个品牌做成食品行业一个强势品牌,做到全国去,为东州争光,为海东争光。
但周火雷硬拿她当天使,滟秋也没办法,由着他好了。
市政协副主席是洪芳父亲的老战友,也是老上级,他代表政协致了词,也是激情澎湃的话,听得人热血沸腾。
滟秋忍俊不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说她破鞋她能承受,说她天使,她真是受不起。
剪彩结束后,钱副市长说还有个庆典仪式要参加,先走一步。钱副市长一走,市区两级的领导也陆续走了,剩下的,除了工商界朋友,再就是洪芳以前的姐妹还有信用社那帮人,他们是专程为洪芳捧场来的。任熊年又等了一会,仍不见滟秋前来跟他打招呼,滟秋像是不知道他来了似的,任熊年恨恨地离开,感觉让人从屁股后面踹了一冷脚。
“天使。”
热闹的气氛还在继续,谁也没想到,滟秋的好朋友,那位在北京已有点名气的歌星谭敏敏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她带来了足足有五十号人,十二辆车的一个车队。妈呀,滟秋看到谭敏敏,惊得不敢相信。她真没想到她会赶来捧这个场。谭敏敏把披风扔给助手,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小伙子,摘掉墨镜,亲热地搂了滟秋,说:“想死我了秋子,没想到啊,你能干出这么一番事业。”
“是什么?”
“还事业呢,就一卖肉的,羞死我了,快让我看看,我的大歌星,我不是做梦吧?”滟秋激动得语无伦次,两只手在谭敏敏身上摸来摸去,忽儿捧住脸,忽儿又抓住她的衣角,感觉放哪儿也新鲜,放哪儿也不过瘾。
“也不是,”周火雷摇头,“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小姐。”
谭敏敏告诉滟秋,她是来东州拍戏的,正好听说滟秋公司要开张,挤出一个小时,前来凑凑热闹。
滟秋给周火雷连续坐了半月的台,那个时候,周火雷的生意遇到了麻烦,人很低迷,天天晚上去夜总会,去了不让别人陪,只点滟秋。滟秋开玩笑说:“老叫一个人,你不腻味?”“我喜欢跟你聊天。”周火雷说。说聊天其实是抬举滟秋,半个月里,都是周火雷说,她听。周火雷是个喜欢倾诉的男人,他把滟秋当成了倾诉对象,后来他生意上的难关渡过去了,人也振作了起来,他很感谢滟秋,说幸亏那时候遇到了你,要不然,那段黑暗时期他真不知怎么度过。滟秋笑笑,滟秋的笑有一层亚麻的味道,很温厚,也很实在。周火雷请滟秋吃饭,还送给滟秋礼物,有衣服,也有女孩子都喜欢的首饰,其中一件滟秋一直保留着,是一件玉佩,很值钱的。滟秋有种受之不起的感觉,可周火雷很坦然,他说:“好东西应该送给配它的人。”“我配么?”滟秋怪怪地盯住周火雷,感觉他的话里有别样的味道。“当然配,你是我的贵人。”周火雷说。“贵人?”滟秋咯咯笑了起来,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拿她当贵人。周火雷很认真地说:“小秋,你不能小看你自己,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只是可惜了……”周火雷没把话说完。“可惜什么,做了小姐?”滟秋替他把话说完,心里由不得地生出一层暗。
“天哪,你都拍戏了。”滟秋嘴巴大张,感觉要栽过去。半天,忽然记起走了的钱副市长,有点遗憾地说:“你早来几分钟就好了,市长刚走。”
滟秋去见周火雷。周火雷是滟秋以前的一个客人,在东州地产界,也小有名气。周火雷的名字既有火又有雷,人却一点不火不雷,按滟秋的话说,他沉稳得让人压抑。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生意场上有点名气的,都要或明或暗地拜个码头,要么是皮哥,要么是张朋。没有他们罩着,你在生意场上就寸步难行,吃不尽的苦头。拜了,你就得有所表示,时不时的,要到皮哥或朋哥的厅子里去消费,加深加深感情。周火雷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拜一家,拜了谁就认谁是山头,他两边都有来往,既不亲密,也不疏远,按他的话说,做到位就行。周火雷去明皇消费,也跟别的老板不一样,别的老板是走马灯似的换人,恨不得去了之后把所有的小姐都搂过来。周火雷只认滟秋。滟秋第一次给周火雷坐台,就觉这人不一般,后来果然验证了这点,周火雷的确不一般。他去明皇那种地方,不是找刺激,也不是玩小姐,他像给老师定期交作业一样,只是履行一种义务。滟秋请他跳舞,他不跳。滟秋请他唱歌,他说嗓子发炎。滟秋问:“那我们做什么?”周火雷说:“什么也不做,就聊天。”于是就聊。滟秋关于地产界的信息还有内幕,一大半来自周火雷。周火雷涉足这行很久了,如果他要是往大里做,早就大了,当龙头老大的可能都有。可他没做大。周火雷说:“在东州这个地方,玩什么也别玩太大,当然也不能太小。小了,是个人就敢把你往死里踩。要是大了,所有的苍蝇都盯着你,黑的白的,全冲你来,树大招风就是这个道理。”周火雷的生意不大不小,按他的话说,能养活老婆孩子就行。其实滟秋知道,他是真人不露相,钱袋子鼓着呢,却从不张扬。见了任何人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笑脸,那是程序化的笑,不带任何感情,就跟滟秋她们的笑一样,没有实质内容,只是在笑。
“没关系的,他会请我吃饭,改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可一定要来。”
撒去吧。滟秋现在对丘白华是彻底失望了,懒得理他,仔细想起来,她对姓丘的就从没抱过希望。滟秋不是那种轻易就把希望寄托在哪个男人身上的女人,有个道理她懂,女人的身子可以给男人,女人的梦想却不能,要飞就得自己长翅膀。
吃饭……钱副市长会请谭敏敏吃饭?滟秋怀疑自己听错了,可一看谭敏敏脸上那得意劲,就知道,谭敏敏没说大话,她现在真成人物了。
滟秋这才知道,丘白华提前出狱,洪芳是使了很大劲的,只是她不明白,洪芳为什么会看中丘白华?听洪芳说,丘白华在后山监狱是有名的刺头,入狱没几天,就做了狱霸,她正是看中他这点。但滟秋觉得不是,洪芳在丘白华的事上,一直对她撒谎。
谭敏敏献了一首歌,把气氛推到了高潮,现场有人呐喊,有人高呼着谭敏敏的名字,好像她比那英还有名。光头孙百发更是绝,一看谭敏敏到场,马上开车去买花,他把附近一个花店的花全都拉来了,自个抱了一大抱子,像个花球一样滚向谭敏敏。谭敏敏大约也没见过这么叫绝的场面,感动得泪都出来了。
洪芳后来跟滟秋说:“都怪我瞎了眼,干嘛要花钱把他捞出来,原以为他是一个有胆识有谋略的人,是个男人,谁知道他是这种烂货,就知道出卖自己。”
谭敏敏是名人,时间非常有限,尽管滟秋跟洪芳一再挽留,她还是急着要回去。她的助手说:“误了时间,赶不上场,其他演员要闹意见的。”谭敏敏坐在车里,冲滟秋说“拜拜”,滟秋觉得这一切恍然若梦,半天都回不过神。
“滚!”洪芳把水杯子砸在了丘白华头上,“老娘就是去下石湾吃×食,也不会投靠谁。”洪芳骂出了极度难听的话。
谭敏敏走后不到半小时,滟秋他们正要收拾场子,热闹这东西,闹得太久也不好。突然就听说,顺三来了。
丘白华再次提起张朋:“老板,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要想报仇,只有找朋哥。”
顺三开了五辆车,带着二十个弟兄,大摇大摆朝滟秋她们走来。他身后的弟兄清一色的小寸头,穿黑色西装,像是发丧似的。滟秋一眼就望见了那个花圈,顺三居然跑来向他们献花圈!
三和是她举了债,跟刘星合着创办的,洪芳要靠三和,为自己打一场翻身仗。可现在弓还没拉开,一支最最有力的箭却弃她而去!
丘白华见状,就要冲过去,被洪芳喝住。光头孙百发和他的手下也跃跃欲试,有人甚至奔回楼里,去找菜刀了。洪芳说谁也别乱来,听我的。说完,大步朝顺三走过去。顺三老早就抱拳:“恭喜啊恭喜,大妹子,恭喜你开张卖肉。”
“跟我吼没用,我说过的,要干就干大的,可你非要立牌坊,那你一个人去立好了。”刘星说完,毅然决然走了,头都不回一下。把洪芳孤零零地扔在空空的办公室里。洪芳像一头被人羞辱的野兽,把丘白华叫来,没头没脑就是一顿辱骂。洪芳骂人的样子真是可怕,甚至透了一股泼妇样,后来滟秋才知道,洪芳是伤了心,刘星离开三和,对她打击很大。
“谢了。”洪芳说,伸手就要接花圈。这个时候,人群外突然响出一声:“慢!”众人回头一看,竟是张朋。
丘白华的判断没错,顺三果然在刘星身上没榨出油,白吃白喝的养着刘星,也觉窝囊,只好把刘星放了。刘星回来后,跟谁也不说话,洪芳问他什么,他都拿沉默作答。洪芳在酒店为他订了一桌饭,说是给他压压惊,刘星摇头,不领洪芳的情。最后竟然收拾起东西,说要离开三和。洪芳问他为什么,刘星说志不同道不合,还是分开的好。洪芳见他说得认真,嚣叫起来:“刘星,你忘了当初怎么跟我承诺的,早知道你要走,我干嘛要租楼,干嘛要弄这么张扬,我还不如去下石湾卖淫算了!”下石湾是另一个世界,那里云集着东州最廉价的村妓,她们是为码头上那些讨苦力的男人准备的。当然也有一些夜总会的小姐,因为不听皮哥和顺三的话,被顺三手下扔到那里,还不许离开。顺三用这种方式给夜总会的小姐们敲警钟,这招还蛮管用的,没有哪个小姐不怕下石湾。下石湾三个字,对女人来说,既是耻辱又是致命的疼痛。滟秋那次如果让小马褂抓住,说不定现在就在下石湾。
张朋着一身中山装,立领,他没带多少人,身后只跟着两个。一个是众人皆知的他的保镖兼司机,坐过三回牢身上据说有二十六处刀伤三处枪伤、人称小阎王的阎三平。这三平还有另一种说法,叫平天平地平女人。阎三平第一次砍人,据说就是为了女人,他身上的刀疤,大都跟女人有关,有人说他是情种,有人也说他是女人的克星。总之,在江湖上,“小阎王”这三个字,是能让人抖一抖的。
这天洪芳跟丘白华又吵了架,原因是为了刘星。
小阎王后面跟的,是一高大英俊的男人,脸上也有疤。滟秋觉得眼熟,等看清楚时,心里猛就一热,这不正是那个叫棉球的吗,他怎么会跟在张朋后面?
公司一直找不到方向,滟秋说的圈地虽然激动人心,但那真不是洪芳做的,洪芳对此很清醒。她虽然急于想干出些什么,但还不至于急晕头。她冲滟秋说:“这个梦留着,将来你把它变成现实。”这么好的一个计划落了空,滟秋心里涩涩的,但她理解洪芳,地产这游戏太大,不是每个人都能玩得起的。加上丘白华又整天念叨着雪耻,要跟顺三决个高低,洪芳的心就更烦,对滟秋,就不像刚来时那么友好。啥事都有个度,那股新鲜劲一过,就都平淡。滟秋在三和,很快就成了闲角。虽说洪芳没赶她走的动机,但滟秋自己却不能不想这个问题。她知道,她也是手无寸铁的人,目前连杀鸡的本事都没,更甭说帮洪芳在商界杀出一片天地。但滟秋不甘心,整天都在瞎琢磨,渴望能琢磨出个道道来。滟秋在大学学的是金融,对企业经营什么的,还是有一点感觉,加上这两年在夜总会听到的,看到的,综合起来,也不至于让别人把她说成白痴。再者,人只要对某事上了心,一门心思地钻进去,还真是能钻出个所以然的。
滟秋还在犯怔,就听顺三变了声音,一副讨好的样子:“是朋哥啊,没想到你老人家也会来。”
洪芳冷笑一声,回头瞟一眼滟秋,她的样子很无奈。滟秋忽然觉得,丘白华变了,跟以前真是判若两人。
张朋道:“我是不请自来。”回头看一眼顺三手下举的花圈:“怎么,小顺子,你们老大没出事吧?”
“都是轻伤,不碍事的。”丘白华说完,又补充一句,“他们也没占便宜。”
“没,没,托朋哥福,我们老大活得很好。”
丘白华不再吭声了,任凭洪芳教训。洪芳又骂了几句,问:“他们伤得厉害不?”
“那你拿那个玩意儿干嘛,是不是你眼睛跑光了,辩不清颜色?”说着,朝小阎王递了个眼色,小阎王往前跨一步:“顺三,要不要我给你把眼睛里的光找回来?”
“就凭你?”洪芳鄙夷地笑笑,“我说你长点见识好不好,你脑子里除了打打杀杀,还有没别的?!”
“不麻烦三平老弟了,我有眼无珠,我马上去换,马上去换。”说着,摆了摆手,他手下知道惹不过张朋,拿着花圈跟着顺三灰溜溜走了。
“顺三那狗娘养的,一日不低头,老子一日不放过他。”丘白华说。
洪芳僵在那里,极不情愿跟张朋打招呼,似乎,她跟张朋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仇。张朋也不计较,冲小阎王说:“我们就不进去了,把花蓝送过去,就算我朋哥一点心意。告诉她们,这霸王肉卖得好。”
“再三说不要动张朋的脑子,你偏动。跟他争,你本事大了啊。”洪芳又骂。
小阎王和棉球两个人从车上取下花蓝,滟秋赶忙奔过去,她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棉球。棉球瞅了她一眼,很木然地说:“霸王肉。”说完,掏出一个红包,丢给了慌慌张张赶来的丘白华。
丘白华自知理亏,不敢强辩,却又觉这骂挨得窝囊,毕竟是当着滟秋的面。洪芳这次没让滟秋回避,这让滟秋心里多少有了点感动,洪芳开始拿她当自己人了。
直到张朋他们的影子完全消失,滟秋还愣在那里,她脑子里忽然是棉球那张冷漠的脸,忽然又是几个月前时代超市门前那次奇遇。
洪芳大骂丘白华:“猪脑子啊,没事干你故意找事。”
到后来,滟秋就只记住了三个字:霸王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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