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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3

出了超市不远,有一家打折售卖宝石和贵金属的商店。麻由子在店前驻足,浏览起陈列柜来。

途经一家超市,我们决定买点探望用的食品。麻由子对智彦喜欢吃什么一无所知,于是我掌握了选购的主导权。

“有喜欢的东西吗?”

“这也不好说。”我答道。

“嗯。不过五万元也太贵了。”她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咱们快走吧。”

“真不该对他撒谎。”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冒出一句。

我望向陈列柜,看见一枚镶有蓝宝石的胸针上标着她所说的价格。

之后一段时间,她陷入了沉默,沉浸在思绪里。我感到自我厌恶。因为我清楚自己把明知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硬塞给她,背后隐藏的是一种潜意识的算计。我企图动摇她对智彦的感情。

来到智彦的房门前,我从兜里掏出钥匙,插进锁芯轻轻一扭,锁开了。智彦把一把钥匙交给了我保管,因为他母亲觉得“让敦贺保管一把钥匙比较放心”。我从未在智彦不在的时候擅自进去过。

这是我第一次说出对她的感受。麻由子当然不可能读透这番告白的本质。“谢谢。”她只是爽朗地笑了笑,又迈出步子。

“喂,你在吗?”我打开门,喊了一声。在窗边的床上,蓝色的被子动了起来。

“我并不是指责你,只是想确认你的心情。智彦是我的挚友,你也是,”我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啊,你来了。”智彦发出倦怠的声音,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睡衣。他迅速从枕边拿过眼镜戴上,脸上浮起微笑。“麻由子也来了。”

“这……”麻由子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了?”

“你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我断言道,“上次去喝酒的时候,我们谈论网球的事,你不就没告诉他吗?”

“有点发烧。没事,明天就能出门了。”他看着麻由子说道。

“我没怎么考虑过这种事。”

“别太勉强,要是不注意让病情加重可就不好了。”

“当然了,但这种心情肯定不会少的。你一直在留意吧?生怕伤害到他。”

“但现在可不是闲着的时候,正是关键阶段。”说完,他看了麻由子一眼,“实验计划跟须藤老师商量过了吗?”

“不过也不全如此。”

“让他调到下周了。”

“对吧?”我点点头,“我也一样。若要问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同情的成分,我也无法给出明确的回答。”

“哦。”智彦躺回床上,“今天脑机能研究班本来是要过来的,真可惜!”

麻由子的肩膀顿时瘫软下来。她轻轻展开双手。“不可能没那种想法。”

“有什么好着急的?做出很厉害的数据了吗?”

“还是在这么想吧?”

智彦枕头的一边摊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一张表格。我的目光投向那里。

“这……”麻由子的眼神游移起来。我感到她微微动摇了。

“嗯,啊,以后再说吧。总会有机会说的。”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合上了文件夹。

“那还不是在可怜他吗?”

“智彦,吃午饭了吗?”麻由子问道。

“我帮了他,就等于帮了我自己啊。如果他幸福了,我也就幸福了。”

“吃了碗方便面。”

“是吗?”

“我猜就是这样。”我拿着超市购物袋站起来,“等着,现在就给你做特制的菜粥。”

她停下了脚步。这一次既不是在路口前,也没有信号灯,而是在柏油路中间。她慢慢地望向我。“我想不是。”一双杏核眼里透着认真的目光。

“啊,我来吧。”

“可是,”我说,“这难道不是同情吗?”

“不用,交给崇史就是。”智彦笑道,“崇史的简易料理别有风味。”

“是吗?”麻由子似乎有些害羞起来。

但麻由子仍来到旁边帮我切菜。

“智彦可真让人羡慕。”

我做了三人份的菜粥,又煎了带鱼,三个人的晚餐就算完成了。菜粥的味道很一般,但麻由子仍夸赞道:“太好吃了,刮目相看。”

“这……”她支吾了一会儿,随即恢复了果断的语气,“刚认识他的时候,看到他的走路方式,我的确觉得不舒服,这是事实。可我从未讨厌过。我想帮他一把,而且觉得如果真能帮得上,那该有多好。”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崇史也给我做过一次菜粥。”饭后,智彦喝着袋装绿茶说道。

“怎么看待智彦的身体?不可能没有丝毫芥蒂吧?”

“是啊,没错。”

“我?什么怎么样?”

“我感觉每到这个季节就会感冒。”

“你怎么样?”

“所以才要多加注意。”麻由子说道。

“是啊,消除他们的歧视眼光是我的义务。可是……”麻由子边走边盯着自己的脚边。

“得感冒的总是我。崇史从来不得。”

“可早晚也得说啊,”我说道,“如果你们要继续交往。”

“才不是。”

“听起来像玩笑吧?可这是真的。我都烦透了。”麻由子瞪着信号灯,仿佛那是她的母亲。信号变绿,我们继续向前走。

“但从来没有卧床过。若不是盲肠炎,初中就是全勤了。高中时如果不逃学也是全勤。”

“不会吧?”

我哈哈大笑。智彦继续说道:“看来还是身体锻炼得好啊,毕竟从初中时就一直参加运动社团。”

“与身体情况无关。总之,只要跟常人有一点不同,就会受到歧视。很多人嘴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充满了偏见。我若是把他介绍给家人,我妈肯定会这样骂我:就算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也行,可你起码得给我找个四肢健全的男人回来啊。”

我收起笑容,凝视已经空了的餐具。

“是这么回事啊。可智彦的腿也不是多大的事啊。”

智彦对麻由子说:“崇史曾是软式网球运动员,在静冈的高中时还小有名气呢。”

“没错,就是歧视身体和智彦相似的人。”她加强了语气,声音中透着愤怒,“真是恶劣,都这年头了。”

“也没那么厉害。”

“歧视……”

“不是吗?别谦虚了。”

“不是这样的。”她似乎在选择用词,然后下定决心一般把脸转向我,说道,“歧视是无法消除的。”

“这么说来……”麻由子说道。我和智彦同时看着她,她反复打量我们二人的脸,不觉浮出一丝僵硬的微笑。“这么说来,我也一样。”她勉强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可男女交往之类的事情他们还是会认同吧?”

“一样?”智彦问道。

“因为,”她停下脚步,路口的信号灯刚好变成了红色,“我想他们一定不会理解我的。总之,他们思想十分守旧,就像老古董一样。”

“我上高中的时候也一直打软式网球。我说过吧?”麻由子对智彦说道。

“为什么?”

我低下头,不忍再看她那僵硬的表情。

笑容瞬间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尽管前方的晚霞映在她脸上,阴影还是眼看着浮了上来。她挤出一丝凄凉的笑容,摇摇头。“不知道,没告诉过他们。”

“没有,我没听你说起过。”智彦答道。不知为何,他的语气低沉下来。“若是听到过,我肯定会记得。这种事我是不会忘记的。”

“你父母知道你们的事情吗?也就是说,那个,你跟智彦交往的事情。”

“那倒是……”麻由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是啊,而且还是很偏僻的乡下。”她皱着鼻子笑了,“我一般不告诉别人。”

“哦,你也打软式啊……崇史早就知道了?”

“你老家是在新潟?”

我抬起脸。智彦的眼镜上反射着荧光灯的光,我无法看清他的眼神,这让我不安起来。“不。”我只回答了一个字。

她的公寓在高圆寺,这是我听智彦说的。

“嗯,是吗?”智彦的目光落到被子上,之后又立刻转向了麻由子,笑意在他嘴角复苏,“既然这样,下次跟崇史一起打多好。难得这儿有网球场,对吧?”

“从进入大学后就开始了,已经是第五年了。”她张开手掌。

最后的“对吧”是对我说的。

“你独自生活了很长时间吧?”

“那下次一起吧。”麻由子看着我说道。

我刚想问为什么不让那家伙进屋,又咽了回去。这实在是个奇怪的问题。

我含糊地点点头。

“还没有。我都是让他送到公寓前面。”

后来,我们聊起我和智彦的高中时代,气氛却怎么也热烈不起来,其间还出现了多次令人尴尬的沉默。智彦是个音乐迷,我们播放起他推荐的CD和MD,结果只增加了冷场的次数。

“他去过你的住处吗?”

到了十点,我站起身。麻由子也说要回去。

“只去过一次。他要我看看电脑。”麻由子答道,淡淡的语气不由得让我安下心来。倘若她有半点犹豫,就会不由得让人立刻联想到她与智彦已发生过关系,虽然这种淡淡的语气也并不能说明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麻烦你们特意来看我,不好意思。”智彦躺在床上目送我们。

“你经常去那家伙那里吗?”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抬手回应。

五点离开MAC后,我们朝智彦的公寓走去。他的公寓在高田马场,步行得花三十分钟以上,麻由子却提出要步行,理由是“今天的风很舒适”。我想尽量多跟她待在一起,自然不可能有异议。

我和麻由子走向高田马场站。她明显很消沉,脚步沉重。

“好啊。”麻由子莞尔一笑。

“那种事,要是不说就好了。”走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那今天回去时顺便去看看吧。或许连东西都吃不下呢。”

“网球的事?”

“说是发烧,吃过药了。”她有些焦虑。

“嗯。”

“厉害吗?”

“也怪我不好,来之前说了些多余的事情。”

“好像是感冒。刚才我打电话问了一下。”

“和那个没关系,问题在我这边。”她轻轻叹了口气,“他听得出那是谎言,一定的。”

“生病了?”

“就是我不知道你曾打过网球的事?”

她冲我微微一笑,说道:“今天智彦休息。”最近,她终于不再对我使用敬语了。

“是啊。”

这天上午休息时,我正在自动售货机前买咖啡,麻由子走了过来。她在T恤外面套着白色外套,由于脸形紧致,比起华丽的装束,这种打扮似乎更合适她。当然,不管她怎么打扮,我都喜欢。

“嗯……”对于智彦敏锐的直觉,我比谁都清楚,“大概吧。”麻由子长叹一声。

烦闷、痛苦、苦恼、焦虑……不久,我便在极度的精神疲劳中昏睡过去——这种夜晚一直在持续。日历已翻到六月了。

我们在高田马场站分别。她乘坐的电车率先进站。

可另一个我却说道:做人要诚实。爱一个人又没有错。

“不用太在意。”我最后说了一句。

我的良心在耳畔窃窃私语——不能再接近麻由子了。我将会失去无可替代的挚友,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可能爱我,不是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

我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一面凝视着黑暗一面思索,有麻由子的事情,还有智彦的事情。

目送电车离去,两个念头在我心里纠缠起来。麻由子对智彦的感情分明已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而诱发这种变化的罪恶感和欢迎这种变化的念头正交织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