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契科夫
"肯定,长官......"
"这你能肯定吗?"
"我早就知道。将军家的狗都很名贵,都是纯种狗,而这只----鬼知道算什么!皮毛,相貌,一无可取......一看就知道是贱种......这种狗谁养?你们的脑袋都长哪儿啦?这种狗在彼得堡,在莫斯科会怎么处置,你们知道吗?那里不管法令不法令,立即就----叫它出不来气!赫留金,你遭了难,这件事要一追到底......应当惩一儆百!现在该......"
"不对,这狗不像是将军家的,"警察深思熟虑地指出,"将军家没有这种狗,他养的多半是猎犬......"
"也可能是将军家的......"警察自言自语地说,"它的脸上又没有记号......前几天我在他家院子里见过这样一只狗。"
"少说废话!"
"没错,是将军家的!"人群中有人说道。
"你瞎说,独眼龙!你也不想想,这个......那个......我干吗要撒谎?警官先生是聪明人,他老人家明白,谁说瞎话,谁像在上帝面前一样问心无愧......我要是说了假话,那就让民事法官来审问我好了......他那本律书上写着......现在人人都平等了......我本人就有一个兄弟在宪兵队里......你们想知道的话,他......"
"啊哈!......叶尔特林老弟,你过来给我穿上大衣......怎么有股风?......浑身发冷......这样吧,你把狗抱到将军家,问一声就行了。你就说,狗是我找到的,派你给送来了......告诉他老人家往后别再放到街上......这狗恐怕很名贵,要是每一个蠢猪都用烟头戳它的鼻子,那损失就大了。狗这种动物可娇气哩......而你,蠢货,把手放下!用不着展览你那根愚蠢的手指头!你自讨苦吃......"
"长官,他用烟头烧它的嘴脸取乐,那狗一点也不傻,就咬了他一口......长官,他这人爱胡说八道!"
"将军家的厨子来了,问问他......喂,普罗霍尔!亲爱的,你上这儿来!瞧瞧那狗......是你们家的吗?"
"日加洛夫将军家的?啊哈!......叶尔特林,你过来帮我把大衣脱了......不得了,天气真热!想必快要下雨了......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它怎么能咬你呢?"奥丘梅洛夫对赫留金说,"难道它能够着你的手指头?它很小,你呢,却身高马大!你可能叫钉子扎了指头,后来才想出这个主意来骗人。你可是......那种出了名的人!我知道你们这些鬼东西!"
"瞎说!我们家从来没有这种狗!"
"像是日加洛夫将军家的狗!"人群中有人回答。
"这事用不着多问,"奥丘梅洛夫说,"这是野狗!这事也用不着多说......既然我说是野狗,那就肯定是野狗......把它除掉,就完事了。"
"啊哈!......好......"奥丘梅洛夫清清嗓子,皱起眉头,厉声说,"好......这是谁家的狗?这事我不能不管。我要叫你们瞧瞧厉害,乱放狗有什么好处!也该管管这些不想遵守法令的先生们了!等他挨了罚,这坏蛋就会从我这里知道,乱放狗和其他家禽会怎么样!我要让他吃点苦头!......叶尔特林,"警官吩咐警察,"调查清楚,这是谁家的狗,再做一份违警记录!这狗该除掉。立刻去办!多半是只疯狗......哎,我问你们:这是谁家的狗?"
"这狗不是我们家的,"普罗霍尔接着往下说,"这是将军兄弟的狗,他才来不久。我们家主子不喜欢这种细长腿的狗,可他老人家的兄弟喜欢......"
"我走我的路,长官,也没有招惹谁......"赫留金冲着拳头咳几声,开始说,"我来跟米特里·米特里奇谈劈柴的事。忽然这该死的狗无缘无故就咬我的手指头......请您原谅我,我是一个工匠......我的活儿很精细。得让他们赔偿我的损失----我这只手指头可能一个礼拜都不能动......长官,这种事律书上可没有写着:让狗咬了你还得忍着......要是每个人都乱咬一气,真不如死了算了......"
"这么说,莫非他老人家的兄弟来了?是弗拉基米尔·伊凡内奇?"奥丘梅洛夫问道,这时他的脸漾出深受感动的笑容,"咦,天哪!我怎么还不知道呢?他老人家是来做客的吧?"
"这里出什么事了?"奥丘梅洛夫挤进人群,问道,"为什么事?你干吗竖起手指头?谁大喊大叫的?"
"是的......"
奥丘梅洛夫左转九十度,大步奔向人群。在劈柴场门前,他看到,上面讲到的那个敞开了坎肩的人站着,高高地举起右手,向人们展示一根鲜血淋淋的手指。在他半醉半醒的脸上仿佛写着:"看我宰了你,畜生!"再说他的手指本身就是一面胜利的旗帜。奥丘梅洛夫认出此人是金银首饰匠赫留金。在围观群众的中央,那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一只尖嘴、细腿、背上有块黄斑的白毛小狗劈开前爪,趴在地上。它浑身发抖,那双泪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愁苦和恐惧。
"咦,天哪......想念亲兄弟了......我居然不知道!这么说,这是他老人家的狗了?非常高兴......把它领回去吧......这小狗模样怪不错的......很机灵......一口咬了这个人的手指头!哈哈哈!......哎,你发抖干什么?汪汪......汪汪......它生气了,小坏包......好一条小狗崽子......"
"看样子要出乱子,长官!"警察说。
普罗霍尔唤过小狗,领着它离开了劈柴场......人们哈哈笑着拿赫留金开心。
又听到小狗一声尖叫。奥丘梅洛夫朝那边一望,他看到:从商人皮丘金的劈柴场里窜出一只三条腿的小狗,它一边蹦跳着奔跑,一边往四下里张望。在它后面,有个身穿浆硬的花布衬衫和敞开的坎肩的人在拼命追赶。那人跑着,身子往前探去,扑倒在地上,一手抓住了狗的后腿。又听见狗的尖叫声和人的吆喝声:"别让它跑了!"一些睡眼惺忪的人从小铺里探头张望;很快,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劈柴场附近就聚起了一堆人。
"等着我来收拾你!"奥丘梅洛夫对他威胁说,他裹紧大衣,继续在集市广场上巡视。
"你怎么咬人,该死的畜生?"奥丘梅洛夫突然听到有人喊叫。"小伙子们,别让它跑了!现在不兴咬人!抓住它!哎--呀!"
一八八四年九月八日
警官奥丘梅洛夫身穿新大衣,手里拿一个小包,正穿过集市广场。他身后跟着一个红头发的警察,提着一筐没收来的醋栗。周围很静......广场上空无一人......那些小铺和酒馆敞开的大门,无精打采地望着这上帝创造的世界,像一张张饥饿的大嘴;店门前连个乞丐都没有。