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在喊谢小婉,她一听是经理,连忙站起来走了出去。
想到这里,谢小婉心里暖暖的,暖暖的。
接近凌晨,文子平依旧蹲在酒店外不远处的屋檐下,瑟瑟发抖。客人们走了一波又一波,依然不见谢小婉出来。文子平站起来徘徊,走到酒店门口,朝里面瞅了瞅,酒吧经理正在训斥谢小婉。
文子平扬扬手中的砖头,冲着他们的背影吼:“你们再敢欺负小婉,我砸烂你们的脑壳!”
夜凉如水,山风拂过窗帘,尽管很轻很柔,却寒意如冬。文守卫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被子,依然感觉双脚在冰窖一般。被子是崭新的,尽管招待所服务员开着电热毯烤了一个多小时,但依旧有些潮湿,他只好又打开电热毯开关。
由于谢家与文家的特殊关系,她和文子平理所当然成为童年的玩伴,从幼儿园到小学,几乎形影不离。在她的记忆深处,文子平不仅是她哥哥,还是心目中唯一的英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文子平作业没有完成被老师留下来,她等了一会儿见文子平还没出来,就自己回家。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三个高年级的同学,他们拦住她,叫她把零花钱交出来。她吓得大哭。一个男生拿出一把水果刀,在她脸上晃了晃,不准她哭,说再哭就放她的血。三个男生搜她的书包,又搜身,找出五元钱。男生晃了晃水果刀,叫她每天一块钱保护费,否则就划花她的脸。她吓得蹲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水果刀。就在这时,文子平高举书包冲过来,朝三个男生一阵乱打。三个男生一阵慌乱,发现文子平跟谢小婉差不多大后,把文子平包围起来。那个拿刀的男生朝文子平膀子上划了一刀,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文子平毫无惧色,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直接朝拿水果刀的男生冲了过去。那个男生吓得拔腿就跑,其余两个也逃之夭夭。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变成一片唰唰声,风使劲地掀动窗帘,噗噜噜地不停地响,继而,远处传来一阵呜呜声,紧接着,大风猛然灌进屋里来,窗帘猎猎作响,文守卫的脸上明显感觉到细细密密的雨点。他连忙起身开灯,跑去关窗户,又连蹦带跳跑回床上,钻进被窝,瑟瑟打抖……
今夜照样没有人点谢小婉,那些姐妹妖娆而风骚的肢体语言和暧昧的嗲声嗲气,她也想学,可是怎么也做不出来。她索性找一个僻静而幽暗的角落坐下,痴痴呆呆地望着窗外。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这种地方遇见子平哥哥。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感觉好一点,于是闭上眼睛。刚才还睡意蒙眬,被这么一折腾,怎么也睡不着了,脑海里不时浮现今天与那位守门的老民警的谈话的情景,继而,谢天明形如枯槁的样子又闪现在脑海里……
大门口不时有小姐模样的人进进出出,他也不时跑过去瞧,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原地。
2002年,也就是谢天明出事的第二年,组织上把他调回小固县任县委书记。不久,检察院指控谢天明涉嫌受贿360多万、贪污公款150多万、挪用公款510多万,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没收全部财产。
微寒的小雨淅淅沥沥地飘然而至,文子平抄着手龟缩在金帝大酒店的屋檐下,紧紧盯着大门口。
小固县是个农业县,加之山地多,耕地少,一年的财政收入不到1000万,所以一直是国家级贫困县。在这么贫穷的县,谢天明涉案资金超过县财政一年的收入,成为名副其实的小固县历史上第一贪。省纪委在调查中发现,谢天明卖官可以说达到了极致,就出事那年春节前后,他就调整了八十多个岗位,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些人为了买官,不惜从银行贷款,贷款买官涉案人员竟达十九人之多,最多一个贷款11万元,买官贷款总额有92万之巨。
文子平木头人一样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金帝酒店门口。他在脑海里飞速搜索,说真的,从昨晚见到她到现在,他还真没有认真打量过她,在他脑海里留下的也就是刚才那一瞬间的印记。这个印记似乎很清晰,但细细回想,却又是那么模糊,那么遥远。
案发后,全省地震,省委震怒,小固县人民拍手称快。文守卫到任后有人跟他讲,县城百姓为此放鞭炮庆祝,鞭炮声断断续续响了三天,就像过年一样。
“也是我的工作嘛,再啰唆几句,那个谢天明……对对,就是他,我当是还在第四监察室,他的案子是我主办的,既然去了清水监狱,就顺便看看他。唉,老兄,这人现在都不成人形了,我俩是同学,他又是你的同学,算起来跟我还有些渊源,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你关照他一下吧。真有个三长两短,他那个家恐怕真的彻底完蛋了。”顾洪城痛心地说。
然而,就在这种政治气候下,还是有人同情谢天明,说他在任期间还是为小固县办了一些事情,只不过运气不好,老百姓因对旧城改造和建设工业园区征地补偿不满,拦了当时省委书记的车子,省委书记发毛了,才翻船的。要是省委书记不来小固县,或者晚两个月来小固县,谢天明就不会出事,说不定以后还要升官呢。
文守卫感激地说:“老顾,谢谢你。”
又说现在的县委书记,哪个不是土皇帝?不投入两三百万你能当县委书记?既然投了钱,在任上不捞回来?我们中国做官的跟外国不一样,外国做官的都是资本家,都是富人,不在乎你那几个小钱,而中国做官的有几个家境原本就殷实?大多数还不是平民阶层,所以先买官,后捞钱,恶性循环。
“我跟炳松书记汇报时建议,由于金额确实不大,只是党委开会研究这个问题严重一点,但监狱有监狱的特定情况,就由你们局纪委提出处理意见,经局党委研究后上报即可。炳松书记同意了我的建议。”顾洪城说。
还有的说,谢天明十足就是政治斗争牺牲品。现在当官的为什么那么怕纪委?还不是贪污腐化已经成了社会的常态,你没违法乱纪,你怕什么呀?你为官了,不贪污那才叫怪呢。都想做官,还都想做大官,于是就窝里斗,弄死你,我好上,就找些狐朋狗友给省纪委举报,匿名的,实名的,一起上。现在这个文守卫书记还不就是谢天明的政敌?这里面猫腻多呢。
“对他们怎么处理?炳松书记有指示没有?”
……
“也不算啥麻烦,大不了以后遇到这些领导们说一声谢谢罢了,好了,言归正传,按照你的要求,我在清水监狱把他们班子成员都召集起来,全程目睹了当事人退还礼金的全过程,其中还有一个县委书记,该讲的讲了,该提醒的也提醒了,我想他们应该受到了警示教育。”顾洪城说。
这些议论,有的甚至是毫无根据的谣传,虽然是分散的、个别的,但还是流行了几个月,当然也传到了文守卫的耳朵里,文守卫淡淡一笑,也能理解,毕竟小固县很多官员是谢天明提拔的,堵是堵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身体力行,坚持党性,坚持原则,清正廉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搞政绩工程,真真实实为百姓做事,一切工作围绕民生展开,到一定时候,谣言不攻自破,负面议论也就没有了。果然,半年之后,那些负面议论就消失了。
“这……这下麻烦了……”文守卫担忧地说。
正当工作渐渐走上正轨的时候,省委书记带着包括省纪委副书记王炳松一行,到小固县上梁镇调研退耕还林工作,上梁镇一个村的百姓又把车子给拦住了,一时之间,小固县上上下下议论纷纷,说这一次文守卫要重蹈谢天明的覆辙;还有的人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报应,一报还一报。惋惜的、幸灾乐祸的、暗自欢喜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甚至连其他市县很多官员都认为,小固县出刁民,做官千万别去小固县。然而,王炳松亲自坐镇,不仅没有处理文守卫,当年还被省委评选为全省优秀县委书记。
“我好久因工作跟你开过玩笑?”
小固县上下一下醒悟过来,原来并不是谢天明运气不好,而是罪有应得,老百姓拦省委书记的车顶多仅仅只是个导火线而已,天作孽犹可如,自作孽不可活,就是不在小固县翻船,迟早也会在别的地方翻船。
文守卫说:“老兄,别开玩笑。”
文守卫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任县委书记第一年过春节的情景,全县一百五十多个一把手和企业老板在春节前一个月内几乎都来了,红包、土特产、文物古董、小件奢侈品,更有甚者,还有送房子、汽车的,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企业老板他可以不见,但这些官员总不能不见吧。还是老办法,送土特产的,只收本县产的,然后叫办公室重新包装好,送给来访的,也算是为小固县生态农业做个广告;送红包的,只收50元,做好记录,等对方有什么喜事再返还给他;其他的物件一律不收。就是这般处理,那种从门缝塞进来的或者他不在家时敲开他家门,扔下就跑的,这些红包连名字都没有落一个,压根儿不知道是谁送的,加起来把他吓一跳,一共就有20多万。没办法,只好交纪委。
“洪文岭向厅长报告,厅长向省委分管领导报告,我估摸着省委书记都知道这个事儿了,据内情人透露,在接到你的准确消息时,省委办公厅起草好了大规模搜索文守卫的行动命令,马上就要发往各地市州。”顾洪城说。
就是这个春节之后,小固县干部真真切切地认识了文守卫,很多干部恍然大悟,其实文守卫在小固县任副县长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怎么我们就忘记了呢?各级党委政府工作作风焕然一新,安安心心地沉下去抓民生工作。
“怎么说?”文守卫不解地问。
然而,旧城改造和小固县工业园都是谢天明留下的两个烂摊子,总不能就烂在那里吧?搁置了将近一年半,文守卫不得不提上工作日程。这两个工程原本是作为政绩工程来打造的,文守卫把这个灸手的山芋交给人大政协,一句话,最大的政绩工程就是民生工程,你们去广泛征求意见,讨论、论证,然后县委来研究。这一拖又是半年,市上省上有些着急了,要求小固县尽快拿出方案来。最后人大政协认为旧城改造工程分成两部分,一半修廉租房,一半交给开发商搞房地产,政府将工业园土地与开发商进行置换,廉租房由政府设计,开发商修,政府不投入一分钱。廉租房主要满足回迁户,剩下的解决部分低收入家庭住房问题。工业园继续搞,但是必须在政府的规划下进行,小固县本来就是山区,靠山吃山嘛,建议引进与农业有关的产业,比如果汁、药材之类的。
顾洪城说:“你小子又出名了哈,恭喜你呢,还是替你担心呢?”
文守卫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召开县委会原则上通过了人大政协的方案,组建指挥部,具体负责两项工程建设。小固县政府专门派出一个副县长带队,去全国著名果汁饮料企业和中药企业衔接招商,第二年,知名果汁等入住工业园区,而几家中药企业把小固县列为原料生产基地。至此,市里省里、小固县百姓皆大欢喜。
文守卫笑笑:“这个电话得接。”
对于谢天明,一则是他初中、高中同学,二则以前还是他的老领导,所以他在各种会议上并没有像警示教育片中那样措辞,有时候秘书给他起草的稿子中有些刺眼的词,他讲话时候都绕过去了,只是强调要以谢天明为戒,吸取教训,廉洁从政等等,相反,在个别场合,他并不是打落水狗一样把谢天明在小固县的工作全盘否定,而是强调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发生发展的过程,言外之意,他这一届县委的工作成绩是建立在上一届基础之上的。
徐昌黎拿起话筒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右手紧紧握住话筒,说:“对方说他叫顾洪城,叫我喊你一声。”
有一天,谢天明的第二任妻子李文君突然来找他,一进来就哭得泪人儿一般,说通讯公司要开除她,请他帮忙说说,要是我失去了工作,这一家老小怎么办啊?以前我家老谢在位的时候,也没少照应他们,怎么现在就拿我开刀了呢?文守卫问了谢天明及他女儿、母亲一些情况后,安慰说:“你先回去,我先了解一下情况,明天就给你答复。”
文守卫看着大家摇摇头,正无奈之际,电话又响了。他便对徐昌黎说:“你接一下,就说我休息了。”
李文君走后,他立即把通讯公司经理找来,经理说:“我听部门经理反映,她以前从来没上过班,公司工资奖金照发,现在也不来上班,公司就停发了她的工资奖金,她就到公司闹,闹得不可开交,这样下去,我们也不好办啊。”
不一会儿,厅长又打来电话,随后何凯华等也打来电话。
文守卫也颇为难,想了想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给她找个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的简单工作,我叫她来上班,我呢,从来没有给人打招呼安排工作什么的,谢天明是我同学,他现在情况你也清楚,一家人要靠李文君挣点钱生活呢。”
文守卫忙说:“老洪,我开个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以后一定注意点。”
经理说:“文书记都说这份儿上了,那我安排她去办公室搞搞外协吧,也适合她的性格。”
洪文岭来气了:“书记,班长,你这话带有情绪啊,找人的滋味可不好受啊,下次我也让你找我一次!”
安顿了李文君,文守卫还是有些顾虑,毕竟她和谢天明没有孩子,与谢天明女儿谢小婉没有血缘关系,就叫人了解一下谢天明家人的情况。
“好好,我听你安排。”文守卫笑笑,心里一阵温暖。
有关工作人员了解情况后给他汇报说,谢家就两兄弟,谢天明是老大,老二在老家农村务农,谢天明逮捕后,他父亲患脑溢血不治身亡,他母亲就搬回了老家,跟老二生活在一起;李文君还是在通讯公司上班,据她的同事说她没回去过,似乎根本不关心谢小婉和婆婆。谢小婉还在大学读书,明年毕业,估计谢小婉婆孙俩生活很困难。
“啥也不说了,我就一个请求,要到哪里去,走之前给我说一声,到了给我打个电话,我这要求不过分吧?”洪文岭说。
他徘徊了几天,拿出1000元钱派县委办主任专程送到谢天明的老家,以后每月以谢天明同事的身份给谢天明的母亲寄200元钱。
文守卫歉意地说:“老洪,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
按理,谢小婉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这个谢天明怎么就想不开呢?究竟是监狱执法管理方面出了问题?还是谢天明家里又发生什么重大变故?除非他母亲和女儿同时出事,否则他不会选择自杀……
洪文岭抱怨说:“书记,你以后走哪里去,跟我说一声总可以吧?”
“难道真的是他母亲和女儿出事了?”文守卫辗转难眠,理不出个头绪来。
就在这时候,洪文岭接到平溪监狱监狱长徐昌黎报告,文守卫刚刚达到他们监狱。洪文岭立即向厅里报告,他了解那所监狱,至今只有一部外线电话,监狱内部用的还是老式手摇电话机,手机在那地儿就是一个摆设,你就是把几千元的手机送给当地人,他们可能会当成不值钱的玩具交给孩子玩耍。然后再拨通电话要跟文守卫通话,过了好一阵子,文守卫才来。
经理正气恼地朝谢小婉指指点点:“你瞧瞧你,整晚哭丧个脸,家里死人了?你这样子,哪个客人敢点你?连我都觉得晦气”……
厅长感觉事态严重,马上给分管省委领导报告,于是省委书记就知道了,省府也知道了。
谢小婉低着头看着脚尖,泪珠雨点般掉在地上。
于是洪文岭就给厅长打了电话。
“说你哭丧,你还真哭?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来这里,就先想清楚。说得好听一点,陪酒;说得不好听,就是妓院……”经理愈加生气,扯着公鸡嗓子,越说越难听了。
然而,跟所有监狱都打了电话,都说局长没来。这下洪文岭急了,大家都急了,真是出了车祸什么的,怎么向厅里交代?怎么向省委交代?大家都建议给厅长报告一声。
文子平突然冲进来,拉起谢小婉的手就走。
新来的局长刚到局里上任不到一天,在去基层监狱的路上失去联系八个小时,大家都觉得是个问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建议在座的分别给全省所有监狱打电话,查找文守卫的行踪。
“哎!哎!拦住他。”经理急忙叫保安。
想到这些,他担心起来,又打电话给洪文岭,说了自己的担忧。洪文岭也觉得事情很不妙,于是急忙召集几个副职和办公室副主任到办公室商议。
旁边几个保安一下子堵住门口。
顾洪城回到省纪委把处理情况给王炳松副书记作了汇报,然后回到办公室,心想还是给文守卫通报一下情况,可电话就是打不通。临近下班时间,依然无法接通。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便打电话问监狱管理局纪委书记洪文岭。洪文岭说他到基层监狱调研去了,但他没说具体去哪个监狱。晚上七点,手机依旧无法接通,他深知这位大学同学的作风,一定是到最偏远最艰巨的监狱去了,那些地方一般山高路险,万一有个差池,说不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经理走过来,看看文子平。
不一会儿,监狱长徐昌黎来了,见着马星宇,又看看文守卫,张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你呀,小哥?今儿个是英雄救美女呢,还是美女救狗熊?”他嘲弄地看着文子平。
“啊?”老民警有些惊讶,想了想说,“今天是监狱长值班,那我给他打电话吧。”
谢小婉想挣脱,文子平却紧紧抓住她的手。
马星宇说:“我们搜查两个罪犯身体,一个1312元,一个有1623元,交给谁?”
文子平瞪着经理说:“你要怎么样?”
文守卫沉默了。
经理冷笑几声:“我可是最最最遵纪守法的,最最最讲究诚信的,明码实价,按章纳税,从不欺瞒顾客。你小哥想消费,你就是我的爷,你又想骗喝骗吃的,那我就是你的爷……”
“是啊,监狱是可以挣钱,关键你能挣得到嘛。我们这里生产石墨和稀土,早就亏得不敢生产了。上面又只拨70%,怎么办?监狱只好把犯人放出去搞点外劳,挣点钱,听说还是不够。够不够我也说不准,反正是领导说不够。”老民警说。
文子平打断他:“我要带走她。”
“噢?监狱不是可以挣钱吗?”
“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三十二年工龄,才1400多,这三个月才拿80%。”
文子平以坚定的口吻说:“那我只好报警了。”
“我1500多一点点。”文守卫说。
经理哈哈大笑:“报吧,请便,有手机没有?”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来来,我借给你,报报报……”
“惹事?哪能不怕嘛,毕竟还是罪犯,但是没得法子。”老民警接着说,“你们公安不了解监狱,以为监狱有无偿劳动力挣钱,哪里知道我们监狱的苦处啊。工资,工资拿不齐,奖金没得,你领多少工资?”老民警说着问文守卫。
文子平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拨110。
马星宇见文守卫不制止,也就没说什么。
经理很意外地看着他,嘿嘿干笑几声:“嗨,我说你小子,还真打呀?你们几个,咋的,成哈巴狗了?”
小姐说了一声谢谢,便消失在夜色中。
几个保安就要动手。
“走吧。”老民警说,“姑娘,朝西走再拐个弯,有个招待所。”
文子平大喝一声:“慢!”
这时,车子上那个小姐走过来,小心地问:“我可以走了吧?”
“怕了?小子,老实告诉你,你报警也没用,看在你刚刚出道的份儿上,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人生”
“那就不怕他们出去惹事?”
文子平连连冷笑:“我爸虽然不是李刚,但手底下也有几万人。”
“不会,这两娃都放出去一年多了,没出事。你想想,在外边总比在里面强吧,加之余刑很短,顶多就一年半载就可以回家了,跑啥呀?”
经理摆摆手,几个保安退回去。他绕着文子平和谢小婉转圈,狐疑地打量他,良久才说:“公子,报个名号?”
文守卫坐下问:“老哥,刚才那两罪犯真不会跑?”
文子平冷冷地说:“没名号。”
“来吧来吧。”老民警把他们带到值班室,给他们倒了一杯开水。
经理迟疑了一下:“好吧,她欠单位800元,交钱,走人。”
马星宇正要发作,文守卫连忙摆摆手,对老民警说:“老哥,这里怎么还这么冷?找点水喝,暖暖身子。”
文子平掏出一叠钱,数了数:“只有700。”
老民警看着他们抱怨说:“两位怎么面生?是公安局的吧?唉,抓他们干吗?他们又不会跑。”
谢小婉拿出钱包,数数说:“我这里还有50元,经理……”
文守卫和马星宇面面相觑。
经理拿过文子平的钱,说:“好了好了,走吧走吧。”他一个转身,唱起川剧来,“一对苦命的小鸳鸯……”
两个罪犯朝监狱里跑去,边跑边系皮带。
文子平拉着谢小婉走了出去。
老民警骂道:“你个狗日的,又在外面晃?”接着他给两个罪犯解开皮带,“赶紧给老子爬回去。”
文子平和谢小婉刚刚走出酒店大门,一阵风夹着雨点迎面而来。谢小婉一阵哆嗦,文子平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左右打量她。
光头叫起来:“王警官,是我呀。”
文子平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老民警立即出来看了看。
谢小婉把脸别到一边。
马星宇对守门的老民警说:“我们抓到两个犯人。”
文子平歉意而诚恳地说:“对不起,我真记不起来了……你……叫什么名字?”谢小婉咬咬嘴唇,低声说:“谢小婉。”
不到十分钟,他们来到监狱大门口。
“什么?小婉?”文子平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兴奋而惊愕地追问,“是真的吗?你真是小婉?”
文守卫说:“我开车,你押着他们。”
突然,他摇摇头,颓然地松开手:“我问你的真名。”
“文局,怎么办?”马星宇试探问,作为下级,他很知道分寸。
谢小婉失望而伤心地看着他:“你真不认得我了么?子平哥,我就是小婉啊。”
“报告警官,我这一千六百多是家里人带来的,他那钱是干部叫他收的外劳款。”光头说。
文子平愤怒地吼:“胡说,谢小婉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钱是哪里来的?”文守卫问。
谢小婉一怔,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滑过面颊,神经质地喃喃地说:“哼哼,谢小婉是何等人?县委书记的千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哈哈……”
光头说:“监狱当然不准,但我是外宿犯,住在外面的,所以可以睡我那里。”
谢小婉扭头就走,走了几步,把文子平的外套脱下来,狠狠扔给他。
马星宇喝道:“胡说,监狱准许你带小姐进去?!”
文子平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跑步追上去,一把搂住她。
“是他从外头带回来的,是个小姐。”光头朝平头看了一眼。
文子平泪流满面:“小婉,对不起,对不起……我……”
“这女人是什么人?”马星宇接着问。
谢小婉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
文守卫这才发现,这个外宿犯是光头,那个外劳犯是个平头,没穿囚服。
“小婉,我们回家。”文子平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安慰说。
“报告警官,我俩是平溪监狱的罪犯,我是外宿犯,他是外劳犯,我以为刚才遇到抢劫的了呢。”犯人站起来立正,但马上又意识到什么,连忙又蹲下,大声说。
“家?家?我没有家……”
马星宇骂道:“你个死狗,啥意思?”
“怎么没有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文守卫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抓错了?那可麻烦了。”
谢小婉猛地推开他,凄然说:“算了,连你都认不出我了,我这样子……我怕见到叔叔阿姨。何况阿姨她……”
那罪犯只好又蹲下,高兴地说:“是监狱管理局的呀?好啊好啊,没事啦没事啦……”
文子平一把搂住她,爱怜地说:“他们都不在家,走吧。啊。”
“蹲下!”马星宇踢了他一脚。
文子平招了一辆出租车。
刚才说话的犯人原本蹲在地上,一听就站了起来。
文守卫打开手机,手机就响了,他一看来电号码,是妻子刘蕊打来的。刚刚接通电话,就传来刘蕊质问的声音:“我给你打了两个小时电话,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工作调整咋不说一声?都去报到了,我还蒙在鼓里,你瞒什么瞒,心虚了还是怎么的?一个堂堂省管县级市市委书记,去当什么破局长,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被什么迷住了?你……”
“住口!我们是省监狱管理局的,说,你们是什么人?”马星宇厉声问道。
文守卫好不容易找着一个机会,插话解释说:“这是组织上的安排,我是党员……”
那个没跑的犯人倒是很镇静,说:“两位好汉,钱都归你们了,你们要是看得起这娘们,也归你们,放了我们吧。”
“少给我来那一套,你坚决不去,省委组织部能把你吃了?我问你,儿子工作的事,你怎么安排的?”
那女人蹲在地上,吓得浑身直哆嗦。
文守卫说:“儿子大了,他有他的想法,我说老婆,我们就不要过多干涉他……”
他跑过去,抓起那犯人半拖半拽地走过来。他叫文守卫拿着枪和强光手电,自己则把两罪犯的皮带解下来,将双手捆上,搜搜身,一个罪犯身上有1300多元钱,一个则有1600多元。
刘蕊“哼”了一声:“我压根儿就没有指望你。我跟财政厅厅长说好了,先去他那里,事业编制,然后再考公务员。明天,你请厅长吃顿饭。还有,儿子电话也打不通,你找到他,明天上午把简历交到财政厅……”
马星宇说:“文局,你看着这两人,我去把他拖过来。”
文守卫皱眉说:“明天不行,我现在在平溪监狱,就是回去也是晚上了。”
枪声吓傻了逃跑的罪犯,一下子瘫在地上。
文守卫说完,挂断了电话,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儿子的电话,儿子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文守卫突然感觉有些冷,又把电热毯打开,又拨打家里座机。这一次,文子平接了电话。
“砰!”马星宇鸣枪,喊道:“站住,再跑我开枪了!”
文守卫本来想说说他找工作的事儿,可是话到嘴边却变了:“子平,你怎么不接电话?哦哦……能修不?喔,那你明天去买一部手机,国产的哈。嗯,你也早点休息。”
一个犯人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谢小婉洗了澡,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文子平在厨房里走出来,端着一碗煮好的方便面。
趁着三人发愣,马星宇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一看,有一个光头,还穿着灰色的囚服。“蹲下!”马星宇吼了一声,把枪对准他们。
“来来,先吃点。”
三个黑影走了过来,马星宇突然打开强光手电照射过去,喝道:“什么人?!”
谢小婉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我好困,我想睡觉。”
文守卫说:“一起去!”
文子平扶着她走到自己的房间,谢小婉倒在床上,文子平把被子给她盖上。
“三个人,两男一女,那两个男的像是犯人。文局,我下去看看,你就在车里。”马星宇说着,掏出手枪,把子弹顶上膛。
谢小婉闭上眼睛,一脸疲倦。
“什么?!”文守卫紧急刹车。
文子平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过了好久,估计她已经入睡了,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哪知谢小婉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谢小婉扭头就跑,边跑边擦眼泪。
谢小婉以哀求的口吻说:“子平哥,别走,我怕……”
文子平大吃一惊,有些不知所措:“你?”
文子平转身蹲下,抚摸她的脸。
谢小婉睁大眼睛看着他,满脸惊愕、惊喜、无奈,突然,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文子平怜惜地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你,啊!”
“文子平。”
谢小婉睁开眼睛,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目光直直地盯着被子。
谢小婉反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婉,我在大学里听说了你爸爸的事情,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呀?咋回事呀?”
“以为我溜了,是吧?喂,你叫什么名字?”
谢小婉摇摇头,喃喃地说:“咋回事,咋回事……”她一把抓住他,“我想爸爸,我……我想见见爸爸……”
谢小婉接过钞票说:“你还记得,我以为……”
李文君醒来,看看躺在旁边的又肥又短的吴友明,她一阵恶心,想呕吐,连忙起身冲向厕所,爬在马桶上干呕了好一阵,才站起来拍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文子平连连摆手,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说:“不喝了,不喝了。”他拿出一叠百元大钞递给她,“给。”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摸眼角的鱼尾纹,神情变得忧郁。
“你还想喝酒?”谢小婉也笑笑,不住打量他。
她把马桶盖放下,有些颓然地坐在马桶上,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脑海里……
文子平笑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李文君醒来,感觉头昏脑涨,又闭上眼睛,使劲揉揉太阳穴。她努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赤条条的,旁边睡着谢天明。
临近黄昏,文子平来到金帝大酒店外,站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四处张望,在潮水般的人流中搜寻,终于看见谢小婉从天桥上匆匆而来。文子平挥手跑过去拦住她,谢小婉一愣,看着他。
她惊叫起来,抓起被子把自己紧紧盖住。
“好像有两个是犯人!”马星宇惊讶地叫起来。
谢天明被她惊醒,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起身,径直走进洗浴间,随即传来哗哗的水声。
一个急弯,三个人影在车灯范围内晃了一下,就没入黑暗中。
她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慌慌张张地走出房门。
马星宇感叹地说:“下过,但大都是当天去当天回来,而且都是一大帮子人,最少也得两台车吧。提前通知监狱,监狱把什么都准备好,汇报材料、吃的喝的、迎来送往,哪像你这样啊?”
外面却是一个巨大的客厅,她的老板张大新正倒在沙发上睡觉。张大新惊醒了,连忙跳起来一把拉住她。
“你以前没下过监狱?”文守卫奇怪地问。
李文君哭起来:“黄小伟呢?小伟,你在哪里?”
马星宇沉思着说:“希望我们监狱系统的领导干部们能学会你这种工作作风,那么我们系统的工作将会提升一个档次。”
张大新把她按在沙发上,坐在她旁边,从茶几上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文君,谢书记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是啊,为官者若不深入群众,你就是个瞎子。也许看到的是个别现象,不能作为决策的依据,但是会给你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使你在以后的工作中学会更加全面深入地思考问题,这样我们的决策就会少一些失误。”文守卫说。
李文君歇斯底里地尖叫:“我要找小伟!”
马星宇由衷地说:“文局,看来你以前经常跑山路。”
张大新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支票说:“这是一张支票,二十万,你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归你了。还有……”
文守卫很熟练地开车在公路上跑,车子也没有刚才那么颠簸。
李文君瞄了一眼,尖叫变成了哭泣:“小伟,小伟……”
马星宇确实没有开车走过山区这种碎石公路,早已经紧张得一身是汗了,只好让局长开车。
她手忙脚乱地找出手机,给黄小伟拨电话。可是他男朋友黄小伟的手机始终关机。
文守卫笑笑:“山区跟城市不一样,特别是冬季,天色黑得很快,城市里灯火通明的,所以不怎么觉得。看来,你没有开过山区公路,还是我来吧。”
她一遍又一遍地拨,张大新冷眼看着她。
晚上七点,浓浓的夜幕仿佛一下子落下来,把群山笼罩得严严实实的,马星宇打开大小车灯,狠命地瞅着前面的公路,嘀咕说:“这山里……怎么说黑就黑下来了呢?怪吓人的。”
李文君抓住张大新的手,哭泣,哀求:“张哥,求求你,告诉我,这怎么一回事?小伟呢?小伟呢?”
“你安心睡吧,我慢慢开。”马星宇嘴上这么说,心里在想,哪能让局长开车呢,就是再累我也得撑下去。
“你先别哭,让我把话说完,好么?啊?!”张大新挣脱了她的手,拍拍她的后背。
“关吧。”文守卫说,“我先睡一会儿,你开累了,说一声,我来开。”
李文君镇静下来,低头抽泣。
一路上,马星宇的手机不停地响,影响他开车,他笑道:“文局,都在追查你的行踪呢,我把手机关了可以不?影响我开车呢。”
张大新环顾四周说:“这个地方如果你喜欢,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里的消费,一切都免费,这里的服务人员,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就连李长雄也接到很多监狱长打来的电话,询问这位新来局长的情况,打听他的动向。
张大新拍拍她的后背,又拍拍他们坐的椅子:“看看,这么好的地方,这椅子,金丝楠木,你知道值多少钱吗?”他压低声音,“尽管是我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都舍不得住一晚上。”
但是,局长到基层的消息还是很快透露了出去,全省监狱都行动起来,里里外外打扫卫生,把地面冲了一遍又一遍,要求民警着春秋小西装,加重对迟到早退的处罚,派出特警队在监狱周边不停地巡逻,督察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不定时巡查,停止休假,要求监区强化训练民警的报告词,要求民警强化训练罪犯的行为规范,班子成员该出差的也暂缓出差,等等,就像在“两会”期间抓稳定保安全一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迎接不期而至的局长。
李文君抬头看看她。
见见面。匆匆吃过午饭,跟洪文岭打了个招呼,没有带司机,只是带上办公室主任马星宇便匆匆上路。他计划在这个礼拜内跑至少六所监狱,第一站是北部偏远的平溪监狱,然后向东南方向,到中部的几所正在迁建的监狱看看,礼拜天返回,到清水监狱。马星宇算是摸着了他的一些风格,既没有给监狱方去电话,也没有告诉其他分管局长,包括分管监管执法的副局长何凯华等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他询问局长的去向,他都说不敢问,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里。
张大新朝她点点头,指指屋子里的陈设。
文守卫主持开完上任后第一次党委会,就到各处室走了走,算是跟局机关同志们
李文君的目光缓缓在屋子里移动,张大新把二十万支票塞到她手里。
李长雄和吴友明不住地点头,也紧紧握住他的手。
李文君看着支票上那一串“0”。
临行,顾洪城主动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吴友明、李长雄两人的手,说:“老吴,老李,上午我拒绝跟你们握手,现在呢,我现在表示一下歉意,请你们理解。这个事儿呢,就此打住,我衷心希望这次警钟能够起作用,说实话,官做到你们这份儿上,更多的是凭良心为党和人民干事了,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万劫不复啊,关押在这里的那些人就是鲜活的例子,不得不引以为戒啊。”
张大新接着说:“至于你的黄小伟,恐怕这个时候正乐颠颠地办理调动手续,去就任副乡长。”
众人勉强笑笑,不再说话。
李文君身子一颤。
顾洪城笑笑:“吴书记这话过了,太抬举我顾某了,不是我叫你吃监狱饭,人呐,要是想方设法地为吃监狱饭创造条件,那我也没法,是不?”
张大新凑过来,指指谢天明住的房间,压低声音神秘地说:“你只要把……紧紧攥在手里,你张哥就有办法拿到工程。我每拿到一个工程,给你提20%的红利。20%是多少,你知道吗?我大体给你报个数,二三十万是保底的。”
吴友明表情依然是阴晴不定,献媚地说:“我们紧跟领导,顾主任指到那里,我们就打到那里,叫我们吃吃监狱饭,我们就吃监狱饭。”
李文君惊愕地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好了,不知道各位肚子饿了没有,反正我是饿得呱呱叫,李监狱长,开饭吧。”然后,顾洪城看看在座的人,含沙射影地说,“各位,清水监狱为我们准备了盒饭,监狱的饭不好吃啊,你们愿意吃的,跟我一起吃,不愿意的也可以走。”
当天下午,她在与黄小伟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黄小伟,黄小伟春风满面地如约而至。李文君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黄小伟有些尴尬,干笑两声,赔笑说:“文君,我们依然是朋友,以后还请多多在谢书记面前美言几句……”
他亲自交了钱,签了字。
李文君鄙夷而怨恨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质问:“你真的就把我转给他了?”
吴友明训斥煤管局局长:“你站起来干什么?!”随后对顾洪城尴尬地笑道,“顾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愣头兵多事……”
黄小伟正色说:“这啥话呢?你又不是商品。你跟着谢书记,比跟着我强多了嘛。”
顾洪城笑道:“吴书记,你这态度嘛,要不要我立即汇报给炳松书记?”
李文君咬牙:“今晚你陪我。”
煤管局局长连忙拿起钱站起来。
黄小伟立即惊慌失措,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你现在是谢书记的人……”李文君抬手狠狠打了黄小伟一记耳光。
吴友明摸出一叠票子,数了三张,扔给旁边的煤管局局长,意思是你帮我去交了。
李文君咬牙切齿,扭头瞪着镜子里的自己。
吴友明脸涨成猪肝色,结结巴巴地说:“领导,你也不能偏信……算了,我退……”
门外传来吴友明的声音:“亲,还没完么?一起洗嘛。”
“我不跟你说那么多废话,你不承认也行,我找个宾馆让你好好生生地回忆,如何?”顾洪城说。
李文君轻轻朝门口“呸”了一声,深呼吸,收敛心神,满脸堆笑地开门。吴友明进来搂住李文君又啃,撩起她的睡衣,把她按在洗浴台上爬着。
李长雄等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要一个县委书记当众退那三百元钱,钱是小事,但是传出去可就成笑话了,就连普普通通的百姓都看重脸面,何况领导干部呢?说不定政治前途也因此而毁掉。
李文君笑道:“你咋那么强大呢?”
顾洪城这一着不亚于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你不是说你那位书记比我厉害么?”吴友明嘿嘿笑。
吴友明抬起头说:“顾主任,这……这从何说起?”
所有的外劳罪犯全部收监,马旭东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以往只要监区没什么大事或者监狱开会,一到上班首先不是到办公室,而是直奔外劳点,检查完工地后,就忙着去找建筑老板谈工程,茶楼一坐,谈完了,达成协议了,就打打牌、打打麻将什么的,偶尔还被老板们拉去洗洗脚,神马浮云一般地逍遥。
“不用看了,你一看心里就明白,还是那句话,退钱,现在就退!”顾洪城冷笑说。
今天,他一早来到办公室,却有点茫然,不知道干什么。监区罪犯有一大半是刑事犯,这些人主要从事外劳,而那部分职务犯呢,接揽一些服装加工之类的活儿,就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劳动改造的手段而已,也不在乎效益不效益的,能做多少算多少。一下子把外劳犯人收回来,这些人没事做,早饭后聚集在多功能厅闹闹嚷嚷,显得一片混乱。
吴友明瞄了一眼,脸色一下煞白,连忙抓起来仔细看,看了又看,继而,双手微微哆嗦起来。
带外劳的民警也空闲起来,三三两两地在办公室之间窜,往日很冷清的办公区也一下子热闹起来。
顾洪城打断他的话:“闲话少说,看看你面前的那份材料。”
马旭东心里琢磨,这可不是个事儿,这么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工作人员也发给他一份复印件。
正寻思着,一楼一阵喧哗,接着有罪犯起哄:“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吴友明没想到顾洪城一点余地都不留,愣怔了一下,深深地呼吸,看样子很久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话了,很不适应,内心倏地升腾起怒火来,但是他没法发泄出来,只好拼出全力将怒火压制下去,勉强挤出一些笑意说:“顾主任,我哪敢呀,这不,接到你的电话就赶过来,哪知在途中市长又叫我……”
所有的男性民警立即冲向监管区,脚步声在办公区响成一片。当他赶到的时候,打架的几名罪犯已经被民警控制起来,罪犯潘佳杰鼻子流血,虽然受了伤,但还是怒目圆睁,盯着打他的罪犯二皮赵海东。而那二皮呢,则是皮笑肉不笑,一副江湖老大的样子。
顾洪城脸色一沉:“找个位置坐,都几点了?从你那里到这里就要走两个小时?当了县委书记,是不是没人监督你了?”
“潘佳杰,又是你!”马旭东本来就对他有成见,所以一来就训斥他。
吴友明连忙走过来,恭敬地说:“顾主任……”
“我怎么了?”潘佳杰高扬起头,冷眼看看马旭东。
纪委一个工作人员介绍说:“这位是顾主任。”
“潘佳杰!”分队长杨阳捅了他一下,“有话好好说。”
这时候,吴友明走了进来,先扫了一下全场,然后说:“请问哪位是省纪委的领导?”
潘佳杰这才把头压低了一些,说:“报告监区长,赵海东他洗碗后不关水龙头,我说你们怎么不关水龙头?他说关你屁事,我关了,要‘维监’干什么?我没理会他,就去关了,哪知他从后面就给了我一拳。”
清江县的煤管局长、镇长、镇党委书记、副镇长等一行人耷拉着脑袋,都把钱退了。
“是不是这样?”马旭东问。
村长连连点头,和支书一起拿出五十元问:“领导,交到哪里?”
杨阳瞪着二皮他们几个喝道:“监区长问你们呢?”
村支书捅捅村主任,低声说:“不就五十块嘛,我俩退了吧。”
二皮低下头。
“我就一句话,把钱退给监狱,现在就退!”顾洪城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马旭东一下火了:“所有外劳分队全部集合,各分队民警组织罪犯进行队列训练!”说完,咬牙切齿地指指二皮,“你小子回来就给老子生事,我还打算今天给你兑现奖励分呢,哼,取消!”
几个人看了一眼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面面相觑,脸上表情惊疑不定,都弓着身子坐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身指着二皮:“你,面壁一小时!”
他目光扫视了一下那几个当事人:“给他们发一份,让他们自己看。”
二皮低三下四地说:“老大,我改了还不行吗?你昨天许诺了的,给我加分嘛……”
“你给在座的准备一个盒饭,我们办完事儿再吃。”顾洪城说,“不等了,我们开始吧。”
马旭东不理会他,转身又走。
李长雄看看时间,请示说:“顾主任,马上十二点了,是不是先吃饭?”
值班民警命令:“赵海东,面壁,一个小时!”
顾洪城参观了一监区,又到罪犯劳动改造现场看了看,然后回到党委会议室。除了县委书记吴友明没来之外,其他当事人都来了。
二皮耷拉着脑袋,嘟嘟囔囔地站到墙体边。
“我相信你会找到转化他的方法的。”顾洪城欣慰地说,“炳松书记说得好啊,抓一个人容易,改造一个人,意义更重大,对在职党员干部的警示力度更有冲击,对我们反腐败更有现实意义。”
值班民警看到他摇摇晃晃的样子,走过来踢了他一脚:“挺直,鼻子贴墙,还有肚子、脚尖,贴墙!”
马旭东受到鼓励,又大胆说:“有一句话,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谢天明真就是这样的,又臭又硬,我调动监区所有的警力资源,也无济于事,我真没法了。”
马旭东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问潘佳杰:“你怎么没去劳动?”
“嗯,我相信你说的。”顾洪城拍拍他的肩膀。
潘佳杰说:“我们那组机器检修,杨警官叫我们在监区待命。”
“谢天明进来后,不管怎么教育、引导,尽管认罪,但不悔罪,一个月后就被列为重危犯,第三年依然如此,被监狱列为顽危犯,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他是我这几年亲自包教转化的对象,我向毛主席保证,我在他身上投入的精力比对我孩子还多,就是没有效果,这不,去年,我这个监区啥都走在监狱的前头,就是因为他没有转化过来,监狱党委取消了我们四好班子的奖励。”马旭东委屈地说。
马旭东想说什么,但最后似乎忍住了,沉着脸走了。
“噢?”顾洪城看着他。
杨阳对潘佳杰说:“去吧,回监舍休息。”
马旭东在后边说:“顾主任,我有意见。”
潘佳杰闷闷不乐地回到监舍。
“这个……”李长雄一时答不上话来。
文守卫吃过早饭,临行前来到监狱大门值班室。
“那谢天明怎么成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昨夜那位守门的老民警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对前来接班的年轻民警说:“怎么样?我说局长走的时候一定会来。”又对文守卫说,“局长这么快就要走?”
“绝对是!实话说吧,我们监狱是窗口单位,监狱每月对每个罪犯还额外补贴了二十元生活费。”李长雄说。
“谢谢你呀,老同志,我还没有请教你尊姓大名呢。”文守卫说。
顾洪城停下脚步:“罪犯的身体状况堪忧啊,他们的伙食是按照标准供给的?”
“他是我们这里的老革命了,叫王寿贵,带了一辈子班,早几年前得了骨质增生,我们想调整他干点别的,不要那么劳累,他不干,去年痛得厉害了,才勉强同意了。”监狱长徐昌黎说。
李长雄跟在后边,见他神情凝重,也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说:“顾主任,我们工作没做好……我们正采取措施……”
“我没同意!”王寿贵说,“是你命令二大门守卫民警不让我进去,我没法子嘛。”
“唉……”顾洪城不由自主地叹息,摇摇头,转身就走。
文守卫听着,眼眶湿润了,紧紧握住他的手说:“老王,辛苦你了,局党委会记住你的,全平溪监狱民警会记住你的。请你给同事们带个话,在一个月之内,局里会想办法把工资给你们补齐!”
隔着铁门,他端详着谢天明的脸,记忆中的谢天明一点也不显老,四十多岁的他就像三十来岁,白净,红光满面,精神饱满,举手投足之间折射出睿智、精明和干练,而眼前这个人是他吗?消瘦,皱巴巴的皮肤如同刀斧雕刻的,那轮廓,清晰得令人心颤,而花白的头发,更显示出他已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
王寿贵立即眼泪哗哗:“感谢局长,感谢局党委,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好门站好岗。”
顾洪城摆手说:“算了,让他休息吧。”
文守卫转身问徐昌黎:“局里决定把所有外劳犯人全部收监,你们有什么意见?”
一行人陪着顾洪城来到医院,值班民警说谢天明刚刚吃了早饭,睡着了,我去把他叫醒。
徐昌黎说:“你放心,我们今天就全部收监。”
但是,自从关押职务犯开始,这种方法遭到了他们强烈抵制,去年有几个罪犯就不停地向上级机关写举报材料,而罪犯写给上一级机关的信件监狱是无权检查的,结果司法厅纪委派人来调查。虽说最后也没啥后果,但是被纪委、检察院召唤去谈话,心里总是不爽,本来是为这些罪犯着想,到头来还挨一记批评,费力不讨好。特别是对付谢天明这类罪犯,那就得更慎重一些。当然,自己不插手,让其他罪犯干这事,就是上面追查起来,也好开脱一些。
文守卫说:“辛苦了,我得走了,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他这才放心了,其实他心里早就有数,二皮采用的方法不外乎就是强行灌,就像对于小孩不吃药那样,把面包撕一块,硬塞到谢天明嘴里,然后灌牛奶。只要没出什么意外,达到目的就成了。其实呢,这种方法也是民警们常用的一种方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罪犯自虐吧,万一真出什么事情而没有采取有效措施,说不准还得承担法律责任。
车子缓缓启动,徐昌黎、王寿贵和值班民警,肃穆地朝车子敬礼,目送他们消失在前面的弯道上。
值班民警说:“谢天明吃了早饭,现在睡着了。”
王寿贵的身子有些佝偻,古铜色的脸在晨光中格外抢眼。
马旭东故意走到前面一些,马上给医院值班室打电话。
放晴了,薄薄的雾在山间萦绕,太阳跃出东方的山巅,染红了那一片蔚蓝的天空,红红的阳光穿过雾霭,被树林撕扯成一条条彩带,奇幻纷呈,回头望望,平溪监狱便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
“那,现在就去看看?”顾洪城说完就站起来,随后吩咐纪委其他工作人员,“他们来了,就叫他们先等着。”
文守卫从感慨中回过神来,轻轻地叹息。
“可以可以,谢天明就在这位马监区长的监区改造。”李长雄连忙说。
马星宇说:“文局,这里风景不错吧?”
“怎么啦?不可以?”
“是啊,是不错……”文守卫好像在思考什么。
李长雄一怔,其他班子成员都交换眼神。
“可惜的是,只可旅游,不可久留。我们监狱大都建在这样的地方,可以说对于巩固稳定新生政权、减轻国家负担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几代人任劳任怨地守卫在大山里,奉献了自己的花样年华不说,还把儿子甚至孙子也搭了进去,社会上有‘富二代’、‘官二代’的说法,可社会上其他阶层的人也许还不知道我们监狱有‘监二代’、甚至‘监三代’,即使知晓,又知道他们多少呢?了解他们的生活境况呢?”马星宇慨叹道。
“谢天明。”
文守卫说:“是啊……我以前也不了解,还以为这群人是特权阶层呢。喔……马主任,前几年我们省监狱布局调整,像平溪监狱这么偏远,又没有赖以生存的资源,为什么没有列入布局调整?”
李长雄忙说:“你看望一个犯人,那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怎么不可以?何况上级部门领导来视察监狱,与一个罪犯谈谈话,有什么不可以的?不知道顾主任想见哪一个罪犯?”
马星宇略微停顿了一下才说:“怎么说呢?我省的监狱布局调整,说得不好听一点,就一个字:乱!”
顾洪城笑笑说:“我想看望关在你们这里的一个罪犯,不知道法律许可不?要办哪些法律手续?”
“哦?”文守卫有些意外。
大家都清楚,这是省纪委放他们一马,都七嘴八舌地说,感谢炳松书记,感谢顾主任,我们一定加强学习,坚定党性,以后绝不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还有人说,文局不愧是当过县委书记的领导,看问题一针见血啊,了解监狱情况,看来我省监狱系统有希望了。云云。
马星宇继续说:“当时国家财政和省财政配套资金没落实,有钱的监狱就自行其是,先以修老干部宿舍为名,其实呢,就是修民警住宅,然后大规模向城市输送犯人劳动力搞外劳,建立固定外劳点。一部分民警特别是老干部都住进城里去了,外劳点建立起来了,造成既成事实,监狱才向厅局提出搬迁请示,你说厅局会不同意吗?不同意吧,那些老干部就要闹,民警队伍也不稳。”
“我说实话吧,这事儿真拿到桌面上说,你们当时的班子成员都脱不了干系,处理起来恐怕是很严重的。但是,你们新来的文局长向炳松书记求情,说监狱有它的特定情况,与地方上不一样,越是历史悠久的监狱,历史遗留问题越是多而复杂,所以,炳松书记指示,就事论事,不扩大化,给你们敲敲警钟,达到效果就行了,至于处理嘛,由你们局纪委拿出意见。”顾洪城最后问,“你们有什么意见?”
文守卫明白了:“那就是说,局里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划。”
李长雄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与惊讶。
“规划还是有的,当时我记得平溪监狱也在规划之列,就是无法实现,没钱呀。所以,当国家和省财政解决了配套资金后,监狱系统布局调整已经遍地开花了,都是些半拉子工程,很多连立项都还没有办下来,监狱局于是成了消防队,到处救火,哪能还顾得上像平溪这样的监狱。”马星宇无奈地说。
“就是从你们财务凭证上复印下来的!”顾洪城说。
“于是,越富有的监狱就搬迁到了大中城市,越贫穷的监狱反而不能搬迁。”文守卫担忧地说,“不能这么搞,这种搞法必须得纠正!”
“这个……”
马星宇嘴角动了动,心想,就目前形势而言,不这么搞,还有第二条路吗?
顾洪城点点头:“李监狱长,你知道这份材料是从哪里来的吗?”
文守卫不再说话,也许是刚才的话题有些沉重,气氛有些压抑。马星宇脑筋一转,决定换个话题,于是说:“文局,你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发现重大问题、而没有处理的领导哟。”
李长雄诚恳地说:“顾主任的话,犹如当头棒,这件事情足以表明我们很多人把违纪违法当成一种习惯性工作来做,我们在无形之中也养成了一种习惯性思维,确实是世界观问题,我检讨,也请顾主任放心,我们班子召开一次民主生活会,开展深刻批评与自我批评。”
文守卫果然调整了情绪:“噢?你是说我该对昨晚的事严肃处理?”
“马旭东同志想法一样呢?多大的事儿呀,不就是几十块钱的事儿吗?那么我反问,真的只是几十块几百块钱的事儿吗?那是你们站在社会风气原本就是这样的立场上在看待这个问题。监狱的同志们呀,监狱的领导同志啊,你们想过没有,把自己的违纪行为视为再正常不过的事,这是很危险的!你们是执法者,连你们都这样认为,我问问你们,还怎么把罪犯改造好?如果今天的事情还没能给你们警示,那我毫不客气地说,这个人世界观、人生观有问题,不配做领导干部。”
“我的意思是说,以前我下监狱,遇到这样的事,不处理几个人、不在全省监狱系统通报,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你这种工作作风更好,理解下级的难处,先解决他们的困难和问题,这对徐昌黎来说,比直接处理更难受。说不定呀,平溪监狱的领导们此刻满心的愧疚,正开会研究如果整顿监管问题呢。”
李长雄忙说:“他叫马旭东,一监区监区长。”
这时,马星宇手机叫了起来,他放慢速度,拿起一看,嘻嘻直笑:“瞧,这不来电话了?喂喂,是我呀……嗯嗯,知道了,我一定向文局报告,嗯,好好。”
顾洪城接着说:“不用问我都知道,你们大多数一拿到这个材料是不是跟这位……”他指指马旭东。
马星宇挂断电话说:“文局,他们叫我给你转达他们班子成员的愧疚,他们马上开会研究部署整顿事宜,说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整顿方案出来后马上上报给你。”
李长雄心想,刚才在门外听到发脾气的想必就是这位顾主任。
文守卫乐哈哈地笑了起来。
顾洪城一下火了,质问:“你说呢?他是当事人,派县长过来干什么?叫他立即过来,否则,后果自负。”
谢小婉醒来发现文子平趴在床边睡着了,她望着文子平,感动而甜蜜地笑,伸手摸文子平的头发,但在头上停下来。
这时,刚才打电话的那位省纪委工作人员对顾洪城说:“县纪委书记来电话,说当年分管煤炭的吴友明副县长现在已是该县县委书记,说他要到省发改委去办重要的事,请示能不能派县长过来。”
谢小婉笑容突然凝固了,缩回手,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李长雄过去主动伸手同他握手,哪知顾洪城看了他一眼,指指空着的位置。他只好退了回去,绕道过去坐下。刚坐下,一位纪委的同志就给了他一份复印件,他看看监狱其他人,每人面前都摆了一份,于是拿起来看。
文子平醒了过来,揉眼睛,呵欠连天:“你醒了?饿了吧,我马上去弄吃的。”
纪委书记站起来介绍:“李监,这位是省纪委顾主任。”
不一会儿,文子平跑进来推着谢小婉来到餐桌边坐下,桌子上摆着牛奶面包。
清水监狱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面无表情。
文子平拿起一块黄油面包递给她。
李长雄知道非进去不可了,于是推门进去。
谢小婉接过面包,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爸爸早上吃什么?”
“你们监狱长呢?怎么还没回来?打电话催催。”又是刚才那个声音。
文子平一怔,看着她。
李长雄头皮发麻,这么一说,他这个党委书记还脱得了干系?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进去还是不进去,他实在没有勇气推开这道门。
“又打搅你的心情了,可是,就是不自觉地要想……有时候,我好像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疯子,神经兮兮的。”谢小婉歉意地笑笑。
李长雄还是记不起来,这样的事儿哪个单位哪年没有?他们怎么就专门来查我们呢?他快步奔向二楼党委会议室,刚要推门进去,听见里面一个人在发脾气:“你们都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是警察,是执法者,居然开党委会研究怎么去送礼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确实是一个笑话,这个笑话的笑料点不在于钱少,而在于一级党委干的这个蠢事!这要是传出去,我们的百姓会怎么样?党委都在研究如何行贿,难道我们国家,我们这个社会真腐败到这个地步了吗?”
文子平也笑笑:“疯子自己不会说自己是疯子。吃吧,吃吧。”
“就是给分管煤炭的副县长、煤管局局长什么的拜年的事儿……”办公室主任紧跟着解释。
谢小婉咬了一口面包,叹息说:“一想到爸爸,我就没胃口……子平哥,无论如何,谢谢你。”
“五年前?拜年?”李长雄边走边问,有点纳闷,他都记不清楚了。
“你爸爸关在哪个地方?”
李长雄从局里火速赶回来,一进监狱大门,办公室主任早在那里等候,急急地说:“李监,有人向省纪委举报五年前我们监狱给地方一些领导拜年的事儿,现在顾主任他们正在会议室等你呢。”
“清水监狱。”
工作人员应了一声,拿起手机给清江县纪委书记打电话。
“吃吧,吃完了,我们去看你爸爸。”
“通知名单上的所有人,马上来清水监狱!”顾洪城说。
谢小婉又惊又喜地说:“真的?”但她马上又摇头,满脸无奈,“看不到,看不到的……”
马旭东碰了一鼻子灰,揶揄地笑笑,发现所有人都一脸肃穆的表情,连忙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
文子平颇为奇怪地看着她:“为什么?”
顾洪城严肃地说:“党纪国法是笑话吗?我拿到这份举报材料时候,没有觉得可笑,反倒心里很沉重,相反,五十元也收,难道还不能说明一些问题吗?”
“我去过,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没有当地公安机关的证明。”谢小婉失魂落魄地说。
“当时……当时……哦了,记起来了,当时领导们都觉得五十块钱拿不出手,都不愿意去送,恰好我给监狱长请示找村长帮忙找几个临时工,监狱长就让我带去了。领导,多大的事儿呀,不就五十块钱吗?这事儿要传出去,不成笑话了吗?”马旭东说。
“你身份证,你户口本呢?”
“你能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吗?”顾洪城又问。
谢小婉说:“身份证丢了,我的户籍在学校,前几年在外边打工,没机会去办。前几天去了一趟学校,学校前几年就除去了我的学籍。我现在还真不知道我的户籍在哪里。”
他点点头说:“有这么一回事儿。”
“原来的老户口本呢?”
“这上面关于你送给村支书村主任各五十元,是否属实?”顾洪城问。
谢小婉眼神里透出怨恨,说:“在李文君那里,就是,就是我那个后妈……”
省纪委一个工作人员交给他一份复印件,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份监狱协调地方关系的清单,上面写有需要送礼人的姓名、金额和谁负责送,最后两笔各五十元,赫然写着他的名字,是送给当地村支书和村主任。在马旭东的记忆中,这是监狱还没搬迁之前在老基地的事儿,距今都四五年了,多大一回事儿呀,不就是一百两百的事儿吗,怎么现在翻出来了呢?他错愕地看看监狱纪委书记和其他领导,也许是由于纪委书记也参与了送礼金,面色更加不好看。
文子平想了想,笑道:“我有办法。”
顾洪城说:“你坐吧,我们找你核实一件事情。”
谢小婉跳起来:“真的?”
监狱纪委书记说:“顾主任,这位就是马旭东。”然后对马旭东说,“这位是省纪委的顾主任。”
文子平看着她,点点头,指指牛奶面包。
马旭东赶到党委会议室,里面坐了四五个人,除了监狱长李长雄外,其他监狱领导都在场陪着,面色很沉重。
谢小婉坐下,抓起面包大口大口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