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再说几句气话，看他郁闷的样子，又改口劝道：“算了，反正那些偷砂的、渎职的都抓了。他既然还涉黑，迟早也要被抓的。”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不应该算回避情形的，但主要是本来案件就难办，律师再闹起来就更不好了。”
“我只是觉得应该治他的罪，罪名越多越好。盗采河砂太可恨了。”
她几乎都要无语了：“他一个开加油站的赞助什么鬼酒会？这分明是预先设好的陷阱。哎，我就说这回避制度不科学。”
“不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嘛，又不是杀人放火。而且我听说，望源那边抓了盗砂的，搞到砂价飞涨呢！”
“雪姐受邀参加了一个酒会，带了师父作伴，没想到酒会的赞助商之一就是王九的加油站。”
他拼命地摆手：“那是有人在故意哄抬物价！而且砂价本来就不应该那么便宜！自然资源价格同样要受宏观调控和市场规律的约束！盗砂的危害远比它变相满足市场需求的畸形功能要高得多。你知道逾水大桥是怎么塌的吗？工程质量虽然也是原因之一，但盗采河砂挖松了桥基才是导火索！你知道逾水水库为什么每年都会死好几个游泳的孩子吗？就是因为盗采河砂改变了河床出现了涵洞和漩涡！人命关天啊！我们总认为杀人放火是最恶劣的，其实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才最可恨。”
他刚准备喝口酒，又砰地放下：“师父和雪姐都被要求回避了！”她的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把他移送给公安呢？”
她也叹口气：“你们可遇上对手了。非得你师父和雪姐出马不可。”
“就是因为公安那里暂时认定不了他盗采河砂和涉黑，才想看看他有没有涉嫌行贿。没想到还是不行。”
他叹口气：“不说这个还不生气。好不容易查到一个住别墅的情人，却要死要活地跟我们闹，说自己是做‘鸡’的，他只是其中一个嫖客而已。都不知道他叫王九。”
“起码那些渎职的、受贿的都被抓了。以后说不定谁就想起来举报他了。”
她略一沉吟，难得正经地思考了一下，问：“有没有查到情人？”
他又喝了一杯酒，叹道：“难解心头恨啊！那个陈大宁的案件也是。胜利厂的人被判了刑，可是钱早就转走了，就算法院强制执行也收不上来罚金[2]。村民更是拿不到一分钱赔偿。”
他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王九自己不承认，又没有任何旁证。送钱不是他亲自送，公司不是他的名字。有限的几次与采砂船的接触，说是帮朋友忙而已。他自己虽然也有钱，但银行流水都是他开加油站的进账。亲戚里有钱的，也都是有正当生意的。对了，有钱亲戚之一就是小陈他爸。”
她也感慨道：“都说职务犯罪没有被害人，可是几乎每一个案件，背后都是受害的民众。抓坏官、贪官易，修复受害的社会难啊。”
她点头：“也是，不然早就被黑社会盯上了。那你们还不赶紧收拾他们？”
二人唏嘘半天，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安慰他，又像是自我勉励：“无论如何，尽力做到无愧于心就是了。”
他说：“这么暴利的行当，不是黑社会，谁干得了？”
他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你这鸡汤撒得太狗血。”
她目瞪口呆。
她却没有笑，问道：“你知道樊静的事情吗？”
他用筷子敲敲桌子，哑声道：“你不知道偷采河砂是一本万利的吗？比挖金矿还要赚啊！据说望源市抓到的在源江采砂的大老板，给水政送钱从来都是用麻袋装现金，一百万起送啊！”
他问：“怎么了？”
她扑哧笑出声来：“一个偷砂的，还黑社会呢！”
她语速极快地开始讲述。
他：“岂止是不顺利。简直糟糕透了。根据陈大宁的举报，抓到了偷采河砂的人，也抓到了水务稽查的渎职人员。但其实所有偷采河砂的船都是属于一个老板的。这个老板，王九，甚至有可能还掌握了逾水县的黑社会。”
樊静之前在区检，就是公诉的一把好手。
她给他添了酒：“听说河砂的案子不是很顺利？”
生孩子时，有一个案件要开庭。
他叹口气：“没想到办案这么憋屈。”
她问：“张昊，怎么这么闷闷不乐？”
没想到律师却故意在庭上改变辩护意见，提出了无罪辩护[7]。
他闷不做声，一口气喝了半瓶啤酒。
法院不得不按照普通程序重新审理。[8]
他和她在吃宵夜。
这是律师的诡计。税案证据复杂，律师以为樊静生孩子的话，换了其他不熟悉案情的检察官，一定好对付。
夜晚。小酒馆。
为了不让他得逞，樊静生产后第三天就去开庭了。
江霈突然叹口气，摘下眼镜扔在桌上，揉揉眉心道：“哎，最近真是觉得累了，恨不得现在就退休。”
整整坐了一天，结束的时候，是被抬走的。
王宛坤笑了：“我要是这么想，就不会跑来跟你说这个了。只是这一块也是你分管的，你……”
所以现在樊静的身体，大不如以前。
江霈抬头看了王宛坤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文件：“你不会以为我也是保护伞吧？”
她讲完，眼眶红红的：“我知道这事情以后，恨死了那个律师。可是，樊静却说，这是法律允许的，我们除非不做检察官、不拿这份工资，否则就只能去应对。所以啊，想想她，咱们再憋屈也要咬牙继续，直到打倒一切反动派为止。”
王宛坤：“全省打击盗采河砂专项行动进行了两个月，没想到这么严重。咱们汇安市境内的逾河是重灾区啊！按照省里的意思，要对这背后的保护伞从重查处。”
注释
王宛坤：“李副市长最近常常来找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江霈摇摇头：“哪里有什么事，他是闲的。”
[1] 《刑法》第343条规定：“违反矿产资源法的规定，未取得采矿许可证擅自采矿，擅自进入国家规划矿区、对国民经济具有重要价值的矿区和他人矿区范围采矿，或者擅自开采国家规定实行保护性开采的特定矿种，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违反矿产资源法的规定，采取破坏性的开采方法开采矿产资源，造成矿产资源严重破坏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
江霈办公室。
[2] 《刑事诉讼法》第271条规定：“被判处罚金的罪犯，期满不缴纳的，人民法院应当强制缴纳；如果由于遭遇不能抗拒的灾祸等原因缴纳确实有困难的，经人民法院裁定，可以延期缴纳、酌情减少或者免除。”对此，最高法专门出台了《关于刑事裁判涉财产部分执行的若干规定》。然而实践中，这方面的执行和民事判决的执行一样，面临重重困难。
两个月后。
[3] 《刑事诉讼法》第214条规定：“基层人民法院管辖的案件，符合下列条件的，可以适用简易程序审判：（一）案件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的；（二）被告人承认自己所犯罪行，对指控的犯罪事实没有异议的；（三）被告人对适用简易程序没有异议的。人民检察院在提起公诉的时候，可以建议人民法院适用简易程序。”这是为了节约诉讼成本，提高诉讼效率。
相关案件：王九等人非法采矿（盗采河砂）案[1]、陈大宁受贿案
[4] 《刑事诉讼法》第220条规定：“适用简易程序审理案件，人民法院应当在受理后二十日以内审结；对可能判处的有期徒刑超过三年的，可以延长至一个半月。”
分管市领导：江霈（环保）
[5] 《刑事诉讼法》第219条规定：“适用简易程序审理案件，不受本章第一节关于送达期限、讯问被告人、询问证人、鉴定人、出示证据、法庭辩论程序规定的限制。但在判决宣告前应当听取被告人的最后陈述意见。”
涉案单位：环保局、水务监察局
[6] 《刑事诉讼法》第218条：“适用简易程序审理案件，经审判人员许可，被告人及其辩护人可以同公诉人、自诉人及其诉讼代理人互相辩论。”注意，这里是“可以”，而不是“应当”。并且这种“可以”还需要经过审判人员的许可。
犯罪事实：为顺利盗采河砂，向环保、水政等部门工作人员贿送财物
[7] 《刑事诉讼法》第215条：“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适用简易程序：（一）被告人是盲、聋、哑人，或者是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的；（二）有重大社会影响的；（三）共同犯罪案件中部分被告人不认罪或者对适用简易程序有异议的；（四）其他不宜适用简易程序审理的。”《关于适用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290条进一步规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适用简易程序：（一）被告人是盲、聋、哑人；（二）被告人是尚未完全丧失辨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三）有重大社会影响的；（四）共同犯罪案件中部分被告人不认罪或者对适用简易程序有异议的；（五）辩护人作无罪辩护的；（六）被告人认罪但经审查认为可能不构成犯罪的；（七）不宜适用简易程序审理的其他情形。”因此，辩护人如果作无罪辩护的话，是不能适用简易程序的。
罪名：行贿
[8] 《刑事诉讼法》第221条规定：“人民法院在审理过程中，发现不宜适用简易程序的，应当按照本章第一节或者第二节的规定重新审理。”律师就是在简易程序庭审时，发现樊静可能快要生产了。所以故意在庭上提出无罪辩护，以启动普通程序。
调查对象：王九
CASE 9和CASE 10 关系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