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我把这个带来了。”热海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
“获奖后写出的首部作品。”
小正想起身作别，热海忽然说了声“噢，还有一件事”，又令他坐回座位。
“咦？”
“实在抱歉。”
“也就是最新作。”
“唔。”热海不满地撅起嘴唇，“我原本希望至少和我商量一下再决定人选。”
“这么快就写出来了？”
“丸金先生的画已经交稿了。”
“以前就写好了，现在重新修改了一遍。《击铁之诗》的主角这回将以香港为舞台展开战斗。”
“办不到是吗？”
“哦。”小往纸袋里瞄了一眼，里面至少装了一百张文字处理机打印出的纸，每一张都印得密密麻麻，如果换算成原稿用纸，应该不少于三百张。“页数相当多啊。”
“哎呀，这个有点……”
“如果一次性刊登有困难，连载也可以的。”热海往椅背上一靠，跷起腿来。
小吃了一惊，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明白了，容我拿回编辑部研究看看。”
“能不能请影山先生来画？”热海平静地说。
“麻烦你了。哦，还有，这次希望由影山寅次来画插画。”
“是吗？”
“这个嘛，届时我们会考虑的。”
“是这个人？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应该不算是拔尖的人才。我觉得影山寅次的画风很适合我的小说。”
小刚回到办公室的座位，同事就招呼他：“小，赤尾的电话。”
热海的表情不满地扭曲了。
“噢！来了来了！”他冲向电话。刚才从热海那里收到的校样随手搁在桌上，牛皮纸袋则塞在脚边的瓦楞纸箱里，纸箱的侧面用记号笔标着“其他送来的原稿（无发表计划）”。
“哦，那是……”小打开记事本，“由丸金大吉这位画家来画。”
5
“我是想知道由谁来画。”
看到书店里摆上了《小说灸英》十月号，封面登出标题“小说灸英新人奖公布”时，热海霎时感到眩晕。当然，这是喜悦的眩晕。
“插画？您说的‘怎样’是指……”
啊，终于，我终于实现梦想了！他颤抖着手拿起一本，想翻到目录看看，手指却几乎不听使唤。
“请问，”热海忽然开口了，“小说的插画怎样了？”
好不容易翻开目录，热海迅速浏览了一遍，找到了！
“好的，谢谢您专程送过来。”小说完就欠身准备站起。
小说灸英新人奖公布 获奖作品为热海圭介的《击铁之诗》
小当下草草浏览一遍。新人奖的获奖作品通常都尽量按投稿时的原貌直接刊登，校样只是单纯校对一下文字上的错漏而已。
热海把这行字看了又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按捺住笑意，把放在那里的《小说灸英》全部抱起。
“是的，就是这个。”热海珍而重之地抱着一个公事包，他从中拿出一叠复印纸。
女店员朝他投来惊讶的眼神，像是很奇怪怎会有人一下子买五本同样的小说杂志。
“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您是把校样拿过来了吗？”
“呃，其实，”热海边说边打开目录，“这位新人奖得主就是我。这里有照片，一看就知道了。”
小走到大厅，看到一个身穿西装、微微发胖的男人等在那里。之前看过热海的照片，但见面今天还是第一次。简单寒暄后，两人面对面坐下。
女店员看看照片，又看看他，轻轻点了点头：“确实是。”
现在小满脑子想的都是赤尾膳太郎原稿的事。正如他所担心的，约定的交稿日已经过了，赤尾的原稿却一张也没送来。这位赤尾先生是极其忙碌的畅销作家，小也压根没指望能按时收到，但拖到现在时间也太紧迫了，如果今天拿不到至少将近一半的原稿，接下来形势会相当严峻。
“我就说吧，不会有错的。”
“知道了。”说完，小从总编的办公桌前离开。
“真了不起，竟然拿到了新人奖。”
“真是败给他了。”青田搔搔头，“今晚你一定要想法逮住他。”
“哪里，你过奖啦。”
“还没交稿。刚才我给他打了电话，但没人在家，是电话留言。”
可能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旁边的顾客纷纷开始打量热海。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但被众人瞩目的感觉的确很愉快。
“对了，赤尾那边进度如何？”
当晚，按照众亲戚的提议，在热海的父母家为他开了个庆祝会。饭桌摆放成コ字形，热海坐在上座，年迈的父母分坐两旁。做父母的之前一直不赞成儿子写小说，但这时看来也满心欢喜。
“这样啊。”
“嘿，做梦也没想到犬子竟然成了作家。这人啊，多活些年头偶尔还是能碰到喜事的。”父亲有了些酒意，语调变得很奇怪，脸因为酒意和兴奋涨得通红。
“哦。”青田顿时兴味索然，“我就不去了。”
“以前你总说担心圭介，这下什么也不用担心了，作家可是很了不起的呢。”叔父也一派和颜悦色。
“新人奖得主。”
热海拿出刚上市的《小说灸英》，大家依次传阅着刊登有新人奖公布消息的那一页。
青田皱起眉头。他的眉毛很浓，眉间也毛发丛生，看上去就像连成了一体。“热海？他是谁？”
“真厉害！评委都是这么有名的作家，这一获奖真是身价百倍了。”叔父叹道。
“热海来了，您要和他见个面吗？”小问。
“圭介，你的小说会出书吗？”伯母问道，“书也有单行本啊、文库本啊，很多类型的吧？”
小应了声“马上过去”，然后离开座位，走到总编青田那里。
“没错。”热海向她点点头，“我那篇《击铁之诗》是短篇小说，光这一篇不可能出书，但第二部小说我已经写好了，我想可以两部集结成册出版。”
他想起来了。他曾拜托新人奖作者热海校对样稿，本来发传真就行，热海却说要送过来。
“哦，这样啊。”
小拿出记事本，翻到今天的那一页，上面乱七八糟地记着今天的工作安排，其中有一行凌乱的字迹——“热海（新人奖）下午四点左右”。
“第二部也是登在这本杂志上吗？”父亲问。
“是的，他说找《小说灸英》的小编辑……”
“对。第二部长一些，可能分期连载，编辑部说会考虑的。”
“热海？谁啊？”小疑惑地问，“他说来找我吗？”
“这么快就写出下一部作品，出版社方面应该很高兴吧？”
内线电话响了，小过去接起一听，是前台打来的，通报有位姓热海的客人来访。
“我想是。因为很多作家处女作很出色，但随后就江郎才尽了。”
4
“你不会的，你一直擅长创造有趣的故事嘛。”父亲露出慈祥的笑容说。
酒会转眼间变成了签名会。
“既然是获得新人奖的小说，出书应该会大卖吧？”堂兄稍稍压低声音说道，“大概能卖多少本？”
“啊，我也想要签名！”
“不太清楚。”热海摆出对这个问题不甚关心的表情，把一盅酒一气喝干，“详情我不知道，但听说像推理小说的井户川团步奖什么的，获奖作品能卖个十万本。”
“我也要！”其他人也纷纷离席凑过来。
“十万本？那个好像叫版税什么的收入，作家据说一般能拿到书价的百分之十，如果出的书定价两千元，那就是……”堂兄抱起胳膊沉思片刻，不由得瞪大眼睛，嘴也张得浑圆，“两千万？有两千万元入账？”
“可以啊。”
“哇！”席上一阵轰动。
“是啊，可以吗？”
“好家伙，这不是一下子发了大财吗？”叔父狂叫起来，“真好啊大哥，这下你也可以舒舒服服地养老了。”
“签名？”
“哪里，要是有那么顺利就好了。”说着，父亲眯起了眼睛。
“热海大师，”伊势递出活页记事本和圆珠笔，“不好意思，能不能给我在这里签个名？”
母亲则在旁边捂着眼角，喜极而泣。
“真令人期待。”
“真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喜事，不枉我辛苦把这孩子养育成人。”
“过一阵吧。”热海轻描淡写地承认，“不过我不会为了得奖而写作，只会写自己想写的题材。从这个意义上，我对出版社也必须有所选择。我不想跟硬给自己贴上某种风格标签的地方打交道。总之，先和灸英社合作一段时间看看，第二部小说就投给他们吧。”
或许是被她的眼泪所感染，几位伯母也纷纷掏出了手帕。
“我说，你早晚会向直本奖发起冲击吧？”松原美代子提起日本最重要的文学奖。
“你可以放心了，妈妈。”热海对母亲说，“今后我来照顾你，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众人听了，都一脸憧憬地点头。
他的话愈发惹得大家拭泪不止。
“是啊。我已经着手创作第二部小说，总觉得时间再充裕些就好了。我不希望因为时间紧迫而导致作品质量下降，那不是职业作家所为。”
晚上十点过后，聚会结束。叔父已经酩酊大醉，热海当下决定送他回家。叔父家离热海的父母家约有二百米，虽有女儿里美陪他一道回去，但他已醉得不省人事，只靠一个姑娘搀扶不住。
“可工作一旦忙碌起来，要兼顾会不会颇有难度？”光本显出担心的神色。
“圭介，给你添麻烦了。”回去的路上，里美向热海道歉。
“真棒啊！”伊势羡慕地大声说，“很多人守着一份工作还战战兢兢生怕被裁员，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身兼二职，果然有本事的人就是了得。”
“没什么，倒是里美你真不容易。”热海扶着叔父说道。
“算是吧。”
“也没有，我已经习惯了，觉得还好。”
“准备脚踩两只船吗？”
里美比热海小五岁，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她迟迟未嫁听说也是因为担心父亲。
“工作方面，我正在反复考虑，”热海字斟句酌地说，“我想暂时还是工作和写作兼顾。”
“话说回来，圭介你真厉害，竟然成了作家。”
“公司这边你打算怎么办？”伊势问道。众人闻言都停下话头，望向热海。看来每个人都很关心这件事。
“还算过得去而已。”
“拜托千万不要那样叫，我哪够得上大师的资格。”说完，热海喝起啤酒。刚才那声“大师”在他心里不断回响。大师……
“你现在已经成了明星，往后一定还会更加了不起，说不定名声会越来越响，还会上电视做节目，遥远得我们再也无法企及。”
“今后别人都该称呼你大师了。”松原美代子的眼波心荡神驰起来。
“没那回事。”热海口气坚定地说，“我就是我，即使成了作家，享了大名，也决不会忘记大家。”
大家争着给热海的酒杯倒上啤酒。
“是吗？我啊，总觉得有点害怕，怕你会变得判若两人。”
“真没想到我们身边竟会出现这等人物。”
“我不会改变的，我们一言为定。”
“成了名副其实的作家了。”
“真的？”
“好厉害！”
“真的。”
听了热海的回答，众人一阵感叹。
热海停下脚步。里美也站定了，两人彼此对望。
“登在《小说灸英》这本杂志上。”
就在这时，叔父清醒过来了。“咦？这是在哪儿？没酒喝了？”
“你的小说会刊登在什么地方？”光本问热海。
“爸爸你真是的……”
“说得没错。我们写两三页的报告都绞尽脑汁，热海却有本事写出小说，我真是刮目相看了。”伊势举杯向热海敬酒。
“叔叔，今晚的聚会已经结束啦。”热海再度扶着叔叔前行。里美望着他，嫣然一笑。
“这正是他了不起的地方啊，所谓真人不露相，不是吗？”光本反驳道，“他能在文学这一重要领域一鸣惊人，可见绝非平庸之辈。”
6
“话说回来，热海竟然成了作家，该怎么说呢，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姓伊势的同事说道，“这样说有点失礼，可他平时在公司里真是毫不惹眼。”
“热海，你过来一下。”科长一直在板着脸看一份资料，这时似乎下定了决心叫热海过来。
这是一家热海等人下班后经常光顾的小酒吧，今晚几个同时进公司的朋友为他开了个庆祝酒会。
热海正在座位上推敲小说的构思，冷淡地回了声“是”后，来到科长桌前。“什么事？”
“我明白我明白。过去热海对我谈到他的作家梦时，我也吃了一惊。这就是你所说的，他和我们普通人的想法不同吧。所以说，有些人注定能成为作家，因为他们天生就拥有独到的见解。”热海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松原美代子强调。
“我说你啊，最近的业绩实在很差劲。别在公司发呆了，去跑跑外勤吧？”
“我不是在宽慰他，而是真心这么想。热海的想法一直不同流俗，对事物的见解也独具一格，所以我认为他一定能实现梦想。”光本似乎是在向大家解释。
“我今天有份报告必须整理出来。”
“过去每次提起这个话题，别人几乎都嗤之以鼻，觉得作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上的，只有光本鼓励我，说我一定会成功。”
“报告？你看起来可不像在忙这个事。”
热海也回想起了那时的事情。
“我正在归纳思路。”
“能得奖真是太好了。”一进公司就是好朋友的光本说，“以前你就说过想成为小说家，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也替你高兴。”
“如果还只是在脑子里考虑，一边考虑一边拜访客户也没问题吧？工作要有效率、有效率。别忘了连你心不在焉的时候，公司也是照付薪水的。——你那是什么眼神，有什么不满吗？”科长透过金边眼镜抬头盯着热海。
“谢谢大家。”热海低头道谢。
“没有。”热海摇了摇头。他改变了想法，觉得在这儿跟这种人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朋友们一起鼓掌向他祝贺。
“知道了就快点去。你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工夫，足够你拜访一个客户了。”科长连连摆手，活像在赶苍蝇。
欢呼声中，好几只酒杯碰在一起。势头太急，一只酒杯里的泡沫都溢了出来，那是热海的杯子。热海像要撮住溢出的泡沫般急急喝着啤酒，一口气喝下约三分之二，然后把酒杯搁在餐桌上。
同事们似乎在窥探这边的动静，热海就在这片目光中离开了营业所。他坐上平常跑业务用的轻便客货两用汽车，发动引擎，粗暴地驶出。
“干杯！”
为什么我得被那个人颐指气使？为什么我得挨那样的痛骂？我啊，我可是获得了新人奖的职业作家。
3
他是在忌妒——热海得出结论。一直瞧不起的部下忽然赢得他梦想不到的崇高地位，他焦躁了，混乱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对，一定是这样。要说无能，那个人自己才是。
时钟已近八点，这个夜晚平淡无奇，与往常毫无区别。
路上比往常更加拥堵。热海不耐烦地咂着嘴，无意中往路旁一看，发现那里有家小小的书店，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文艺书架前浏览。
总编走后，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抽了根烟，然后拿起电话，联系畅销作家赤尾膳太郎。已经约他写篇短篇小说，但如果不打电话确认，只怕会被忘个一干二净。
他不由得想象起自己的书摆放在书架上的样子，幻想大家伸手拿起那本书的情景。那真是令人振奋战栗的一幕，之前他不知梦想过多少次，但如今已不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好的，我知道了。”
只要小说大卖，就能到手两千万、三千万……
“哦，那替我说一声，改日一起吃个饭。连载的事也委婉地提一提，如果不经常吹吹风，他转眼就忘了。”
他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薪水。被那种愚蠢上司怒斥，对客户点头哈腰，才只拿到那么一点钱。这样看来，或许还是辞去工作，专注创作更好。
“我准备给赤尾老师打个电话。”
这是他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辞职创作的想法十分诱人，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总编拿起外衣。他要去银座接待各位评委。
热海驾车抵达了客户公司，一走进办公室，社长就勃然变色，站起身来。
“应该事先给评委们看看奈奈的玉照，那样男评委的感想多半就不同了。”青田还有点不死心的样子，但一看手表，立刻神情大变，“哟，不说了，我得走了。”
“喂，我跟你说，那个机器不行，又坏了。到底是怎么搞的？”
评委大都把藤原奈奈子的作品批评得一无是处，认为文笔幼稚，充满自恋的味道。小也记得自己才一拜读就败下阵来。除了文笔不佳，小说情节也云山雾罩。
“咦？是吗？”
“可她的作品第一个就落选了啊。”
“少装傻！都因为你说是最新型的机器我才买的，结果偏在关键时刻挂掉，害得我们业务也跟着停摆。刚才我向你们公司打听过，据说那机器不光我一家，其他客户也有投诉。”社长满脸通红，唾沫横飞。
“对对，就是奈奈。她很不错，长得算漂亮，身材也够辣。”青田随手从小桌上拿起一张照片，不用说，自然是藤原奈奈子的。黑白照片上只能看到胸部以上的模样，青田却仿佛对她的身材了然于心。
热海很想说“这难道是我的错吗”，但终究还是忍住了，道歉说：“真是对不起。”
“是藤原奈奈子吧，作品是《FLOWER FLOWER》。”
“是你推销给我们的，你得负责想办法，今天一定要解决！”
“想不到都这年头了，还有人写这种类型的硬汉小说，吓了我一跳。可也难讲，说不定评委还就喜欢这种厚着脸皮写出来的调调。”青田抚着没刮的胡茬说，“我本来希望那个年轻女作家得奖的，她叫什么名字？我想想……”
热海答应了一声，随即和公司联系，不料得知售后服务人员已经全部出动，今天无法前去修理。
“竟然还有‘就着纯波本威士忌大口吞下火鸡三明治’这种描写。”
热海将交涉结果告诉了社长，社长愈发大怒。
“文笔也不敢恭维。”
“就是说我们得往后排？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是不是？总之，就因为你这个废物，人家才对我们爱理不理，快想个办法出来！”
“是啊。”小附和，这是他的真心话，“相当晦涩难懂。”
“你说的废物……”
“对，那部作品也毫无亮点可言。”
“不说你说谁？自从由你负责我们公司，就没碰到过一件好事！我听人说，你在营业所业绩也是垫底。像你这个德行，当然处处碰钉子。”
“《击铁之诗》。”
“……我再和售后服务部联络一下。”
“是吗？长成这样，叫人也没兴趣刊登他的彩照了。说他像个推销员吧，恐怕连自己都推销不出去，完全没有卖点啊。”青田把热海的照片扔回桌上，“获奖作品叫什么来着，击铁之……”
“那你快打电话。不想出办法别打算回去！”
“我倒觉得像个推销员。”
热海往公司拨着电话，同时在心里重复着社长刚才说的话。废物？我？小说灸英新人奖获奖作家的我？
“就是这个家伙？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起眼。写的小说十足硬汉派风格，亏我还期待本人也是一副冷酷模样，没想到竟然长着张娃娃脸，还胖乎乎的，活脱就像个银行职员。”
公司售后服务部接通了，热海再度进行交涉，但事情并无转机。接电话的负责人大概很忙，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看到小递过来的照片，青田皱起眉头。
“安抚客户应该是你们的工作吧？这点问题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要是什么都听客户摆布，这种活连个木偶人也干得了。”
“在这里。”
木偶人？热海正想反唇相讥，对方已经挂断。
“那人叫什么名字？”青田拿起放在小桌上的资料，上面记载了小说灸英新人奖最终候选作品的情节梗概和作家简历。“哦，看到了。热海圭介，私立太平大学文学系毕业，就职于一家办公器材制造企业……经历真平淡，没一点有趣特别的地方。年龄三十三岁，照片呢？”
“怎样？”背后的社长问道，“有什么办法没有？”
“打了。”
“呃……”
“给获奖者打电话了吗？”总编青田问。
“还是来不了？”
挂了电话，小肇开始抽烟，吐出烟雾的同时，长出了口气。半年一度的小说灸英新人奖评选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了。
“是的。”
可算松口气了。
“混账！”社长一脚把旁边的桌子踹飞。桌上的烟灰缸应声而落，正砸在热海脚上，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2
社长仍不解气，什么“没本事”啊，“不顶用”啊，“窝囊废”啊，骂人的话滔滔不绝。
热海再度拿起话筒。需要通知这个喜讯的亲友，不消十个手指就能数完。
热海的心里开了个小洞，迅即扩大开来，有热热的东西涌入。
先报喜再说。
“让你这种人来跑业务根本就是个错误！不，应该说竟然有公司肯雇你，本身就够奇怪的。你这种人啊，你这种人啊……喂，你要去哪儿？”
热海发了好一阵呆。梦寐以求的获奖，真正到来时反而很难产生真实感，简直叫人着急。
热海无视社长的怒斥，离开了办公室，坐上汽车。
灸英社的编辑自称姓小。他向热海详细说明之后的预定计划后，留下电话和传真号码，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是科长打来的。“喂，你扔下客户不管，自己去哪儿了？”科长的声音怒气冲冲。
这么快就有工作上门了。刚一获奖，立刻就有人请他写文章。
“我在车上。”
“好的。”
“车上？你到底想干吗？”
“那能麻烦您这周三左右写好吗？邮寄或传真过来都可以。”
“没什么。”
“好，我马上就写，多少字都行。”
“你说什么……”对于部下出乎意料的反应，科长一时张口结舌。
“刊登获奖作品时，一般也会同时刊出作者的获奖感言，可以请您写一篇二百字左右的吗？”
“且不说这个，科长，我另外有事要说。”热海淡淡道，“很重要的事。”
热海更加飘飘然。我的小说将刊登在杂志上，我写的文字将会变成铅字！
7
“是的，没有任何问题。”
包括小在内，《小说灸英》的编辑无不头大如斗。
“那，恕我冒昧，获奖作品在下月出版的《小说灸英》上刊登的事，没有什么问题吧？”
下月号的杂志即将出版，但有位著名作家临阵脱逃，杂志版面无论如何都填不满。
我获奖了？终于成为作家了吗？
“真愁死人了！如果差个二三十页也就罢了，这下差了将近一百页啊！”青田低吟起来，“小，你手上有没有稿件？送上门的啊，新人的啊，这种有没有？”
热海开始发抖。他已无法故作镇定了，拿着话筒不住来回踱步，另一只手不自觉地用力握拳，手心沁出汗水。这是在做梦吗？这种梦他已经做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有倒是有。”小俯身看着脚边的瓦楞纸箱。
“是的，是真的。恭喜您。”
“哟，这个怎样？看起来很厚。要是超过一百页，分个两三次连载也可以。叫《独狼之旅》？太烂了吧。这是谁的作品？”
“真真真……真的吗？”
“热海的，热海圭介。”
热血冲上头顶，在零点一秒内又涌往全身。
“热海？谁啊这是？”
“哦？”
小称是新人奖得主，青田点点头。
对方顿了顿又道：“祝贺您！小说灸英新人奖的评审会刚结束，评定您的《击铁之诗》为获奖作品。”
“原来是那个乏善可陈的人。想不到已经写出第二部了，你感觉如何？”
果然是灸英社！怦怦。怦怦怦怦。
“不行。”小毫不犹豫地说，“情节平淡无奇，登场人物毫无个性，文笔也仍然很糟。说白了，就是业余水准的小说。”
“对，我是。”
“果然。我也觉得那人不行，根本没有作家的天分。”青田边说边把稿件还给小。
“您好。”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是灸英社的工作人员，您是热海圭介先生吧？”
小直接扔进旁边的垃圾箱。“出版部好像也没打算出版他的获奖作品。”
“你好，我是热海……”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调，随后更嘶哑起来，连咽口唾沫的工夫都没有。
这时，电话响了。离电话最近的青田拿起话筒：“您好，这里是《小说灸英》。”
他握住话筒，缓缓拿起，闭上眼睛，将话筒拿到耳边。
对方似乎作了自我介绍，青田听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但不接电话是不行的。如果不早点接起来，对方或许会以为没人在家，就此挂断，那样他只会比现在更心浮气躁。
“热海先生？呃，不知您是哪里的热海先生？”
心跳比平常快了一倍，跳动的幅度也似乎剧烈了一倍，从颈动脉涌出的血液的鼓动，一直传到耳膜。
小朝垃圾箱指指，青田不由得张大了嘴，会意地点点头。
热海站起身，做了个深呼吸。电话还在响，坦白说，他有点怕接电话。至今他已不知听过多少次 “我们深表遗憾”这种通知落选的话了，不管经历了多少次，听到那句话的刹那，涌起的绝望都令人难以消受。
“哦，想起来了，是那位热海先生啊。您好您好，那会儿多蒙关照了。我是总编青田。您之后情况如何……”青田笑容满面地说着，但下一刹那，他的表情冻结了。“咦，您说什么？”他大叫起来。
这回应该是那个电话了。今天来了好几个不相干的电话，有推销楼盘的，也有兜售保险的，但这次应该是灸英社打来的，一个决定命运的电话。
编辑们全都朝他看去。
终于来电话了！
“那不太合适吧。热海先生，还是重新考虑一下……什么？已经交了辞呈？怎么会……没什么，只是那样未免……”
墙上的时钟分针微动，指向晚上七点零三分。几乎与此同时，电话铃声响起。一直瞪着时钟的热海圭介望向灰色电话机，咽了一口唾沫。
青田的脸色愈来愈苍白。
2
编辑们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蹑手蹑脚地开始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